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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她被派去苏州太仓公干。同行的只有一名女同事,到达时,女同事家里临时出了些事情,需要提前离开。常安送别女同事后,独自来到和客户约好的茶楼。
她上到二层看见凭栏而坐,闲适饮茶的木景尧,眼里光线明显一晃,却没有转身走开,而是径直走了过去。
“那天下飞机你打电话说帮我的时候,我没跟你说,我其实当时心底是相信,你起码是有一丝好心的。”她自斟一杯茶。
木景尧眉骨间笼着一层阴翳,冷笑,“如果我也说,我那天确实有那么一丝丝成人之美的好心,你可信?”
“不信。”说完,她把热茶浇到了他脸上,立即有四五名之前隐匿在暗处的人朝她逼近过来。木景尧挥手让他们退开时,常安垂着眼帘,并不畏惧得将茶杯放下。
“本来不用费这些力气的,可常安,谁叫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木景尧边以手帕一点点擦掉脸上的水边说道。
第20章 情迷故园(一)
廊柱没有上漆,所以并不存在斑驳。微微开裂的柱隙间藏一蒿低矮的枯草,也不知悄然渡过了多少岁月。如果不是她席地坐在青砖上,有了这样的视角,想来,它永不会被人发现。
收回视线,常安赤着的一双脚往前挪了挪。脚趾因此浸泡在低浅的水洼里,却浑然不在意,任清凉体会蔓延。
老嬷嬷远远站着,没有近前。她依稀记起,几年前,也曾有一位女孩被关在这里过。但那位于她主子的意义,应该是和这位不同的。不然现在这个女孩整整一天两夜不进食,他不会不闻不问。
跫跫脚步声近到不能再近时,有几个穿着蓝衫的男人鱼贯进入。而最后进来的两人,将一架低矮长案就摆在了院中。
随即其他三名男人,分别将自己手中端着的食物摆上去,同时相应地报出菜名。分别是汤绽梅,梅花饼,冰渍梅花,只有三道,看起来清淡,却绝不寻常。
其中一名年纪最长的蓝衫人,在和老嬷嬷交换了下神色后,带着其他几人退出去。当大门再次阖上时,老嬷嬷近前来劝常安:“姑娘,好歹吃一点吧。”顿了顿,放轻了些声音提醒:“这次的食物和之前的,是不同人准备的。”
常安抬起些下颌,抿着苍白的唇,目光摇曳地看向老嬷嬷。后者明白她这无声询问的涵义,和善的对她点了点头。
两道甜品,一道主食。她吃得一片清凉,齿颊生香。身体也因此到能量,得以重新感知夏日的溽热。
“他知道我在这里?”放下勺子后她问,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问:“那您,也是他的人吗?”
嬷嬷没有回答。是“不是”还是要连她都要隐瞒,常安不得要领,但放弃了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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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有人送衣服来。她最先看到的是件茉白底色、百蝶穿花的无袖旗袍,领口和袖口滚了青色的边。
她在里间换上后,有一直在旁照顾的女孩子,帮她将颈下斜开一溜盘扣系上。
旗袍的白色将常安的脸色映得更加莹白透亮。胸、腰、腹的曲线无一处不合贴,但站在穿衣镜前自视时,还是觉得有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常小姐,您长得高挑,眉眼也有些西化。要不试试那件西式的礼服吧?”女孩子建议完,即有人将另外一条黑色礼裙承上来。
常安扫了眼,说了声“好。”素手挑开托盘上的裙子,发现后背v字型的设计,她的食指顺着边沿滑到了最下面的尖槽里,估摸着这里应是到了腰的最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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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的傍晚时分,她终于被带出了院子。木景尧已等在门口。
她看到他穿着西装,头发经过打理,露出了额头。
木景尧一向有超脱自身年龄的老成,但在看到今天的常安时,眼里依然流露出不少的惊艳。
常安被要求搀着他的手臂,穿着高跟鞋,她只比身边人矮了小半头而已。
穿过了几重弥漫青森气息的门楼和走廊,木景尧微侧了头说:“长得好看的女人比比皆是。但倒真没有见过,有比你更会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他嘴角笑意变浓,“以前没发现,你竟然是个尤物。怪不得他谁也不要,只要你。”
她没兴趣和他说话,更不想他说的,就把注意力集中在黑色高跟鞋和花岗岩相碰撞的声音上。
