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一夜后,章椁一大清早就备好车马,带着青凉伞和金狨座,启程赶往大名府。这一路上颠沛不已,别说是个章椁这样年纪大的,就是一些小年轻也不定能受得了。幸亏当年章椁是从军功起家,加上为人任侠,身子骨硬朗,这一路颠簸下来倒也没什么问题。
两日后,章椁到了大名府,张开青凉伞,身下金狨座,在向导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山青水秀的所在。
这里人烟罕至,也无良田,只是风景不错。
身在此处,食行恐怕不方便吧……
这么想,章椁就哑然失笑起来。
对方可是“仙家”……
呵,仙家。
很快,章椁就到了向导所受的地方,章椁身处仪仗中,可谓是威严俱足,只是还没等到传闻中的茅屋,就看到前方道路旁的桑树下做着一位白衣羽士,这队列中有见过陆渊的,当即惊声叫道:“那边是仙家!仙家!”
章椁目光如电,看向陆渊。
“嗯,好俊俏的男子。”
这是第一眼看到的东西,然后再去看他神色气质,只觉得对方气质淡然出尘,和此方山水相映成趣,别有一番韵味在身。
就这卖相来说,的确不差。
可说什么足踏金莲……他却是有些不信的。章椁身为福建大家,本身又曾数次出任宰辅,可谓是贵不可言,自家门下也养着许多江湖游侠,豪勇之徒,那些人气血贲烈,一拳碎石不在话下,便在这仪仗队伍中,就有许多百人敌的强者。
他们也能做到短暂滞空,加上一些野外方士的幻术,做出金莲横空的场景,倒也不难。
所以,对方就是类似的百人敌?
可治国之道可不是一腔血勇就能搞成的,不然方腊水浒之流何必聚军成势?
很快,章椁到了近前,他本想先下马和对方搭话,然而不等章椁下马,那俊俏的男子便起身朝着章椁行礼道:“一朝宰辅远道而来,贫道有失远迎。”
章椁嘴角不自觉荡开一丝微笑,翻身下马,对着陆渊拱手行礼:“久违仙家神通,今日得见,仙家果然风姿过人。”
陆渊抬手一拂,一副桌案出现在桑树下,再抬手一拂,酒菜俱全。
章椁眨了眨眼睛——
嗯……这是什么手法?
带着疑惑,章椁被陆渊请入座中,然后边听陆渊清声道:“贫道此番迎了出来,便是想见见章太宰的风姿。”
“哦?”
章椁是个人精,这话里有话啊,所以他问道:“若来不是章某人,而是其他人呢?”
“若是李纲,宗泽,蔡卞甚至吕惠卿等人,贫道也是要见见的。”
章椁抚须点头:“若是官家来呢……”
“自然是不见的。”
章椁面容一沉:“那可是官家。”
陆渊笑了笑:“皇帝了不起啊?”
章椁养气功法了得,喜怒不形于色,前后想了想,便笑了起来,心道这厮好厉害的心术,先是皮囊卖相施以好感,然后又是马屁拍了上来,甚至拿自己把官家比了下去……而这厮对官家的态度,甚至让自己不知不觉中对他高看了几分。
章椁微笑起来:“仙家是猜到章某人此次前来的目的了?”
陆渊不接话,给章椁斟了一杯酒:“尝尝这酒水。”
章椁按捺性子,饮了一口。
……嗯!好酒!
章椁好酒,这酒水入口清冽,酒香醇绵,回味起来滋味无穷,最难得的时候,这一口酒水下肚,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这一路奔波而来的辛劳都在这酒水里化去了。
他正眯着眼品味,就听对面男子道:“章太宰来得辛苦,这一壶酒滋养身体不错,正好抚慰太宰一路辛劳。贫道已然见过太宰风姿,果然人中龙凤,不过宋朝积重难返,官家又瞻头顾尾,贫道也治不了那龙上坏疽。阁下喝完这壶酒,就请回吧。”
说完,陆渊起身离去。
正品着酒的章椁猛然睁眼——
第142章 章惇三问()
正品着酒的章惇猛然睁眼——
他的眼角藏着寒意,挂着整齐胡须的嘴角微微抿着:“欲擒故纵?想用江湖术士的手段唬住我?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是太天真了。”
章惇端坐不动,一点都没有起身挽留的意思。
然后就见陆渊悠然抬步离去。
咦?
章惇眨了眨眼睛,那道人每一次抬步都会出现在十丈开外,不过两次呼吸的时间,那道人竟然就已经快要消失不见了,章惇召过一名家臣,问道:“这是什么本领?”
