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这是颜儿的额娘留给颜儿的,颜儿自小就一直戴着。”落颜将琉璃珠递给若鹓,哼道,“这次回京之前,我与他道别,本就是要送给他的,谁知他倒是学会了汉人的一套礼法,说必得要家中长辈恩准,他正式提了亲才可以,这样私下里的便是私定终身,是要坏了我的名声的,死活不肯收。”
若鹓闻言失笑,边摇头边感慨,这观音保一个地道的蒙古男子,竟是如此讲究起来,也不知自己当初教他识汉字可对。
“那姑姑便替你回礼了。”若鹓将珠子收好,递与身后的月琴好生保管,打算回头修书一封,一并寄回。
“姑姑……”这事了了,落颜不知怎的,又突然扭捏起来。
“怎么了?”若鹓不明所以,道。
“姑姑,皇阿玛那边……”落颜话至于此,不须她明言,若鹓也知她的意思。
“你皇阿玛那边,姑姑去说。”
“谢谢姑姑。”听见这话,落颜才放下心来,雀跃着扑进若鹓怀里。
拍着落颜的背,若鹓笑道:“快起来吧,都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怎么还这般爱撒娇。”
落颜笑着直起身道:“颜儿还未嫁呢,姑姑就开始嫌弃颜儿吵闹了么?”
“真是嘴上不饶人的小丫头!”若鹓捏着落颜的脸颊,咬牙道。
两人笑闹了一阵,落颜忽而整了整面色,道:“姑姑,听闻当初姑姑才送我离开不久,便与皇阿玛起了争执,还被皇阿玛禁了足,这次回来虽见姑姑与皇阿玛和好如初,可颜儿心里还有些不大放心,姑姑没事吧?”
若鹓不想落颜会问起此事,不由有些愣神,随即柔声道:“姑姑这不是好好儿地在颜儿面前?又怎么会有事?颜儿不必挂心。”
落颜低垂了头,小声道:“八叔、九叔、十叔同十四叔待颜儿也是极好的,颜儿虽敬重皇阿玛,可瞧着八叔他们受罪,颜儿心里头也不大好受,姑姑,皇阿玛会放过八叔他们吗?”
若鹓沉默,她也不知道,不,她知道,他不会,待稳定了青海,处理了年羹尧与隆科多,便是轮到八爷党了,他会给八爷、九爷改名,削爵,圈禁,除玉牒,而十爷同十四爷则被圈禁直到乾隆登基。
“姑姑……”见若鹓沉默,落颜怯怯地开口,而后轻声喟叹,“若是当初,八叔他们不曾争夺皇位便好了。”
被落颜唤过神来,若鹓赶忙眨了眨眼,扯出个笑脸,道:“往后的事,姑姑也不知晓,姑姑也希望你八叔他们能得善终,只是男儿有男儿的胸怀与抱负,就算知道落得如今下场,恐怕回到当初,他们也是会义无返顾的。”若鹓轻轻顺着落颜的鬓发,“人活一遭,不过短短十数载,有些人碌碌一生,平淡终老,我们并不能说这样的活法便是不对,可姑姑想,若这一辈子都不曾起过念头,不曾为之搏上一搏,那这人生也未免索然无味了些。”
“那姑姑呢?姑姑可有起过什么念想?”落颜歪着头,杏儿般的眼直勾勾盯着若鹓。
“那颜儿呢?颜儿的念想是什么?”若鹓不答反问,果然落颜不再追问,直起身子,凝眉细思起来。
“姑姑,颜儿的念想……颜儿的念想便是什么时候可以唤姑姑一声‘额娘’。”
若鹓的笑意冻结在唇边,她慢慢眨了眼,像是电影中慢动作的镜头,好半晌,才轻吐出一个字来:“你……”
“姑姑,姑姑待颜儿最好,颜儿自小不受额娘喜欢,颜儿也想有个疼颜儿的额娘在身边。”落颜的话,令若鹓吊起来的心又缓缓落下,颜儿,原是不知情的啊……
“颜儿这样好的女儿,姑姑求之不得呢!”若鹓将落颜拥进怀里,眸色幽远。
送走了落颜,若鹓坐回桌边,久久未曾言语,回想着方才的对话,一颗心便又“噗通噗通”跳快了起来。她不是没想过将实情告知落颜,可这内情曲折繁杂,她不知道颜儿可能明白,明白后又可能理解,现在这种局面她已经非常满足,她生怕在告知了颜儿实情后,反倒将颜儿推远。颜儿是那么聪慧又敏感的孩子,她的成长中虽有康熙的疼宠,有众叔伯的爱护,可到底在父爱母爱之上,却是有缺失的,至少那是颜儿一直认定的阿玛额娘。颜儿开朗,虽在她面前从不提起,可若鹓可以想象落颜的失落,否则也不会有方才想要认自己做她额娘的念头了吧。