她预感到今夜,在这片院落里,将会发生很不一般的事。可如果,李嘉睿是木家人砧板上的肉。那她至少希望自己,不会成为用来切割的那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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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过,无不是局促的空间,故当来到开阔的院中湖前,她的眼睛就有些不够看了。
驳岸被长廊环绕,每隔不到百步距离,即有一座水榭,不过每一座都是不同的样式。正对岸上碧玉妆成的柳树,垂着的长绦在风的助力下,温柔抚过高低错落的屏篱。而在视线迷蒙的远处,有一座看似浮屠塔式的建筑,竖立在夕阳之中。
在场的人不算少,同那次在舟山舞会不一样,这次,有老也有少。
人多的地方反而是安全的。常安看现在差不多了,说出来之前思虑了很久的话,“我在住的那个院子里,看见有人在墙上刻你的名字。字体很秀气,应是个女孩子。总不会也是不相干的吧。”
木景尧手臂力量的变化,被常安敏感地察觉到了,她趁机把自己手抽出来,说:“看来,还真是女孩子。”
关心则乱,他这才意识到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诈他。
“别紧张,我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可是他们都明白,只要是确认有这样一个人,以李嘉睿之力,稍加调查,不怕找不出,“没想到你有弱点,木景尧。”她说。
看似不在乎的轻哼了声,他扶着栏杆远望了阵,偏过头看着她,笑问:“常安,你倒猜猜看,我们这个家族之所以能够留存至今的原因是什么。”
“木氏和李氏是执权者,通过血性竞争保存活力。不过我想,命运的钥匙应该并不在你们两姓之中。应该是那位宰公,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力量,充当着仲裁者,也是最大的受益者。”
这样的理解,是她在图书馆里翻阅资料时领悟到的。中国人最重传承。名门望族的核心人物,就如古代帝王一般,希望自己的族群福祚绵长。曾盛行一时的义庄和联姻制度,都发挥过作用。但又都各有缺陷,所以,再没有一种方法,能比残酷的竞争更有用。
“物竞天择,你说的没错,”他幽然道,“我和李嘉睿确是不战则已,一战难休的关系。但宰公可不是单纯的仲裁者。”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今天这场集会比在舟山那次还重要。”他说,“得赖你和薛公前段时间的运筹帷幄,李嘉睿回归,让我们今天有了强劲对手。”
“所以你囚禁我,想要利用我毁了嘉睿继承的机会?”
“表面看来是这样。”他这话说得很故弄玄虚,常安还没来得及弄明白,紧接着就听到木景尧又说:“不过现在,我们来做个交换怎么样?”
“交换?”
“是的,”木景尧嘴角含着笑意,“一场很有意思的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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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帮一个女孩脱白色的小外套。交给旁边人后,也没有和女孩表现得特别亲密,但还是灼到了她眼睛。
这边,李嘉睿别过手臂,佟悠有点犹豫地挽了上去。她刚刚抬头,就看见迎面走来穿着黑色礼裙的女孩,长相有些眼熟。
佟悠看到女孩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飘而过,未有停留。然后人也很快地,同她擦肩而过。
直觉何其敏锐,佟悠抬头看了眼李嘉睿,果然,他虽然还站在自己的旁边,但目光却全然停留在刚刚走过的,穿着性感的女孩子白皙的背部,着了火般。
“我来,好像真的挺有用的。”笑着抽出自己的手臂,她说:“但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李嘉睿过了一会儿,才微低着下颌说:“这次麻烦你了。”
“没什么。”佟悠把刚刚脱下去不到两分钟的外套又穿起来,“难得见你幼稚一次。”有点好笑跟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总算值回票价了,嘉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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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走到那些竹子和新鲜花卉编成的屏篱中时,她先是感到肩膀上落下一些分量,随后整个肩膀都被更为凶猛的力量包拢住。先是他的外套,再是他自己。
她挣脱着,他却说:“许你州官放火,就不准我百姓点灯?”
