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在微微掀舞——模样在萧索中泛有孤寒的傲气!
邢独影站在展若尘五步之前,狭长的面孔上没有半点表情,他的目光专注又幽邃,薄薄
的晶瞳便宛似遮上一层透明的黑玉,清冽到底,却一无所见。
空气中宛著已有血红的影像在不成形的、迷蒙的浮动,泛着那种铜锈般的隐隐腥味,它
扣紧着人心,炫映着人们由于不瞬而干涩的双眼,四周,是一片死样的沉寂,甚至听不到呼
吸换气声。
大概,这就是“屏息如寂”了吧!
邢独影的动作之快,和不动几乎没有分别一那真是山岳的宁峙与网电的掣掠最鲜明的比
照,他身形宛若只在原处一晃,幢幢的影子便出现在敌人的四面,一对一的攻势便也凌厉至
极的罩住全场!
展若尘挺立若鼎,毫不移走,他右手淬翻,一蓬青莹如冰的冷芒便以他的身体为中心,
仿佛一颗炸碎了的光珠,带着点参差的焰苗流矢飞射迸溅,空气在撕裂,在尖啸,飙然里,
一切又归向幻灭。
两个人依旧在原来的位置,以原来的姿态对峙着。
邢独影面孔上的黑气更盛,眉心中间,更有一股隐隐的黑雾向脑门方向聚升,他的视线
却已缓缓移向展若尘的脚下……
泛白的青衫角摆在微微飘扬,展若尘的表情是一片木然。
蓦地——
邢独影暴起三丈有奇,而当人们的视线追摄及他拔高三丈之上的身影时,影子还在空中
凝形,他的人已到了展若尘背后,整条右臂幻映成一股蓝汪汪的光华,猝指展若尘脊梁!
这是昆仑的不传心法。〃心魔指路”。
展若尘的身形突然斜偏,但贝他的腰身一俯,人已反转到那邢独影的后面,九十九刀中
连成九十九条纵横交织的芒雨流电,狂卷急泄!
那条裹容于透蓝寒光中的手臂,便在邢独影的贯力振挥中倏而幻作一面怪诞又不定形的
光网,奇快无比的反兜上去。
于是,密集如正月花炮也似的金铁撞响,便恁般急骤的敲进人们的耳膜中。
邢独影再度跃腾半空,十六个跟头翻滚在十六个不同的角度上、跟头俯仰的过程问,蓝
彩缤纷,锐气如啸,仿若囊括了天地般,将他翻滚的点与线相连成面,削割似的劲力凌空下
庄!
现在,他施展的便是西陲“无极童子”焦二淳的独门奇学“大天罩〃。
展若尘双臂伸展,原地旋回一顿时有如龙卷风也似幻成了一团游移激荡又强猛急速的淡
青色螺影;一溜溜冷森的刃光便组合成一圈圈的弧环由大而小,宝塔般绕转着他的身手从四
周往上层叠,精芒迸溅,碧焰闪掣,周遭的空气,全泛透着那样沁骨的阴寒!
掠阵的各人中、黄渭、上官卓才、卢尊强,铁彪与郝大山等,全是功力至高的能手,他
们甫一睹及展若尘使用的这种招式,已俱不由脸上变色──广博的见闻与经验告诉他们,这
样的技艺形态,乃是刀法中早已失传的绝活儿:“刃叠浮屠”。”
在二片炫闪的、灿亮的光华穿舞缤纷里,一蓬蓬的血点也同时飞扬洒抛,两条人影倏忽
分开,却在分开的一刹那再度交合。
青莹翠碧的寒光陡然间宛若爆散开千万条闪掣的蛇电,弯曲的,扭折的,笔直的芒刺射
弹喷飞,而蓝汪汪的那抹冷虹也奇快的凝成经天的浑厚匹练,当恁般锋利的光影,做着诡异
凌厉的接触之前瞬息,出乎任何想象的,一柄似真似幻的刀刃,突兀自虚无中凝形──凝形
在邢独影的背后,淬现又消,仿佛是一声恶魔的诅咒!
