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之洋的奥迪A6行驶在绕城公路上,前面是一辆东风大货车。奥迪一加油门,从左车道超了过去,一看左车道前方有一辆小车,就又变道到大货车前面。本来这是一个很正常的超车。但是,据大货车司机交待,当时,超车以后,奥迪忽然毫无预兆地减速,天黑黑地,大货车司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一头撞了上去。奥迪失去了平衡,先向左猛打方向,撞上左边侧栏后,车子横了过来,掉了个头又向右边护栏挤过去,擦出一条长长的火线,最后才停了下来。幸好那一段路上车不多,后面的车都及时采取了措施,才没有酿成更大的事故。
“我根本没有想到奥迪会突然减速啊!”在现场,大货车司机似乎十分委屈,不停地嚷嚷。
“从现场来看,初步判定这是一起车辆追尾事故。我们已经通知了大货车所属的公司,具体责任要等交管部门出具‘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后才能落实。不过,在欧总的车里我们找到了他的手机,摔成了两半,装上电池还能用。我们发现大约事发当时,他给一个叫易楚楚的人打过电话,所以,不排除欧总开车打电话,注意力不集中,导致车祸的发生。”
话音刚落,蔡萍咬牙切齿地说:“作孽啊!”蔡静则失声叫道:“啊,难道?”
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的诅咒?她这才想起,面谈时,她逼着易楚楚打的那个电话。
“难道什么?你们认识易楚楚这个人吗?我们第一时间就打给他(她),但手机一直关机。你们能联系到他(她)么?我们需要核实情况。”交警追问道。
“噢,没什么,我可能想错了人。”蔡静使劲咽下了后半句话,搪塞了过去。
这时抢救室医生匆匆过来,一边跑,一边问:“欧之洋的家属在哪?”
蔡静蔡萍急忙迎上前去:“医生,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患者颅骨凹陷骨折、腿骨肱骨粉碎性骨折,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刚才做了CT,颅内出血非常严重,需要马上动手术,由我们张副院长亲自为欧总操刀。”蔡萍在来的路上,动用了老同学市政府办公室焦秘书的关系。
“快!快!在哪儿签?”蔡静不等医生说完,抢着说:“你们说怎样就怎样!”
“跟我来!”医生吩咐护士领着姐妹俩去办公室签手术协议书,自己又快步回抢救室布置手术事宜。蔡静蔡萍飞快地签完协议,正好看到欧之洋被推了出来。他牙关紧咬,面如死灰,用纱布简单包扎的头部肿胀如斗,肩膀露在外面,身上的衣服估计尽数剪掉了,白色薄被掩盖了变形的身体。
蔡静哭着扑上前去,却被医生挡在了专用电梯外面。虽然欧之洋伤她太深,但现在看到与她同床共枕二十年的丈夫徘徊在生死之间,蔡静肝肠寸断啊!
手术一直进行了五个多小时。这期间接到电话的公司两个副总以及戴主任都匆匆赶到。参与抢救的各科室医务人员加起来有十多人,等到手术结束的时候,天都蒙蒙亮了。
欧之洋的手术比较成功,但仍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安置在ICU病房后,宏博公司的领导才放了心,跟蔡静打了招呼,赶往公司处理相关事务。
“姐,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好不容易身边没有外人了,蔡萍盯着蔡静的脸,沉声问道。
“有什么事?有事怎么瞒得了你?”蔡静先不承认,她不想暴露出是她逼易楚楚打电话而可能引发车祸,但禁不住蔡萍三言两语的诘问,只好和盘托出。
“你说你!唉!我上次已经跟易楚楚和她的朋友苏珊谈过了,她们说得很清楚,你怎么又?唉!”蔡萍直跺脚。
“那怎么办?警察肯定会找易楚楚谈话的,她肯定会跟警察说的,蔡萍你说我会不会坐牢啊?”蔡静六神无主了。
“那倒不至于。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再找易楚楚。”
“如果没有昨晚的谈话,我怎么会解开我的心结呢?蔡萍,你知不知道,我虽然为之洋受伤而伤心,但事实上,我现在的心情很轻松!”
