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不要!”
尖刺的声音响彻云霄,安栖在树上的鸟儿也被震得扑扇着翅膀啼叫着飞开,更给人心中添加几分慌乱。这一声,更是惊得院门外几米之遥的几个人心中大叫不妙。
若鵷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一路摔到杜鹃跟前,却来不及阻止那致命的一剑,只来得及接住杜鹃那如折了翅膀的蝴蝶般翩然下落的身体,瘫坐在地上。
八贝勒、九阿哥、十阿哥三步并作两步赶进来,却只看到若鵷失了魂一般搂着杜鹃的身子——浸满了血的身子。十四阿哥似乎也清醒了一些,剑仍在手,利刃带血,震颤中滴下一滴又一滴殷红的鲜血。杜鹃倒在那一片杜鹃花中,这花是若鵷与紫苏特意为杜鹃种下的,一如杜鹃额娘的梦:一片火红的杜鹃,开得绚烂。只是,如果当初有人预料到这耀眼夺目的红杜鹃竟是浸染了杜鹃的鲜血,怕就不会有杜鹃,也不会有这一片杜鹃花了吧。
“格、格格……”已经没了意识的若鵷,听见杜鹃的声音,从无措中惊醒过来,忙抓住杜鹃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杜鹃,杜鹃,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忘了吗?马上,还有几天,我就带你去盛京,带你离开这儿。你就可以带着小宝宝过没有阴谋,没有血腥的生活。杜鹃,杜鹃,你一定不会有事的……”说话间,若鵷的声音已哽咽。
“格格……”杜鹃喘着气,安慰若鵷地笑了笑,“格格,奴婢……”
“杜鹃,别说了,别说了,杜鹃!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撑着点,我这就让人去喊太医。来人,来人!”一个小太监应声上前。
“快,快去把太医请来,越快越好,越快越好,快去,快去呀!”若鵷嘶喊道。
那小太监不住称“是”,慌忙往外头跑。
“格格,奴婢能遇见格格,是奴婢这辈子最……”杜鹃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若鵷打断。
“杜鹃,不许你这么说!你还年轻,你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还有宝宝,还会有疼你的夫君,会有家,有家人,杜、杜鹃……”若鵷说着,便哽着声音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豆大的泪珠不停地滚落下来。
“格格,奴婢想和您说句悄悄话。”杜鹃轻轻抿起嘴角,小声道。
“好好,你说,我听着。”若鵷把耳朵凑近杜鹃嘴边。
“格格,杜鹃这辈子只爱过十四爷一个男人,所以今日,即便奴婢死在他的剑下,奴婢也无憾了。但、但奴婢知道,十四爷心里,装着格格,请、请格格,不要因为奴婢,与十四爷有争执,格格,求、求您答应奴婢。”杜鹃断断续续道。
“杜鹃,你……”若鵷一下子怔住,杜鹃喜欢十四阿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竟然一点也没有发觉。
“格……”杜鹃一时动气,又吐出一大口血。
“好好好,我答应你,杜鹃,你撑着点!我都答应你,都答应你!”若鵷慌乱地用手擦去杜鹃嘴角的血迹,可才擦掉,又有新的血迹,总也擦不净。
“杜鹃,谢格格。”杜鹃的目光愈益空洞迷离,向着天空,喃喃道,“额娘,喜儿,我就来,我就来……”喜儿,是杜鹃为宝宝起得名字。还记得那时的她,眉眼间尽是初为人母的光亮,她说,虽然这段经历让她痛不欲生,但她要让宝宝知道,额吉是喜爱他的,是期待的,同时期待的,还有即将到来的,与“爱新觉罗”没有关系的新生活。
这是杜鹃第一次用“我”,也是最后一次。若鵷无焦距地平视前方,她不要看杜鹃,她不去看,就可以看不到杜鹃那正滑落的手。可即使不去看,她却分明感觉到腿上愈益下滑的重量。若鵷下意识地摇着头,没有血色的唇微张着,颤动着却一个音也没发出来。
八贝勒轻声吩咐人把晕在一旁的紫苏抬回房,才要走过去安慰若鵷——
“皇上驾到!”
