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却体会得到不只是一处;最先的感觉,他以为房里的伙伴也像他一样,喝多了酒在发酒疯,
不旋踵间,他又意识到不会这么单纯,因为适才的那声窒号,显然是人在垂死之前所发出的
呻吟!
出人命了么?
玄小香禁不住把满腔酒意化做了冷汗,喝酒取乐弄到出了人命,可就大事不妙啦,只怕
他这同住此处的“上官”要吃不了兜着走.猛一握拳,玄小香正想站起身来,一间屋子的窗
户突的“哗啦啦”散裂,一个血人也似的大汉破窗而出,只是刚刚滚跌在地,连身子尚未挺
立,窗口内青芒暴映,三杆尺许长,拇指粗细的“尖菱梭”已深深插入那名大汉的背部。那
人全身上昂,双手痉挛的抓向虚空,凸目裂嘴,又重重俯跌下去! ’
就这一昂一挺的瞬息,玄小香已看清了对方的面目,这一看清,他但觉如中焦雷,脑袋
“嗡”然震响,甚至连两眼也都泛了晕黑!
皇天啊,那竟是他的伙伴,“星”字级的五把头“双锤滚雷”东门武!
过度的惊悸尚未恢复,玄小香正在目瞪口呆之际,这排平房最那头的一间又飞奔出一个
人来,刚只奔出几步,旁边一座花架的暗影下猝然闪出两名灰衣汉子,奔逃者骇极的喊出
“饶命”二字,尚不及再有表示,两名灰衣汉子的两柄马刀已将这人斩了个血雨纷溅,四仰
八叉!
玄小香不但是目瞪口呆,更是震惊得要发疯了,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人竟敢如此横施辣
手?
残杀丁东门武之外又活宰了这名不识武功的采办管事?
而恁般大胆暴虐的行动,居然就在“金家楼”的老窝里公开上演?!
激动加上迷乱,玄小香…时竟不知该要怎么处置才好,他方在犹豫,这一排平房的六个
单间里,人影连闪,每个房间都跃出两个人来……包括他自己的居处!
注视之下,玄小香更是茫然了,从各房内现身而出的十二个人,其中有两个他是熟识的,
亦皆为“金家楼”的伴当,那五短身材的一个,是“星字级”六把头“地溜子”魏铨;麻面
厚唇的一个.关系就更亲近了,乃是他“月”字级同级的五把头“过山吼”常少荫,论起来,
都是老兄弟,老伙汁。
可是,这些老兄弟,老伙计.却怎的会在此时出现于此地?
又显然是在行凶施暴,更搀合了一干看上去分明不是圈子里的外路人物。
据玄小香所知,常少荫与魏锉乃是派在他处的,并未闻得有轮调回来的消息啊……
这到底是搞的什么把戏呢?
玄小香在想,即使他们是受命拿人,也不该抢了刑堂的生意呀,况且哪有这种行动方式
的?
同时,他也委实猜不透东门武等人会犯了什么罪嫌?
难道出了什么纰漏?
惊疑加上愤怒,迷惑搀台着震悸,连串的怔忡与叠累的惶悚,像乱潮一般搅混着他的思
路,他急切的想找出一个答案……
两名原先埋伏在花架之下的灰衣人匆匆迎上了自房中出来的这十二位,“过山吼”常少
荫目光回转,嗓音既冷又重:“外头没有动静么?”
灰衣人中的一个肩扛沾血的马刀,咧开一张大嘴:“我哥儿俩刚砍掉一个从房里逃出来
的猪猡,其他毫无情况…… ”
一个全身黑袍,面孔却白得特异的年轻书生型人物尖锐的开了口:“麻皮,都解决了
么?”
常少荫被那人口喊“麻皮”,却了无点怒意,反面陪着笑脸道:“全摆平了,梁祥、鲍
伯彦、东门武、两个管事,只是脱掉那只骚猴子玄小香!”
黑袍书生哼了哼,带着愠意道:
“你得到的消息,不是说这里的人晚上都在吗?怎的却又少了一个玄小香?”
