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招呼他出来还是让他在里面歇着?”
略一沉吟,邵英道:
“我看还是让他暂且歇口气吧,他那样子委实太过虚脱,一张脸青里泛白,全身更不时
抽筋似的抽个不停,若叫他夹缠在一起,不只他自家危险,连我们也得遭牵累!”
季岚小声道;
“要不要问问曹兄自己的意思?我怕他不高兴。”
邵英道:
“不必了,这是什么时候?哪还顾得了这许多?我们也是为他好,一旦和对方接触上,大
家全是豁开来玩命,准又能照应谁?万一在节骨眼里他支撑不住,恐怕分不出人手来掩护他!”
季岚颔首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自己行动吧……”
黑暗中,邵英的瞳孔里流露着迟疑与迷惑的神色,他郁闷的道:
“一时间可还真拿不准该往哪里摸索才好,四边都是一片漆黑,我们又不熟悉这幢楼房
的格局.如今人窝在这儿,就像卷进一层浓雾中了……”
季岚紧了紧手上的朴刀,显得有些烦乱的道:
“但总不能僵着不动呀,我们得想法子和其他几组人会合才是!”
邵英恨恨的道:
“扑进楼里来也有一段辰光了,他们那几股子人却不知在玩的什么把戏,非但连条鬼影
不见,就算声响也没有半点,天晓得都瘟到哪个龟洞里去了!”
季岚忙道:
“不会的,说不定他们也正像我们这样,伺伏一隅,觅机而动。”
忽然有了火气,邵英沙着嗓门道:
“季老二,我们得琢磨一下……别是另外的几组人早打定了主意隐伏不动,只等着坐享其
成,单用着我们两个卖命出力吧?”
季岚呆了呆,犹豫的道:
“我想不致于……”
邵英咬着牙道:
“然则那么多人,怎的如今却半个不见,声息俱无!”
突的一抖,季岚的肌肤上起了鸡皮疙瘩,他吸着气道:
“莫非………莫非是全叫对方摆平了?”
背脊上也立时透了凉,邵英觉得心腔子在猛收,以至说起话来舌头都在打卷了:
“这……不可能……简直……是荒谬绝伦,他们乃是一群大活人,不是,呃,一堆死木
头啊……”
那样浓烈的沉黑罩在通道上,黑得像凝胶,却又透着森冷的,阴酷的,魔性的寒意,仿
佛在黝暗里蕴藏着诅咒,伏隐着邪异,流闪着…双双看不见的鬼眼,于是,浓烈的黑,有时
候就会在人的眸瞳中变幻成惨怖的幽绿了。
季岚终于下了决心,他猛一昂头,刀锋横平,自齿缝中进着话;
“不能干耗在这里,邵兄,哪怕是龙潭虎穴,我们也只好往前闯!”
邵英也用力将栗木棍斜贴肘肩之处,挺了挺腰,故作豪壮的道:
“好,我们豁上了,我就不相信‘金家楼’刑堂的这干杂碎真是什么三头六臂!”
就在这时,弓贴在壁顶之上的费云已暴落而下……他下落的速度是如此快速凌厉,将壁顶
至地面的距离缩为一刹,缩为时空间距的重叠,当他的动作所带起的风声旋舞,他的人已站
在邵英与季岚两人的中间。
这是一个非常适当有利的位置……对费云出手格杀的目的来说。
吓得“嗅”的怪叫一声,邵英才只半转过面孔,费云的月牙铲铲头兜胸透穿了这位“豹
尾棍”的心脏,而季岚的反应虽然较快,却也被那闪眩的月牙齐颊挂嘴,带开一条血淋淋的
口子!
拼命缩头拳身,季岚的朴刀由下向上,猛挑急挡,月牙铲跳动如电,这一弯钢铁铸就的
新月,便插进季岚的左肋,更将他人连刀推出三步!
一声尖利的长叫不由季岚控制的挤出于他的喉腔,他发狂似的旋过,月牙铲端便扯着他
的内脏往外拖,而后面的门扉开启,一柄双刃斧“吭”声又砍进了他的背脊!
