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见了,垂下眼帘略思忖了下,道:“格格若是觉着乏味。不若去后院池塘钓鱼?”
摇了摇头,若鹓干脆将大半个身子都瘫在了炕桌上,歪着头道:“在宫里觉着拘束,出宫了仍是觉得无趣。疏影,你们平日里不当值的时候都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
“回格格的话,不当值时,奴婢多是写字帖,月琴爱做女红,香今醉心调香配药。良辰则是鼓捣些小玩意。”
香今会调香配药?若鹓心里突地有些打鼓,实在不是她草木皆兵,这后宫争斗若能得一精通医术之人那实在是如同悬崖边上的一根救命绳索,可也恰恰是这种人,一旦被收买或是背叛故主,那对故主来说,便是防不胜防。
若鹓怔愣间,外头有人回话,说是若鹓长兄尼塔哈府上的马车已然在外头候着了。若鹓倒是吃了一惊,大哥素来稳重慢热,不想他竟这么快就派了马车过来。她也确实许久没有同大哥他们见面了,粗粗算来,竟是有十几年!若鹓吓了一跳,竟有这么久了吗?当时,她被卷入太子势力范围中,而她却无法肯定自己能否摆脱同太子的关系,为了不致因她而给亲近之人招来祸患,她极力撇清同周围人的关系,尤其是四爷同康亲王府。杜鹃已逝,除却身边的紫苏、云澈,她竟是再不肯同什么人来往,便是有登门拜访之人,她也是能避便避,唯恐谁会因此被贴上******的标签。只是她虽未曾给康亲王府带来什么祸患,这些年,几位姨娘、五哥、八姐相继去世,她却连致哀都不能,唯有关起门来,偷偷掉些眼泪。如今都过去了,十几年,回想起来,仿佛还在昨天一般,怎么就过得这么快?
“格格,咱们现在要走吗?”疏影见若鹓无故发起呆来,周身好似笼罩在阴云之中,不由出声道。
思绪被打断,若鹓略微整理了情绪,轻轻舒了口气,道:“这就走吧。”
“那奴婢服侍格格回房换衣裳,格格今日想穿哪身?”疏影上前搀若鹓起身。
摇了摇头,若鹓道:“衣裳就不用换了,也不是去见什么外人,替我重新拢拢头发吧。”
“是。”
坐在马车里,若鹓还有些恍惚,听说大哥早在康熙五十年便被革职,终极康熙年间都未得起用,因由却是语焉不详,也不知是否同她有干系。若鹓脑子里胡乱想着,直到马车停在了尼塔哈府外头,疏影同香今扶她下马车,她仍是沉浸在自个的思考中,没什么反应,只像个布娃娃似的任由两人摆弄。
直到外头的阳光有些晃到了若鹓的眼睛,若鹓这才回过神来。府门外,排列了一众人,见若鹓到来,站在首位的一个妇人忙上前相迎。若鹓不曾见过尼塔哈的福晋,瞧装扮岁数,应该是错不了了。
“妾身纳喇氏请格格安,老爷本想亲自来迎接格格,只是近日身子不大好,一直卧病在床,是而由妾身来迎接格格,还请格格不要见怪。”纳喇氏柔声道。
“论辈分您是若鹓的嫂子,何必要这样客气。”若鹓笑了笑,方又道,“大哥最近身子不大好吗?是染了什么病?要紧吗?”
“倒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初春早晚天凉,一时不察,惹了风寒。”纳喇氏轻声解释着,做了个“请”的姿势,道,“瞧妾身光顾着同格格说话,竟忘了正事,格格快请进府,妾身已备下了清茶点心,格格坐下歇歇。”
“有劳福晋了。”若鹓点点头,随纳喇氏入了府。
二人在正厅闲聊了片刻,若鹓道:“许久未见大哥,不知大哥现下这身子可方便相见?”
