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峰率领大军来到迎接队伍的前面时,夏大言快步走了上去拱手道:“下官福建巡抚夏大言恭迎江宁伯,伯爷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看到一名年约五旬,身穿绯袍头戴六粱朝冠,腰缠犀带,胸前的补子上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锦鸡的文官迎上来,杨峰也赶紧下马拱手还礼,微笑着说道:“夏大人如此多礼,这可是让本伯着实惶恐不安啊。”
夏大言摇头正色道:“伯爷过谦了,如今我大明谁不知道辽东一战,伯爷手刃贼建奴猛将古尔泰,更是炸得贼酋努尔哈赤身负重伤,最后不得不含恨而死,如此大功当得起大功二字,也当得起本官和福建文武百官出城相迎!”
哟……这个夏大言还真是会说话啊。
杨峰心里不禁一怔,说实话杨峰如今在大明的文官系统里名声可是很差的,不说那些视他如仇敌的东林党,就连非东林党的文官们对他的印象也不是很好,平日里那些文官们看到他不是面无表情就是装作看不到,象夏大言这样如此给他面子的文官杨峰还是头一回见到。
不过心中感到奇怪的杨峰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原因,感情这个夏大言是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恐怕不会太好,自己和身后的数万大军恐怕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面对能拉他一把的人态度不好才奇怪呢。
虽然想明白了原因,但杨峰也没有因此而看低夏大言。毕竟这才是人之常情,一个人在面对救命稻草的时候都会这样,夏大言虽然身为一省巡抚但也不能免俗。
“夏大人莫要如此说,本伯和麾下的弟兄初来乍到,在这里也是人生地不熟的,一切还要仰仗夏大人和诸位大人的鼎立相助,否则剿灭匪患只能是井中捞月而已,杨某在此先谢过诸位大人了。”说完,杨峰朝夏大言和他身后的那些官员们拱手施了一礼。
看到杨峰朝自己一行人施礼,夏大言和身后的官员们可不敢心安理得的受了这一礼,而是侧身避过,然后赶紧还礼,口中纷纷说道。
“不敢!”
“伯爷太客气了!”
原本一开始在夏大言对杨峰示好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布政使丁友文、按察使涂洪亮等一众文官虽然依旧面带微笑,但心里其实都是有些不屑的,这个夏大言竟然如此赤果果的拍一介武夫的马匹,实在是有失读书人的体面。不过后来看到杨峰不但没有传闻中那么倨傲,反而是面带微笑的和夏大言进行寒暄,他们的感受这才好了些。
“来来来……伯爷请移步,下官为您介绍本省其他同僚。这位是布政使丁友文,这位按察使涂洪亮,这位是本省的总督卢光彪,这位是……”
当夏大言为杨峰介绍身后的官员时,杨峰同样面带微笑的和众人见礼,只是当介绍到卢光彪时他的神情才微微一怔。
在明朝,总督与巡抚合称督抚,他们的全称分别是“总督某地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兼巡抚事”和“巡抚某地等处地方提督军务兼理粮饷”,前者就是总督,后者就是巡抚。
总督和巡抚原本属于临时性质,他们一个管军一个管民,在处理完地方事务后两人都是要回朝的,不过到了明朝后期,由于地方事务繁杂时常发生战乱,这两个职务也就从临时变成了常设。
福建发生战乱,第一责任人自然就是身为最高长官的巡抚夏大言,第二责任人就是负责军事的总督卢光彪了,现在根据观察杨峰发现这个卢光彪身材高大相貌也颇为沉稳,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是老成持重的人,怎么会在短短半年之内让福建境内糜烂至此。
看到杨峰在打量他,卢光彪只是躬身施了一礼却没有再说什么。
夏大言见过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微笑着邀请杨峰进城。杨峰也不好在这个场合询问当前的战事,很是崇善如流的和夏大言等人一起进了城。
看着杨峰率领浩浩荡荡的大军跟夏大言等一众官员进了城,在官员队伍中的一名三旬左右,穿着六品绿色官服的官员看着杨峰等人离开的方向了冷笑了一声:“好一个嚣张跋扈的武夫,原先朝中的同僚写信告知的时候本官还不信,现在看来何止是嚣张跋扈啊,简直就是目中无人,难怪如今江南士绅都在盛传若不除此佞臣大明危矣。”
“嘘……仕林兄,慎言!”旁边一名同僚听到后赶紧抓住了他的衣袖压低了声音低声道:“如今这里到处都是他的人,你的话若是让那个人听到了少不了又是麻烦。”
“本官会怕他?”这名官员面带傲色道:“本官乃是朝廷派来巡视福建一地的巡查御史,向来只对天子负责,他纵然是江宁伯也无权处置本官。正好相反,他见了本官倒是要小心点,不要让本官抓到错处,否则本官照样要弹劾他!”