若鹓走到窗边,推开窗子,霎时灌进一阵凉意,也令她的脑中清醒了许多。方才落颜问她,她可曾有过什么念想,那时她没有回答,并不是她不曾有过念想,怎么会没有念想呢?人,都有七情六欲,**,便是与生俱来的。
她的念想,她的念想啊,来到这里,她的第一个念想,便是他。她想要时时见他,想要与他说话,想要抱着他,想要……亲他。她不信一见钟情,可偏偏栽在他身上,也不是没有挣扎过,也不是没有逃避过,可最终她还是认栽了。他就是她的念想啊,因为对他起了念头,才会有后来的那些思念、欢喜、酸楚、失落……也才会,有了颜儿。
拨弄了两下一旁案子上摆着的花枝,这花枝瞧着淡雅,也不知是叫个什么名儿的,若是紫苏还在,定是能说出个名堂来的,紫苏……
想起紫苏,若鹓顿时没了兴致。若说杜鹃的死是她心上的一道伤疤,那么紫苏的离去便是一块压在她心头的巨石,杜鹃出事时她尚且可以发泄心中的哀恸,可当紫苏出事时,她沉默了,她不由地开始怀疑自己,或许真的是她命格特殊,才为身边人引得灾祸。
当年事情匆忙,她又因一时受了打击而昏厥过去,期间发生的事情她都是事后从云澈口中得知的。虽说众人都道紫苏已殁,可她没瞧上一眼,总也不甘心,她想不明白,宫门是康熙封的,即便那时康熙对她失望对她下了狠心,却也不至于令那守宫的侍卫下那般狠手。她也曾多次询问云澈,甚至是阿颜小福子几人,可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但她心里就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若心中焦躁,一时引得情绪波动,若鹓忽觉小腹隐隐作痛,本想着忍一忍便过去了,却不想,那痛楚来得蹊跷,只不过片刻,便已令她冷汗涔涔。
“来……来人……”若鹓疼得弓起身子,双手死死按着小腹,想要向床榻走去,三两步便已是痛得摔倒在地上。
候在外间的花舒、月琴和香今闻听屋中有响动,不放心地进屋查看,见此情景,皆是吓了一跳。花舒一边吩咐了月琴去请太医,一边同香今忙不迭上前,一齐将若鹓扶到床上躺下。
“格格,格格这是怎么了?都有哪里不舒服?”将被子同若鹓盖好,花舒急急问道。
香今拧了帕子上前替若鹓擦汗。若鹓已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在床上打着滚,被子没多会便被掀到一边,床单也是一片凌乱。
香今忙要将薄被再给若鹓盖上,瞧见若鹓身下,不由僵了动作。
“姑……姑姑,您看,那是……血?!”香今变了脸色,同花舒对望,花舒也因眼下的情况白了一张脸。(。)
第一百六十章 年氏云谣()
“你最识药理,趁着还未来人,查看下屋中可有不对头的地方,一会人多眼杂的,恐怕会被人趁乱抹了去。”花舒到底是老人了,缓过方才的那一阵震惊,沉着声吩咐道。
香今应了一声,转去屋中四处查看起来。
这边话音才落,闻询而来的疏影已进了屋,疏影急急道:“姑姑,良辰同陈扬已控制住了宫里头的下人,小厨房的人由元嬷嬷单独拘起来看管着,屋外头只留了四个用着放心的人。”
花舒点点头,赞了一句:“做得好。”便同疏影一起照看起若鹓来。
那边厢,香今行至窗边的案子时停了下来,疑色探身查看。忽闻殿外有内侍唱喏“皇上驾到”,匆忙扫了什么进衣袖,进而转回床边。
陆太医、傅太医随在胤禛身后趋步进了屋门。花舒与香今匆匆见礼,花舒又忙将若鹓身下见红的事情同太医讲了。胤禛闻此,眸色陡厉,却并未发声。
床边的幔子早已放了下来,此刻若鹓的疼痛轻了些,花舒抬了若鹓一只手腕,覆了帕子等着两位太医号脉。
二人匆匆号了脉,互相交换了眼神,暗暗松了口气。陆太医转跪向胤禛一侧,缓缓禀报:“恭喜皇上,若鹓格格已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只因格格身子早年有亏损尚未调理过来,因而脉象隐晦,是而近两个月才得以确诊。”
听闻陆太医的话,宫女内侍跪了一屋子道喜。直到二人为若鹓施了针,将若鹓的痛楚减轻,若鹓静静睡去,胤禛却未曾松了眉头,沉声道:“今日之事,又是如何?”
