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手机,跑得急了,没留神和人撞了个结实,两个人共同往后退了半步。
“我操……”站定脚步看清对方长相的姚泉住了嘴,把剩下的“你妈”俩字自己嚼碎了咽回去。
被姚泉撞了的是个高瘦且漂亮的女人,她手里提着个纸袋,里面装的是画展的纪念册和赠品。
凭票入场的时候左手边就有个柜台可以领取,只是那柜台不显眼,姚泉和邓莉莉进来也忘了领,刚刚邓莉莉还说让他回去拿,姚泉觉得这玩意儿不稀罕就没肯去。
“真是不好意思,瞧我这没长眼睛的……”姚泉陪着笑,用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色眯眯地在女人身上到处攫取令他男性荷尔蒙迅速分泌的一切因子。
姚泉握在手里的手机响得欢快,女人淡淡地瞥了眼他的手机,随即定定地看着他的脸:“还不去接电话吗?好像挺重要的。”
女人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邪性和锐利,让被她盯久了的姚泉产生了错觉,好像他压根儿没戴墨镜,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全被她看了去。
正好不知从哪儿吹来一股寒风,刮过姚泉的耳朵,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僵着嘴角笑了会儿,飞也似的逃走了。
邓莉莉早该想到的,谌思的慈善画展褚夏怎么可能不来。在她转了个弯儿和眼圈微红的褚夏重逢后,毫无心理准备之下,比相识的记忆复苏得更快的是印刻在待人待物潜意识里的鄙夷和敌视:
“哟,我说这是谁呢。”邓莉莉刻意拔高的声音极近阴阳怪气,离她几步远的褚夏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微红的眼睛里缓缓漾开惊讶,不久以后又尘埃落定为不喜。
褚夏没有说话,这里挂满了谌思的画作,她看见每一幅画都像是看见了谌思,她不想在谌思面前和别人发生争执。
邓莉莉见她转而专心致志地看画,把自己视若无物,心里蹿起几簇火焰,眉毛挑得奇高,连眼睛都开始倒吊起来:“怎么,装作不认识我?哈?是——我知道你搭上陈墨的电影了身价猛涨,可也没到有资格翻脸不认人的地步吧?哦对,我忘了,你本来就很爱装清高,要不然谌思也不会把命搭在你这儿……”
邓莉莉后面还嗡嗡乱乱地说了很多话,褚夏的脑子里却只一直回响着这句——
谌思也不会把命搭在你这儿……
褚夏垂下眼眸,走道上温和的灯光投射下来,在她的脸上铺盖了一层淡淡的阴影,她说:“邓莉莉,你能住嘴吗?最没有资格对我说这些的人就是你。”
邓莉莉得意地笑了几声:“住嘴?我为什么要住嘴?害死人的是你这个狐狸精又不是我,说真的啊褚夏,你脸皮也是够厚的。把谌思害死了,还敢往谌老爷子筹办的画展里跑,也是你运气好没被谌家人撞见。不过话说起来,你还能苟且偷生地活到今天,也没你当年说的那么爱谌思嘛,否则早该殉情了。”
褚夏忽然攥住了邓莉莉的手腕,将她往外拽:“你想说什么咱们出去说,在这儿我不想跟你吵。”
“谁跟你是‘咱们’!恶不恶心!放开!”邓莉莉横眉立眼地撒起泼来,两只高跟鞋跟钉子一样钉在地板上赖着不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更拔高声音大肆宣扬,“你现在兜里有钱了是吧?赶紧找家医院看看病好么?!同性恋是个心理疾病你知不知道?你以为你和谌思之间是爱情?纯粹就是两个患者相拥在一起自愈!”
邓莉莉身后的“路人”在她尾音刚落的时候从拐角走出来,现出身形——
江荷手里提着纸袋,褚夏一记巴掌扇在邓莉莉的脸上,那凌厉的风声都拂乱了江荷散落额前的头发。邓莉莉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记巴掌,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没想到,当初最多嘴皮子厉害点的色厉内荏小丫头片子,竟然敢打人了!
