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五斗米折腰。自尊与清高,在生存面前,像虚浮的空气一样不堪一击。
一旦下了决心,易楚楚决定立即行动。她知道周末欧之洋一般是不会出现在御景国际花园的。他一贯谨慎,滴水不漏,这也是这么多年来,蔡静从未起疑心的原因。
潘多拉的盒子已经打开。心魔占据了理智。易楚楚决定冒一次险,取回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37。…第三十八章、柳暗花明
吃过午饭,高明说想去市图书馆查找些资料,问易楚楚要不要一起去。
“正好我去做个瑜伽吧。我这个年卡是计次的,一星期一次,不用就太浪费了。我洗把脸,你等我一会儿。”易楚楚赶快说。
十分钟后,两个人一起下楼。易楚楚换上了一件白色亚麻质地连衣裙,下摆镶着精致的缕空花边,宽宽大大的,没有腰身,但因为亚麻本身的悬垂感,反而凹凸有致,毫无臃肿之感。她的长卷发挽在脑后,用一根彩色陶瓷的簪子横插过去固定住,脚上较少见地趿着一双银色的夹趾拖鞋,令人叫绝的是,窄窄的鞋面上缀着数个彩色金属球聚集成的别致造型,衬托她的一双纤足更显柔滑白嫩。手上拎着瑜伽馆赠送的运动小包,看上去神清气爽。
高明忍不住吹了声口哨,顺手在她的脸蛋上捏了一把:“美女,请教你的芳名?贵庚?交个朋友好不好?”
“住手!小心我告你骚扰!我有男朋友了!”易楚楚配合道。忽然,她心头一动。
两人在公交站台分了手。三站过后,易楚楚又跳下车,搭乘地铁向城南奔去。
在御景花园的楼下,易楚楚按响了903室的可视电话,然后闪到一边。如果欧之洋答话,那么她就躲在他的可视范围之外,空无一人会让他觉得是谁家调皮的孩子闹着玩;如果欧之洋不在,那就正好。电梯角落里的摄像头,忽然让她很不自在,仿佛做了贼一样的心虚。
搞什么,干嘛心虚?房子是我的名字,存折是我的名字,卡上的名字也是我的,原则上我就是这儿的主人,我用903的电子钥匙开门,堂而皇之地进入,凭什么像贼一样惶恐?
易楚楚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为了保险起见,易楚楚在进门之前,还是在门上敲了一阵。确定里边没有人,她才掏出房卡,刷开了门。
903,一个曾经凝结着她的欢乐与痛苦、承载着她的梦想与希望的地方,此时却让易楚楚有种说不出来的疏离感。她离开的时候,因怕刮风下雨而【奇】把门窗紧闭,室内空气已经有那【书】么一点不新鲜。除了沙发上的靠【网】垫凌乱无章,书房里的转椅被拉开,转向后方,一切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易楚楚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了,透透气。
书桌上的信已被拆封,信纸仍叠得好好地塞在里边。中行的存折翻开了,倒扣在桌上。烟灰缸里空空如也,显然那晚欧之洋很快也离开了这儿,也没有再来。失去了女主人的屋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易楚楚轻车熟路地从卧室梳妆台的一个暗屉里,找出了保险箱的钥匙。她把那把沉甸甸的钥匙插入锁孔里,又凝神屏息地左右转动密码盘,然后钥匙一拧,“喀哒”一声,门,打开了。她从里面拿出一个招商银行的信封,倒出了一张银行卡。
这张卡,黑色底上印着银色的葵花,标注“金葵花卡”字样,一种尊贵大气的感觉直入眼帘。易楚楚捏着这张卡,来到书房电脑前。打开上百度一搜,她不由惊愣住了!这种卡,是50万元起存,也就是说,现在,她的手上就捏着至少50万元现金!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除夕之夜,欧之洋把这张卡推向她时看着她的眼神。当时,她的确是喝得晕晕乎乎的,但是她不是没有看到,只是来不及细细体会。
现在再回想,那是一种无比怜爱、完全把控的眼神,说猎手之于猎物,似乎不太妥当,但可以说,是将心爱的宝物摩挲在掌心,仔仔细细地欣赏,不愿放手,会更贴切一些。
爱,跟金钱是完全不能对等的。但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爱,是可以用金钱来表达的。
可是只能用金钱表达的爱,如水中浮萍,没有扎实的根基。再富丽奢华的生活,都不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承诺来得平实,让人安心。
如果说,这张卡是欧之洋对自己的心意表白,它是建立在接受的基础上的,现在自己已经反悔,是不是就构成了违约,这样的赠予,还能不能接受呢?
