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了好一会儿,张嫂叹了声气,还是按着平时的量淘米煮饭——
要是大小姐能说服太太把二小姐留下来,她再煮也不迟,也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菜还合不合二小姐的口味了。
唉……真是作孽哟,那么小的孩子这些年一个人都是怎么过来的?瞧那小胳膊小腿儿,脸色蜡黄个子也矮。明明小时候冲了好高的个头,先生派人给她联系小学入学的时候,人班主任还被身高吓了一跳,几乎不敢信这是个七岁大的小毛孩子。想来,外头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张嫂正心里愁肠九转的猜测言迩营养不良发育迟缓,大厅里突然一声尖利的爆喝:
“言迦你给我站住!你带这小野种想要去哪儿?!”
对于接受过淑女家教的李念嘉来说,“野种”这俩粗鄙的字眼,几乎是她情绪临近崩溃边缘才能突破克己守礼的心理防线怒吼出来的。言华礼的眉心被这个词狠狠地戳中,夹在两指间还未及点燃的香烟跟着狠狠抖了抖,神色却是没有丝毫的松动,坐定在那儿,整个人像是凝固成了雕像。
言迦牵着言迩瘦巴巴的小手,已经踏上通往玄关的台阶,头也不回:“我带我妹妹回家。”
言迦的语气很平淡,没有顶撞的意味,也没有赌气的意思,只是从“野种”到“妹妹”的称呼过渡之间跨越过大,李念嘉猛然站了起来,张了张嘴,愣是一时没法接话。
矮了言迦大半个头的言迩听见这话,抬头看她秀美昳丽的脸庞,眼睛里流水一般缓缓溢满了吃惊与欣喜。言迦牵着她的手,把她领进一个全新的世界,那里有家可以回,那里有亲人可以依赖,那里有着一切在从前的她看来遥远而陌生的事物。
李念嘉被言迦这句话刺得如鲠在喉,她怀胎十月生下的言迦,她认为女儿理所应当是她的固有财产,连思想也该被她一手掌握。一家之主的言华礼还没发话,言迦却在亲生母亲和同父异母的妹妹这座天秤里做出了出乎李念嘉意料之外的抉择。
李念嘉出离的愤怒,几乎是颤着声说:“回哪门子的家?!你以为在外面买了房子就自力更生了?买房子的钱是你自己出的?!”
李念嘉也是愤怒得忘乎所以没了理智,市中心那栋小别墅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还真是言迦这两年挣回来的钱。
相比于李念嘉,言迦平静得过分,她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妈你不提钱还好,提了钱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
言迦说着,突然唤了一声“爸——”,言华礼的眉心跳动得更厉害了,只听言迦在他的右后方不咸不淡地接着往下说:“当年公司濒临破产,外公那儿不肯接济,是靠着谁成就您的赌神之名,让公司有了资金筹拍翻身之作才得以死而复生的?”