蔡萍惊诧地盯着蔡静,见她很正常,不像神经错乱的样子,不由摇头叹息。她无法理解蔡静此刻的心理。也许,痛到极处,一切虚无吧。
“我不想再看到那个人!”蔡静咬着牙缓缓地说。
已经第四天了。欧之洋仍然昏迷不醒。蔡静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欧之洋,陷入了沉思。那顿改变了她一生的饭局,饭局上那个侃侃而谈、俊朗温雅的年轻男人似乎就在眼前。自己是深爱着这个男人的啊!所以得知他背叛了她,才会变得歇斯底里。为什么?好好地过日子有什么不好呢,非要折腾到连命都差点丢掉的地步!换句话说,如果一切重来,如果他真的不爱自己了,是不是也可以放彼此一条生路呢?
“之洋,快醒醒吧!欧文来看你,你知道吗?这孩子,担心成什么样,都瘦了一圈了!你快点好起来吧只要你好了,我们之间什么都好说。”蔡静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一句,她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视线又模糊了。
忽然,她感觉握住的那只手轻轻动了一下。她赶紧擦了擦眼睛,盯着那只手。它却再也没有动静。一定是自己衣不解带地陪了四天了,太疲劳产生了错觉。蔡静一想到疲劳,就觉得眼皮异常沉重,她趴在床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蔡静忽然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惊醒了。她下意识地抬头看欧之洋,却吓得一下子站起身来。欧之洋居然醒过来了!他的整个头部还是非常肿胀,连眼睛都是肿的,但是透过那一条缝隙,他定定地看着蔡静,似乎努力想着什么。
“谢天谢地!之洋!你终于醒过来了!”蔡静又惊又喜。她向前俯下身,离欧之洋近了一点,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欧之洋的嘴唇微微嚅动着,好像要说什么,哆嗦了好一会儿,蔡静才听到他发出来的一点气息。
“什么?你不要说话等你再恢复一点,我们有的是时间说话!”蔡静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了:“你躺着别动啊,我去叫顾医生过来!”
“不要。”欧之洋终于爆出了完整的一句。蔡静重新回过身,她这才发现,欧之洋的情绪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心电波的上下波幅陡然大了很多,呼吸也急促起来。他的嘴唇抖得更厉害了,眼神中流露出乞求。
蔡静明白了,问道:“之洋,你是不是有话要告诉我?”欧之洋居然极细微地点了点头。
“你说吧,我听着呢。”蔡静把耳朵贴近他的嘴。
“对不起小静。”这下听得很清楚了,蔡静的泪又不争气地冒出来。她没有说话,只是捏了捏欧之洋一直被握着的那只手。
“别为难楚楚。”
蔡静猛地甩开手,跌坐在椅子上。这时,欧之洋忽然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发出一种闻之心惊的声音,心电图机的屏幕上,曲线忽高忽低蔡静惊呆了!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她拔腿就向门外冲去,跌跌撞撞地,一边跑一边高声呼叫:“医生!医生!快!快!”
走廊里迅速出现了医生护士向ICU奔跑的身影。蔡静没有跟过去,瘫倒在过道的椅子上。她的全身都在颤抖。她害怕去看。过了好一会儿,她掏出手机,给沉睡中的儿子打了个电话,给蔡萍打了电话。她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他们尽快赶到医院。
自从那晚手术结束以后,张院长说,手术做得比较成功,但是要紧密观察,避免出现手术后遗症。她只回过一次家拿了一些日用品,就一直守在医院里。儿子回来后就在对门老邻居那里吃个饭,对老母亲,也无暇照顾了。她陪了这么多天,唯一没有想过的就是,欧之洋可能会永远离开他们。
她十指交叉,紧紧地握在一起,默默地祈祷,默默地等待着。她挪到走廊尽头那扇窗户前,向外面看去。城市的霓虹灯熄灭了大半,城市夜空中,很难得地出现了好多星星,一轮明月,已然西斜。
儿子和小姨从电梯里出来。看到木桩一样的蔡静,欧文直奔过来,怕打搅了其它病房的人,他压低嗓音,焦急地问:“妈,爸怎么样了?!”