又一声惨叫,季岚左手扣着的三支淬毒十字飞星齐挥,当星芒闪烁,他却已什么都看不
见了……更明确的说,他永远也不会再看到什么了。
双刃斧尚不及拔出于季岚背脊的卓宾,骤然闷哼一声,身子打着旋转往后翻,费云见状
之下,脚步一垫,长身前掠,伸手就待扶持他这忠心耿耿的手下……
“档籍室”洞开的门户里,一条人影有如流电般猝穿而至,人尚未到,一抹冷莹莹的寒
光已偏起光来,其势猛锐之极!
费云业已伸出的左手,在瞬息间往侧甩挥,人成斜面回旋,肩背上却溅起一溜鲜血,他
半声不响,单脚点地,月牙铲在手上飞翻,光轮凝现的同时,他双脚倏弹,直将那狙袭者踢
翻了三个跟头!
狙袭者是个光头……不错,断了手臂的“流波刀”曹鹏!
重重摔跌下来的曹鹏,却毫不含糊,他不顾撞得满头脸的血,不顾断臂的伤口裂扯如绞,
更不顾自家气与力的衰竭,嘶厉的吼叫着,刀刃翩闪,在游移不定的莹波流虹交织下,悍然
再次冲扑!
费云蓦然铲头点地,人如鹰隼般飞越曹鹏头顶,而月牙铲似一弯弦月的坠落,由后斜的
角度穿透对方的刀影,硬生生将曹鹏戮跌出去!
曹鹏的滚跌是没有错,然而,一条黑影仿佛是曹鹏的魂魄出窍,就在他的身侧飞跃而起,
腿翻如浪,照面问七十七腿卷袭费云!
凌虚的费云半空挫腰换式,人被对方七十九腿中的四腿踢得上下翻滚,一铲点弹,却也
将对方的…只左耳齐根削脱!
“嗽”声怪叫,那人一个踉跄着地,几乎碰上了自他身后拥至的好几名大汉!
以铲拄地,费云粗浊的喘息着,满额的大汗,满脸的灰白,背后的刀伤宛若火焚,鲜血
已经浸透了衣袍,更点点滴落……
他目光冷澈,毫无表情的望着对面,缓慢又沉重的吐出三十字:
“马修平……”
捂着削掉的左耳伤处,马修平痛得一张黄脸泛了绿,他强忍痛楚,怨毒又愤怒的道:
“不错,姓费的,是我马修平,你记牢了,立时要将你挫骨扬灰的也会是我马修平!”
剧烈的呛咳了几声,费云长长吸了口气,音调低哑却显得异常的镇静:
“这不是只用口舌之利便可得逞的,马修平,你们会发觉代价极其惨重!”
马修平切齿道:
“我们不吝偿付!姓费的,要扳倒‘金家楼’,铲除‘金家楼’这一群如你般的张狂走
狗,跋扈爪牙,乃是我们今生今世的最大心愿,我们渴盼得够长久了,期望得够长久了,梦
寐不息,无时稍懈,‘金家楼’的专横局面,独霸形势,便要在今天晚上烟消云散,上崩下
烂!”
冷冷一笑,费云鄙夷的道:
“不必讲得这般冠冕堂皇,马修平,你我心里自有数,说穿了,只是一干丧心痛狂,大
逆不道的叛徒,勾结了一批似你这等的贪婪狼枭之屑,妄图侵占‘金家楼’以血汗奠定的基
业而已!”
暴笑如啤,马修平道:
“便是如此,大梁将倾,你这根腐朽的独木又安能支撑?”
费云微闭双眼,徐徐的道:
“尽心罢了,成败岂是所计?”
在马修平背后,“十二铜人”的老大甘维振吭大叫:
“还和他罗嗦什么?马大哥,且先把这厮零剐了替我几位兄弟报仇!”
“皮圈子”潘庆春也跟着厉吼:
“姓费的刁奸狡诈,心狠手辣,眼下正是歼除他的好时候,万万不能再容他出步此地!”
………………………………………………………………………………………
潇湘子 扫描,仙人无忧 OCR,潇湘书院 独家连载
柳残阳《霜月刀》
第三十一章 步步断魂
马修平的两眼中闪射着毒蛇似的狠酷光焰,一字一字的道:“姓费的逃不了,这幢石楼,
是他坑人也是坑他自己的地方!”
形色衰凉的笑了,费云低沉的道:“或许我难渡此劫,但我敢断言,我们之间只是分个
迟早,各位的下场,必然不会更强似我!”