于是,邢独影猛然身子一挺,踉踉跄跄的退出几步。
狭长的面孔上染印着斑斑点点的血迹,这位“血魂”脸上的五官却在那可怖的猩赤斑点
衬托下扭曲了——他的左肩、右肋等部位,数处渗溢着殷红的鲜血。尤其他的背后,从颈下
斜横至胯骨上端,更翻卷开一条尺半长的伤口,颤蠕的鹏裂扯着,隐露出乳白的皮脂与经络
的细小叉管,一片狙糊淋漓,他的整个背部,便也完全浸染得赤红透溢了。
距离邢独影约有十余步远近的展若尘,亦并非是完整无缺的,他那袭陈旧的青衫,左肩
、胸,及腰肋处绽裂开四条齐一的破口,破处的周遭、也一样沁透着团团湿漉漉的血印。而
他的眉心正中。更有了条黏稠的鲜血缓缓沿着鼻梁往下淌,那一抹猩艳,便更显得他的脸庞
苍白樵淬了
邢独影在急促的,也是痛苦的喘着气,全身更不时兴起一阵阵的痉挛,直到这时,人们
才看清楚他所使用的兵刃——那是一样极为怪异的兵刃,像一只手套般套与时齐,通体闪亮
着汪汪流灿的暗蓝,前端只有半尺长短,却形成削扁锋利的半圆刃口,这玩意全为薄钢打造
,又犀利,又霸道,十足是桩要命的家伙!
很多人未曾亲眼目睹邢独影这件兵刃的实体,但很多人却知道它的名称:“镌命铲”!
然而,“镌命铲”,也有它无以镌镂敌人性命的时候,这一次,邢独影是裁了,栽得惨
,栽得恁般血肉狼藉,栽掉了那一朵桃红!
在四周一片僵窒的寂静,展若尘干涩的咽了口唾液,沙哑的道:“邢兄,还要继续下去
么?”
以邢独影的伤势来说,自然目前是无以为继了,他并不激怒,更不冲动,仅是痛苦的吸
了口气,撑持着艰辛的同答:“你使我损失了许多……展兄,这不仅是一次挫败而已……血
和肉的形体痛苦不算重要,重要的是那些看不见,触不到的东西……”
是的,那是名望、声誉,以及自尊,或者,犹得加上一样不得不履行的诺言吧?对黄萱
,那朵桃红。
展若尘疲乏的道:“我很抱歉,邢兄,但主动的不是我,你并没有给我第二条可行的路
。”
点点头,邢独影吃力的道:“你说得对。我并没有给你第二条可行的路……展兄,但你
记住了,我会再来找你的,那时,我仍然不会给你第二条可行的路……”
展若尖笑道:“这个怨仇,我实在感觉结得太冤。”
邢独影的身子摇晃了一下,面孔又连连扭曲,他咬着牙,显然在竭力忍受着什么:“世
上有很多事,……展兄……都不是我们所乐意的……可是我们都不能不做……你明白?
展若尘低沉的道:“是的,我明白。”
又吸了一口气,邢独影挣扎着道:“未了……我要告诉你……今天的挫败,我很甘服…
…因为我们彼此全是凭仗着真本事……没有取巧,没有虚诈……艺差一着,便没有什么可以
埋怨的了……”
展若尘道:“你很大度,邢兄。”
缓缓摇头,邢独影道:“这不是大度,……这叫坦率……”
身子又在抽搐,他强忍着,声调是从齿缝中迸出的:“你……你的刀法……很不可思议
……表面上……看似正统的刀法……实则……你练的是一种邪刀……尤其在旋展狠着的时候
……对不?”
展若尘低徐的道:“我和你的经历差不多,邢兄,我练刀原是自正统刀门,但后来,我
有一段遇合,刀法便有些偏异了,也真想改,但时日长久,铸定了型、便难了。”
喃喃的,邢独影道:“在我背后的这一刀,好像是来自幽冥中的诅咒……那么无可防范
,那么险诡奇幻……展兄,假如我猜得不错,它称为‘天罡刃’?”