常少荫有些尴尬的道:“消息没有错,秀才,那‘黄竿’梁样、‘回手刀’鲍伯彦、
‘双锤滚雷’东门武,及另两个管事不全在着么?我想玄小香一定是临时有事,自个溜了腿,
否则我们不会扑空……”
被称为“秀才”的黑袍书生冷硬的道:
“对我解释这些没有用,如果玄小香漏了网,麻皮,你得希望上头接受你的申辩才好!”
常少荫的脸色极其难看,即使在如此晦暗的光度下,也可隐约看出他一颗颗的麻点在泛
白,干笑一声,他窘迫的道:“我说秀才,人算不如天算,要求个十全十美可并不那样容易,
我们计划周全,顾虑周详是不错,但突起的变化却是防不胜防的,腿长在人家身上,姓玄的
要走,在未曾举事之前,谁又拦得住他?”
黑袍书生一挥袍袖,不耐的道:“现在不用谈论这些了,麻皮,可想到玄小香会去哪里?
亡羊补牢,时犹未晚,十全十美固不容易,但我们总要往这方面去做!”
搔搔头皮,常少荫苦笑道:“这小于滑头得很,花巧又多,却叫我如何猜他的去处?何
况时机迫切,也由不得我们为他浪费辰光了,秀才,我认为能收到眼前的功果,业已是不错
啦……”
黑袍书生恨声道:“就差他一个,害得我们不能竞全功!”
常少荫忙道:“凑合着能交差便行,秀才,错又不在我们;朝‘大金楼’集中的时间就
快到了,这里的事便告一段落吧?”
勉强点头,黑袍书生道:“也罢,暂时便宜了那小子!”
于是,常少荫赶紧一拍巴掌,提高了嗓门道:“照原来的计划,我们这一路人手分成两
列:彼此呼应挺进‘大金楼’。‘黑秀才’茅小川、 ‘仙人杖’杨钦、 ‘瘦狮’管吉、
‘龙虎双雄’于昌、于旺等各位一列向左,由‘地溜子’魏铨兄弟引路;‘一丈红’莫奇、
‘铁浆横三江’聂双浪、‘卷云鞭’蔡锦, ‘雪无痕’金子初、 ‘青玉萧’沙侗、 ‘毒
昆仲’苏长福、苏长贵各位一列靠右,由兄弟前领,还望大家提高警觉,肃静疾行,以期抢
在各路人马之前先与上头会合!”
他们的行动很快,常少荫话声才落,已立即分成两排,就似幢幢魅影般消失向“大金楼”
那边的黑暗中。
现在,玄小香总算找到了答案,正确的,也是无比残酷的答案……他大彻大悟了,老天,
这是造反,是谋杀,是刨根掘底的叛乱!
匆忙间,他做了决定,他要先到各房里检视一下他那干遭害的伙伴们可尚有万一的指望。
然后,他会尾随着这批叛逆与入侵者,审情度势予以痛击……说是忠于教主也好,替蒙难
的兄弟们报仇亦罢,除了红眼的怒火与绞心的悲痛,他已想不到别的了……
夜已深沉,深沉中蕴藏着杀机,浮动着酷烈,飘漾着暴戾,而这些,不再是隐约迷蒙的,
它都已形成,都已展现突破,铸定了活生生的事实I
杀伐连着杀伐,血腥串着血腥,争与抗,全是为了维持一个原则,分别只在该与不该,
然而,衬底的却是多少条人命!
“长春山”左麓之下,在那一道人工的矮堤后面,有白墙绵亘的大片庭院,楼台叠连,
亭榭幽雅,这里的位置,自成格局,尤其显示出居亭的主人们在“金象楼”中所拥有的特殊
身份……是的,“九昌阁”,金家族人的住处.
当那全身一袭月白色锦袍的俊秀人物,率领着百余名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汉扑杀进“九昌
阁”的当儿,除了砍翻十数个守卫的“金家楼”弟兄及三五个执役的下人外,整个“九昌阁”
中再也找不到其他的人影,全家族人,像是都在突兀间消失了!
擎着松杖火把的这些横货,立即开始穿堂越屋的搜索寻查,在肃静却迅捷的搜查过程中,
他们马上明白了真相……金家族人业已离开了这里,由各种蛛丝马迹的细微处以凭判断,金家
族人似乎还是在相当平静无惊的状况下离开的!
