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妙心里的火气早就没了,再也板不住,握着他纤长的手细细地摩挲,感觉上面薄薄的茧子,还有几处口子,结着疤,显然是新的。
她的眼泪再忍不住吧嗒吧嗒地落在他手心里,萧朗这下慌了神,想给她擦又觉得自己手上脏,衣服也两天没洗不敢上她的脸,最后急了俯首便吻她脸上的泪痕,语无伦次道:“你别哭,求你别哭,我错了,我错了……”
唐妙心疼他受苦才掉了泪这番又被他弄得又羞又囧,忙推开他,嗔道:“你也知道错了。”
萧朗双目一瞬不瞬地瞧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但我现在不能回家,你别逼我回去,我不能让奶奶瞧不起我。更不能让她以这样那样的借口来破坏我们。”
唐妙笑了笑,自己拿手背擦了眼,“那你在范木匠干啥,你想做木匠?”
萧朗道:“我想学点手艺,反正只要学会了就不会饿死,还能凭这个赚钱,也没什么不好。去年说送给你的礼物,原本早就好了,只是奶奶这几个月一直装病我没时间去盯着,过些日子就能送给你。”
唐妙问他是什么他却不肯说。
“那东西做好之后,你便来我家。”唐妙用不容置疑地口气命令他,没有半点跟他商量的意思。萧朗很开心,点了点头,“好。那我这就回去,争取早点过来。”
唐妙问他,“你身上有钱吗?我可以借给你。明儿再去也行。”
萧朗帮她把篮子拎起来,“我不要钱,我想早点去弄好就回来。”如果先跟她回去,他怕自己再不想离开。
唐妙也不逼他,见他粗布衣衫身上没有半点金银玉饰的,可无损于他的气质,反而让他多了几分暖心的朴素,让她看着极其顺眼。她把自己腰间缀着的小荷包解下来塞给他,“那你去吧。”
萧朗也不拒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去跟杏儿告辞,步行回去。
等高氏夫妇回来知道萧朗的事情甚是唏嘘,觉得这孩子真是长大了。
高氏跟唐文清几个商量,“把大哥的房子先给小山住着,让他在范木匠呆着我总不放心。”仝芳早公开俩人的亲事,算是订了亲,只等着正式提亲成亲的。虽然现在老太太不乐意,可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小山对自己女儿那片心,高氏夫妇自然明了,也不忍因为别人的目光让萧朗在外面受苦。自己行得正便也不怕什么,若将别人的目光当做标杆活着,那可活出个麻花了。
唐妙盘算再过个十几天就要摘绿豆翻绿肥,今年这天气反复无常的很,想下雨追肥种地他偏不下,一定要拖个十天半月让人晚了节气。等收了庄稼想赶紧晒干入仓,它偏又大雨倾盆稀里哗啦下个不停。
北方春秋容易旱,尤其是唐家堡,时常缺雨,四外村大雨倾盆这里却阴一阵天,扔几个雨点就拉倒。唐家堡因为缺雨,所以围着村子和田地有丰富的沟壑用来蓄水,只要夏天雨水丰富,一年到头便也够了。而且唐家堡周围的河沟有个特点,每隔一段都有一个水位落差,这样层层下去,水域又连成一个循环。
唐妙原本就打算攒钱找能工巧匠根据图样造一架水车,而且仔细考察了唐家堡的地形蓄水状况,她觉得靠河的地可以直接用水力筒车,不靠河的就只能利用大井中现成的蓄水,做成人力或者畜力的龙骨翻车,将水引到地头,然后各家自己排水道往田中引水。
为了绿肥应用,唐妙如今是绿豆和其他作物套种,棉花、玉米、花生等地里都可以套种,现在刚好摘绿豆的时候。一家人盯着太阳干活,熟的厉害一碰就爆,如果不熟回来暴晒会瘪掉,所以那几天要天天去地里看看,大约有百分之七十的豆荚发黑就开始摘。一家人齐动手,就连蔷薇也带了柳条草帽去帮忙,从清早略能辨别一直到夜里看不清为止,三四天基本全摘回来。摘回来的绿豆便放在院子里暴晒,先铺了秫秫篾子编的席在地上,然后将绿豆摊上,晌午时分能听到“嘎巴嘎巴”的爆裂声。