言华礼闻言,轻轻向李念嘉看了一眼,那眼神里太多的含义——埋怨、责怪、奉劝……太多太多,没有一个是被三了的李念嘉所能读懂并理解的。相反,这眼神像往她架了一堆旺火的心里加了台鼓风机,呼呼呜啦的吹,火越烧越旺。李念嘉望着言迩,怪笑几声,面目稍显狰狞:“是了,我宝贝女儿提醒的是。言华礼,你这野种女儿可是个能把人看穿的怪物,你确定要把这小怪物养在家里?还是像当年山穷水尽的时候,差点儿禁不住别人的撺掇,把她卖给研究所供人剖肚刮肠的研究实验?或者是……”
李念嘉的心里燃着火,言华礼又何尝不是?久经商场的言华礼愣是没能把她这与泼妇无异的话给听完,正好抽尽了手里这支烟,秉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则,站起身来要上楼逃离是非之地。
李念嘉拽着他,眉毛挑得奇高:“跑什么啊?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身软骨头,当年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背着我和a那只狐狸精偷腥……”
后面这些污言秽语言迦自然不会让言迩有机会听见,她早在两人爆发争吵之前牵着言迩的小手往外走了。
她比言迩大了差不多七岁,言迩刚回家的时候,十四岁的言迦跳了级就读于初中部的毕业班。那个时候的言迦当然明白言迩和自己并非亲姐妹的关系,只是初建三观的她也没有过分到去想方设法地逼走失去亲生母亲护佑的小言迩。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着,直到有一天,言迩忽然就走散了。在某个周末,李念嘉带着言迩去游乐园玩,游乐园人太多,言迩贪玩,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找也找不着。
李念嘉陈述言迩走丢经过的时候,哭得满面泪水,乍一看果真十足慈母的架势,也是言迦那个时候年纪小,没能猜中李念嘉的心思。言华礼倒是猜中了,只是妻管严又出轨理亏的他没敢多说什么,他对言迩也没多少感情,走丢就走丢了吧,公司也不是没人继承。
至于为什么言迦回国后开始心急如焚地寻找言迩,则是因为她在言迩走丢的那阵子正好初中毕业出国留学去了,临走时被张嫂塞了一张据说是言迩的班主任批改的语文试卷,作文题目是《我的姐姐》……
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言迩哪怕被言迦牵着手,仍旧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言迦心疼得过分,一路上都在专心致志地抚慰她的情绪,直到眼前忽然被一道人影挡住,才慢了半拍的移过视线——
“看样子,是来晚了。”游安笛站在她眼前,深秋的天,绯色的脸颊缀着几滴汗珠。
游安笛不是爱出汗的体质,更别提今天风大气温低,从集团总部赶到这儿少说也得一小时。在爸爸妈妈那儿受了一肚子闷气无从发泄的言迦在见到她的瞬间,心情豁然开朗,刮了刮她的鼻子:“没晚,本来我也没指望迩迩能留在这儿。她跟着我回家住,你别吃醋就行。”
游安笛笑:“迩迩的醋有什么好吃的。”
言迦和游安笛说话的期间,言迩双手攥紧了言迦的胳膊,怯生生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游安笛见状,垂眸看她,眸色宠溺而温柔,语气也竭尽所能地拉进十三年的生疏:“怎么了迩迩,不认识我了?我是你andy姐啊。”
言迩虽说在言家也就待了不到一年,游家和言家时常走动往来,她小时候没少见过游安笛。
言迩不答话,也不敢抬头看游安笛,只知道往言迦身后躲,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和紧张。
言迦安抚了言迩几句,揽着游安笛过来,凑在她耳畔低声说:“岂止是你,连我她都不认识了。福利院的院长说,她脑子受过伤,很多东西都忘记了。”
第42章 煎饼果子(二)()
白曼桢搭载江荷送她回去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她俩在李涛工作的地下拳场那儿耗了半个白天加晚上,总算是劳有所获。
李涛就是个混社会的二流子,初中毕业再没上学,跟着念书时交到的几个狐朋狗友到处闯社会,干些不正当的勾当。跳楼戏充气垫漏气的事儿是他吩咐给赵志的,他却也只是个小喽啰。褚夏命大,赶上李涛找给赵志搭手的几个兄弟怯场了没上,赵志就临时缩了脚,充气垫没来得及暗地里弄出几个大窟窿。
想也知道,幕后指使者哪会放过用人不察贻误战机的李涛。
白曼桢和江荷在鱼龙混杂灯光黑暗的地下拳场搜寻了一遍,没找到李涛,后来打听到这个拳场有轮班制,就随便找了个赛台往底下的坐席上一坐,等。
这样一直等到晚上七点,就在她俩开始质疑叶小青科技宅的能力的时候,李涛出现了。
嘴角尚有淤青伤痕的李涛穿着一身人模狗样的西服,巧合地向她俩守着的那赛台走过来,要顶替主持筹码台的同事值夜班。
刚主持了几场买定离手的输赢赌局,人头攒动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五六个人高马大的黑衣男人,一人轮一拳头,把李涛打翻在筹码台上,红红绿绿的筹码牌枉受池鱼之灾,稀里哗啦地散落满地。
围观的客人惊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开始骂骂喋喋起来——地下拳场打架斗殴的事儿见得不少,他们自然不是为了打抱不平,而是在抱怨指责这突然的剧变打扰了他们看拳打赌的兴致。
白曼桢和江荷坐得不远,正好清晰的目睹了这一场极其血腥残暴的车轮式男子单打,人高马大的李涛被揍得爹妈不识,脸肿得跟猪头差不离,肋骨也约莫断了好几根,蜷缩在地上好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站起来踮着脚尖,她俩要是还坐着就是异类了。
白曼桢比江荷矮了那么几厘米,装模作样地叉手观望,其实压根不关心,沉着嗓子问:“看出来什么了?”