那个年纪不会超过三十岁,俊逸潇洒,挺立着宛如玉树临风的白袍人一脚踏在阶前,赤
毒毒,青森森的火把光辉映照着他一张端正的面孔,而这张面孔此刻却是阴沉沉的,变幻不
定的,他注视着周遭空荡荡的偌大庭院楼宇,两只冷酷的眼睛里闪动着狠暴又疑虑的芒彩……
在他身侧,意态闲适……或者说是形色高傲更为合宜……立着三个人,一个痴肥矮胖,肤色
棕黑的朋友,一位硕长削瘦,五官狭扁的中年人.
另一位,顶着颗特大号脑袋,却骨瘦如柴,又矮又干,叫人看了,有种为他头大身小,
难以负荷的担心感觉。
一个魁梧的,充满了犷悍之概的紫衣大汉这时从正厅的石阶上喘吁吁的奔下,冲着白袍
人,口气是又急又怒又惊。
“五爷,果然不错,整片楼阁内外及院落四周,再也没有半条人影了,除开被咱们先前
卷扑时放倒的那些鸡群狗碎之外,金家族人甚至连他们贴身的随侍也都一个不见……”
被称为“五爷”的白袍人,神色幽冷的道:“看样子,这一步棋我们可是走差了,只希
望其他各路人马别也通通差上一步才好!”
痴肥矮胖的这位忽然呵呵一笑,声如破罗般道:“老么,你是‘金家楼’的五当家,也
称得上盛名煊赫,不同凡响,然则比起你们那位老大姐来,似乎仍是逊上一着哪!”
硕长削瘦的中年人冷冷哼了一声,接口道:“史邦,莫不成你这‘鬼旋风’也把金老寡
妇看得能比神仙了?”
这位“鬼旋风”咧开厚唇道:“倒不见得恁般长她的志气,但‘姜是老的辣,人是老的
滑’,金夜叉这老婆子确实有两下,居然猜得到我们动手的时辰,说起来,她脑瓜里还真有
几条纹路……”
白袍人……正是“金家楼”的五当家,大名鼎鼎的“白狼”向敢。
他不似笑的扯动着两颊肌肉,以惯有的那种冷清语调道:“我看不一定是金申无痕猜得
准,恐怕只是一桩巧合,也可能是我们这边出了什么破绽,被她印证上了,总之,她没有那
种未卜先知的本领,要不然,她便不会让我们抢在她前面动手的……”
连连点着大脑袋,这细瘦身段的仁兄开了口……嗓门有如钝刀刮锅底,刺耳得很:“向老
弟说得有理,金老寡妇不错是有点名堂,但充其量也只是个妇道人家罢了。任她再能,还能
得上了天?这里圈不着她金家亲族,不要紧,换个地方,叫她金家老小坑在一堆才更利落;
容这干人苟活片刻,争的也就是个迟早而已!”
史邦眯着那双猪泡眼道:“嘿嘿,我们‘双绝剑’唐丹老哥果然气势如虹!”
唐丹大脑袋一昂,重重的道:“姓唐的既然加了一份,便没把他‘金家楼’看成什么玩
意!”
向敢咬咬下唇,低声道:“事情业已演变至此,各位,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干耗着了,就
径赴‘大金楼’与各路人马会合吧!”
那瘦长人物狠狠的道:“我说老么,干脆一把火烧掉这片鸟扫的‘九昌阁’!”
向敢叹了口气:“谷兄,这岂不等于在烧我们自家的基业?”
史邦叹了一声,道:“谷浩然,你算他娘的哪一类愣鸟?还称做‘落鹰掌’哩.倒不如
改成‘呆头鹅’来得合宜,天生的穷命不是?居然要烧自己的财产?要放火早放了,用得着现
在才由你出这坏主意?!”
那谷浩然拍拍额头,道:“我几乎忘了这一点……”
“双绝剑”唐丹道:“别再聒噪了,净在些闲篇上磨牙……向老弟,赶紧把到后头搜的
‘白铁扇担’钟开泰、‘人面虎’石光尧、‘二郎君’李挣强召回来,还有‘响尾鞭’商弘
手下的‘紫英队’人马也该朝‘大金楼’方面调聚来!”
向敢道:“我们这就行动……商弘!”
方才由正厅奔来报信的那个粗犷紫衣大汉连忙躬身回应:“五爷吩咐!”