麦收时候下过大雨,可近来又干起来,大家最怕一直不下雨,棒子、棉花、花生都会减产,最可怕的是等秋收之后需要晒粮食的时候持续秋雨连绵。
这些天男人除了去地里除草、捉虫子,还要每日割草喂牛、沤肥,依然没有闲工夫。唐妙想实验蘑菇大棚,让家人一起帮忙准备了麦麸、棉籽壳、细石、石灰、干牛粪、麦秸草等材料。先配好了麦麸、棉籽壳、干牛粪、麦秸草的比例让其发酵,堆在无人居住的西院中,上棚的时候可以直接放在地窖里。
晌午的太阳如一轮火球悬在空中,照的大地白花花让人头晕,知了躲在树叶间聒噪地叫着让人心烦。拴在外头的小白花哞哞地叫,份外大声。
大家都在睡晌觉,唐妙怕吵着父亲和哥哥便下了地出去看看。这小白花跟只狗一样能看家,有别家小牛犊来拱吃他们割回家的青草就生气,一定要叫人出来赶走才行。唐妙出门一看,果然见三婶家的小黄牛在啃草,只好吆喝了一声给它赶跑。这时候唐文秋家的从西边过来,唐妙问了声好,她不知道听见没扭着头便走了过去。唐妙也不睬她,如今有几个本家的媳妇,因为借钱、家什儿的事情置气不跟他们说话。她又去给大黑花母女添了草。小白花还不满周岁,但是被唐文秋几个本家人来说跑去祸害庄稼唐文清就给拴起来,让她跟着大黑花下地学一学,等过段时间就能训耕,让她自己拉空耙耙地。
她看着小白花脑袋上的白毛也不管牛懂不懂,跟它说了半天话,忽听得有人大喊道:“妙妙,妙妙,快去看呀!”
唐妙一见是王氏,便道:“三娘娘你干啥呢,一惊一乍吓人一跳。”
自从借钱闹崩了之后两家便不说话,王氏都是躲着他们走,就算路上见了也扭头装没看见。唐文清起屋请客也没叫他们。这番见她手舞足蹈一瘸一拐地冲过来唐妙下意识地躲了躲。王氏的腿原本就有点毛病,一直说疼,还曾经从唐妙家借了六百钱去看病到现在也没还。近来唐妙见她总觉得腿弯那里不直有向罗圈腿发展的趋势。开始大家问她,她赖说是被唐妙砸的,有人拆穿郎中说过是她娘胎里带着的病,这番发作了,是腿的事儿跟脚没关系。王氏又说是嫁过来之后累的,坐月子没坐好之类的,反正一定要赖在婆家的头上,把李氏气得不轻,也不睬她。
王氏笑呵呵地道:“你还不知道呢?西河崖那里架起一架大水车!”
唐妙诧异,“谁家的?”她这两天整跟家里商量,要去范木匠找技术好的木匠商量,按照她去年画的图纸来做水车呢,没想到竟然有人抢了先。
王氏笑得身子东倒西歪的,“我们还以为你和萧少爷的亲事吹了呢,没想到是有人造谣的。就是小山给你送水车来,这个当定亲信物,可真是稀罕呢。”
唐妙想起过生日她那般轻蔑的模样,一枝金灿灿的发钗,随口道:“才不是呢,这是他说过生日送我的礼物。那时候没做好。”
王氏凑近一点,一副亲热贴心的架势关切道:“那么着,小山被家里赶出来不是真的?不是说身无分文被赶出来了吗?还有钱买水车?”
唐妙看她手上戴着只成色一般的玉镯,不答反问:“三娘娘,你买了只镯子呀?”
王氏笑得脸上都是褶子,用手撸了撸,用得意却低调的语气道:“嗨,不当什么,不值钱,俺娘家姊妹给的。”
唐妙扬了扬眉,一副实话实说的样子道:“三婶,这镯子应该是最差的那种翡翠,肯定不是玉器店买的,一般的怎么也要三五两银子吧,这个估计三五十钱就够了吧。”
王氏立刻急了:“怎么可能,这个起码要一二百呢。”
唐妙看着她急得黑脸发青的样子笑道:“不过三娘娘那只金簪倒是真的,只怕要值个两吊钱的样子。”
王氏脸上不自在,每次想绕唐妙的话总是要被她绕来绕去最后反被她套了话去,立刻道:“小山他们在西河崖,你快去吧。我要家去吃饭了。”
唐妙看看天色,这是午饭还是晚饭?