甘维上前两步,一对赤钢人并交胸前,石破天惊的吼叫着:“不用在那里延宕时间,你
这千刀杀,万刀剐的冷血凶手,还我兄弟的命来!”
费云目光淡漠的瞅着对方,以同样淡漠的语气道:“我人站在这里,你要索命,正是方
便之至,可有谁在拦阻于你么?”
咆哮一声,甘维厉吼:“好个死到临头犹自嘴硬的老王八,我就看你还能狂到几时,弟
兄们,朝上圈!”
斜刺里,“十二铜人”的老么吴清首先发难……他悄无声息的贴墙掩进,抖起一对钢人以
泰山压顶之势猛向费云的天灵砸下!
几乎不分先后,“十二铜人”的老三陈隆、老五任世忠也立时并扑齐冲;“十二铜人”
这些小兄弟伙攻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高头大马,体魄粗雄,三个人这一动手,便把这条楼
上的通道给挤满了!
马修平查觉战法不对,他赶紧喝叫:“分散开来,不可挤迫一起……”
攻袭者固然愤火烧头,求功心切,而抗拒者更是满腔激昂,热血沸腾,双方的动作都是
恁般快法,马修平的言语出口,却业已不及挽回什么了……
吴清的一对赤铜人砸下,费云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的间距,刚好避开敌人的重力落点,
吴清自然早有防备,不会在第一招上便把式子用老,他腰身猝拒,赤铜人一上一下,交横挥
扫,但令他想像不到的是,费云居然已在那么身形微侧之下,从横扫的两具铜人中间斜掠过
来!
叱叫一声,吴清不及收回兵器,急切间飞腿踢去,而那条腿弗始抬扬一半,他的人已被
一股奇异的力量举升起五尺,当吴清发现这股举起他的力量乃是来自一柄月牙铲,铲刃又正
插在他小腹中的时候,一阵足以淹没他所有意识的巨大痛苦,已黑浪似的吞噬了他!
于是,另外四具铜人带起强劲的风声,搂头盖顶的劈罩向费云!
月牙铲的光华掣映飞炫,弦月似的半弧与不定规的方形溜空回舞,费云连闪加攻,陈隆
和任世忠硬被逼得后退!
“嚯”声轻响,一枚皮圈套灵蛇般奇准无比的飞套费云头上,费云上身倏缩,月牙挑入
皮圈套中,运力猛绞急扯。
狂笑忽起,潘庆春左腕发狠顿挫,右手的链子斧已暴劈立射!
费云的身形突然间宛若失去了重量,轻飘飘的,却似怒矢般顺着潘庆春这一挫之势激飞
过来,链子斧擦过他的腹侧,月牙铲的铲锋也削掉了潘庆春的半片天灵盖。
出自潘庆春口中的狂笑犹尚漾荡着嘶哑怪异的余韵,余韵不似笑声,倒如呼拉着的疾响,
猩赤的血液渗合着白腻的脑浆相映,费云的身子已突兀痉挛……一柄短把子蛇矛正好插进他的
左胯后!
月牙铲暴翻斜挥,形成一道直泻的光弧,快不可言,偷袭得尹的周秀甚至来不及挽回家
伙,已慌忙撤手跃避!
“该死的叛逆!”
费云面庞扭曲,双目赤红似火,他连连让开马修平的七轮腿攻,以及甘维、陈隆、任世
忠等人的拦击,如影随形般紧迫着周秀不放!
翻、滚、蹿、跌,周秀魂飞魄散的亡命躲避,一柄落了单的短把子蛇矛失了章法的狂挥
乱舞,声骇震颤里,就只差喊救命了!
梯口那边,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响,又是人影晃动,同时传来喝问之声:“马大哥,马大
哥,可是你们各位么?”
掌腿连环,却次次扑空的马修平,闻声之下立即大叫:“沙坪诸友,你们来得正好,费
云已被我们困牢,并肩子圈死他!”
便在此际,周秀一脚踏空,打个擦滑,费云挥铲不及,抖掌反劈,周秀连爬带滚,躲开
了这一掌致命的击打部位,却仍被掌沿扫中右肋,但闻骨骼折断的“咔嚓”声响,他人已倒
撞上墙壁!