微微有些诧异的点点头,展若尘道:“不错,那一招是叫‘天罡刃’,想本到你竟能辨
认得出……”
邢独影的面孔上浮起一抹茫茫的笑意,他极为艰苦的半转过身,对着表情惊愕又失望的
黄渭,痛哑的道:“我不必说什么抱歉的话……黄渭,这只是一桩告吹的交易而已,要讲损
失,损失的是我,不是你们任何人……”
黄渭搓着一双手,呐呐的道:“小兄伤得不轻,却令我倍觉歉疚……我这就着人护送小
兄觅地疗治……”
邢独影昂头道:“不用,命是我自己的,我自己会设法调理……”
说着,他又转向一边神情依然麻木冷漠的黄萱:“打第一次看见你,黄萱,我就想得到
你……我半生强横,却只对情感这样东西不愿用强,很不容易有了眼前的机会,纵然你心意
并不甘愿,但至少是你自己首肯了的……无奈事与愿违,是我没有获取你的能力,大概,也
是我们彼此没有这个缘份吧……我不得不说,真是憾然……”
黄萱似乎微微动容,她的嘴唇轻轻蠕颤了一下,却终于没有开口吐露一个字。
目光冷冷的投注钦彪与郝大山两张脸孔上,邢独影寻常惯有的生硬同粱骛又出现了,他
孱弱但却强横的道:“你们两位,是另拣辰光抑是现在?”
“鬼展旗”郝大山倏然怒火上冲,双目圆瞪,举步就待逼前,铁彪却一手拉住他,沉稳
的道调:“如果你有意思,时间地点由你挑选,我们必然不远千里,舍命奉陪!”
邢独影呛咳着笑了:“很好,多少还算讲点道义——虽然‘道义’这玩意早就陈腐了。
”
铁彪哼了哼,形容凛烈,却不再接腔。
“卷地龙”上官卓才圆滑的陪笑道:“邢兄,我看还是派人沿途侍候你一程吧!”
摆摆手,邢独影一言不发,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去,每一步,全滴沥殷红的鲜血在地下…
…
片刻的沉寂之后,展若尘低哑的开口道:“我想,各位不会到此‘适可而止’吧!”
黄渭猛一跺脚,大声道:“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今天若不留下你的命来,我们是决不罢
休!”
“驭云搏鹰”卢尊强也冷峭的道:“展若尘,还有些不信邪的人在这里——如果你认为
只凭挫败邢独影便能慑伏我们,那你就是大错特错了……”
风云阁 扫校
柳残阳《霜月刀》
第五章 两败俱伤
展若尘涩涩的一笑,道:“我知道你们是不会甘休的,很多次,当我遇上这样的情形,
便差不多是相似的发展,而结果也往往和曾经一再形成的结果并无二致……总是有血腥、挣
扎、哀号,以及,彼此在裂肌透骨中的痛楚……”
卢尊强粗厉的道:“不要以为你还有那样的侥幸机会,姓展的,今日此地,你最后的下
场只是黄土三尺,孤魂一缕,我们决不会再容你张狂下去!”
展若尘道:“幸而我个人的感触,尚不似你所说的这般悲观法;卢总教头,杀人泄恨是
桩易事,难的却是有没有能力来杀这个想杀的人……”
忽然冷冽的笑了,“黑鳅神”铁彪道:“展若尘,风闻你是一个真正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也是一个心硬如铁的冷血武士,据说你功力高,定力深,尤其是练气的修为更属炉火纯青
,已达无我之境,对于你这等的强者,我素来就钦敬仰慕,心向往之,也更有着承领教益的
渴切感,不敢说对招,展若尘,只算你点化点化我吧!”
展若尘道:“铁兄,这湾混水,你又何苦非舀不可?”
铁彪语声铿锵的道:“人在江湖,总得有点混下去的凭借,展若尘,这点凭借不是暴力
,亦不是财势,乃是人与人之间的情义,今天我来,便是为的这一桩,你不必再加劝说入是
非好歹,我分得清楚!”
卢尊强又尖锐的插口道:“姓展的,你不用再打这分化离间的主意,光棍点,眼下这几
口子,你就全照应了吧:”
肩胸及腰肋处的伤口,鲜血浸溢范围更宽更广了,几已将青衫的前襟染连成了一片赤红
,但展若尘的表情却仍然是那样平静又深沉,带着惯常的一抹疲倦的神色……
他是恁般淡漠又无动于衷,宛如这伤是别人身上的血,也是流自别人身上一样……
双手微微向两侧伸展,他的双瞳深处透着一种萧索的叹唱韵息,嗓门也是懒散低哑的:
“一次又一次的搏杀,光景依旧是没什么新鲜处,仍是那种令人厌倦的轮回,怪的是有人却
乐此不疲……虽则对象不同,但某些人像是永悟不透这血腥,该是桩多么作呕的事……〃
卢尊强大声道:“别说得这么悲天悯人法,姓展的,你种下什么因,便该得到什么果,
这样的轮回是由你推转的,这样的血腥也是你开的头,就是你,心狠手辣,杀人如草,你还
扮的哪门子‘好生之德’?”