陆太医微微思忖,道:“回皇上的话,格格虽有见红,好在并无大碍,只是事有蹊跷,格格的身子虽弱,每日娇养,应不至于有滑胎之象,还请皇上容微臣同傅太医将格格近日饮食再作细查。”
胤禛沉声未回,好半晌,才道了一声:“都下去吧。”
屋内人退了个干净,只留下若鹓静静躺在床上,蹙起的眉头尚未展开,胤禛坐在一旁高背椅上,彷如时间都凝滞了,直到胤禛起身的动作将这片沉寂打破。
胤禛缓步踱到若鹓床前,也不坐下,只慢慢弯下腰,抬手一点一点想要抚平若鹓的眉头,随即垂首,想要在若鹓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然而最终只是顿了顿,又直起了身。胤禛用力闭了闭眼,转身出了屋子。
怀孕的消息让若鹓有些意外,却并不惊讶,毕竟这几个月胤禛常常缠着她不放,她虽觉得哪里有些说不通,思路却总被这样那样的事打扰,如今乍闻喜讯,心想着怕就是他打的一手好算盘,卯着劲儿想让她怀孕呢。
这个小生命的到来,不在若鹓的计划内,却也算是在她的预料中,她不愿喝药,胤禛每次又……本想着自己和胤禛年纪不算小了,还存着侥幸心理,可她到底忘记了,康熙老爷子六十多岁还生了儿子,胤禛也不过四十出头。
若鹓嘟了嘟嘴,手抚着还平坦的小腹,不由小声念叨:“你这小东西,以后可要乖乖听话,不要折腾额娘,万不可学你阿玛那般。”
“不可学朕什么?”话音未落,胤禛进得屋来,坐在若鹓一旁圆凳上,顺势将若鹓抱到了自个怀中。
不知是否是怀了孩子的缘故,若鹓如今越发柔顺慵懒,侧在胤禛怀中,低声问道:“这个时候过来,今日政务不大多么?”
胤禛捏着若鹓的手把玩,道:“朕听说你午膳只用了小半碗粳米饭,怎么,不合胃口?”