等王氏抬脚去了奶奶家,唐妙立刻跑回家跟他们说萧朗送水车来,在西河崖。大家愣了下,立刻起来去看。
西河崖已经挤了不少人,不过大多都是村后头的人,晌午大家都睡觉,极少人才会出溜地串门子。唐妙几个匆匆去了地里,老远便看见一架水车高高地耸立着,流水潺潺,渐渐有声。
他们挤进人群去,见一身粗布夏衫的萧朗挽着衣袖裤腿正跟几个工匠拿着图纸比划什么。见他们来萧朗立刻笑着招呼他们过去看,让他们一起听工匠师傅的话。
萧朗跟工匠们定做的是最麻烦爷最周全的水车,可以根据条件自行组装,风大的时候按上顶头的风车,水势湍急就可以组装筒车,条件不好就根据需要改为畜力人力的龙骨翻车,只要懂得那图纸,细心耐心,就可以随意组合。
如今工匠们看那里有水位落差,便打木桩下水轮水筒麻溜地组装成了旋转筒车,靠水里运送上行,将水倒在前面的一个大木桶里再让水流进地里。
西河崖是唐家堡肥沃土地集中的地方,唐妙家新买的地基本都在这里,前些天给棒子追了肥,恰好需要浇水。她估摸了一下这水车如此旋转一天差不多能浇三亩地。
唐文清立刻让景椿回去跟爷爷和四叔打招呼,让他们拿铁锨来挖垄沟顺水道,让水把这片地都浇一下。唐文清家的地往西一些就是老四和老唐头家的地,原本老三家的隔在中间,他们夫妻和唐文汕家结伙,非要跟老四换,老四巴不得挨着大哥家。
如今正是棒子生长旺季,再过几日便是抽穗期,需要大量水分和肥料。原本唐妙还愁着不下雨,之前追得肥怕不能完全使力,现在是一点担忧也没了。
唐妙兴奋地跟萧朗和工匠们商量水车的细节问题,没一会儿家里男人拿了铁锨来挖垄沟,让水顺利地一垄垄地流进地里,当初种的时候壅过土,每垄之间地势稍高,有助于种子发芽时候的挡风保墒。如今水很容易便顺进去,老唐头跟老四道:“看见了吧,你大哥干活就是细,做好每一点总有用得着的时候,不用临时抱佛脚。要是大水漫灌既费水还容易倒苗,趁着还没浇到你那里,快去把垄沟稍微顺一顺。”老四立刻去了。
没多久唐家堡一大半人都围过来看这水车,村里也不是没人用水车,但一般就几户有钱人家像常永忠还有其他几家合伙用拔车,像这样高大复杂的旋转筒车却是极少的,听说是萧家少爷送给唐妙的礼物都纷纷说萧家真大方,看来这亲事是百分百不会吹的了。
有上来说跟着沾光浇地的,也有要花钱请唐家浇完自己的地就给他们浇的,还有人抱怨他们把水都用完了,别人还用什么的……女人们凑堆嚼舌头说唐家的几个女儿媳妇。
有人道:“那是谁说萧家不会要唐妙的,我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又有人道:“什么呀,萧家老太太把他给赶出来了。”
“我怎么听说老太太想先给孙子纳妾呢?”
“什么什么?”
“人家有福气,养了好儿子,又养了好闺女,自己家没出息,能嫁得好也行!”
