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撇撇嘴,“看你死在别人手里我更难受。”
深吸了一口气,独孤鹤的面色略有缓和。左手一扭床头的一个机关,床边的墙壁竟然裂开。他也不多言,一侧身,便隐身于黑洞之中。沈心舞急忙跟进,她后脚刚入,那洞又重新封好,看不出一点痕迹。
曾经高高在上的独孤鹤此刻连走路都十分困难,脚步虚浮,在黑暗中还有些踉跄。
沈心舞问:“这路通往那儿?”
黑暗中听到他淡漠地回答:“到了不就知道,何必多问。”
这时候他还不忘维持自己的尊严,沈心舞连扶都懒得扶他,任他走得磕磕绊绊。
走不多时,前方隐约可以看见一丝光亮,再往前走,听到一个熟悉的歌声。沈心舞赫然明白,这里通往剑阁地下,也正是关押柳月奴的所在。
柳月奴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一切,同往常一样枯坐在铁笼中唱着断肠的情歌,看到独孤鹤的突然来临,她的眸中迸发出异样的神采,跃起来似要喊叫,独孤鹤站在笼前,拼尽全身力气抬手一点,凌空点中她的穴道,柳月奴瞬间便如睡着般倒了下去。
沈心舞也贴在笼边,呆呆地看着那憔悴的身影。她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被情人痛恨的感觉应是生不如死吧?但她为何不自我了断?是没有那份勇气,还是甘愿将自己深埋进痛苦及自责中以求赎罪和宽容?
正要对独孤鹤说话,他忽然身子一斜,整个人便倒在她身上。她毫无准备,一下子被压倒在地。怒而想推开他,却一眼瞥见他那近在毫厘的脸:平日里的冷峻威严全然消失,呼吸微热短促,苍白柔弱的更像一枝芦花。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剑神,酷似她当日在城中救助过的那只白虎,一样的虚弱无助。
她怔住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张曾被她诅咒过千次万次的脸,心底却有着难言的茫然与失措,一阵阵隐隐做痛。
“要想打击剑神,从外攻是没用的,要从他的心上下手。”这是当日楚天舒的告诫。
回眸看着那笼中昏倒的女子,想起泪眼朦胧的独孤雁,曾经爱过他的人最终都得到了怎样的报应?这个男人是冷酷的,可怕的。即使此刻他功力散尽,仍然令她从心底涌出彻骨的寒意,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耳畔对她警告:“要小心!要远离!千万要记住那些前车之鉴!莫要再做了他情感的殉葬品了!”
好吧,且撕开他不染凡尘的外衣,再剖开人身这具臭皮囊,仔细地看清楚剑神的心究竟是肉做的,还是铁铸成?
杀人也可以不见血的,是么?美丽的瞳仁中幽幽的光泽变幻莫测,纤手轻轻拂开他额前的乱发,带着玩味,细细审视着面前这张俊美的面容。这便是她的敌人了。一个完美的、绝顶的对手。接下去等待着她的究竟是胜利还是毁灭?无从知道,唯有静静地期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必将无悔。
春天……雪花……美丽的女子……柔婉的眼神……飞舞的衣裙……“我要永远伴随你”……谁?是谁?……“鹤,你爱我么?”……幸福的微笑……满天的流花……惊骇的眼眸……哭泣……“鹤,原谅我,求你原谅我”……“你要为自己做过的付出代价!”……剑光……飞血……死去的心……一切都已枯竭……
独孤鹤睁开眼,一双清凉的手正放在他的额上。沈心舞就跪在他身旁。
“你还在这里?”他欠身坐起,沈心舞一笑:“总不能把你留在这儿,任你自生自灭吧?”
她竟然冲着他笑?他的眸光掠过一丝诧异。试试运行了一下周身的真气,还是乱得没有章法。这两天对于他来说无疑将是生死之关,能不能冲破还是未知。
一碗清澈的水呈在他面前,碗后是她浅浅地笑:“我从外面拿了点吃的喝的,估计这三天我们都要在这里过了。”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为什么要勉强自己曲意承欢?”
