《帝国最后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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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最后的荣耀-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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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大明这时候还不能动。

此时在宁夏,大明还在进行着一场国内战争。简单来说,宁夏之乱的起因是一个蒙古族的戍边明将啺萦氲钡厥鼐唇幔谕蚶甓缕鸨崖摇3⒋铀脑路菘季龆ㄅ杀脚眩绞乱殉中礁鲈拢恿啥坏髦聊牡淖鼙钊缢桑柿熳帕啥⑿蟆⑸轿鞅罢惚⒚绫畈浚ё艈拜打得正热闹。

因此,万历皇帝煞费苦心地发布了这么一道谕令,事先布下一枚棋子,可谓是藏尽了机锋。

谕令里对辽东的出兵目的,用词很含糊,只说是“应援朝鲜”。这个词可解释的范围很宽泛:在鸭绿江接应朝鲜国王,算是应援;出兵平壤,也是应援;打到日本去,也是应援。用了这么一个微妙的词,实际上就给予了辽东这两支部队相当大的活动权限,不致被限制过死。

谕令接下来的部分更有意思。这两支部队还身负着一个具体目标:“仍发银二万两赴彼国犒军,赐国王大红纻丝二表里慰劳之”。

这两支部队进入朝鲜,是为了押解银子给朝鲜王室,给朝鲜国王带去赏赐礼品。这样一来,反对者的嘴就被堵住了。我又不是派兵去打仗,而是派兵去送礼啊,送礼你总不能拦着吧?送礼送到半路,碰到人来抢,那我反抗一下也是名正言顺吧?

一旦朝鲜局势陷入危急之时,让辽东部队便可以援引这条谕令,第一时间出手干涉。我去给国王送礼,现在国王被人打了,那我也得帮帮手不是?师出有名。

这正是万历隐藏在谕令中的真正用意。

就这样,万历在与群臣斗气建储之余,忙里偷闲地布了一招进可攻、退可守的闲棋。后来的战局发展证明,这一步闲棋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让壬辰战争在关键时刻发生了转折。

所以当我们研究这段时间的史料,会发现关于大明第一次出兵援朝的时间,与大明正式决定支援朝鲜的时间存在着矛盾,而且所有的史料里都语焉不详,遮遮掩掩。明军都打到平壤了,却还找不到皇帝或者兵部下达的任何明确命令,也看不出辽东地方哪里来的胆子竟敢擅自派兵出国。

现在我们明白了,万历早就作了出兵朝鲜的铺垫,只要拖到宁夏之乱平定,大明便能腾出手来收拾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子。

这份命令很快通过兵部送到了辽东总督蹇达手里。蹇达看了半天,没体会到其中的精妙之处,皇帝的意思到底是让人揣着这两万两银子直接杀进朝鲜,还是等朝鲜人跑过来接济一下就算了?

他自己拿不定主意,便去找辽东巡抚郝杰商量。

郝杰是个神人,这个人最擅长的是督军,而且督得堂堂正正,教人只有佩服的份。隆庆年间,蓟州都督刘焘、巡抚耿随卿虚报战功,被他一本参倒;到了万历年间,他巡抚辽东,又跟辽东的地头蛇李成梁扛起膀子,把他的副将李宁折腾得灰头土脸。跟他过招的将领,没有不倒霉的。

最难得的是,郝杰是万历朝中,少数几个对日本人有兴趣的官员,没事搜集了许多关于日本的资料。后来他把这些资料攒在一起,跟别人合写了一本极其牛逼的书,叫做《日本考》。《日本考》比许仪后的报告要详尽得多,举凡日本政治、经济、历史、文化、民俗,不一而足。就连女人涂齿、种地节气之类的事,书中都有专题论述。书后头居然还附了一套完整的日文词汇表和日本诗歌选,其对日本国情研究功力之深,到了民国之前都没人能够超越。

在郝杰这种日本研究专家眼里,万历的这份谕令一看就透。他给蹇达解释了一下其中深意,蹇达恍然大悟,当即调派了手底下马步军一千多人,分成两部。六月七日派出第一部戴朝弁、史儒;又在六月十日派出了郭梦征、王守官一部。两部沿着鸭绿江附近游击,伺机而动。