这时,“卷地龙”上官卓才皮笑肉不动的开口道:“我说卢兄,时辰也不早了,该送谁
上道,我们也就赶紧一步少磨蹭啦!”
用力点头,铁彪道:“不错,我先上!”
上官卓才眯着一双肿泡眼道:“形势不同,铁兄,我们也就不必客气了,并肩子一起动
手吧!”
铁彪略一犹豫,黄渭已干涩的道:“我们不能冒险,铁老弟,小女的血海深仇能否报得
,全在此一举,若是单挑独斗,万一有失闪,不止对不住帮场的朋友,力量折损之下,我们
的心愿只怕就更难周全了
“鬼展旗”郝大山也突然粗声哑气接口的道:“黄老爷子说得对,铁哥充英雄扮好汉不
在这个节骨眼上,姓展的啃他娘本事太阴狠,连邢独影都在他手上栽了跟头,我们更犯不着
担风险!”
咬咬牙,铁彪终于不大情愿的道:“好吧,我们但求能替黄姑娘报仇,其他的也就说不
上了!”
展若尘冷清的道:“各位原是打定这个主意来的,无须再另找借口,你们说得明白,我
也心里有数,大家不妨就这么卯上,不必再摆些场面话了!”
铁彪双眼圆睁,凛然道:“展若尘,你不错是条汉子,我姓铁的也不是孬种,莫以为只
有你响当当的是个人物,我铁彪也一样挺得直脊骨,只要不牵扯上黄老爷子,何时何地,我
豁了命也会单独奉陪,找人插进一根手指头,就不算人生父母养的!”
展若尘笑笑,道:“如果还有此等机会,铁兄,我当忘不了你这番豪语!”
铁彪身形一偏,他那柄沉重锋利,寒光赛雪的无鞘大砍刀已握在手中,削薄的刀刃竖立
上指,对着展若尘,一片森森的冷凛之气在流散溢动,刀未展,已使人的心腔颤惊,肌肤起
惧……
然而,第一个出手攻击展若尘的却不是铁彪,而是他的结拜兄弟郝大山。
不知什么时候,郝大山的那只粗大黄布裹卷早已扯开,内中,是一个以钢丝及人发混合
编织成的软辫旗帜,旗端多出一截长有三寸的矛状尖锋,旗杆粗逾儿臂,也是纯钢打造,是
一种极为怪异又霸道的兵器。而现在,这面闪闪软辫旗帜,便兜风挟劲,有如一片带着雷电
泄光的灿烂流云,斜横着暴卷展若尘!
展若尘倏然身子飘起……
宛若失去了重量的一朵棉絮,任由郝大山的银旗舒卷带扯,而在身形翻滚的一刹那,十九道
青莹莹的芒彩便仿佛十九股冷焰,那么凌厉的散射而出!
郝大山狂吼半声,银旗突然手抖如毯,杆尾倒飞,似魔鬼般的影像连绵幻映,力截对方
的刀芒!
大砍刀便在这时暴劈而落,由于刃锋破空的速度过于猛疾,空气中响起一阵裂帛似的刺
耳豫啸,那已不是一柄刀的挥展,而一条凝结成形的匹练。
展若尘缩身扭腰……
并不炫耀,却优美又准确至极的闪出三步,恰好避开了郝大山与铁彪的前后夹攻!
于是,卢尊强就在此刻跃空而起,身形腾掠问,那么矫捷又凶悍的自上扑下,一溜星点
,随着他的动作连成晶闪的弧线,晃移不定的泄射而至。
目光凝聚而深沉,展若尘半步不退,右手猛挥,“霜月刀”的伸缩宛若洒出千百条掣映
交错的蛇电,织成纵横飞舞的光之图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