她心头一跳:“怎么能说勉强?你是我的师父啊。”
他接过那碗,剑眉微挑,“我从不记得你叫过我师父,也不相信你会把我看作你师父。”黑眸看进她心里:“如今的你只会更令我觉得危险。”
她的笑容一点点收敛凝固,他真是个难缠的对手,“难道你喜欢我对你冷颜相向么?”
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平淡的回答:“起码那才是你的本性。”
“好,”她的眉毛拧在一起,“若我现在告诉你这碗水里有毒呢?”
他若无其事地将碗放下,慵懒地斜靠在墙上,“你没有那么心急的。你是我调教出来的,有着和我一样的霸道,在没有看到敌人跪在脚前痛哭哀号时是不会让他们轻易超生的。”
她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眉心,几乎是依靠在他身旁,轻吐着兰香:“若是有一天我在你面前痛哭哀号,你会怎样?”
他闭着眼睛,笑容隐约而模糊:“我会鄙夷你。说不定还会杀了你。”
“你是怎么练就这副铁石心肠的?”她嗤笑,“看来我要和你学的还很多。”
他悠悠地回答:“等你有过我的经历,自然就会和我一样了。”
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什么都听不到,“也许楚天舒已经在你的地盘上大开杀戒了,你不急么?”
“早晚他会明白代价的涵义!”他的语气中森冷的杀气陡现。
她沉默一下,又问:“你不怕你的妹妹会落入他的手中么?”
他也沉默半晌,忽然冷冷道:“那个傻瓜,让她吃点苦头最好。”
“谁?你在说谁?”沈心舞没听明白,“你是在说独孤雁么?”
他的嘴角又露出那个轻蔑地笑:“她太天真,以为学会原谅就能解决一切了。却不知有些东西是一辈子也不能原谅的,更不可能忘却。”
“或许她能感化楚天舒,你不想成就一份美好么?”
“所有美好的背后必然有份丑恶,你以为楚天舒会看上她么?那就不是楚天舒了。”
“你怎么这么武断?”她替独孤雁辩解,“不能因为你看到的是丑恶,就否定一切的美丽。”
“武断一些没什么不好。”他从心灵深处发出一句长长的叹息,“最起码在受伤时不会太痛。”
“柳月奴伤了你么?”她探询的眼神狡猾得像只优雅的小狐狸。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他的嘴角又冷硬起来。
她偏不更改话题,“所有人都在对我说,她对你曾经有多么重要。你竟然狠得下心把这么一个痴爱你的女子关在这里,任她憔悴,任她疯狂,却可以做到不闻不问,十年来日日夜夜都在无声地折磨着她。你真的从中感到快乐了?”
他不答。
于是她继续说下去:“因为对你的愧疚,她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但她的泪水与肠断换来的却是你更加无情的报复。她今生最大的失败,就是把情爱给了一个根本没有心的人!还敢说什么你也曾经有过情爱?对于爱你的人,你就是这样报答的吗?”
一动不动的独孤鹤忽然猛地将她拽进自己的怀里,低问:“想知道恨的力量究竟有多大么?”
她错愕之时,他的唇已经压了下来,冰冷的唇,无情地吻,在刹那间占据了她全部的思想,夺去了她的呼吸。一阵迷乱之后,她惊怒的推开他,愤恨地抽了他一记耳光,寒冷的锋刃已在顷刻间抵住了他的胸口。
他反而不怒了,还是那样,冷笑着看她,“是不是很想杀我了?是不是又觉得就这样杀我太便宜我了?”
她将牙齿咬得直响:“你别逼我!”
“现在你能体会我当初的感觉了?”他的目光飘向笼中的女子。“永远牢记我的话:报复敌人最有效的方法是令他们一生一世都活得痛苦。”他盯着她的眼睛:“不要忘记了!”