纳喇氏招来一个婢女,吩咐道:“去瞧瞧老爷身子如何,就说若鹓格格想同老爷说说话。”
不多时,那婢女回来禀报说是尼塔哈有请。若鹓领了疏影、香今,随那婢女往内院去,一路引到尼塔哈的院子外,那婢女方告退回去复命。院中另有下人引着若鹓一行入内,待进得屋中,若鹓看清尼塔哈正坐在里间的长案前,一身鼠皮灰的长褂略显得宽松,头发已是灰白,面容也不若往日矍铄,可见病得不轻。若鹓还未出声,尼塔哈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旁的小厮忙递水捶背,好半晌,尼塔哈才又平复了呼吸。
许是察觉到有人盯着自个,尼塔哈将头转向门口,见若鹓已然进得屋来,也不知进来了多久,忙要起身过去,一旁的小厮也忙搀扶着自家主子。
若鹓见状,三两步走过去,边将尼塔哈按坐在椅子上边道:“大哥你风寒既是尚未痊愈,又何苦起床来呢?快回床上躺着去吧。”说着,招来小厮一同将尼塔哈扶到了床榻上。
尼塔哈本欲拒绝,奈何体力却是不支,力气上拗不过若鹓,便也只得听从了。待将尼塔哈安顿妥当,若鹓瞥见香今搬来的锦凳,在床边坐了下来,道:“大哥这病有多久了?可请大夫瞧了?”
“瞧过大夫了,也不是什么大病,病去如抽丝,慢慢将养就是了。”尼塔哈叹道。
若鹓点点头,微微放下心来:“既是如此,那大哥就好些休息,我瞧福晋很是担心的样子呢。”
尼塔哈点点头应下。
二人又简单聊了一会,若鹓怕打扰了尼塔哈休息,也不敢多聊,便起身告辞。
临走了,尼塔哈忽地叫住若鹓,道:“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吗?”
若鹓有些怔愣,旋即笑道:“我过得很好,大哥不必为我挂心。”
若鹓又立了会,见尼塔哈只定定望着自个,没再说什么,便笑道:“既然大哥没什么要嘱咐的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探望大哥,大哥你好好休息。”尼塔哈仍是没有应声,若鹓虽有些奇怪,却也只是笑了笑,同疏影、香今二人出了屋子。
“疏影,往后每月从我的体己银子里拨出一些送来大哥这里,其他的药材、布匹之类的常用之物也一并送些来,悄悄同福晋交待就是。”若鹓一面往外头走着,一面叮嘱道。
“是,格格。”疏影闻言,低声应了下来。
若鹓又至纳喇氏处告了辞,方才蹬车离开。
主院卧房中,尼塔哈背靠着床围栏,神情有些颓败,半晌方喃喃逸出一句:“九妹,当年是大哥对不住你。”(。)
第一百四十四章 金风玉露()
本想去同毓蟾说会话,若鹓临时却改变主意了,着人去履郡王府送信,转道去了四哥家。方才同大哥那里听说三哥封了镇国将军,自请外调,带了琬姨娘到蜀地上任,三年五载估计是回不了京了。如今这京里,也就只剩下大哥与四哥了。
这几个哥哥里,若鹓同四哥来往最少,只是她如今既然回来了,又去了大哥家,总不好落下四哥家。听说四哥这些年虽无太大建树,却是子孙满堂,很是享得天伦之乐。
果不其然,若鹓才一进府,三步遇上一个孩子,五步听一声“姑姑”,四哥随和,这府上的孩子倒是没怎么拘着他们,一个个都不大认生。
两人在花厅闲坐了一会,又一一见过几个侄子侄女,若鹓心里轻松了许多,四哥这样的归宿当真不错,那些汲汲营营权势富贵的,又真的有什么乐趣呢?康泰安乐才是最要紧的。
待若鹓回到府中,已是华灯初上,齐叔来请示若鹓是否要用晚膳,若鹓没什么胃口,摆摆手回了屋子。
“这院子怎么黑着灯?”疏影随着若鹓迈进院子,不由小声嘀咕着。
若鹓本是心不在焉,听见疏影的话,方才收回心思,抬手瞧了瞧四周,确是有些奇怪。这府里头别处都燃了夜灯,自己住的院子却只有孤零零几盏小灯,屋中更是黑漆漆一片,更别说院子里有什么人了。
“进去吧。”若鹓不甚在意道。