“仕林兄威武!”旁边几名官员闻言后纷纷竖起大拇指,“吾辈读书人心中自有浩然正气,他一介武夫何德何能占此高位,吾等当一同监督此獠,若是犯错我等便一同弹劾他。”
“对……我等读书人胸有浩然正气,自然不用惧怕那些妖魔鬼怪!”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一时间气势倒是颇为充足。只是也有不少人在一旁冷笑,还是年轻啊,杨峰又岂是好对付的,况且如今夏大言更是有求于杨峰,你这个愣头青在这里大放厥词诋毁杨峰。看着吧,有你们好受的。
不提这里的插曲,大军来到城外驻扎了下来,杨峰则是带着宋烨和五百家丁随着夏大言等人来到了巡抚衙门。夏大言等人早就安排好了宴席,杨峰一来之后就入了席。
杨峰也没有托词,这毕竟是一种官场的规则,虽然杨峰对这种事情不是很感冒,但他也不会蠢到在这种小事上跟别人较劲。
酒是上好的汾酒,菜是酒楼的大师傅精心烧制出来的闽菜。什么佛跳墙、泉州肉粽、海蛎煎、福建扁肉等菜肴源源不断的端了上来,刚半天的路正好饿了的杨峰也不客气,放开腮帮子就吃。
杨峰的这番吃相看得一些官员暗自好笑,不少人更是低低笑出声来,刚才那位公然鄙视杨峰的巡查御史曾培新更是对身边的同僚道:“纵观此獠吃饭的架势便知道此人之粗俗,吾等羞于与他为伍。”
杨峰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吃饭的模样被不少人嘲笑,不过即便是知道了他也不在乎,毕竟狮子是不会理会老鼠的挑衅的。一连吃了两打碗米饭后杨峰这才用餐巾擦了擦嘴巴,举起酒杯主动敬了夏大言、丁友文、涂洪亮和卢光彪等人一杯,随后才对夏大言道。
“夏大人,福建匪患之事震动朝野,皇上和内阁的诸位阁老都非常关心此事,而夏大人在信中所说的又太过简略,不知夏大人可否将当前形势告知本伯。”
“当然可以,其实就算是伯爷不问下官也会如实禀报。”
夏大言放下了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巴轻叹了口气后这才说道:“其实这件事从今年三月便露出了迹象,自今年以来,我福建一省连续数月无雨,可谓是遍地赤野,百姓衣食无着之下只能吃草皮树根乃至观音土苟活,而官府又没有钱粮赈灾。
就在这个时候,以郑芝龙为首的匪徒突然出现,一开始他们经常给百姓施粥发药,百姓们自然对他们感恩戴德,然后郑芝龙便趁机蛊惑一些百姓移民到对面的小琉球(台湾),说那里土地肥沃,只要过去便可一家分到一百亩土地,不少百姓被蛊惑之后纷纷全家迁徙到了小琉球。
郑芝龙此举已经触犯了朝廷的禁令,官府知道后自然不能听之任之,先是派人警告了郑芝龙,但是此人仗着自己的手中的兵马并未将官府的警告放在眼里,甚至将官府派去的官差给杀了。官府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很快便派兵对其进行围剿,但随后的结果却出乎了众人的意料,朝廷的大军竟然全军溃败,本官不得已这才派了六百里加急向朝廷求援。”
“唔……是这样啊。”
杨峰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夏大言说得很简单,但杨峰却从里面听出了不少东西,他又转身对右边的卢光彪道:“卢大人,你身为福建总督,总管福建战事,对于战事失利之事有何看法?”