她明白他的意思。可木辰那一次,她是为了救他的命。可他这算什么?怎么比的了?
“李嘉睿,你别太过分。”常安气不打一处来。
他把她一下转到正对自己的位置,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苦笑,“你都说了分手。这和要我的命又有什么区别?”
那个女孩是她邻班的女孩,前些日子他们还没分开时,她无意和他提过一次。说自己曾经非常羡慕那个女孩的勇敢、爽朗。在上学的时候,就能大方的和他做朋友。
他当时笑话她想太多了,还说只是认识的一个女孩子,并没有多么熟悉。可是他今天居然就真的把人找了来。而且看关系,和他交情匪浅。
“人家都结婚了。”说完,看她表情还是不好,李嘉睿叹着气将她往怀里带,“常安,我们和好吧。”
“我从来没骗过你。”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到底意难平,“可你呢?”
“你的意思是,我心甘情愿被你骗几次,我们扯平了,你就会原谅我?”他下巴抵在她后颈上磨蹭,有点无赖。
“这件事情,难道可以这样来换吗?”真是无时无刻的商人思维,她不满地用手在下面推他贴得过紧的腰。
“那就算了。”他一把捉住她的手,提到心口处,“但是必须和好。”
“你……还讲不讲理……!”
天色已经暗,那些站的很远的人,不一定看得清他们在做些什么。可她还是不敢很大的声音,很大的动作,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不讲。” 捧起她的脸,他蓦然用力亲吻下去,许久后,轻喘着扣着她背心,不无执拗地说:“你是我的人,跑,是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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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情迷故园(二)
走在采香径上,她偏头看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即使她固执和他保持着距离,他也没有再靠近,脊背挺直,目不斜视。
“那天的梅宴是你布置的?”倒是她先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是,吃得还满意吗?”
“为什么是梅花?”常安早就有此一问。可是刚刚见到的场面,她没能控制好自己,现在仍旧在后悔。他轻松一招,便已试探出她对他的心意。
“古代雅士钟意梅花,认为它品格高洁。”他声音略微凝重,“木景尧囚禁你,你绝食抗议。让我想到了梅花,就让人专门打点了那几样送去。”
清淡的食物不会刺激肠胃,其中含带的清雅趣味又能勾起她的兴趣。最重要的是透着巧思和体贴地安排,一让她看到就知道是他所准备,不会再继续拒食。
“可是同样的事,以后不允许再做。”他牵起她的手,说:“任何时候,活着都是最重要的。”
他的眼神像是映着月光的湖面,温柔真诚,另她冷静下来,或者更乱。她想,如果当年,他没有决定带着她沉下去。这么多年下来,她便少了一段可以不断反复拿出来回味的重要记忆。
“你刚才说的还算不算数?”她顿住脚步问。
“哪一句?”
“就是你说同意我也骗你几次。”心里还是纠结,并不是彻底的原谅,只是确定了,他对自己的在乎是真的。
“算数。但前提是,不能因为骗我,而伤害到你自己。”
她反诘:“我骗你肯定是为了自己得好处,哪有自己骗人却吃亏的道理?”