香今先行一步,替若鹓开了门,只是香今进去后,屋中却迟迟未见亮,若鹓这才有些个上心了。才要上前查看究竟,疏影先行挡了一步,劝阻道:“格格小心些,这里头透着古怪,奴婢先替格格查探。”
若鹓点点头,轻声道:“小心些。”
“是。”疏影应了一声。步下仔细地进了屋,竟也是半晌再无动静。
若鹓眯了眯眼,盯着半敞的房门有些犹疑,方才在前院并未见什么异常。一路过来也无不妥,怎的香今同疏影接二连三都没了动静?若说此刻最好的法子便是唤来护院,只是也不知怎的,若鹓竟迈开步子,朝着房门一步步走去。
“吱呀——”门轴转动摩擦发出一声低沉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若鹓小心翼翼地迈进屋中,凭着记忆走着,才大约行至内室门口,屋中忽的亮了起来。若鹓倏地回身,香今正关门离开,而外屋正中的圆桌旁,胤禛赫然端坐。
“你怎么在这?”若鹓惊讶道,走向桌边。
胤禛呷了口茶,方慢悠悠道:“来捉你这个逃犯。”
“什么逃犯?”若鹓哑然失笑,“我不过是来宫外溜达溜达。成天待在宫里怪闷得慌的,先皇给我留了这座宅子,可不就是让我来住的?”
胤禛起身拉着若鹓坐在一旁软榻上,揽着若鹓肩膀道:“等过阵子,过阵子稳定些了,我就有更多时间来陪你了。”
若鹓把玩着胤禛的手掌,缓声道:“我不是责怪你没有时间陪我,我并不是那种需要时时刻刻让男人来陪的菟丝子花,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可以有很多事情做。你大可不必担心。”
胤禛将若鹓的脸颊转向自个,神情竟有些严肃:“不是你要求我陪你,是我想多陪着你。若鹓,我们分开太长时间了。我眼看着你在我眼前却不得亲近,每日夜里空闲下来,我总是格外得想,想你白日里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想你又同谁说了话。对谁笑,总觉得分外难熬。可真当你离宫,不再出现在我跟前,我才发现那样的思而不见求而不得,倒不如先前那样煎熬着,至少我还能看看你。”
若鹓定定瞧着胤禛,他们离得这样近,她甚至能在胤禛的瞳孔中看到有些模糊的自己。吻,轻轻落在胤禛眼上。他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这样的剖析内心可以说屈指可数,而每一次,都让若鹓发现,他爱她,远比她所知的更深。
若鹓双臂环着胤禛脖颈,头歪靠在胤禛肩窝,低声喃喃:“胤禛,我喜欢皇宫,可我不喜欢里面的尔虞我诈,我爱自由,可我更爱你。”
胤禛干脆将若鹓抱到自个腿上,有些像是哄小孩子似的摇着若鹓:“鵷儿,鵷儿,鵷儿……”他一遍遍念着若鹓的名字,起初还似耳边呢喃,再往后,便是一声高过一声,笑意也随之愈来愈大,混在那声声唤中竟觉得浓得要溢出来一般,彷如燃至盛时的烟花,爆裂了一屋的光华。那哪里是笑声,哪里是烟花,分明是他这十几年来心口心尖上因情所伤所苦,终于被若鹓一句“爱你”治愈而片片剥落的痂。
情至浓时,那日未完成的,这些年曾想过无数次,回味过无数次的,都在这一夜里,悉数圆满。
“你不用回宫吗?”若鹓已是累极,可脑中却清明得很,整个人趴在胤禛胸前,轻声问。
胤禛捉住在自个胸前捣乱的手指,声音有些喑哑:“无妨,早朝之前赶回去就是了。”
“皇上夜不归宿,这样也没关系?”若鹓微微支起身子,仰头问道。
低头瞧着身上的人,胤禛一时没有说话,从这个角度看去,虽被锦被遮去了不该遮住之处,却仍能一路由雪颈、锁骨向下看见隆起的白嫩与微微挤出的曲线,直到那线条末端埋进锦被之中,惹人遐想。
“怎么不说话?”若鹓见胤禛愣愣盯着自己,却不吭声,不由推了他一下。
胤禛却没有被捉现形的尴尬,清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快到寅时了,你先睡会吧。”
“你不睡吗?”