蔡静看看靠近走廊另一头的ICU,门框上的红灯一闪一闪的,虽然没有声音,但红色的光线,在深夜是那么刺眼和惊心。她悲声道:“在抢救!唉,儿子啊,你爸可能凶多吉少啊!”
欧文搂住了母亲:“妈,你先别瞎想!我们去病房门口等好吗?”
蔡萍看着蔡静的神色,心里一阵抽搐。她默默地上前来,和欧文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蔡静,到病房附近的椅子上坐下来。不一会儿,当晚值班的欧之洋的主治医师顾医生,走了出来。他的脚步沉重,面色冷峻。三个人盯着他的脸,心中顿时明了大半,只呆呆地等待着医生的判决。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蔡静悲鸣一声,双腿一软,身子向地面坠去。幸好蔡萍和顾医生出手相扶。而欧文,两步就窜到抢救室门口,猛地撞开了大门。
67。…第六十八章、左,右
ICU病房里,医生护士正默默地收拾抢救仪器,把它们一一归位。大床上的人,依然像前几天一样静静地躺着,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脸,已经覆盖在白被之下。
“老爸!!!”欧文惨叫一声,扑倒在床头,放声大哭。
蔡静在蔡萍和顾医生的搀扶下,也挪到床前。欧文掀开了蒙在爸爸脸上的被子。欧之洋脸色青白,眉头仍纠结在一起,眼尾处,一条长长的泪痕,清晰可见。他看上去很痛苦很不甘。
欧文蔡萍早就哭得唏里哗拉的,而蔡静,却是异常的镇定。她没有嚎哭,挣脱了旁人的搀扶,靠近欧之洋,弯下腰,用手替他抹平皱着的眉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抖开来,细细地擦去眼角的泪。她喃喃地说:“之洋,你安心地去吧我答应你在天堂里,你好好地照顾自己。”
欧文闻言,诧异地回头看了一下小姨。后者正用一种惊悚的眼神看着蔡静。两个人都以为蔡静深受剌激,精神恍惚了。
蔡静旁若无人地继续轻轻擦拭,那么专注,那么认真。
此时,易楚楚从一个噩梦中猛然惊醒,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梦见蔡静披散着头发,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向她伸出有着尖利指甲的手,一声声哀嚎:“你还我丈夫!你还我丈夫。”
沉睡中的高明也被她的动静震醒了。他坐起来,打开床头灯,一看,零点刚过。易楚楚披头散发地呆坐着,睁着惊恐的眼睛,脸上说不出是汗还是泪。他忙拍着楚楚的背安慰道:“怎么啦,宝贝?是不是做梦了?好了好了,不怕不怕,我在这儿呢。”
易楚楚环顾四周,确认是在家里,身边是高明,这才稍稍回过魂来。
“做了什么梦?说出来,知道不是真的,就不会害怕了。啊?”高明让楚楚重新躺下来,伸手替她抚开脸上的乱发。
易楚楚怎么能说出做了什么梦呢?就像她也说不出,前天交警打电话让她去二大队做笔录的事情。她摇摇头,长吁了一口气说:“没什么,现在好多了。赶紧睡吧,一会儿你又要赶早。”
说着,给高明拉拉薄被。关了灯,自己转向另一侧。
刚才那个梦,让她有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她想起透过病房门上那一小块玻璃看到的欧之洋。曾几何时,他是她的支柱,是她的唯一。她以为只要能给彼此快乐幸福,她就愿意一辈子站在他的影子里;曾几何时,一切都变了,她的理智告诉她,一定要离开,所有人才能获得重生,回到生活的正轨。
可是,这样的结局,却是超出任何人的想像的。是任何人都不想看到的结果。
二大队的交警只是询问了那晚他们打电话的时间,以及通话前后的情形,翻看了易楚楚手机上的通话记录,但并未追究电话的详细内容,以及前因后果。易楚楚也没有说这个电话是缘于蔡静的逼迫。她的心正被巨大的内疚折磨着,即使交警并没有明说,是这个电话造成了车祸。
在笔录上签自己名字的时候,她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她觉得她是在欧之洋的判决书上签字。
这两天,她一直在既想留意报纸电视广播的报道,又害怕听到不想听的矛盾中煎熬着。好在快五天了,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好的信息传来。她只能默默地为欧之洋祈福,希望他平安!