邓莉莉急红了眼,也顾不上远处有两三个人对着这个方向指指点点,疯了一样地张牙舞爪向褚夏扑去。结果脚都没迈出去半步,被一只手提着衣领拖回去,身后那人手劲奇大,两三下把她扔到地上。
地板又硬又冷,邓莉莉被摔得七荤八素头冒金星,定睛一看对方竟是个陌生女人。那陌生女人走到自己跟前,蹲下来,嘴角勾着莫名其妙又意味深长的笑,她说:“大姐,你男朋友刚刚出去接电话了,你猜是谁给他打的?”
江荷这问题来得没有由头,褚夏站在她身后都怔了怔,邓莉莉耳朵里被灌完整句话的第一反应是破口大骂:“大什么姐,谁他妈是大姐?!”
“你啊,思想这么古板守旧不是大姐是什么?”江荷笑意更深,“不过如果你认为同性恋是一种病的话,也许你的宝贝男友也染上了。”
如果换一个人来对邓莉莉说这些话,她绝对会觉得神经病院守卫松懈把病人放走了。可眼前这个陌生女人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时,浑身都通过那双又黑又深的眼睛释放出一种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邓莉莉本能地觉得这女人不是个善茬,又觉得她肯定是和褚夏认识,更不好招惹了,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跑了。
褚夏就站在原地,望见邓莉莉落荒而逃的身影。恍惚间江荷向她走过来,手里提着的东西像是从纸袋子变成了一把见血封喉的弯刀,哗啦啦两三下就把班门弄斧的跳梁小丑给打散了七魂六魄。
提着弯刀——提着纸袋的江荷走到她眼前,见她眼睛周圈染了一层淡淡的红,不由得纤眉微拧。
褚夏:“你……”
褚夏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是脾气不好来着,可是一直都君子动口不动手,今天扇人巴掌还是头一次,就这血腥残暴损形象的处女秀还给江荷瞧了去。
“柜台那儿排了好多人,我来晚了。”江荷拎起纸袋给她看,随后又抓过她刚刚打人的那只手腕,掌心向上,轻柔地吹了吹,“她脸皮那么厚,把你打疼了吧。”
从步入画展到此刻,其实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褚夏身处充斥着谌思味道的空间里,一直只是鼻间酸涩眼睛泛红,一直没能哭出来。
情绪的积累到迸发,褚夏再也抑制不住,倚在江荷的肩上,闷头呜咽。
褚夏这样突然靠过来,江荷显然毫无心理准备。她的眼神起初有些无措,转瞬又化为心安理得的欣喜,那些欣喜的情绪缓缓地带动她没拎纸袋的右手,自上而下地顺过褚夏的脊背,一下温柔过一下,一下熟练过一下。
在她怀中之人的呜咽声愈发急促,胸前也被温热的泪水晕湿了大片。江荷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就那么随着褚夏哭声的起伏而抽疼跳动,泪水湿透了她的衣肩的不适感远远比不上深入肺腑的心疼。
情到深处,江荷的左手指尖松动,纸袋顺势滑落在地。
她就用空出来的左手摸褚夏的脑袋,仗着自己高出来的那7cm顺理成章地带入了温柔宠溺的情境。进画展前褚夏就把针织帽摘下来了,因为她发质的关系,这会儿头发有些变得毛毛躁躁,江荷摸她脑袋,像在给一只炸毛的猫顺毛。
这只炸毛的猫很受用江荷的抚慰,倚在她肩上,哭声渐弱渐小。
江荷垂眸看她,她向来爱面子,哭也是把脸都埋在底下,就露了小小的脑袋出来。江荷看着这颗小小的脑袋,嘴角蕴起一抹笑意。