因为临近赛台,吊在四方赛台头顶的几盏晃眼的白炽灯施舍过来不少光芒,江荷略显苍白的脸庞溶在一片惨淡的白光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捂着肚子低声呻/吟的李涛,十分无奈地耸耸肩:“真遗憾,他就顾着喊疼了,心里什么都没想。妖精——”白曼桢望着李涛的方向,浑身抖了抖,江荷侧脸看他,特认真特虔诚,“看来只能你重操旧业了。”
“操个屁!”白曼桢说得太激动,一口唾沫星子连着“屁”的尾音喷到站她前面那大叔的光秃秃的头上,大叔可能察觉到不毛之地的脑袋有些凉飕飕黏糊糊的,猛然扭头。原本凶神恶煞的眼神在看清白曼桢的面容后,川剧变脸刷的一声换了张丑旦脸,挤着几道眼角的皱纹冲狼有情妾没意的白曼桢暧昧地笑了好一会儿。
白曼桢愣是用冰冷的眼刀把大叔逼回去了,江荷适时补了一刀:“瞧见没,确实不用你操,长相就是资本——美人计什么的古今中外通用。”
“姐姐带你出去换身衣服,保准你立马多一傍身的技能。”白曼桢叉着手嘟囔,“我真不能去,今时不同往日,我有家室——你是不知道我家那醋坛子发作起来比小猫炸毛还难哄。”
和白曼桢有幸结交五六年,江荷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这副神情。明着是抱怨自己被人管束了不自在,可单只看看她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染了红晕的小耳垂就能知道,实则家有女友的幸福感快溢满周身喷薄而发了。
江荷忽然有些羡慕和嫉妒她,这种羡慕和嫉妒与对于谌思的羡慕和嫉妒却又有极大的不同。
不同在哪儿,江荷说不清,只模模糊糊感觉到,被白曼桢塞了一嘴狗粮的羡慕和嫉妒在走出地下拳场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而源于谌思的那份羡慕和嫉妒,像溶在了骨髓和血液中,输送、流动,汹涌、澎湃,毫无休止。
然而它们并非消极的,它们在她的身体里占据一席之地,撕扯着她尚存理智不肯夺人所好的灵魂。它们击鼓吹号,锣声喧天,督促着她一点一滴地将保护褚夏从工作任务默默转化为自己坚守的信念。
李涛只要没被打成植物人,心理活动自然是有的,江荷不过是在逗白曼桢。
李涛在不间断地呼疼喊痛中没有停歇过对两个人上溯祖宗十八代的咒骂——一个人是赵志,一个人姓王名恒波。
不过很遗憾,李涛大概是受教育程度太低,骂来骂去来来回回就是兔崽子王八蛋黑心货,没能用和王恒波其人家世背景沾亲带故的词汇作为修饰语。
当然,仔细想想,也不能指望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能温文尔雅地在心里骂:王恒波你个住在xx小区xx单元楼xx号在xx任职的王八蛋!