卢光彪面露苦涩,“伯爷问得好,福建战事糜烂,下官身为福建总督自然是难辞其咎。但下官以为此战却是非战之罪。”
杨峰不动声色道:“哦……莫非卢大人还有隐情和苦衷?”
坐在不远处的曾培新更是面露冷笑之色,对身边的同僚道:“身为总管军事的一省总督,却是遇事推诿毫无担当,有此人坐镇福建我朝廷大军想不败也难啊。”
“仕林兄说得对,明日我等便上折子弹劾他们几个,有这样的人在此,福建的匪患永远也别想平息!”旁边不少人也是低声附和。
第三百六十二章 大厅里的交锋()
曾培新等人越说越大声,而且他们的座位距离卢光彪等人也不远,声音自然传到了杨峰等人的耳中。
卢光彪的脸色一黑,提高了声音冷笑道:“下官虽不才,但也是敢作敢当,福建战事的糜烂原因有多种多样,但最重要的无外乎就是两点。其一是南方卫所糜烂,让那些卫所的军士种地或许都是把好手,但若让他们上阵杀敌却是力有不殆,这样的军队碰上那些悍勇的贼寇自然是一触即溃。
其二,郑芝龙是远近闻名的悍匪。手下拥有数千海船,两万多海匪。这些人若是看到大股的官兵便会立即逃回船上扬帆出海,等到官兵退去后就会重新上岸对我海疆进行骚扰。而且海匪仗着船快肆意在我大明海疆肆虐,一会在泉州一会来厦门,甚至还会在广东登陆,试问我大明官兵要如何歼灭他们?”
卢光彪的声音越来越大,在大厅里不停的回荡着,“士气低迷、军士战力低下,有的卫所甚至连数百可战之兵都凑不出来,试问下官这个总督要如何抵御贼寇?”
大厅里一片没有人说话,只有卢光彪的吼声在回荡着。杨峰不动声色,而原本在讥讽卢光彪的几名官员也低下了头,福建的卫所早就糜烂不堪,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想要凭借卫所那些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的卫所军士来抵御凶悍的郑芝龙等一众匪徒不过是痴人做梦,不管他们承不承认,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卢总督,你说完了么?”良久,杨峰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卢光彪看向了杨峰,原本带着愤怒的脸色突然轻叹了一声,有些颓然道:“伯爷,下官的话说完了。虽然此番福建糜烂有诸着多原因,但下官身为福建总督,掌管福建军务,也有着不可推卸之责任,下官等着朝廷的决定,是撤职查办还是问罪下官绝无怨言。”
“嗯!”
杨峰没有想象中的怒斥,反而面带和蔼之色的点了点头。
“卢总督、夏大人,你二人身为福建最高军政长官,对福建战事失利自然有不可推卸之责任,如何处置你二人是皇上和朝廷诸公的事情,但在朝廷旨意下来之前你二人依旧要行使手中的职责。想要问的事情已经问完,现在本伯就要宣布陛下的圣旨了。”
说完,杨峰站了起来把手一伸,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宋烨将一直捧在手中的锦盒递给了他,杨峰打开了锦盒从里面拿出了一份黄灿灿的长条形状的锦布,只见他高声喊道:“圣旨到!”