那家臣正兀自心惊,越是各种行家,就越明白,那看似悠然闲适的步伐究竟代表着什么,那家臣想了想,便道:“那看起来很像是一种缩尺成寸的步法,不过能修炼到如此举重若轻的的程度,此人功力,只怕还在宗师之上。”
章惇点点头。
“继续寻访,我有话问他。”
家臣抱拳:“是。”
陆渊并没故意隐瞒自己的行迹,所以章惇很快就找到了传闻中的草庐茅屋,那草庐结在一处竹林中,从外面看,竹林不大,而当章惇走进竹林边缘的柴门时,眼前却豁然开朗,眼中所见再不是狭小的竹林。
而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山。
那小山高约百丈,郁郁苍苍,群翠环绕中,一条石阶蜿蜒着通向山顶,章惇抬眼望去,那山顶上却伫立着连绵的宫殿楼宇。
随行左右的家臣哪里见过这阵仗,一时间竟然呆了。
章惇执掌一朝,心性坚韧,很快回过神来,他掉头拨开家臣,从人群里钻出去,然后又钻进来,如此反复两三次后,他愣愣地站在那里,良久后喟然叹道:“今日方知,陶靖节诚不欺我。”
他抬步欲往山上去,却在石阶处被一名童子拦住。
“客人止步,我家老爷今日不见客。”
章惇道:“我乃当朝太宰,求见你家老爷,还望童子通禀。”
那童子摇头晃脑道:“不去不去,老爷特地吩咐的,今天谁也不见,客人请回吧。”
章惇家门槛也高,自家门房的司阍得了自己的命令后,也是谁都不见,就算禀报也无用,这一点他知道。
但他是章惇,而对方是仙家,所以他有办法。章惇也不去看那童子,向后两步直接喊道:“仙家手段果然高明!然而意欲济世救难,光有仙家手段可不行!这天下万万生民,难道仙家可以靠着一击之力扭转过来?”
章惇甩袖怒喝:“既如此,为何诸多门派高功隐世不出?!”
“为何那些大神通者不匡扶救世?”
“椁心有不忿!”
章惇义正言辞的大声怒吼,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声音却中气十足,而章惇也相信,自己的话,对方一定听到了。
此举有些冒失冲动,但……反正方外之人嘛,应该是不拘小节的。
最重要的是……
这里没有闲人,章惇可以尽情不要脸。
他可从来不是读书读傻了的酸儒腐儒,他当年进士出身,反而脱离文官体系,靠着军功混进枢密院,然后再插足政事堂,这里面的决断可不是投笔从戎那么简单,再者,章惇也从来不是个遵礼法的,不然也不会和长辈小妾私通。
总之,这是个任性直率,不羁逾礼,有时候还有点不要脸的人物。
所以他赶在陆渊的别宫下方大声喧哗。
若是此处是东京官邸的门房,他就不会这么张扬了。
不过世俗里也什么人敢给他脸看,哪怕章惇赋闲在家,其本身官爵也高的吓人。然而……这里还站着一个童子呢!那童子被章惇一通吆喝弄得一乱,立马凶相毕露:“好个老头,给你脸不要!信不信某一口吞吃了你!”
那童子龇牙咧嘴,露出一口如同剃刀般锋锐交错的牙齿,身形也微微躬起,野兽般意欲择人而噬!
章惇吓了一跳,其身后家臣各个持刀在手,贲烈气血冲散出来,和那童子对峙着。
那童子可是一头通窍级别的大鬼,区区十几个武人还不被他放在眼里,恼怒之后煞气攻心,恐怖杀意逸散出来,就准备拿这几个人你当做血食,章惇心头直跳:“这仙家怎么还养了个妖怪呢?”
就在那鬼将即将显形吃人时,陆渊清朗的声音缥缈出来:“你这顽泼,平时教你的都忘了?”
那鬼将脖子一缩,虽然不知道自家主人平时教了自己什么,可这个时候认怂就对了。
童子收了凶相,老老实实站在一边,陆渊则又道:“章宰辅既然有意,那便上来吧。”
章惇呼出一口气,整理一番一闪后,登上第一个台阶……
刹那间光景转换,刚刚踩上台阶的章惇就发现自己已然在一处室内。
室内窗明几净,老竹编成的窗棂外是随风起伏的碧绿竹海,一眼望去,就叫人心生旷达,而这室内,素净淡雅,一方书案,一方卧榻,一张古琴……朴素寻常装点,却处处透着出尘意味。
章惇愈发相信,这是为真正的世外高人。
然而他也是心思坚毅之辈。
再除尘的道人,终究只是化外道人,济世救国之道,不在个人意趣之上。
某种程度上来说,救国之道甚至更显肮脏。
所以他自顾坐下,毫不客气地问道:“惇有疑问。”
“——仙家准备如何强兵富国?”
陆渊给章惇倒了一杯清茶,那清茶色泽青碧剔透,闻着便精神大振,显然是好东西,他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嗯!果然,只觉得身子都轻盈了几分。然后他便听到对面的仙家说道:“大宋的弊病不再贪腐,而在士绅。”
“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如此再加上地方官不知节制的搜刮豪取,天下自然打乱,至于北方之患……”
陆渊沉吟了一下,便道:“民强则国强,国强则外敌不敢侮。”
章惇眼神一立,说道:“弊病所在就是个秀才也能说出个三五六,只是不知仙家有何良方?”
陆渊望了眼章惇,忍住给对方一发掌心雷的冲动,说道:“重新非配财富,贫者不收税,富者收重税,按占地多寡收取税收,另外扶持民生,放开商贾,朝廷居于中央,以税而活,调控为主。”
章惇又问:“此法熙宁年间就有争论,然当时旧党反扑,地方士绅阳奉阴违,何以治?”