两圈圆弧似的环影凌空飞罩,而一对银枪、双钩、短剑也同时递上位置,气虚力竭的费
云未能硬拒,斜身倒退,却在马修平的弹踢里挨了一脚!
四周的黑暗,不仅黑在眼前,也渗入了费云的心里,他摔跌在地,望出去是一片蒙胧.
鼻腔中泛着铜锈般的血腥气息,胃部在抽搐,四肢重逾千钩;连脑袋也是晕沉得几乎抬不起
来,在一刹问,他甚至打算即此罢休了。
是马修平的声音.狠厉如狼嗥; “宰掉他,宰掉他……”
黝暗里,那双钩的弯刃猝刺而来,又快又毒……费云注视着钩锋在刺进时所泛映的淡谈
芒彩,心里在想:至少他还知道是什么兵器要了他的命!
变化的发生,竟在双钩戮落的过程之前…一一个人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猛一头撞进了
执钩者的怀里,两个人立时跌做一堆,又互相纠缠起来!
摹地一声长号出自执钩者的嘴里.与他纠缠的那人也在挣扎着叫:“大司律……快突
围……快……”
是卓宾,而卓宾却不能再喊叫了,那个“快”字进出他喉咙,喉咙已被一双短剑切入!
像醍醐灌顶,费云骤然哆嗦,全身透凉,但心镜清明,他振起余力,暴扑而起,迎头又
见一对沉重的赤铜人交击下来!
费云手中的月牙铲,头尾只有三尺半长,他顺着跃起的势子猛然抖扯,月牙铲“铮”的
一声伸展成六尺,这突加的二尺半,便恰好送进了那挥舞铜人阻路的朋友胸膛!
那是“十二铜人”里的老五任世忠,铲刃洞穿了他的胸背,强大的力道,更将他撞出老
远,直向甘维的身上倒去。
马修平九腿连环,唏哩哗啦把一扇门扉踢得粉碎,“沙坪七枭”的大阿哥谢功一对“鸳
鸯环”空自碰上了他把弟胡大贤的银枪,“十二铜人”中的甘维正搂着任世忠的尸体暴眺如
雷,周秀惊魂未定的喘着粗气,一片混乱里,费云早已鹤飞冥渺,这些人甚至不知道他是何
时走的,从哪里走的……
“姓费的逃了,追,我们快追哇……”
直着嗓门狂喊的马修平,显然也沉不住气了,他绕着圈子,脚步不稳的四处搜索,他恨
极了费云……不止是公仇,更缀着一只左耳的私怨!
人挤着人.兵器碰着兵器.这干入侵者慌乱的搜寻着费云的踪迹,然而连他们自己也不
知道,到底要从何处去找?
“蹦猴”玄小香才从离着“金家楼”三里外的“瓦棚窝”回来,醉醺醺的一路打着酒嗝,
浑身犹是软绵绵的,仿若他那老相好宝翠的一股子柔媚功劲,全染到他身上来了;舐着嘴唇,
还残存着脂粉的香味,他微眯着一双醉眼,一脚高一脚低的晃悠着,一边尚在思量,赶哪一
天再抽个空去温存温存……
回到“金家楼”的碑界之后,他特意放轻了手脚转返住处……远远绕过刑堂,他不想因为
寅夜迟归而招惹麻烦,在他艨胧的视线里,刑堂仍如往昔一样的平静又肃穆。
玄小香的居处是一排砖瓦平房,外面还栽值得有齐人腰的矮树为点缀,这一排平房一共
有六间,分别由他与同级的四把头“黄竿”粱祥、“星”字级的四把头“回手刀”
鲍伯彦、五把头“双锤滚雷”东门武,以及另两位专司采购的管事住着,每人一间,又
分明暗两进,一个人居住,倒也相当宽敞舒适。
在这一排房舍里,算起来,玄小香的地位还是最高的呢!
来近了住处,他先顺了顺呼吸,然后,故意扳起面孔,摆出一付俨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微昂起头,就待朝前迈步
也只是刚抬起脚,一声窒闷却惨怖的嗥号突然从一间房屋中传出……玄小香不由愣了愣,
本能的反应,促使他迅速蹲伏下来,隐蔽到矮树的下面。
意识还只是一团模糊.又有剧烈的碰撞及扑打声响起,分不出是来自哪个房间,但玄小
香却体会得到不只是一处;最先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