一院子的人跪了下去,唯有若鵷仍抱着杜鹃的尸体坐在地上,而十四阿哥仍握着剑,目光停留在若鵷身上,对其他事如若未闻。
康熙一皱眉,抬手止住了才要禀告的八贝勒,自己走到了若鵷身边,蹲下身来,一手抚着若鵷脑后,轻声道:“若鹓。”
“嗯?”好刺眼,若鵷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丫头……”望着眼前一身触目的红黑,脸色却苍白得叫人心疼的人儿,康熙竟不知下面要说些什么,要怎么安慰。
“皇上,为什么来了这么多人?”若鵷的脸上写满了迷惑。
“他们……”
“你们怎么了?”没有一个人回答。杜鹃有些挫败地皱了皱眉,习惯性地撅起嘴,最终决定把“问题”甩给康熙,“皇上,若鵷想求您件事儿。”
“你说。”
“若鵷想去盛京看看。”
“朕不是已经应了你了?”
“皇上已经应了?”若鵷歪着头想了想,道,“若鵷怎么不记得有同皇上请过旨意?若鵷明明昨天才听十七爷说起,每年正月,盛京热闹得很,想说去瞧瞧呢!”
“正月?”康熙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几个皇子也是面面相觑。
“若鵷知道盛京正月里有些冷,可实在好奇,皇上若觉得现在不妥,等春暖花开了再过去也可以的。”若鵷见康熙表情不大赞同,退一步道。
“丫头,想去就去吧,不过啊,要等你先将身子养好。等天再暖些,让紫苏和云澈都跟着,朕再派你哥哥一路护送你过去。”康熙柔声道。
“云澈?云澈是谁?”若鵷有些迷糊了,好像有些印象,却记不大起来。
“云澈不就是你身边的宫女吗?”康熙脸色愈沉。
若鹓蹙眉:“凤音阁的宫人?可这凤音阁里的人,若鹓都记得名字,却想不起有个叫云澈的人。若鹓想起来了,云澈是皇上身边的女官。只是若鹓身边已经有了杜鹃和紫苏两人服侍,不需要再添旁人了。”若鹓微微笑着同康熙解释。
“鵷丫头,你……”康熙语气有些迟疑。
“怎么了?”若鵷不明白,康熙脸色为什么这么差,“皇上,您不舒服吗?怎么脸色不大好?”
康熙模糊地应了一声,道:“没什么,鵷儿,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好。”
若鵷无意识地起身,才感觉身上的重量。
“嗯?”原本与康熙对话,一直仰着头,此时低头一瞥,目之所及便是骇人的红色,与血凝固后一大片一大片的污迹。如闪电般,若鵷脑中闪过光——刺向杜鹃的那一剑,杜鹃倒下的画面,汩汩外涌的鲜血,以及眼前,就在自己怀中的杜鹃!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就在眼前,可此时,她却紧闭双眼,斑斑血迹如朵朵刺眼的红杜鹃开在她淡色的宫装上。
霎时,若鵷什么都想起来了——死了!杜鹃死了!长这么大,第一次触碰死人,而这是自己曾朝夕相处的亲人!突然眼前的景象与脑海中的影像重叠——挂着白条的抢救台,空阔的地面,阴冷的太平间甬道……
“不要,不要!”若鵷仓皇起身,一下子退出两三米远。八岁的自己,低埋的头,紧紧攥着姐姐的手,“禁止入内”的红漆告牌……
“不要,不要……”若鵷狠命地摇着头,一幅幅画面却如阴魂般纠缠她不放,纠缠在八岁的梦境中,纠缠在此时欲裂的头脑中。
“若鵷!若鵷!你冷静点!丫头,好了好了,都过去了,过去了,没事了……”康熙上前搂住拼命摇着头的若鵷,不停地安慰,却发现自己说来说去不过这几句话。想着不能再让她受刺激,使个眼色命人将杜鹃的尸体抬走。
若鵷在康熙怀中慢慢安静下来,颤抖的身子也渐渐回暖,却发现几个太监正要把杜鹃的尸体抬走,睁开康熙的怀抱,疯了一般跑过去,将杜鹃抢了下来,却盛不住一下子移到自己身上的重量,又跌坐在了地上。
“丫头!”