“你快别眼红了,你们家不也认识泉二头薛家大房,怎么没把上去?这各自的缘分各自的命。”
“咱家闺女没人那么会勾搭……”
“快闭嘴吧,天天嚼舌头也不怕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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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儿见一堆婆娘嘁嘁喳喳不知道说什么,见了她神色颇有点意味深长的样子,三娘娘挤在人群里跟人指指点点不知道嚼什么。她这些天就没跟王氏搭过腔照旧不理睬,去找了杏儿就回家吃饭。
唐文秋家儿媳妇对王氏道:“娘娘,杏儿怎么不理你呀。”
王氏撇撇嘴,“咱说话直,她不爱听。”
张家老婆子道:“这小蹄子见了人一直不叫,也不说话。阴沉着脸。”
恰好庄嬷嬷儿媳妇来看热闹,听了便道:“哟。张大娘你说话真是摸着说,杏儿和妙妙每次见了俺都叫,见了哪个也是大老远就唤人。”
立刻有几个婆娘和媳妇说是,从小看着姐妹俩长大,每回见了都亲亲热热的。
唐妙和萧朗带那些工匠回家吃饭,高氏已经弄好了几个小菜,还有自己家腌的咸鸭蛋、咸菜,煮好的五香花生豆等现成的吃食,家里还有起屋时候剩下的高粱酒。
唐文清陪着他们吃饭喝酒,高氏便让杏儿去给地里的人送饭。高氏先问萧朗那水车得多少钱,可不能不说实话跟他们客气。
萧朗笑道:“高姨,这事儿可巧了,您一点不用担心,钱我之前就付了,是我平日攒着的钱。”
唐妙把鸡蛋膏端来给他,他却跟喝酒的人说了两句拉着她去了西间。
他把小瓷盆往唐妙手里一塞,“你先吃。”
唐妙捧着让他别啰嗦赶紧吃,“这得不少银子吧,若是你真置气,今番却送来这个,你奶奶又该生气。回头还要记在我头上。”
萧朗满不在乎道:“这可没的说,当初定做这个的时候我跟奶奶还没闹崩呢,所以不算。”又怕唐妙劝他,赶紧道:“你别担心,也别劝我,这会儿我要是回家,她才得意呢,也不会善罢甘休,更要拿捏你才对。母亲也同意我在外面历练历练,省的奶奶天天拿我守着富贵不知道赚钱辛苦这句话挤兑你们。”
唐妙笑道:“你们祖孙两个,倒像是孩子吵架闹脾气,算了我懒得管。你要是留下,就去住大哥的屋子吧。”说完让他先吃着,她去西院收拾一下屋子,好在平日每天都去打扫,只要找出铺盖,再烧火就是了。
等唐妙把屋子收拾好,萧朗发现了她发酵的料堆,问她是何物。唐妙详细地告诉他,跟他说自己要摆弄个蘑菇大棚,这样冬天又有一样菜吃。
萧朗惊讶地看着她,“夏天吃的那些蘑菇草菇的,这里都可以长吗?”
唐妙点了点头,“自然,算你有口福。”
萧朗眸子清亮如水,深深地看着她,“妙妙,我跟你一起弄好不好?”
唐妙撅起唇角睨着他,“好,到时候赚了钱除去成本分成三份,算你一份好了。”
萧朗开心道:“我的你帮我攒着就好。”他转了一圈看了两眼,又道:“你们村里有没有人要做家具什么的?我能帮忙,绝对比人家便宜就是。”
唐妙抢过他的手,看着上面横七竖八的几道已经结痂的口子,心疼道:“你能仔细一点么?”
萧朗跟吃了蜜一样心里甜丝丝的,顺势握住她清凉的指尖,“以后你看着我,我自然不敢不仔细的。”
唐妙脸颊发热,这厮说肉麻话越来越溜了。
有了这水车,村里的人更勤快地到唐家串门,几乎日夜不停。唐家虽然有心帮人浇地,可这东西除了唐妙别个也不会,便让她自己做主。
唐妙想了想,把村子有头脸的,各族说话好使的老头老太太们都召集到老唐头家里,给他们开会。以后谁家要用水车,由她按照地势水势指挥人改动。因为水车需要保养组装,这些都要花时间和精力财力,所以不能全部免费,每次除非超过三十亩地不予处理。因为地少的话不够费劲的,还是各家担水来的快。水车平日不用的部件都安放在唐性祠堂里,由大家保管,谁也不能去乱动免得弄坏了。大家自然同意的。
公子乾
转眼又将秋收,唐文清提前跟胡大等七个帮工打好招呼,让他们家里早做安排,到时候来帮忙,吃睡都在这里。那几个帮工家里兄弟多地少,出来帮忙赚钱是正经出路,所以不会耽误唐家的秋收,唐文清喜欢这点,跟他们签订的长期契约,希望每年都能来帮忙,他们自然愿意的。
萧朗住在唐家,穿粗布衣衫,跟他们同吃同住一起劳作,没有半点少爷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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