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迷惑的望着金申无痕,展若尘道:“但是,我不了解——”
摆摆手,金申无痕道:“我知你这心里猜疑的是什么,展若尘,你想问‘金家楼’有明
列的规律,有设定的掌法,而我又是‘金家楼’的楼主,似这等大逆不道的惩奸行为,原可
光明正大的办理,却为何要暗中进行,更且委你一个组织外的人来代劳,是吗?”
展若尘道:“楼主圣明。”
忽然叹了口气,金申无痕道:“此中自有原由,也是我不得已的苦衷,说于你听,你便
会明白我之所以出此策略的无奈处了;赵双福在‘金家楼’节节高升,攀得如此顺利,主要
是我们老二对他的赏识和提拔,赵双福蒙受老二这般恩泽,自然一力巴结,全心仰承,久而
久之,便成了老二的心腹死党,也是老二的得力臂助,他对老二事事顺从,老二对他便越加
关照,依恃益甚,换句话说,他乃是老二面前的人。”
展若法静静的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楼主。”
金申无痕苦笑道:“那是朝庭用以治国的法则,江湖上的组合,却难以适应,尤其黑道
帮会,最重人和,赵双福的靠山是老二——我们的二当家,=而老二又是我手下的头号人
物,‘金家楼’的柱石之材。所谓打狗看主人,我要处置赵双福;却不能不顾着老二的颜
面,至少,外表上总要使他圆转得过来,我不希望为了一个赵双福,搞得我和老二彼此心里
存下芥蒂。”
展若尘道:“那么,赵双福的事,二当家知不知道?”
金申无痕道:“他是总管大计的首要人物,出了这等纰漏,他怎会不知道!”
展若尘道:“二当家有什么表示呢?”
又叹了口气,金申无痕道:“他告诉我,要我无须顾虑,一切按照规律处断!”
展若尘扬着双眉道:”
“难道二当家深明大义,公私分论,楼主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摇摇头,金申无痕的双眸中隐闪着冷峭的寒芒,她带着讽刺意味的淡淡的一笑,慢吞吞
的道:“你相信他的话?”
展若尘笑笑,道:“这不是二当家亲自向楼主表示的态度么?莫非他是言不由衷?”
金申无痕的语气有些僵硬:“一点不错,他是言不由衷!”
展若尘习惯性的揉捻着自己如削的耳坠,轻声道:“以楼主看来,二当家的真意是什么
呢?”
唇角撇了撇,金申无痕道:“老二当然是想庇护赵双福,但这种话他说不出口,尤其以
他的立场及与赵双福的关系而言,他更不便有所表示,他明晃晃的摆了这么几句话过来,骨
子里的意思我岂会不知?”
展若尘小心的道:“但赵双福业已畏罪潜逃了。”
眯着眼端洋着展若尘,金申无痕似笑非笑的道:“你的思考很细密,反应亦相当敏锐,
展若尘,你是否想问间赵双福的潜逃过程,内中有无其他的隐情?”
展若尘道:“会有么?”
低喟一声,金申无痕道:“表面上看,赵双福出了纰漏,无以弥补,自然是以走为上
策,这似乎是顺理成章的发展,但我当时即曾想到,以赵双福与老二的渊源来说,他出这种
祸事,怎会不向老二求援?以情理说,老二应该替他遮拦,并且,也有这个力量帮他过关,
经我暗里探查,果然发现了两桩耐人寻味的迹象。”
顿了顿,她接着道:“其一,就在我派人抽查过‘南岭’票号的帐目后第三天,‘窑缸
口’我属下的一家粮行即奉到指令火速调借十一万两现银押解到‘南岭’的票号去,但银车
甫动,又接到通知转头运回——算时间,正是我亲自赶赴‘南岭’追究此事的同一天,后
来,我知道赵双福也就是当天失踪的。”
展若尘问:“楼主,‘窑缸口’距离‘南岭’有多远?”