“我看着你睡,等你睡熟了,我再回宫。”胤禛轻轻摩挲着若鹓的脸颊,浅声道。
“我也不是很困,等你回去了我再补眠,这会我们说会话吧。”
“你还撑得住?”胤禛不由道。
“那有什么撑不住的?”若鹓顺口道,话落却见胤禛有些意味不明地瞧着她,眼里皆是暧昧与揶揄,不由脸上一红,啐了他一句,“不正经!”换来胤禛一阵低笑。
胤禛将若鹓搂紧了些,感叹道:“你这阵子在宫外住也好,落得清静,等宫里整顿干净些了,我再接你回去。”
“嗯。”若鹓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却先打了个哈欠。
胤禛见了,知她是乏了,顺着若鹓的发,低低耳语道:“睡吧,我在呢。”
若鹓到底是撑不住了,用鼻音哼了一声,人还未完全躺下,眼睛已经阖上了。胤禛将若鹓在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也闭了眼。(。)
第一百四十五章 左右为难()
虽是折腾了半宿,可胤禛起身时,若鹓还是跟着醒了,胤禛想按下她,让她多睡会,若鹓摇头道:“都说妻子最幸福的时候,是在丈夫早上要出门工作时,替他整理衣衫,我还从未与你做过,让我试试嘛!”若鹓轻轻扭了扭身子,同胤禛撒娇。
胤禛双臂揽着若鹓腰身,言语间十二分的宠溺,笑声低低的,嗓音中还带着他早起未褪的喑哑磁性:“好,那为夫就有劳了。”
若鹓闻言笑意更甜,半跪在床边替胤禛将中衣、外衫一件件穿好,其间同胤禛闲话:“我昨日里去见了大哥,他病得似乎很厉害,府中日子似也不大好过。听说先皇革了大哥的职,我却打听不出原因,你可有耳闻?”
胤禛似乎有一瞬的犹豫,开口却听不出什么异样:“这事我倒是听说过一二,当时先皇斥责尼塔哈失职之罪,具体因由,我倒是不曾了解,你若想知道,我可着吏部去查档。至于你心疼尼塔哈府中生计,这却好办,我让内务府按月拨给银钱,另赐些庄子田产,抑或你想让你大哥复职?”
若鹓正弯腰与胤禛挂腰间的配饰,并未察觉胤禛方才的停顿,闻言直了直身子,而后单手撑着下巴,摇头道:“大哥虽称是偶染风寒,可我瞧他那身子恐怕不再适合当值,至于钱银金帛,我已让丫头每月从我自个的银子里送过去就是了,你不要操心。我只是有些纳闷,我同大哥虽有十几年未来往,可他昔日为人耿直忠心,怎的好好儿的会被斥以失职之罪呢?可先皇向来圣明,若说是误判,实在有些难以相信。”
胤禛抚着若鹓的长发,道:“别胡思乱想了,你若有疑问,我回头帮你查查就是了。”
若鹓笑了笑。轻声道:“好。”话音未落,便又去整理胤禛的腰带,待若鹓典查了玢带、玉佩等一干饰物无误,方才抬头最终理了理胤禛的领口。脆声道,“好了!”
胤禛很是有模有样地查看了周身,大幅点了点头,道:“我的鵷儿当为闺阁典范。”
若鹓被他的模样话语“噗嗤”一声逗乐了,抬臂揽上胤禛的脖颈。将二人距离拉近些,俏丽中又带着几许羞涩,娇声道:“既然为夫满意,那……可有何奖励?”
胤禛见她微微嘟起的唇,当下会意,无半分犹豫亲了上去,给了若鹓一个响吻。而后含溺点了点若鹓的鼻尖,如此“奖励”,不知是奖励她,还是奖励他。
胤禛自是衬了意。又再三叮嘱了若鹓,直至高无庸催了又催,方回了宫去。
若鹓送了胤禛离开后,在府里乐得自在,很是优哉游哉了几日,朝野却是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太后崩逝。
初听到这个消息时,若鹓有些愣神,恍惚想起些野史所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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