“这样就好。”他把她掉出来的一撮头发掖到耳后,眼睛里溢出笑意,“我只愿你记住今天自己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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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宽敞的轩堂,有两个女孩子在场地中央斗茶。旁边本来围了一圈人,但其中有人看到李嘉睿后,马上拉着旁边的人让出了位置。
他们来的巧,这一轮的斗茶,才刚刚开始。
场中的两个女孩,正从身后多格的茶盒中择茶。依器具来看,虽省去煎、碾步骤,但煮水、投茶、煮茶、点茶步骤肯定是少不了的。
进行到投茶的步骤,常安压低声音对李嘉睿说,“我猜是那个圆脸穿鹅黄色旗袍的女孩赢。”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懂茶道?”
她有些惭愧,“还记得我给你说过,我跳舞和国画,都半途而废了。”顿了顿又说:“但受到母亲的影响,我却学会了烹茶。不过点茶这门技艺,早已失传,今人多是仿古而为。我查考了不少资料,自己也一直尝试,甚至啊,还从西洋饮品的拉花手法上取经,可都点不出书上描述的效果。”
“自己没成功的话,又是怎么判定别人胜负的?”她已很久没有这般生动表情,他看在眼里,觉得可贵,特意引导着她阐述自己观点。
“斗茶胜负,由茶色和汤花决定。”她说到兴趣浓处,声音不由大了一些,“故茶色纯净,汤花细腻者为胜。手法固然重要。但煮水和择茶也十分重要。穿碧色旗袍的那一位,选的茶加工工艺上稍欠另一位,等下泡出来,茶汤颜色会浑浊泛青。不过这也不是最关键的。”
“哦?最关键的是什么?”他追问。
“虽则说奇技淫巧,但如果一味把手法的细腻摆在第一位,而延误时机,不就得不偿失了吗?”她面色惋惜地说,“水煮老了,就算等下点茶时,有我所不知道的高妙手法,点得出均匀茶沫,但茶味想必会大打折扣。依我看,那也不能算赢。”
“你倒是个务实的人。”李嘉睿笑说道。
站在他们不远处,有一位蓄着山羊须,穿长袍,充当评判的老者。听见他们的谈话,走上前来,“这位小姐心里透亮,但何必非要说出来?”老人对着她连连地苦笑,“门道都被你道破了,以后园子里再办宴,恐怕再不会请我们师徒三人了。”
两女并非真的在切磋技艺,而是打着斗茶名号在做表演。她抬头看到李嘉睿正对自己笑,顿时明白他早就知晓一切。
脸红地拉着他挤出了人群,她不悦埋怨:“你什么都明白,看着我砸人家场子,又什么都不说……肯定在心里笑话我班门弄斧。”
“现在的女孩子都不大懂这些了。”他倒是说的很认真,“况且,你刚才讲到的那些,有一点我也是没听过的。我哪敢笑你?”
她不相信,小心问:“真的?”
“真的。”他摸着她的头发,“你对这些古代风俗和文化感兴趣,以后,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尽量说给你听。”抬手看了眼腕表,再向她提议,“现在时间还早。刚刚你进来的庭院,应该可以放河灯许愿了。但祠堂东边戏台也请了名角来唱昆曲。西园则聚集了不少杂艺表演,好比傀儡戏之类的。常安,你最想去看哪一种?”
木景尧把她放回他的身边,就是想给他设置绊子,现在他居然毫无顾忌地带她游园,“真的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吗?”她担心地问。
“放心,我有分寸。”他揽住她。
“那,去看傀儡戏好了。”
他惊讶,接着笑了下,“我以为女孩子都会喜欢放河灯。”
放河灯是有所求,而她既有了他,已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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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园距离他们身处的位置并不远,走了不到一刻钟时间即到达。
在入口处,铺满鹅卵石的空地上,有一个奇特的装置。一口铁箱前连着一大一小两只正在转动的火圈。而铁箱之上放置着一只石榴。有一人正试图于火圈相距最远的瞬间,取得箱上的石榴。但受限于胆量和眼力,始终未能成功。
“这是改良于宋朝流行的‘关扑’游戏,近似于赌博。”看她不懂,他继续举例子,“就像是公园里的套圈或者气枪射气球类型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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