向敢立道:“九昌阁’的搜索停止,即刻传令所有人手转向‘大金楼’进发!”
那商弘应了一声,急急回身吆喝着传谕去了,“鬼旋风”史邦笑道:“老么,商弘这愣
货倒还挺受你使唤的呢……”
向敢淡淡的道:“人总得有个班底才好办事,‘紫英队’我已暗中支持他们四五年了,
否则,在‘金家楼’的压力之下,还有他们混的?”
史邦低笑道:“老么,敢情你早在四五年以前就想扳倒金老寡妇啦?”
入鬓的剑眉轻轩,向敢没有明白回答,他沉缓的道:“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并不重要,
史兄,重要的是目前的事实!”
不错,重要的是目前的事实,向敢终究是背叛了他的宗主,逆反了他的组合,用暴力、
用鲜血,无论他祈求的是什么,争取的是什么,行为上的一切,已不能再以任何解释来加以
圃转……叛逆就是叛逆!
屋里银灯灿亮,在明晃晃的灯光之下,“刀疤”官九与“断眉”杨渭两人面对面的坐着
喝酒,低酌浅饮,谈笑风生,四两装的锡壶,业已空了六把,醉浓的“二锅头”下肚,两个
人的面孔全浮上了一抹渗着油腻的赤红。
官九和杨渭都是“金家楼”、“雷字级”的好手,官九是四把头,杨渭是五把头,二人
私谊极深,在他们这最高一级的把头群里,再找不到比他们更要好的一对了。夜很冷瑟,也
很幽寂,但二人兴致颇佳,依然对酒纵论,笑语天下,具皆劲道十足,热哄哄的似有喝他个
不醉不休之概。
不知杨渭说了一句什么逗笑的话,官九不禁哈哈笑了起来,他举起面前的酒盅,向杨渭
瞧了瞧,举杯的手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已忽然侧首注视着窗外。
同时,脸上尚未消散的笑意,也立即僵凝了!
杨渭的反应很快,一面仰起脖子干了杯中酒,边有意提高了嗓门道:“老官,只这几壶
淡酒,委实煞不住瘾,再拿他两斤来,我们哥俩好好的灌十足,今朝有酒且他娘今朝醉,明
日愁来明日再忧他娘……”
紧接着,他又低促的问:“有啥不对?”
官九悄声道:“外头有人,而且不只一个,像是蹑着手脚在屋外展开了包抄……”
打着酒嗝,笑着,杨渭的腔色凝重的低语:“会是些什么人?在‘金家楼’这一亩三分
地里,居然对咱们不怀好意,摆起阵仗来?”
官九那道横过鼻梁,直蓓耳根的疤痕透着红光,他以一种带着三分醉意的腔调道:“我
看再来一斤也就够了,姓杨的,别他娘灌成一只醉猫,叫人看了落笑话……”
凑着语尾,他小声道:“不管是什么人,既然以这类方式出现,便大多来意不善,害人
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伙计,准备着‘踹盘’吧!”
点点头,杨渭道:“家伙在身上?”
官九大笑道:“这还。电子书少得了?”
然后,他一指紧闭着的油棉纸窗,又点了点掩扣上的门扉,比了个手式。
“我从前门扑出去,姓杨的,你打窗口朝外冲,双管齐下,叫那帮龟孙来个措手不及!”
杨渭忙道:‘得谨慎点,先别下辣手,还不知道外头都是些什么人以及来意如何,万一
弄岔了,在自家老窝里,这个责任可担待不起……”
官九将黑袍的下摆掖进了腰带里,横脸的那道疤痕看起来好不狰狞凶恶:“管他娘的什
么牛鬼蛇神,三山五岳,他们既敢踩着这等坑人的步眼故弄玄虚,便得冒着挨刀受剐的风险,
娘的,如果都是自己人,犯得上恁般促狭法?我说姓杨的,这其中十九不是好路数!”
杨渭的一张宽黄大脸上透着深深的疑惑,他摇着头,斜瞄着纸窗!
“‘金家楼’这多年来,还不曾发生过什么离谱的怪事,莫不成今天晚上就有那么一遭
意外爆开来叫我们经历经历,见识见识?”
官九悄细的道:“不用唠叨了,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