六月十一日,日军跨过大同江。朝鲜人在平壤呆不下去了,一路仓皇逃亡。国王李昖痛感之前的求援力度太轻了,便任命礼曹参判兼大提学李德馨作为求援使,再赴大明。

之前李德馨曾经负责在大同江与小西行长谈判,虽然土地该丢的一寸没少,至少面子上还算处置得当。这次李昖派他,也是看中他的外交才能。

从更深的层次来讲,李德馨出身南人党,与柳成龙向来交好。他前往联络大明,就等于为南人党加了重重的一个砝码。这个伏笔,柳成龙早在平壤接待大明官员时,就埋好了。

李德馨星夜疾驰,只花了五天时间就跑到了中朝边境的鸭绿江畔。在那里,他看到了一支朝思暮想的大明军队。

原来大同江失守以后,辽东很快得到消息。按照事先商定好的方略,总督蹇达下令一直在鸭绿江游击的部队立刻进入朝鲜。

把人放过去以后,蹇达心里还是没底,催着郝杰再问问上头意思。郝杰为了安抚他,便给兵部发了封确认函,问说朝鲜局势糜烂,咱们到底怎么处置,您给个准话儿。兵部尚书石星很快覆文:皇上点头了,让你自己定(《神宗实录》壬辰年六月乙酉)。蹇达这才算彻底吃了定心丸,挑了一名叫祖承训的副总兵,担负入朝支援指挥。

六月十五日,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大明军队终于渡过鸭绿江,开始了漫长的援朝征倭之旅。

初次渡江的戴朝弁、史儒部一共是一千零二十九人,马匹一千零九十三匹(《宣祖实录》壬辰年六月十七日乙巳)。这是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常年在辽东作战,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而且指挥官军纪严明,进入朝鲜以后也没动群众一针一线。

他们在路上迎面碰到了请援使李德馨。李德馨一见天军,欢喜得快要晕了,赶紧恳求说你们快去救救我们国王吧,不然平壤就撑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有点晚了,就在同一天,小西行长刚刚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平壤城。

戴朝弁和史儒在入朝之前,也没接到过明确的作战训令。现在人家求到头上来了,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义州,因为义州是距离大明最近的朝鲜城市,是朝鲜王室一早就计划好的逃亡地。

拜别了戴、史两位,李德馨继续一路狂奔,在跨过鸭绿江的时候,他碰到了祖承训。李德馨又求祖承训赶紧出兵,祖承训却表现得很冷淡,说现在粮草尚未齐备,我军主力驻屯在凤凰城。他看李德馨哭得伤心,宽慰了几句,说国王好生待在义州,那里有史儒在。万一有什么变故,只要一天我就能赶到。

李德馨一看祖承训态度坚决,当下也不浪费时间了,直奔辽东而去。

到了辽东以后,他找到郝杰,趴到衙门门口嚎啕大哭,一口气上了六次书,请求大明出兵援救。(《再造藩邦志》)

李德馨不算孤单,他在辽东哭,还有一位使者在北京哭。这位使者叫申点,是前一年那一系列辩诬使者中的一员,战争开始前一直在北京公干。开战的消息传到北京以后,石星把申点叫来兵部,责问朝鲜为何败的如此之速,申点一听,哇哇大哭,从此眼泪就没干过,几天之内哭遍了北京的各大衙门,间接促成了明朝对出兵的暧昧态度。(《乱中杂录》)

面对李德馨的滚滚泪水,郝杰安慰说你别哭了别哭了,我帮你去催一下,啊。

在郝杰的斡旋下,继戴、史之后,大明的后续部队终于源源不断地开进朝鲜。

六月十七日,郭梦征、王守官两员参将,统领五百零六人,马匹七百七十九匹,渡过了鸭绿江。

六月十九日,援朝军最高统帅副总兵祖承训率领一千三百零十九名士兵,马匹一千五百二十九匹,渡过鸭绿江。(《宣祖实录》壬辰年六月十七日戊申)