“你希望我也是这么对你么?”她恶狠狠地问。
他侧过头,“无论任何人,都是如此。”
阴冷的地牢中,时间在无声的流逝,缓慢而笨重。
处在四季寒冷的白鹤城下更是如同困在冰窖之中。墙壁上虽然有几支蜡烛放出昏暗的光,但因无法更换,那些蜡烛很快就要烧光。
沈心舞抱着膝蜷缩在角落以维持体温,看着还在昏睡的柳月奴,心头掠过一丝不忍。“她若这样睡下去会冻死的。”
“她十年都是这样过的,死不了。”独孤鹤背靠墙壁运功调息。
沈心舞禁不住蔑视:“你就是天下第一又如何,无情无爱,根本不是一个人!”
他的心头赫然闪过方静心的话:“剑若无情,永远只是一把剑,人若无情便与死人无二。”分神之时,气息散乱,忽然喷出一口鲜血。
她身子一动,又坐了回去,故意不去理他。他也不吭声,接着运功。
几支蜡烛终于泪尽,相继熄灭。一片漆黑中只能听到几声似有似无呼吸。
这样的独坐寂寞之情更甚,沈心舞禁不住哼起了童年的歌谣:“天上星,亮晶晶,金月亮,保安宁。娘托风儿常问候,盼儿归来泪盈盈。”这歌正触动她的伤心事,声音有些哽咽,泪水无声而落,沾满衣襟。
“你还挺有兴致。”独孤鹤冷冷的话却破坏了她一腔的哀怨之情,所有的怨恨此刻都扔向了他:“你若愿意,我还可以给你唱那首‘一朝缘断恩爱尽,莫问前尘后世情’。”
黑暗中没听到他的回答,想来这话已激怒了他,便无声地笑了。可惜她现在得意的表情他看不到。
忽然有什么东西扔到她身上,几乎将她整个人盖住。她伸手一摸,是他的那件披风。
“不用你假惺惺的关心。”她将披风扔回,连闻到上面那属于他的气味儿都觉得是种痛苦。
“那套剑法你可不要懈怠了。”他又在发号施令。
她猛然站起,“我现在就练给你听听!”地牢虽然狭小一些,但仍可以略微施展身形。那柄长剑她弃之不用,短刃在手,在黑暗中舞动起来,虽然看不见,但凭剑刃削过的风声也可以听出她现在的火候究竟练到了几分。
一套练完,已出了一身的热汗,她扬着声音问:“如何?”
对面传来他冷沉的声音:“还得练。”
她一气之下短剑又舞动起来。
这一夜,她舞,他听,均未成眠。
因为疲惫而沉睡的沈心舞突然被什么声音吵醒。迷迷糊糊地擦拭眼睛好一会儿,才想起这里现在根本看不到光亮,有无眼睛已经没有区别。
那声音又从地上传来,是楚天舒在向独孤鹤挑衅。声音好像能穿透墙壁,直达地下:
“独孤鹤!你要当缩头乌龟到几时?”
她一惊,也不知他现在是清醒还是在睡,便问:“他发现你了?”
“没有。”旁边传来独孤鹤的声音,不知已经醒了多久。“他只是想用传音入密把我找出来而已。”
楚天舒的声音还在源源而入:“独孤鹤,没想到你这个剑神也是浪得虚名罢了。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要藏头缩尾的。哪点还像个男人?”
心知楚天舒是要成心扰乱独孤鹤的心神。沈心舞情不自禁为他捏了一把汗。
“独孤鹤,你妹妹现在在我手里,是杀是辱只在我一念之间,你愿意让她受这份罪么?”楚天舒的声音开始变得不正经。
沈心舞先急了:“看来他果真不准备念什么旧情。独孤鹤,你真要让你妹妹名节遭损吗?”
独孤鹤悠悠然道:“做楚天舒的女人岂非正是她的梦想,说不定她现在心里正开心呢,你着什么急。”
“你简直不是人!”她霍然站起,怒道:“你不肯救她,我去!”