陆渊笑了起来:“贫道既来,自当举头三尺有‘神’明!”
章惇一怔,还特么有这种操作?
第143章 把官家忽悠瘸 (第一更,求订阅!)()
章惇愣了一下,然后又沉默起来。
当年王安石变法,章惇也是其中的坚定支持者,倒不是说章惇心怀天下,而是他当年就觉得那是一次晋升中枢的大好机会,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可最后还是王安石输了。
王安石背后的大树还是没能压住旧党反扑,王安石被泼了一声脏水不说,藏野三十年,负天下三十载众望出相,却因变法败光了政治资本。
仅仅靠着一个“举头三尺有神明”就能压住那些地方士绅?
章惇从来不敢的小瞧地方士绅的能量。
既然眼前仙家可以用神通手段监察万民,那地方士绅也可以用同样的手段遮断这种监察。
似乎看出章惇的疑虑,陆渊微微一笑,抬手在章惇眉间一点,刹那恍惚下,章惇便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处村落内的情景,甚至那处村落内说话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而这个村落,正是他过来时路过的一个村落。
而这个村落,距离自己足有十里!
等章椁回过神来,陆渊悠然道:“监察万民只是手段,不是最终目的,所以就算地方士绅遮断也无用,名下地产以及其余产业都会在此手段下厘清,继而入税,地方民众若有冤情,也可以直接状告,此举相当于直接绕过地方,监管万民。”
“当然,寻常小事并不会理会,一旦用了这手段,便是再轻的事情,也要重惩……”
陆渊侃侃而谈,直抒胸臆,许多新奇的想法层出不穷,乍看天马行空,可在对方神通的支持下,一切都有了可能。
至此,当朝宰执已经被陆渊说服了。
章惇恨恨说道:“可惜晚遇仙家许多年!”
陆渊笑而不语。
章惇最后说道:“先生如何才肯出山?”
陆渊道:“你应当知道,如今大宋积重难返,非猛药不可救,只是猛药发挥作用前剧烈的阵痛可能就会要了人的命,只有身具大威望才能镇压诸多弹劾,我要的,便是不受其余人等牵制的自由。”
这一点,章惇深以为然。
当年新党变革,明明是有利于国的举动,然而朝中士绅为了各自的利益,置国家利益于不顾,死命扯后腿,后来直接变成党争,把偌大一个国家变成争夺私利的战场,最终导致变法失败。
章椁正思索,陆渊便道:“所以,贫道要聚天下民望于一身,执无上威信在手。”
“……若有谁扯后腿,贫道,可是要杀人的。”
章惇一凛,沉思片刻,他站起身来拱手道:“我会让官家来延请仙家,拼着国库空虚,我也会让官家前来。”
反正这一次之后,国库就有钱了。
陆渊笑道:“何须劳民伤财?你且拿这个去,届时除了皇城,将此物当空一抛,便可以了。”
章惇郑重接过一枚玉符,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去。
看着章惇离去的背影,陆渊轻笑起来。
一朝宰执已经被自己忽悠瘸了,现在有着宰执帮忙,再把满朝文武和赵佶忽悠瘸了就简单了。可惜自己所做一切都是言之有物的,不是空手套白狼,算不上技术活呀。
……
且说章惇。
其离开洞天草庐后,一路上快马加鞭回到东京,他归心似箭,回来的速度甚至比去的速度还要快几分,最神奇的是,他竟然不觉得得疲倦。等他抵达东京,已然快到深夜,他忍住前往皇城的冲动,一直到第二天才张起青凉伞,骑着金狨座前去上朝。
上朝前,不少好友过来说话,一个个盯着章椁,都说他似乎年轻了许多,章椁自己一愣,在政事堂候着的时候借了一面铜镜细细看过之后才发现,似乎确实年轻了一些。
莫非是那茶酒的功效?
呀,可惜没多喝点!
不行,下次见面要多抠搜点来。
等到上朝,章惇把陆渊的种种对策说了出来,引得满朝文武震动,不少旧党支系直接反对迎接这位仙家,章惇立马当面驳斥,怒斥他们为吸血虫,吸大宋之脂膏以肥自身,实乃蠹虫!
这话说得狠,然而直接说道赵佶的心坎上了。
北宋年间,上追几代官家,都是穷的一笔的存在,就连自己的寝宫坏了漏风了都舍不得修。
也就到了赵佶这里,出了个蔡京,才大兴土木,大肆享受。
而且蔡京给出的理由十分之堂皇!
——陛下乃一国之君,您生活的奢侈优渥了,才能体现出我天朝上国的威望富庶来。
当然,赵佶现在知道这是蔡京在放屁,可当时有这么一个堂皇的理由可以享受,赵佶这种“艺术家”怎么可能会放过?现在局势到了最糟糕的时候,他不得不恢复祖辈勤俭廉政的作风,甚至下了罪己诏。
这是污点。
然而想想下面那些重臣的日子吧……
那一个个真是富得流油啊!当年晏殊甚至写出“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这样低调奢华有内涵的装逼诗句,那花的可都是老赵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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