“你们走开,不要碰她,不要把她抢走,不要,不要……”若鵷一手搂住杜鹃,另一只手不停挥动着,想要挥开意欲上前的宫人。
“若鵷,总要安葬了杜鹃吧。”康熙叹道。
若鵷循声望向康熙,喃喃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让她进宫?为什么他可以这么随便就毁了她?为什么明明只有几天,只有几天她就可以自由了,却要生生把她的希望打碎?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不肯放过她?”已不知有没有眼泪,若鵷呜咽着泣诉心中的怨愤。
“皇上。”心中愈益清亮,若鵷清朗着嗓声道,“若鵷想将杜鹃的尸身运回草原,葬在一片杜鹃花下。”
“朕答应你。”
“谢皇上。”
第一百零六章 君既不知()
“都下去吧。”等宫人将热水备下,若鵷吩咐道。
待宫人退净,若鵷褪去一身血衣,坐进浴桶。温热的水流打开了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暖得让她浑身打了个颤。紧紧环住双臂,若鵷不住滑下身子,连头也浸入了水中。好半晌,等到她已经撑不住了,才从水中抬出头,长长换了口气。
“格格,奴婢来服侍格格沐浴吧。”紫苏推门进来,柔声道。
“紫苏,你怎么起来了?身子可还好?可有伤着了哪里?”若鵷见是紫苏进来,问道。
摇摇头,紫苏道:“不过擦伤了些,已经涂过药了,不碍事的。”
“换个人来伺候吧,你今日也受委屈了,早早儿歇了吧。”若鵷拍了拍紫苏的手背,道。
紫苏却笑道:“云澈这几日还在发热,其他宫人又伺候不好,还是奴婢来吧。格格崴伤了脚踝,待格格沐浴过后,奴婢给格格上些药膏。”
若鵷见紫苏坚持,便也不再劝她了,转回身静静由着紫苏替她擦背。
沐浴起身,穿好里衣,若鵷坐在床边,瞧着紫苏替她细细上药。冰凉的药膏匀上脚踝,紫苏的手法又好,倒是叫若鵷渐渐平静了下来。
“格格睡会吧。”紫苏见若鵷有了困意,柔声道。
“嗯。”若鵷迷糊地应了一句。
紫苏起身替若鵷盖好被子,才要退出去,就听见外头报,皇上驾到。回头瞧去,若鵷显然也被这声通报给惊醒了。
若鵷掀开被子起身间,康熙已然进了屋来,见若鵷要起床,抬手示意道:“躺着吧。”
若鵷自然没有再躺下,脚一沾地,吃力间身形有些踉跄,紫苏忙在一旁扶住了。
“脚还伤着,坐下吧。”有内侍搬了张凳子放在床边,康熙坐下道。
若鵷应了一声,坐回床上,道:“皇上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你,身子可还好?”康熙道。
“身子没什么大碍,脚上的伤也已经敷过药了。”若鵷回道。
“没事就好。”康熙略一沉吟,才道,“杜鹃的棺椁……朕已经着人送往塞外了。”
若鵷一怔,她还没来得及见杜鹃最后一面,旋即又释然了,算了,就让她平平静静去吧,忘了康熙,忘了太子,忘了紫禁城,忘了她。来世,做个平凡的女孩子,嫁个疼她的人,生儿育女,富足安乐。
“谢皇上。”想了想,若鵷开口道,“皇上,若鵷有个请求。”
“你说。”
“若鵷想将去盛京的日子提前,两三日后就走。”若鵷轻声道,当初若是她能早些离开这里,杜鹃也不会遭遇这些了。
“两三日就走?会不会匆忙了些?”康熙蹙眉道。
“要带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好置办的了,若鵷想裕亲王福晋和伊尔木姐姐想得紧,若鵷知道自己有些胡闹,还请皇上恩准。”若鵷垂头道。
康熙叹道:“既是如此,那就去吧,三日后,朕会让你大哥护送你过去。”