巨额的数字反而让易楚楚心生恐惧。她站在电脑前,一会儿觉得可以拿,一会儿又觉得不该拿。权衡再三,她终于决定,这张卡暂且放回保险箱,等有机会咨询一下律师再说。书桌上的这张存折,3。8万元里边好歹也混有自己的三四千元存款,可以带走,解决眼前的迫切需要。
易楚楚觉得这样的决定还比较明智、合理,心上很是宽慰。她把存折小心翼翼地放进运动包的夹层里。
本想在桌上留个纸条的,一想欧之洋若要问,一定会给她打电话的,到时再说一句也不迟。看看时间已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她把前后的门窗关好,准备离开。
这个时候,忽然门锁一响,门立即就被打开了。三秒,三秒钟时间,易楚楚措不及防,甚至连躲藏的念头都来不及有。她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了头顶,又在瞬间消失,只把身体丢进了冰天雪地之中,握住的手机,“通”地掉落在地板上,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声响。
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欧之洋。门里门外的人,都在震惊中,钉在了原地。
欧之洋刚从日本出差回来。飞机中午11:50到达G市,司机小石来接机。今天是周六,小石问都没问,径直把欧之洋送到家里,车留下来,自己坐公交车走了。
欧之洋打开家门。家里却是空无一人。这是很反常的现象。每次出差,不管欧之洋有没有讲行程和回来的时间,蔡静都会打电话到办公室问,记录下来,然后在欧之洋回来的日子,做上一桌好菜,为他接风洗尘。
已经一点多了。那种飞机餐,让欧之洋的胃很是抗议。他想着一会儿会得到好好地犒劳,也就只吃了几口。可是,现在锅灶都是冷的,冰箱是空的,窗子是关着的。显然,蔡静不知道他今天回来,不,或者是她根本就不想知道。
欧之洋的火“噌”地就冒上来了。他拿起电话就拨蔡静的手机号码。按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上个周末,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纷争。对了,这个星期,丈母娘应该出院了,那么唯一的解释是,蔡静去娘家照顾老母亲了。种种迹象,摆出的姿态却是:暂时不想回这个家了。
不回就不回,这世界缺了谁就不能转了?欧之洋气急败坏把行李箱里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又重新找了几套干净衣物放进箱子,把手提电脑塞进上班用的公事包里,背着,拉着,像往常出差时一样出了门。他想索性在外面住几天,让蔡静明白,这个家,对她,对他,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打开御景花园的门时,压根就不会想到,屋子里会有人,而且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楚楚!你你回来了?”还是欧之洋恢复迅速,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惊喜。
易楚楚还处在极度震惊中,掉在地板上的手机,都没有能让她的心魂附体。听到欧之洋的问话,她的嘴巴张了又张,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欧之洋一步跨进来,顺手带上了门。他把包和行李一丢,鞋都顾不得换,伸出两只胳膊就要拥抱易楚楚。忽然,大概是想到了那个耳光吧,伸出的胳膊生生地停在了半空。幸亏他反应够快,马上转变方向,从地上捡起了手机,交到易楚楚的手上。
“没摔坏吧?快看一看。”他其实想问的是,没把你吓坏吧?