金申无痕道:“两百余里,平时骑马,昼行夜宿的话,得走上将近三天,若是银车前
往,只怕三天还不一定到得了”
展若尘又道:“从这里往‘南岭’又有多远?”
笑了,金申无痕道:“也差不多两百里路,但我这次是轻骑前往,未曾乘舆,而且半途
极少歇息,因此一天多点辰光便赶到了!”
展若尘道:“赵双福倒是走得快!”
金申无痕道:“我发现的第二件可疑之事——赵双福如今匿藏的地方,竟是一个不在道
上的皮货商人家中,那个商人日常与老二在暗里颇有往来,生意上,老二曾给了他不少好
处。”
展若尘意外的道:“原来楼主早已将赵双福的下落查出来了!”
金申无痕淡淡的道:“不要小看了我,展若尘,我的办法大得很,在辽北这块地面上,
我一伸手可以遮得半边天,赵双福玩的几手小把戏,算得了什么!”
展若尘不解的道:“楼主又是如何查出那赵双福行踪来的?”
金申无痕双手平放几面之上,那是一双柔软又修长的手,白皙而纤细,一双属于养尊处
优的女人手,她望着自己的双手,平静的道:“一种慑迫,以及一种恐惧,展若尘,你明白
不?”
展若尘思量着道:“我想,大约我能够体会……”
赞许的点头,金申无痕道:“那个商人非常清楚‘金家楼’的潜势,也更知晓我这老太
婆的手段,当他获得赵双福匿藏到他家的原因之后,他骇怕了,他怕一旦东窗事后发,‘金
家楼’将会抄他的窝,甚至连‘金家楼’的二当家也保护不了他,于是,他再三斟酌,反复
衡量之下,还是审明了因果利害,悄然向我举发……这是今天下午的事。”
展若尘笑道:“这个商人挺识时务。”
金申无痕正色道。
“不要看不起这个告密的人,他要活下去,一家老小也都要活下去,而他并没有替赵双
福舍上全家性命的义务!”
展若尘问道:“赵双福躲到这商人家里,可是二当家示意?”
金申无痕道:“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是老二示意——这商人与赵双福也有交
情,赵双福出事前后,老二从未和这商人见过面。”
展若尘道:“或者是赵双福自行前往那商人家躲藏……”
金申无痕沉重的道:“但愿是如此!”
展若尘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楼主,‘窑缸口’粮行的那笔银两,是贵组合哪一位下的
谕令借调?能够支配如此巨额银钱的主儿,想亦是极有份量的人物!”
金申无痕凝声道:“是我。”
吃了一惊,展若尘道:“是楼主自己?”
金申无痕缓缓的道:“我专用的‘雪香笺’,上面印得有我的菱形铃记,封笺对折。暗
号相符,一切形迹,俱是我惯常行令的格式,唯一不同寻常的是,我本人都不知此事!”
展若尘愕然道:“如此说来,是被什么人盗用了楼主的信谕之物?”
金申无痕道:“除了这样的说法,还能有什么更合理的解释?”
沉吟片刻,展若尘道:“楼主曾否想过,贵组合之中,有谁能够接近楼主这些信喻之
物?有哪些人知道行令时的各种暗记格式?”
金申无痕苦笑道:“可以接近我书房的人,少说也有十余个以上,我的亲人,组合中的
首要们,甚至负责洒扫清理的下人,至于熟悉暗记格式的就更多了,经年行令,何止千百?
受令者无不知晓暗记的对合,格式的编排……”
展若尘道:“笔迹如何?”