至此,大明之前部署好的军队,全部进入了朝鲜,总兵力近三千人,全是骑兵。

顺便提一句。在朝鲜人的史料记录里,把祖承训出兵的功劳算到了李德馨的头上。他们的记载里说天朝本来没有出兵的打算,是李德馨靠哭泣感动了郝杰,辽东都司这才在未请示朝廷前毅然派兵援助——这个,只能说算是朝鲜人民的美好想象了吧。

六月二十四日,国王李昖千辛万苦抵达了义州,与等候在此的大明军队会合。此时除了祖承训的主力还在路上,其他部队都已经集结完毕。

这一次的会面非常有趣。

明明是大明军队先到,可按照礼节必须是朝鲜国王出迎。所以明军先搬出城去,朝鲜王室搬进去,然后李昖再亲自去西门迎接天军到来。

他一看到郭梦征就哭了:“皇恩罔极”,意思是说万历皇帝对我实在太好了。郭梦征赶紧说:“朝廷的命令还没下来,我先过来帮忙。”说完先把两万两银子递过去:“陛下托我带给您的,您数数?”李昖连忙摆手:“数什么数,大明作事我还不放心嘛。”郭梦征说:“不行不行,您还是点点吧。”

于是这一位国王、一员参将就跟生意人似的,头碰头开始点钱。等把银子数齐了。郭梦征又说了:“日本人若是打过来,我们就迎战。你们准备好粮草就行了。”又问李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李昖玩了个小心眼儿:“我在义州,就等着天兵到达。至于接下来去哪里,我也没定呢。”(《宣祖实录》壬辰年六月二十四日)

其实他心里早就下决心了,只不过还没到说的时机。

等到第二天,李昖又跑到郭梦征跟前,劈头就是一句:“请天将帮忙,把满洲一半的船只调到鸭绿江这边,我打算投奔大明去啦。”(《宣祖实录》壬辰年六月二十三日)

郭梦征有点傻了,他接的命令是应援朝鲜,没听说过有内附这事儿啊?

再一问,才知道还真有这么回事。

原来早在六月十四日,李昖仓皇逃离平壤,半路上在宁边又跟大臣们开了一次会。

此时的李昖,已经彻底对局势失望,在会上又提起了内附大明的事儿。大臣们照例强烈反对,都说朝鲜还有大片土地可以去,干嘛投靠大明!但这一次李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谁劝也不听。

最后宁边会议作了两个决策,一是朝鲜正式致函辽东都司,咨询内附之事;二是让世子光海君率领一部分大臣,前往咸镜道作为分朝。李昖的用意很明显,我把儿子留在朝鲜,李朝也不算无主,我再去大明,该没人拦着了吧?

这篇写给辽东都司的咨文写得好:“……愿率宫嫔,内附上国。”江山社稷、大臣百姓、儿子儿媳妇,这些李昖一个都不要了,只打算带着几个后妃就走了,真是一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君王。

所以这次碰到郭梦征,李昖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

郭梦征心想,这事我哪儿管得了,就把皮球踢给了守在鸭绿江旁的宽奠副总兵佟养正。佟养正把这份咨文转给了辽东都司。辽东都司一算时间,觉得这朝鲜人也败得太快了,大明调查团刚回来没几天,平壤就又丢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于是辽东都司的官员在咨文后头加了几句告诫:日本人一向很狡猾,如果他们藏在朝鲜内附的队伍里渗入大明,就麻烦了。转发给北京兵部。

在北京回复之前,辽东都司在六月二十六日先给李昖递了一句话,说如果时局真是糜烂不可收拾,国王可以暂时在宽奠堡驻跸休息。

李昖听到这句话,放心了,便在义州眼巴巴地等着北京的回复。他等的实在无聊,居然还写了一首诗,这诗写得合辙押韵,也算是有几分风骨,诗曰:国事苍黄日,谁能李郭忠。去邠存大计,恢复仗诸公。痛哭关山月,伤心鸭水风。朝臣今日后,宁复更西东。

结果李昖等来等去,北京的回复还没到,到了七月一日,却来一个调查团。李昖一听,差点喊了一句:“怎么又来了!”

为什么要说又呢?