还有莫名其妙地冒出来的郭律师,一定要跟她面谈。易楚楚本以为,是欧之洋的律师来找她的麻烦,只好硬着头皮去见了一面。
谁知当郭律师将一份委托协议与一份财产赠予协议摊开放在她面前时,易楚楚惊呆了。委托协议是欧之洋与郭律师签订的,商议在欧之洋指定的时间或因故离世后,由郭律师代办的事项,如将某银行保管箱的钥匙交给易楚楚等。而财产赠予协议,则明确表示,在欧之洋指定的时间或因故离世后,将银行保管箱内的财物赠予易楚楚。
“欧总一再强调,要交给你的是他父母赠予他的私人财产,不属婚后共同财产,因此跟他人无关,也就是说没有必要让他妻子孩子知道,你明白吗?”郭律师在暗示,易楚楚怎么会不明白呢?
“银行保管箱里是什么?”易楚楚问。对欧之洋的歉疚,又加深了一分。
“噢,这个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只有一把保管箱的钥匙。”郭律师说:“不过,在没有接到欧总明确的时间指令之前,这把钥匙我还不能交给你,今天只是告诉你有这么一件事。你心里有数就行。”
情书?照片?存折?有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要欧之洋能够快点好起来。
不明不白的见面,易楚楚也没有放在心上。倒是去交警大队做笔录,给她留下了很沉重的心理包袱。这两天,她一直做恶梦。梦里欧之洋要么冲她发火,要么就甩她一个耳光,但梦见蔡静女鬼一样的跟她索命,还是头一次。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次离开他呢?她扪心自问。
只要不是这种结局,也许,她就认命了。本来她的命,就是欧之洋拣来的。
后半夜,易楚楚的脑海里一直回放着与欧之洋交往的一幕幕。她不敢乱动,生怕再次吵醒高明。直到闹钟催命似的响起来。高明又赖了几分钟,才下床找衣服。他转头看看楚楚,似乎睡得正香。他不由叹了口气。
他知道易楚楚近几天思想压力很大。毕竟,他也看到病床上欧之洋的惨样了,他能理解易楚楚的心情。因此,他刻意不再提那些事,以免易楚楚受惊扰。
“你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高明忽然吓了一跳,易楚楚出现在厨房门口。他在热馒头,准备带到公司班车上吃。
易楚楚扎了个马尾,很快地洗漱:“不睡了。我想等你走了,就去前面广场散散步去。”
“那我们一起下楼吧。”
小区的院子里,已经三三两两地聚集了大爷大妈们,有打拳舞剑的,有三五成群地在跳自创的舞蹈的,也有甩着手臂在院子里溜躂的悠闲自在,让每天疲于奔命的年轻人羡慕死了。
走在高明和易楚楚前面的是一位老大爷。他背着手,踱着步,一只很袖珍的收音机揣在兜里,边走边用外置喇叭听着新闻。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后面的两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本市着名上市公司,‘宏博电力’总裁欧之洋先生,因车祸重伤医治无效,于今日凌晨时分去世。”
“楚楚!”高明惊叫一声,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易楚楚。他搂着拖着她,在就近的石椅上坐了下来。易楚楚脸色发白,使劲咬着嘴唇,没有哭,只一个劲地颤抖。
高明让易楚楚的头靠在他的肩上,双手紧紧环抱着她,仿佛要把力量,一点点灌输到这个突然被抽掉了活力的身体里。他轻声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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