自打谌思去世,除了拍戏需要,褚夏几乎没在人前哭过。一次是在伍老师那儿纹身疼得激出了几颗泪花,一次是被雪藏后送走符倩蹲在电梯门口哭,一次是现在,也全被江荷瞧了去。
褚夏此时此刻纯粹破罐子破摔,就这么在她眼前哭吧,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多温暖多可靠多值得依赖的怀抱啊……
第45章 煎饼果子(五)()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邓莉莉和姚泉这对为期三年的男女朋友红本本都还没领,就提前阴差阳错地体验了同林鸟的滋味。也许是上辈子投胎转世的时候他俩对彼此的回眸加起来超过了一千次,多亏这等前世修来的孽缘,姚泉疯跑出去接电话,邓莉莉被江荷吓得落荒而逃,各自飞的路线都不一样,还好死不死地在转角的安全通道碰面了。
这一碰面,姚泉勾搭男制片博出镜博上位的事实就□□裸地呈现在邓莉莉面前。
邓莉莉当时就叉着手臂杵在他身后听着他给男制片打电话,那声音要多谄媚多谄媚要多恶心就多恶心。
邓莉莉冷眼看着,赤耳听着,等他打完了,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过去,在姚泉正好转身的刹那,抬脚一踹——结结实实地踢中他的命根子。
恋情就此告吹。
按理说失恋的女人最可怕,寻死觅活一哭二闹三上吊,邓莉莉反常的冷静。
她出了画展,驱车直奔风云工作室。她的胸腔里生猛地燃着一大团火焰,火势不断涨高不断上窜,车窗大开呼呼呜啦地飞入一阵阵风,将她散乱的长发吹得分外凌乱。
她丝毫不觉得冷,她浑身都是无从发泄的怒气——
电影电影卖不出去,这部卖不出去哪来的钱筹拍下一部?现在又不是三年前,以为还有第二个谌思和褚夏可以利用卖给谌家换钱?!
什么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都是狗屁!姚泉这个王八蛋贱货,哄我哄得那么好,转眼就能为了走红出名把菊花送出去!
最他妈不能忍受的是褚夏竟然敢甩我耳光?!脾气又臭又烂,谌思死了还敢这么嚣张!以为拍了部陈墨的片子就能上天了?你就等着褚夏,我他妈要你身败名裂跪着求我赏你耳光!
画展离风云工作室不近,邓莉莉急躁暴怒的情绪让b市令人添堵的路况再不敢造次,她很快到了目的地。
风云工作室是去年才兴起的一家令各路明星皆闻风丧胆的狗仔组织。这家工作室拍过小鲜肉和小花旦的车震,也拍过有家室的影帝趁着妻子怀孕在外偷腥,还拍过随时随地秀恩爱的明星夫妻各自拥有外遇……数不胜数的惊天八卦将风云工作室的地位顶到狗仔界的巅峰。
最重要的是,风云工作室接受圈内外人士的匿名投稿举报——这才是邓莉莉此行的目的。
邓莉莉没搭理前台的阻拦,直奔老板的办公室,扭门而入。
办公桌前坐着个寸头男人,王老板正和他交谈,听见动静移目去看,只见这个头发散乱脸上还隐隐约约盖着一个巴掌印的女人三两步走到他跟前,愤声说:“褚夏的同性恋新闻收不收,多少价位?”
王老板听见这话“哟”了一声:“又是褚夏。”他的目光在寸头男人和邓莉莉之间来来回回,油滑的眉眼间满透着商人的笑意:“我猜,你两位八成认识吧?”
大白天的,又在坐北朝南的办公室里,这王老板还往脸上架着副大墨镜,似笑非笑的样子怎么看都非奸即盗。邓莉莉打量着他,想到风云工作室幕后涉黑的传闻不禁有些心底发慌,顺着王老板的话和那寸头男对了对目光,这一看,更是惊了一跳——
这他妈不是和褚夏同班的那个吴江吗?!刚从牢里放出来吧,头顶上就这么几根毛,难怪刚才没认出!