“哗啦啦……”
随着杨峰话音落下,整个大厅的官员们全都站了起来,朝着杨峰所在的方向跪了下去,一时间整个大厅除了杨峰再也没有一个站着的人,众人齐声喊了起来。
“臣等恭请圣安!”
“圣恭安!”
杨峰打开圣旨缓缓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大明开国之初,太祖高皇帝曾有“片板不得下海”的禁令,此番举动原本是为了防备沿海奸民与倭寇勾结,太祖此举乃英明之举。然时过境迁,如今我大明海患不断,沿海卫所已然糜烂不堪,海禁之举已然不合时宜,经朕与朝廷诸公商议,特令解除福建一地之海禁,从即日起允许福建沿海百姓下海,无论是捕鱼、经商或是迁徙均可,福建一地官府不得阻拦,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但过了好一会大厅里还是一片寂静,不少人看看杨峰后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圣旨,的眼中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神情。
“就这么开海禁了?大明延续了两百多年的海禁就这么解除了?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更有甚者的是一些官员盯着杨峰手中这道圣旨出神,心中暗道:“这道圣旨不会是假的吧?”
不过他们也只是想想而已,杨峰就算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假传圣旨,除非是他脑袋给门压扁了才会这么做,只是朝廷为什么要开海禁?而且还只是在福建开,这一切的一切还真是令人浮想联翩啊。
有人浮想联翩,有人皱眉沉思,也有人兴高采烈,也有人怒不可仰。
“不可能……朝廷怎么会下这样的圣旨,这可能!”
突然一个突兀的声音在大厅里响了起来,众人扭头一看,是一名年约三旬身穿青袍的六品官员,只见他带愤怒之色大声道:“海禁乃是我朝开国之初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国策,怎可擅自更改,这绝不可能!”
“嗯!”
众官员全都一惊,这是谁啊?竟敢在这种场合质疑圣旨,活得不耐烦了吧?
按察使涂洪亮看到说话的人后眉头一皱,沉声喝道:“曾培新,你喝多了吧!这里是什么地方,怎容得你在此胡言乱语,来人啊,把这个酒后失言的狂徒给本官叉出去!”
“喏!”
旁边立刻站出来两名衙役,走到涂洪亮的身边抓住了他的胳膊就要将他拖出去。
被抓住了胳膊的曾培新倒是颇为硬气,对着两名衙役冷哼道:“别抓我,我自己会走!”
说完,他大步朝着外面走去,众人看着曾培新神情倒是颇为复杂,原本庄严肃穆的场合和充满了威严的圣旨被这个家伙这么一搅和倒显得很是不伦不类了。
“慢着!”
杨峰的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他将圣旨慢慢倦了起来。慢慢走到曾培新的面前威严的目光看向了他,一股无形的威压仿佛将曾培新给笼罩了起来。
曾培新倒也颇为硬气,盯着杨峰的目光冷笑道:“怎么?伯爷莫非要为下官定下一个罪名吗?”
杨峰轻蔑的打量了他一眼,不屑的说:“你区区一个六品小官,也配本伯亲自给你定下罪名?本伯只想问你一句,你刚才那句话是在质疑本伯在假传圣旨吗?”
杨峰这句话直接就撕下了虚假的面具,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曾培新。
众人看着杨峰,突然发现撕下和善面具的他就象他打仗的风格一样,眦睚必报!
第三百六十三章 水师提督()
大厅里的众人一片寂静,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吭声。
假传圣旨
这个罪名太大了,大到任何人都承受不起的地步。
任何朝代任何皇帝,对于假传圣旨的人只有一种处置的方法,那就是砍了他的脑袋,并且诛了他的九族。
如果曾培新嘴里敢吐出一个“是”的话,那就代表他跟杨峰是不死不休了。
饶是曾培新胆子再大,平日里也是自诩天不怕地不怕,此时也被吓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的说:“你……你休得胡说!下官……下官何时说过伯爷假传圣旨了,伯爷可别把屎盆子往下官头上扣!”
假传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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