原来在六月十八日,朝鲜君臣逃亡的车驾到了宣川,被人给拦住了。拦他们的人,叫宋国臣。他不是朝鲜人,而是辽东巡按御史李时孶派来的调查员。

辽东到处都在疯传,说现在的朝鲜国王是假的,其实是日本内奸,打算潜入大明内部。宋国臣以前曾经跟着大明使节出使过朝鲜,见过李昖,所以这次被派来验明正身。

李昖挺生气,再怎么说他也是一国之君,怎么能接受这种待遇。但辽东咨文口气十分严厉,他看了有点害怕,而且正一门心思想内附,不愿意在这些细节上惹大明生疑,就耐着性子让宋国臣左端详又端详。端详完了,宋国臣确认这是真的国王,不忘宽慰了一句:放心吧,咨文里说的都是假设,不是真的责问(《宣祖实录》壬辰年六月十八日)。然后赶回辽东汇报去了。

所以在七月一日当李昖听到又有调查团来了,心里就有些烦,你们有完没完啊。大臣们赶紧劝慰,说这个使团级别很高,天朝相当重视,如果敷衍应对,恐怕会有不好的后果。

李昖一听,咬咬牙,忍了,接见。

这个调查团级别真的很高,首席差官是兵部派来的,叫黄应阳,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乃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他的身边带了一名指挥徐一贯、一名游击夏时,都是直接从北京派来的官员,代表了大明兵部的意志。

黄应阳还有另外一重背景。当年谭纶与戚继光在江浙对付倭寇的时候,黄应阳曾任参谋,经验丰富,因此被选中前往朝鲜调查。

他们抵达义州以后,迎上来的是礼曹判官尹根寿。他是尹斗寿的弟弟,懂中文——不,应该说是会讲中文,这时候的朝鲜官吏和文化人个个都懂中文,使用的也是中文——尹根寿之前曾经主动请缨接待林、崔调查团,没被准许。现在朝中无人,李昖只好委任他来负责接待事宜。

尹根寿见到调查团,还没开口说话,黄应阳便直接开口说:“我们是来调查朝日合谋的事情。义州我们不呆了,直接去平壤,会会那些倭寇。你们想证明自己清白的话,找个大臣跟我们一块去。”尹根寿吓了一跳:“别啊,我们两国交兵,派大臣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黄应阳想想也是,便回答道:“那算了,你们不用去了,我们自己去。”

这事尹根寿也不敢答应,万一天使们有个三长两短,朝鲜可要背黑锅的。他赶紧从袖子里拿出两封信:“您看,这是倭寇写给我们的书信,您验看一下,不就知道真伪了么?”

这两封信都是小西行长写的,一封是给李德馨,一封是给朝鲜高层,都是劝降书。要说小西行长,还真是挺帮忙的,在这两封信里他自吹自擂,把从釜山登陆到平壤陷落的过程写的无比详细,最后还完完整整交代了日本驻朝鲜军团的分布表。

黄应阳久在军旅,熟于戎事。他把这两封信与大明得到的情报稍微一对照,便知道这些事是编不出来的。但他还想诈一诈朝鲜人,就说:“你这书信是假的。”尹根寿大惊:“不能!你看这纸和这字,都是日本人的。”黄应阳说你再拿一封出来,我就信。朝鲜朝廷赶紧翻箱倒柜,找出一封小西行长给李恒福的信件,赶紧送过去。

黄应阳把这三封信都收进袖中,说看来朝鲜果然是清白的,看来平壤我也不用去了。你们赶紧写一道文书,我尽快回去禀报石大人,早日派兵过来。尹根寿如释重负,以为没什么事了,黄应阳又挥挥手,叫来身旁一个人:“还有件事得麻烦你,这是辽东来的画师,有人说你们国王是假的,我们想给殿下画个像带回去查验。”

尹根寿:“……”

第二天,李昖接见了这三位调查官员。甫一见面,李昖就哭开了:“你们看了日本人写的信么?”然后解释了一通,说朝鲜是又苦又惨,但真没和倭寇勾结。黄应阳听完以后,按着胸口感慨说:“一边挨着打一边受着委屈,你们可真不容易。”结果一句话说出来,李昖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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