王老板耐心候着邓莉莉和吴江用意味深长的眼神互相问候了一番,他把身子放倒在座椅上,摇摇晃晃着说:“就是和谌安邦他女儿的那档子事儿吧?收——怎么不收,音频视频照片,任意实锤给出来价钱都有得商量。”他像是从邓莉莉脸上那巴掌印洞悉了什么恩怨情仇,特意补了一句,“东西给了我,什么时候发出来我自有打算。”
谌思的画展为期半个月,画展结束后,日历迈入11月。
这小半个月里,褚夏的脚伤好齐全了。拍广告、出演综艺节目、各地商业站台、纸媒网媒电视媒体的采访……符倩憋了整个伤势复原期,彻头彻尾地变身为一个真正的吸血鬼,经常性地把褚夏的睡眠时间压榨到只剩飞在天上的那几个小时。
简乔执导的电影即将开拍,褚夏除了去黑暗中对话体验馆以外,还联系了一位盲人,只要有空都会到她的家里观察她的日常生活。更加突破自我的是,一向怕黑的她为了体验和适应在黑暗中的无助,已经接连半个月夜里关灯睡觉。关灯睡觉的头几天,她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像是要从身体里蹦出来的心跳声,然后江荷就会不请自来,摸上她的床,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躺在她的身边。
江荷不说话,就那么陪着她,会竖耳听着她呼吸起伏的频率,进而判断她害怕的情绪是否得到了适时的抚慰。
褚夏知道她在,偶尔翻个身就会对上她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里面仿若点着一盏暖色的灯,透过薄扇似的眼睫毛轻薄地打下温柔和缓的光芒。褚夏整个人蜷缩在光芒里,睡得比以往更踏实更酣畅,她不确定是不是幻听,有那么几个晚上,江荷在她的耳畔说——
别怕,我在。
声音轻轻软软,如一片细长的羽毛将她托住,无微不至地给她传递温暖和依靠。在结束了十几个日日夜夜的星辰此起彼落后,她从舒适温软的羽毛上滑落,通告日程直指《看得见吗》开机发布会。
电影开机发布会另辟蹊径地绕过酒店、商厦、影视城等常规地点,选址为某大学礼堂。保姆车刚从褚夏住着的小区大门驶出,也许是因为今天车上的载客量少了一个,司机刘哥油门踩得比平时轻快许多,眨眼间就过了两个红绿灯。
“我说——”褚夏手里握着符倩大发慈悲给她买来的煎饼果子,咬了一口发现里面什么都没加,愤慨到两道细长的眉毛高高跳起来,“你要不要这么抠门啊肤浅同志?我努力工作了半个月你就奖励我这个?我都不要求培根火腿里脊肉了,黄瓜都没!”
符倩瞥了一眼包了两片馃子还裹了满满酱汁的煎饼,完全不明白和水煮蛋天差地别的它有什么让褚夏不满意的地方:“你就知足吧你,电影都要开拍了还想着吃!简乔说会安排裸替你就以为全是裸替代替出镜?露大腿露背露胸露腰的地方多得是,还是你觉得观众的审美还停留在唐朝杨贵妃那会儿?”
天气寒冷,煎饼果子握在手里还有余温,足见符倩为了把这辛苦赶通告的奖励送给褚夏还是挺上心的。虽说入了冬,这么密集的工作安排之下褚夏身上也没多长几两肉,只是听符倩这么一说心里多少有点虚,咀嚼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四方形的煎饼果子叠了一半收进纸袋里,只有一端露出绿油油的生菜和金黄色的馃子。打了蛋液的薄饼上面刷了一层辣酱,蛋液是在薄饼还没摊熟之前打进去的,从中心到西周滚了一圈蛋液,蛋液遇热和薄饼混在一起,白色的蛋清和黄色的蛋黄化作絮状点缀在金黄的薄饼上。裹在里面的馃子炸得酥酥脆脆,被撇成两片的生菜叶新鲜又生脆,咬进嘴里两个同样口感香脆的食物在辣酱的牵引下通过咀嚼和吞咽,相继滑入胃里,给晨起贪眠的褚夏注入了温热而充足的活力。
符倩虽然吃过了早饭,听她在旁边把煎饼果子咬得嘎嘣响还是忍不住咽口水,深刻地怀疑这丫头是故意的。于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挖了个坑等她往里跳:“你知道要和你搭戏跟你玩小黑屋小皮鞭的人是谁了吗?”
褚夏正进行收尾工作,头都不乐意抬:“我还想问你呢,简乔她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说?下午都开机发布会了,她玩什么神秘?”
符倩单手支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看,笑得像个大尾巴狼。
接连半个月天南地北地赶通告,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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