金申无痕摇头道:“我亲笔行令的时间不多,他们注意的只是我的批条及铃印,笔迹变
换,反倒不足为异了。”
展若尘喃喃的道:“这就不好追查了……”
金申无痕道:“不管是谁,总是有人假借我的名义,妄囱调借银两为赵双福掩饰,但他
们的动作尚不够快,等他们进行此项诡计之际,我已起程赶往查究,银车的脚程比不上我轻
骑的便捷,时间上、他们已不及再作假弄伪,才又有通知银车回头的第二道偷示……”
展若尘道:“不过,帐目不清在前,对方调借银两搪塞于后,我怀疑他们这样的做法是
否对事情有所补益!”
金申无痕道:“这一点,你就不明内里了,展若尘,此举乃是大事化小的做法,可将侵
吞改为挪用,充其量,赵双福只是个保管不当,擅自支配的罪,犯不了什么大过,落个调遣
的处分也就到头了,但若营利侵占,中饱贪没,则一朝事发,便是死罪坐实,两害相权取其
轻,他们的打算不过如此!”
“哦”了一声;展若尘道:“原来其中还有这等说法,楼主、赵双福既敢侵吞公银,难
道事先他就没想到用什么方法来防范掩饰?”
金申无痕道:“他没想到的是我会突然派人前往抽查他的帐目,而且派的人不是例常大
帐房的事,是我的嫡亲外甥端吾雄!”
展若尘道:“楼主怎会突然想到派人去抽查赵双福的帐目?”
微微一晒,金申无痕道:“我接到密告,指出赵双福有营利舞弊之端——展若尘,你总
不会天真到以为我将偌大一片生意托附于人,而便放任到毫不关心的程度吧?”
展若尘道:“当然,楼主自会另遣密线监视左右。”
金申无痕吁了口气,道:“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我总不能事事兼顾,桩桩考查,对
不?”
展若尘道:“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楼主,对二当家,楼主怎么说?”
表情阴沉了好一会,金申无痕的语声有些涩重:“老二多少会有点牵扯,但是,一来没
有证据证实,二来他既有心为赵双福遮拦,自己提拔的心腹嘛,也是人之常情。对‘金家
楼’而言,老二多年辛勤。流血流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攀到如今的地位,也是拿半生
的辰光换来的,我不能为了这桩事亏待他,更得维护他的颜面,无论怎么做,都能使他下得
了台为原则。”
展著尘道:“楼主之意,就是不让二当家卷人这个是非漩涡之内,惩处的手段,人在暗
中进行?”
金申无痕道:“不错,如此好佞反叛且受到制裁,可做效尤,且组合成员,牵涉者彼此
心照不宣,我希望的就是这么一个微妙的结局!”
展若尘点头道:“我会尽量办得使楼主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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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残阳《霜月刀》
第十三章 血幡隐扬
室中的灯光,原本就颇为幽暗,那一抹晕晕的苍黄,反映得金申无痕背光的这边面颊益
发显得森冷而阴寒,她低沉的道:“展若尘,这件事我就完全交托给你了,记得要干净利
落,半点蛛丝马迹不能留在旁人眼里。”
展若尘道:“我很汗颜的向楼主禀告——半生以来,我一事无成,只就这类性质的行
当,还堪可称上是我的老本行……”
阴森的面容上绽现出一丝笑意,金申无痕道:“你的长处很多,不止是这一样,但无疑
的是,我烦你去办的这档子事,却乃你最大的长处之一,我不令圈子里的人去动手,一则怕
走了消息,二则,在经验及技巧上,他们也极少有比你更高明的了……”
展若尘静静的道:“是楼主抬举。”
金申无痕道:“不必客气了,展若尘,这件事你费心去办,千万要办妥了它……”
微微俯欠上身,展著尘尊重的道:“若然事败,便以性命向楼主谢罪!”
双目的光芒闪亮,金申无痕凛烈的道:“用不着,赵双福的这条狗命还不值得拖累上
你,总之,你尽力就得了!”