“谢皇上。皇上,既然如此,若鵷后日就先回康亲王府吧,第二日直接从王府离开就是了。”若鵷道。
“就依你的意思吧。”康熙起身道,“天色晚了,你歇着吧,朕先回了。”
“是,若鵷恭送皇上。”
送走康熙后,紫苏上前道:“奴婢服侍格格睡下吧。”
“紫苏,十三爷近日可在宫中?倒是有阵子不见了。”今日之事闹得这么大,却没见十三阿哥来着人问上一声,倒也奇怪。自己的事情,只怕八贝勒那边已然知晓,这宫里头也不知传成了什么样子。
“回格格的话,十三爷奉了皇上的旨意,出宫协助四爷办事,已有小半月不在宫中了。听说走得很急,想来这才没能同格格说吧。”紫苏笑着回道。
“十三爷走了小半月了?那水兰裘……”若鵷疑问道。
紫苏笑道:“那水兰裘是十三爷一早儿就吩咐下了的,只是前几日造办处才做好送了来,十三爷先前便已同奴婢嘱咐过了。”
若鵷点点头,又道:“那你可知四爷与十三爷何日回京?”
紫苏摇摇头,道:“这奴婢便不知了,想来十三爷一回宫,便会第一个来同格格报到的。要奴婢替格格去问问吗?”
听闻紫苏的话,若鵷也没解释,紫苏一直误会她与十三阿哥,起先若鵷还想着辩解两句,可她与十三阿哥交好,又是不争的事实,次数多了,若鵷便也无意开解了。若鵷摆手道:“不用了,你下去吧。”
“是。”紫苏这才躬身退下。
不在也好,自己在盛京的几个月里,希望能淡化康熙的想法,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明年九月的“一废”,只怕被一道圣旨提前召回京,再一道圣旨嫁衣加身,自己这辈子就要被锁死了。
第二日一早,若鵷才起身,外头来报,四贝勒和十三阿哥来了。
若鵷不及多想,往花厅走,心在打鼓,步子也忽快忽慢的。
还没到花厅,十三阿哥迎面走过来,若鵷步子一顿,十三阿哥已经走到了若鵷跟前。
“是我叫你们等久了,出来寻我吗?”若鵷笑问。
若鵷一打趣,十三阿哥蹙着的眉头也展开了,答道:“四哥在里头呢,他……都知道了,你去和他聊聊吧,我过后再来寻他。”见若鵷眨了眨眼睛,十三阿哥又道,“不用担心,四哥的性子我最清楚,他最能克制自己,只消冷静同他讲,不会有什么问题。”
若鵷点点头,才要提步,十三阿哥在身后道:“这些日子来,四哥废寝忘食地办差,一心想着早日回来,好将与你的事情尽快定下来。我瞧着四哥面带倦容却仍是神采奕奕,几次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昨晚我们提前半月回京,哪知才进京,四哥就听说了你与太子的事情,当下跌倒。我跟了四哥这么多年,只见过他有两次如此失态,头一次,是当年孝懿仁皇后过世的时候。”略略停顿,十三阿哥继续道,“四哥不顾身子和一干人的反对,当即上马往宫门奔,可惜宫门却落了钥。我担心四哥有恙,也没敢回府,四哥枯坐在书房,一夜未睡,才到开宫门的时候,就赶进宫来。可天还未亮,他又不想扰了你,在御花园走走停停,一直到小笛子来报,凤音阁的门开了,他才立马往这边来。”
“十三……”若鵷转过身,定定瞧着十三阿哥的背影。
十三阿哥也转过身来,道:“若鵷,我打小跟随四哥,自你进宫以来,又与你相交,你们两个,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别叫南巡之事将你们分开,若是他日在皇阿玛跟前需要人说话,我十三当做第一人。”
若鵷抿着唇,眼中已见了雾气,万般肚肠,都只化作一句涩涩的“谢谢”。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