一股旋风从旁边袭来,将她猛地刮倒,然后是他绝冷的声音:“若你坏了我的事,就别想活着离开!”
“你的伤好了?”她一愣。
“最快也还需十个时辰。”他已经尽了全力,比他自己原来预想的快了将近一天的时间,但这是宿疾,不若一般伤患好得那么快。
她摸索着走过去,抓到他的手腕。
“干什么?”他冷沉的声音在地牢中低扬。
“若把我的功力给了你,是不是能让你好得快一些?”
“笨蛋!”他低喝:“若你把功力给了我,我这一年的辛苦岂非白费?两年之后又让我与谁论剑?”
“解决眼前之事才是要紧!我不愿意看到独孤雁受苦!”
“蠢才!”他再骂一声,挣脱她的手,命令着:“若你再有这种念头,就别再跟着我!”
黑暗中听到她似乎在掏什么东西,衣服沙沙直响,不知她又做了什么,他问:“你干什么?”
“我刚刚服了毒。”她平静地回答。
“什么?!”他一震,抓过她的手腕一号脉搏,果然发现她的气血中已有中毒迹象。“你不想活了吗?!”他怒问,疾点她身上数处大穴,阻止毒性攻心。
她却像没事儿似地,说道:“你就算封住我的穴道也没用,我服的是剧毒,若不能在六个时辰之内拿到解药就只有死。你不是常说没有你的允许不会让我死么?现在你是拦不住我了。让一个人活其实比让他死要难得多。”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几乎可以杀人。
“把我的功力拿去!”她淡淡的说,“这毒性一时还不会沉入丹田,将你我的功力和而为一,四个时辰之内你就可以恢复如常,然后打败楚天舒,救回独孤雁,若你行动得快,还来得及帮我找解药!”
“你疯了!”他斥责。
她的唇边有一丝苦笑,可惜他也看不到,“凡是在你身边的人,迟早都会疯的。”
屋外雪花飞舞,屋内轻纱缦卷。一张软塌上,沉睡着如明月般美丽的少女。犹带泪痕的脸上一双秀眉如笼愁烟。
一袭黑衣不知何时出现在塌前,一只男性的手轻轻抚过这张纯真无暇的脸。那俊逸的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有几分得意,几分满足,几分沉醉,几分惆怅。
少女醒了,清澈的眸子在瞬间全被惊讶填满;“楚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她一下子坐直,拽住他的胳膊惊问:“你和我哥哥是不是……是不是……?”
楚天舒温和地宽慰她:“没有,没有,我们还没有决斗。”
少女独孤雁略松了一口气,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竟在自己的屋里,不觉又吃一惊;“我……我还是在白鹤城里?那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楚天舒笑着:“自然是大模大样地走进来的。”
独孤雁再惊:“那我大哥呢?他在哪儿?”
“他?”他嘴角一挑:“我还想知道他如今的下落呢。”
“他不在城里?”独孤雁摇头,“不会,他不会离城的。”
楚天舒凑近到她身边,柔声问:“那你觉得他会在哪儿呢?”
“我也不知道。”独孤雁不自在的挪了一下身子,两人靠得如此近,让她有些慌乱。
楚天舒神秘地低笑,反而更加贴了过去,将独孤雁一下子搂在怀里,低声道:“小雁儿,你很怕我么?”
独孤雁惊喜多于恐慌,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变得这么热情。终于听到他唤自己“小雁儿”,禁不住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他温柔地为她拭泪:“怎么哭了?我可不喜欢看我的小雁儿哭啊。”
双眸盈盈似水,凝视着这位她暗恋多年的情郎,哀求着:“楚哥哥,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他笑着:“小雁儿的事别说一件,就是百件千件我也得答应啊。不过话说在前头,说若你是想劝我和你哥哥罢手,就免开尊口吧。”
“但我只求你这一件事!”她激动的泪水成串滚落。“十年了,为了一个恨字令你们浪费了十年的大好时光?当年你们被世人尊为‘双神子’时不是亲密无间的吗?为什么要闹到现在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