展若尘道:“是,楼主,姓赵的跑不了。”
金申无痕道:“那个皮货商人名叫石宗和,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胖子,左下巴上有颗
毛病,很好认,但你知道此人的外貌之后,用来辨识他则可,却别叫他看清了你;石宗和住
在离此来去四百余里处的‘九槐庄’,很偏僻的一个所在、他是那里最大的一户人家,只有
他的宅居前砌有石阶雕座,门上有兽环镶嵌,赵双福便住在他家西侧的厢房里,你一旦潜
入,便会寻及……”
点点头,展若尘道:“楼主,那赵双福是个什么生像?”
金申无痕道:“黑得透亮的一条壮汉,四十一岁,突额吊眼,狮鼻厚唇,一眼就能认
出。”
默记了一下,展若尘又问:“这姓赵的武功修为如何?”
淡然笑笑,金申无痕道:“能够攀到‘金家楼’‘雷字级’的三把头了,本事会差吗?
不过,这也要看由谁的眼光来判定,他比你,大概仍然逊上一截,但你最好全力施为,莫存
轻敌之念,以免疏失之下,弄了个不可收拾。”
展若尘道:“我不会轻敌,楼主,一向不会,那就是我所以还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金申无痕道:“这样最好;赵双福擅使一条‘白链锥锤’,动作纯熟而快捷,拳腿方面
的火候也不弱,你都要记着了……”
展若尘道:“事完之后,可要带回点什么来做证物?”
摆摆手,金申无痕道:“不必,石宗和会详细告诉我的。”
展若尘似有所思的道:“楼主,如今只有赵双福独自一人匿居在石宗和那里?”
金申无痕沉吟着道:“照石宗和所说,只有他一个人,但是否会临时起了变化,却未能
逆料,我们希望在你进行此事的时间、不会有第三者在场。”
展若尘道:“如果另外有人和赵双福搅混在一处呢?”
金申无痕不似笑的一笑,道:“一并灭口。”
展若尘道:“是,一并灭口。”
注视着对面的这位金家霸主,他又道:“请示楼主,我该何时起程?”
金申无痕早已成竹在胸般爽落的道:“今晚,就在离开这里之后。”
展若尘道:“我回去收拾妥了,即使上道。”
金申无痕道:“不用再回住处了,你的衣物及一应物件,皆已为你备妥,随时可以启
程;我想,你的兵刃是随时携带不离的吧?”
展若尘道:“正在身上。”
双手互叠于几面,金申无痕带着几分歉然意味的道:“展若尘,但愿你不会埋怨我。”
微微昂脸,展若尘道:“楼主为何忽出此言?”
金申无痕道:“我是说,叫你走得这么急迫……”
展若尘坦率的道:“我认为这是应该的,楼主,因为这不是一桩适于延宕的事。”
金申无痕又道:“还有一我在未曾征得你同意之前,便已预先做了各项似已承你允诺的
准备,你会不会把我看得太霸道,大专横?”
笑了,展若尘道:“楼主和我同样明白,但有所用,我是断不推辞的!”
宽慰的连连颔首,金申无痕道:“你能如此了解我的心意,我就一切释然了,展若尘,
我没有白赏识你!”
展若尘严肃的道:“多承楼主垂爱,展若尘万死不辞!”
金申无痕沉稳的道:“很好;等一会,你从北角的密径出去,易永宽会为你引路,离开
‘金家楼’十里之外,再行登骑——”
展若尘点点头,没有接腔。
金申无痕解释的道、
“我们必须隐密,不露任何痕迹,展若尘,你回来的时候也要一样隐藏形踪,你和我都
明白,‘金家楼’里有着赵双福的同路人,也就是包庇他,袒护他的那些人!”
展若尘道:“我知道,否则楼主前往查究那赵双福的劣迹时,他的措施及行动就不会如
此快速灵便了。”
叹喟一声,金申无痕道:“待此事过去之后,‘金家楼’内外上下,少不得要整顿一
番,几十年来积习大深,该要彻底振作了。”
展若尘又沉默着没有回答,涉及人家组合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