“噢,没没坏,谢谢!我,我该走了。”她只想快点逃出去。不管她是用怎样充分的理由鼓励自己来到这里的,此刻在欧之洋面前,她还是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欧之洋哪能放过她?右手像只巨钳一样,牢牢地箍住了易楚楚的手腕:“楚楚,我饿坏了,能不能给我弄点吃的?”
易楚楚挣了两下,没有挣脱。看着他哀求的神情,她的心一软,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
做不出其它的,她为他泡了一碗方便面,在上面加了只煎鸡蛋。欧之洋狼吞虎咽,三口两口就把两包面条吃得精光,连汤也没有剩下。吃完了,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这让楚楚想起了中午她吃猫耳疙瘩的情形。两种场景,两样气氛:一个是温馨,一个是尴尬。
“楚楚,最近过得怎么样?”欧之洋盯着易楚楚的脸,问道。
过得怎样?好与不好,都不适合说。易楚楚不想进行这个话题,就答非所问地说:“我准备拿一些书的嗯,书桌上的存折,上次忘了带走,今天我就拿走了啊。”
闻听此言,欧之洋心里微微笑了。这点雕虫小技,如何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书?用瑜伽馆的迷你包来装书?
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你想什么时候来,想拿什么走,都不用跟我打招呼。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房子你能搬走,你就搬走好了。最好连我一起搬。”最后一句话,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
这个玩笑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想跟着大大方方地笑,却挤出个非笑非哭的奇怪表情。
欧之洋心里那个得意啊。这么快就现出了一丝曙光。易楚楚来此处的主要目标显然是存折,那就意味着她的财政出现了问题。
不过,不是给了她一张金葵花卡吗?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让她为了存折上的区区三万多元,铤而走险呢?
“楚楚,给了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不过,这儿要借我住几天。”
“为什么?”易楚楚好奇地问。
“她在闹情绪,我想清静两天。”欧之洋这句话,既透露了跟老婆不和,又不至于吓跑易楚楚。
本想问问缘由的,一想还是别多话,易楚楚就没有吭声。
欧之洋冷不丁又问:“楚楚,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不错啊!”怕语气不够,又特意加了一个形容词。
“记住!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这儿,我,都是你最坚固的后方。听到没有?”欧之洋伸出大手,盖住了易楚楚放在桌面上,无意识乱画的右手。
一个激灵,她赶紧抽出来:“我要走了。”
“一会儿陪我一起吃晚饭好不好?”欧之洋恳求道。易楚楚的心一抖,连忙说:“我还要去上瑜伽课。下次有时间再说吧。”
“楚楚,做不成爱人,也不要成为陌路吧。一起吃吃饭,聊聊天,我真的很享受这种时刻。好吗?”欧之洋一点没有了叱吒风云的样子,柔声的请求让人无法回绝。
易楚楚轻轻地点了点头。欧之洋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出了电梯,她长吁一口气。一直以来,对欧之洋的内疚,时不时地压得她喘不过气,今天她终于搬开了这块石头,而且体会到欧之洋对她像大海一样包容的深情。爱不在,亲情仍在,这样挺好,不是吗?