白曼桢在褚夏家楼下停了车,江荷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你让小青试着找找,快入冬了,地府清查户籍,游离人间的野鬼穿得少了也不乐意出来走动。能找着最好,找不着也没事儿,有我。”
白曼桢瞥了眼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真是生怕她下车就倒地:“要是找不着你又要窃取李涛的梦线到他梦里去?得了吧,我说你也是,急什么——生死簿上写着褚夏三年后死,还有那么久呢。你总要为自己好好考虑,钱还没存够,你要是过劳死了,投的胎指定不如意。”
“死”这个字被同时按在褚夏和自己的身上,让江荷眉心猛烈地跳动了几下,心里猛然被沉甸甸地塞了几块大石头,异常的沉重。她手搭在车门把手上,没回头着说:“我是在为自己考虑。”
站在小区的大路上,江荷抬头看,七楼的灯光大亮,白曼桢倒车的声音传到耳畔,二者相加让她恍惚间也有了一种感觉——我也是有家室的人。
当然,理想说不上丰满,现实却一定骨感。
今天褚夏没通告,十一点了还没睡,江荷以为她是在等自己。
在玄关处脱马丁靴的时候,江荷故意咳嗽了几声,没能如愿以偿地引来对自己嘘寒问暖的褚夏,她心里刚燃起几分失落,手上的动作紧跟着加快,两三下把左右两只靴子都脱了。
褚夏一定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她经常这样,看剧本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那么大个人了从来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往客厅走,在越发笃定褚夏睡着的情况下,江荷的脚步落得很轻。
电视里的人声随着她走近而愈渐清晰,是个外国女人操着口非通用语言,说话伴有停顿,时不时地夹带细高跟绕着圈踩在地板上被密闭空间无限放大的“哒哒”声。即便言语不通,江荷也能听出,这个外国女人语气冰冷而高高在上,命令的意味十足。
江荷走着走着,大概是听得入了神,脚步声竟然和电视里的细高跟重了音,一下一下的踩在节拍上,像是没有来由的天赋异禀。
沙发上果真躺着一人一猫,睡得死沉死沉的,连电视里那猎猎生风的长鞭连甩的声音都充耳不闻。
褚夏左手抱着睡觉不十分老实的白獏獏往里护,右手攥着一个小本子,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势卡在沙发角落,本子是硬壳的,咯起人来肯定生疼。
江荷走近几步,无意中踢开了掉落在地的黑色碳素笔。她矮下腰身,一只手握住褚夏的右手手腕,一只手捏住小本子的一角,轻轻的将它从褚夏的手中抽了出来。
保持了许久的姿势忽然被人扭正,哪怕其实归于更舒服的睡姿,褚夏在睡梦中还是嘟着粉嫩的嘴唇咕哝了几句。她翻了个身,轻微的位移正好把被她喂得日渐走向月半体型的白獏獏往外推——
江荷适时捧起双手把白獏獏接住,切身实地的感受到了白獏獏绝对不能让人忽视的体重增长幅度。
白獏獏恰好摔醒了,窝在江荷的手掌心里慵懒地睁开一双宝蓝色的猫眼睛,见主人正和它大眼瞪小眼,更慵懒地在她掌心里翻了个身,用雪白雪白的猫屁股冲着她的脸,再次入睡。
江荷对这摊成一张白饼的小东西是有气也撒不出来,将它送到垫了毛毯子的猫窝里,还给它捋了捋柔软的毛发,嘴里却在嘀咕:“不准再吃这么多了知不知道?再胖下去,你哪还钻得进别人梦里?她许你吃的也不行,她就惯着你吧她。”
白獏獏半睡半醒地听着,心里认定难得唠叨的江荷是在吃醋——不就是被她抱着睡吗,你当初发烧生病被她抱着睡的时候不是还挺嫌弃挺不自在的?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江荷走回客厅的时候,电视里换了幅画面,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频频向荧幕侧目。
金发碧眼的年轻姑娘双眼被黑布蒙着,跪在地上仰起了头,另一个皮衣皮裤的女人手执长鞭绕着她踱步,绕了几圈止步在她的身侧,长鞭轻轻一甩,擦过她的胸前,年轻姑娘狠狠地战栗。女人把黑布摘下,年轻姑娘的脸上赫然铺开了欲求不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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