“又是谁去同你打的小报告?”若鹓哼唧了一声,懒洋洋道,“前些日子被你缠着脱不开身,如今又摊上这么个小东西,我已好久未出去走动走动了,人都没精神儿了。若清和毓蟾这两个臭丫头一个也不来瞧我,先前凤音阁里头还有个唤江铃的丫头会编各种小玩意逗闷,也不知何时不声不响地调去了别处,真真是要闷死我了。”
胤禛似乎思忖了片刻,方道:“既是闷了,就寻落颜来逗逗乐,再或是与云谣去说说话儿,云谣性子柔和,往日里落颜也爱往她那里跑。”
若鹓使劲掐了掐胤禛的两颊,方才解恨住手:“亏你说得出这话来,也不怕我吃醋。”
胤禛反倒是笑了,摇头道:“若你这丫头懂得吃醋,朕便是要去烧高香了。”
闻言,反倒是把若鹓给逗乐了。见若鹓笑了,胤禛方松了些心,道:“乾清宫还有折子要批,朕不能久留了,晚上过来,朕会让人来知会的。”
若鹓点点头,道:“晓得了,你去忙吧。”
转天,若鹓倒是真的跑去了翊坤宫同年贵妃话家常去了。往日里,她是对胤禛的后宫避之唯恐不及的,只是近日她已经快要发霉了,不找个人打发打发时间,怕会憋死她自己。如此想来,她在宫中和五台山上磨砺出来的那点子性子,怕也是在草原上丢得差不多了。不是草原有多好,只是那里自由。
对于若鹓的来访,年氏有些惊讶,但出于本性友善也好,出于同落颜的交情也罢,再或是碍于胤禛的面子,年氏同若鹓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
翊坤宫中宾主尽欢,别处便有人坐不住了。若鹓发现,自打她从翊坤宫回来,凤音阁中陆陆续续来了许多访客,下至答应、常在,上至嫔妃,倒也帮她打发了不少时间。只是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样逐一接触下来,若鹓便也理解了落颜何以常爱往翊坤宫跑,同年氏相处起来,确实要比同旁人舒服许多。
心中这样想了,若鹓同胤禛闲聊时便也这样说了,胤禛倒是未知可否,三两句又岔到旁的事情上头去了。
倒是若鹓去翊坤宫勤了些,齐嬷嬷忍不住同若鹓提醒,道年氏虽是性情柔和,毕竟是宫妃,若鹓先前不曾走动,如今有孕,便****上门,难不保年氏心中有些个什么,再者若鹓只亲近年氏,其他后妃乃至皇后恐怕心里也会不痛快。
齐嬷嬷所言若鹓自是听得进去的,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她也省得,只是她如今不大想委屈自己,不愿去同那么个后宫虚与委蛇,是而虽然嘴上同齐嬷嬷应着,心里却并未真的打算“改邪归正”。
只是月琴有句话提醒了她,话虽说得隐晦,若鹓却抓住了重点——年氏与八爷有些掰扯不清!
若鹓初闻这消息,先是愣住了,月琴以为自个的话儿吓到了若鹓,不由慌忙开口要安慰若鹓。不曾想,下一秒,若鹓的眼睛“腾”地亮了起来,充满了求知欲地望着自己,倒是月琴被骇得不由退了一步。
此刻的若鹓内心是沸腾的,八卦的小心脏已然“噗通噗通”跳得欢快。她还是竹箢时,可算是谨小慎微,生怕招惹到什么贵人,惹来杀身之祸,当然死她是不怕的,奈何她身后还有竹箢的家人。当了若鹓格格后,虽然身份抬高了许多,牵制也更多了,康亲王府那一大家子人比扎库塔家可是多了去了,是而她反倒更加小心。
她又不是什么超然尘世的高人,八卦的小种子从来不曾枯竭,此刻听闻了这种八卦,压抑多年的本性立刻得到了充分的发展。
月琴哪里知道这些,平日里若鹓都是淡淡的,对旁人的事从来不上心,她这才提醒了一句,生怕这节骨眼儿上出什么岔子,哪里知晓自己却是跳进了“狼窝”。月琴“悔恨”已然是来不及,既已上了若鹓的贼船,便不得不从年氏与八爷结交于幼时,讲到二人因一纸圣旨而分离,再讲到八爷的妻妾凋零与宫中传闻,更有甚者,连康熙老爷子与良妃的事迹也被若鹓扒问了出来。
等到若鹓肯放过月琴时,月琴唯有“掩面而泣”,匆匆逃离,直引得疏影几人上前询问,可她哪里敢说,这可是妄议宫闱的大罪。
那边厢月琴悔不当初,若鹓却是狠狠地满足了一回八卦的心,不由心绪颇佳,便是吃进嘴里的果子也觉得格外清甜,直叫她眯起了眼缝。
其实静下来想想,这当真算不得什么八卦,谁婚前还没个男女朋友或是意中人,只不过他们这赶巧了是亲兄弟罢了。不过若鹓虽不在意,那是她现代人的缘故,古人自然颇多顾忌,若鹓可没有长舌到将之作为谈资。只是一想到八爷早年中意的是年氏那样温婉娴静的人儿,如今娶得福晋却是泼辣直率的郭络罗氏,也不知怎么口味转换得如此之大。忽又想起武氏,不知她与八爷又是怎样的故事。
撇开八爷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