她的脚步也随之轻快了许多。
此时,高明正急切地拨打她的手机,他四点半钟到家,易楚楚还没回来。因为要等她一起去菜市买点菜,所以他想问清楚她什么时候能到家。奇怪,怎么老是“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想了想,高明给苏珊发了个短信。很快苏珊就回复过来了:“楚楚没有来上课啊。”
高明盯着手机显示屏上那几个字,念了好几遍。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他的心里,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情绪侵扰。
38。…第三十九章、刺
算算时间,再去做瑜伽,已经来不及了。易楚楚急急地来到御景花园附近的中国银行,把那张存折结清,上面的钱悉数取了出来。
因为欧之洋的资助,以及后来时不时的打款,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拮据的感觉了。此时,拿着装在信封里的不厚但足以救命的钱,易楚楚不禁感慨万千。生活最终是要落实到最基础最本真的生存上去的,因为当你饥肠辘辘的时候,一百句甜言蜜语,抵不上一袋面包。
她在地铁站买了一只百味鸡,一斤“绝味”鸭脖,这是两个人都喜爱吃的,偶然的奢侈一回,会搞得如过节一样的隆重。这样的渴望,已经被严重的经济危机压抑了好多天了。
她想快点回到家里,和高明共享大餐,可是又为下午未去瑜伽馆而忐忑不安,不知道应该怎么跟高明解释。想发个短信,让他少煮一点饭,一看,手机居然自动关机了。
“我回来了!”一进门,易楚楚就大喊道。不过没有任何回音。
高明正搬张椅子,好好地坐在阳台上望风景呢。他听到声响,没有应答,也没有动弹。一阵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由远而近,停在了椅子后面,一双柔软的手抚上了他的头发:“你干嘛坐这儿?不热啊?”
一偏头,脱离了她的手。高明幽幽地问:”你的手机又坏了吗?”
易楚楚一听这冷冰冰的口气,知道高明正生她的气呢,忙说道:“我不小心把手机摔地上了,自动关机了,我也没有发现。刚才试着开机,它又好了。”她说的是实情,可是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心虚。
高明一听她中气不足的语气,忽然转过头来,直盯着易楚楚的眼睛说:“它每次都坏得很是时候啊!今天做瑜伽的人很多吗?怎么需要这么长时间?”
易楚楚一听,敢情高明嫌她出去时间太长,又联系不上才不开心的,那么只要顺竿子往上爬,就说馆里人多,忙,耽误了,这是最顺畅的理由。她脱口而出:
“不是,我根本没有去瑜伽馆。”
一语既出,两个人各是不同的心境。易楚楚后悔自己不经过大脑就说了实话,接下来该怎么继续解释呢?去御景花园的话是肯定不能说的,因为牵涉到电子门钥失而复得的的问题,就会带出那晚被“劫持”的事件。事情会越解释越糟糕的。高明呢,忽然就松了一小口气,自己的问话设了圈套,他十分怕听到易楚楚的肯定回答,而现在,显然易楚楚并没有说谎。不过还是得听听她这一个下午的行踪。
“我在路上碰到一个朋友,一年多前她开服装店,跟我借了一笔钱做启动资金。今天听我说了我目前的冏境,她非要我跟她回店里拿钱。后来我们又去银行,她就连本带息一起还给我了。你跟我来。”
易楚楚拉着高明的手,拖他站起来,两个人一起来到门厅处。她从运动包里掏出一个银行的信封:“呶,都在这儿了,三万八,还有一点零头。”
高明没有说什么,但神色明显舒缓了不少。
“一耽搁,我就来不及去瑜伽馆了,急急忙忙赶回来跟你一起吃晚饭。去洗手吧,别生气了。”说着,她变魔术般地变出两盘熟食。浓郁的香气严重侵袭高明空空如也的胃,他不由咽了口唾沫,乖乖地去洗手了。
冰箱里只有一个易拉罐的冰啤。易楚楚擦擦额头的汗说:“我下去买几瓶啤酒上来吧。”
高明忙说:“我去吧。”“那你再带两个馒头回来当晚饭吧。”“OK!”
高明下去了,易楚楚颓然地坐在餐桌前。她并不擅长撒谎,刚才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动,浑身还在冒虚汗。可是,她终究还是向高明撒了谎,尽管这是她十分不愿意的。
她不得不这样做。扪心自问,从心灵到身体并没有背叛他,那么,又何必自寻烦恼呢?一些误会,只会越描越黑。凡事只求心安,于人于已,未免不是两全其美的选择。
这一顿晚饭,两个人总算是过了馋瘾。琼浆玉液、山珍海味固然是人间至尊享受,但对普通人的平凡日子,往往一小袋鸭脖就能让他们感到生活的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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