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他的冷漠显得有些刻意而做作。“我也不想让自己的一番心血白费。”
“那人从哪儿来?”她问,想知道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向剑神挑战。
他看着天边月,似答非答:“远方。”曾经听人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简直是骗人的蠢话!很多事情经过了时间的沉淀,只会变得更加复杂而难解。就如他与那个人的关系。十年前任他再怎么想,也不会料到他们之间会最终演变成今日的局面。他一点也不畏惧即将到来的一切。相反,他却有些兴奋。得一知己难,得一能够与自己匹敌的对手就更难。尽管是恨字当头,但他对那个人还是有着一定的尊重。
夜凉如水,山顶上寒的风更加刺骨。
独孤鹤也有些倦了,对她道:“这几日少出门,对方还有不少高手藏匿于左右。”
“你怕吗?”她听不出他的警告是出于关心她的身体,还是怕她早死而影响他的计划。
他的嘴角挑出一个优美弧度,神秘而威严:“我今生从未怕过。”很简单的一句话,从很多人口中都听说过,但出自剑神之口自然意义不同。
她凝眸望着他,那样的自信,这种风采,若非自己与他仇深似海,说不定也会为他所惑。但是他的这种自信,正是她目前最大的敌人啊。她并不需要欣赏他的长处,她唯一需要细细探寻的是深藏于他内心的脆弱。她相信他也有着与常人同样的脆弱,这一点是人就不可免俗。只不过她至今还无从下手而已。
倏然耳畔又传来那阵歌声:“一朝缘断恩爱尽,莫问前尘后世情。”他的神色在歌声中一变,连句多余的话都不再说便径自离去。
她在心中狡黠的一笑:也许这便是剑神的弱点所在。
独孤鹤的估计显然是正确的。雪山顶上的伏击只是一个开始而已,真正的动作还在后头。
今日无雪,白鹤城中难得一见迤逦景色。
练武毕,独孤雁向独孤鹤迎了过去:“下个月是父母的祭日,我想去拜祭一下。”
“不行。”独孤鹤两个字便否决了她。
独孤雁低问:“为何不行?”
独孤鹤语风冷冷:“你心里清楚。”
停顿片刻,独孤雁猛然抬首,斩钉截铁道:“他不会害我!我信他不会害我!”
独孤鹤哼哼一笑:“他若无心害你便不会当日那般待我,何时报仇不可?偏偏选在此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独孤雁急急的分辩:“冤冤相报何时了?”
“死去原知万事空。”独孤鹤眉骨一耸,手指一点远处,冷喝一声:“下来!”
嗖嗖几声,不知从哪里跃进几个青色长袍的诡秘人物。人人手持一柄圆月弯刀。
独孤鹤也不看他们,反是对沈心舞说:“交给你了。”
这是对她这些日子以来训练的检验吗?她在心中也冷冷的笑,若他想借别人之刀来灭自己的口,未免将圈子兜得太大了。
“你们……谷主没来吗?”独孤雁在问敌人,声音有些颤抖。
对方倒也恭敬:“谷主随后便到。”
猜不透他们之间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沈心舞闪动着一双星眸,语气淡如清风:“是你们自己出去还是要我请?”
对方打量着她,反问独孤鹤:“这位姑娘是剑神什么人?”
独孤鹤抱臂胸前,幽冷的眉眼中却有几分嘲弄般的笑意。也不答话,只把头转向一边,看着不远处那几株梅树。
沈心舞剑式一亮:“得罪了!”剑如飞虹,第一招便是独孤剑法的杀招之一“白鹤卧雪”。白色的衣衫有如白色的鹤,行走在白雪之间,说不出的凄清之感,但却有着谁也难以征服的孤傲。将近一年拼命地练习,令她有着连自己都难以想象的进步。剑光刀光交相辉映,碰撞间闪烁出一片绚丽的星光。就连独孤鹤一向沉静的眼眸中也流露出一丝兴奋的神采。
“呛啷啷”,几把短刀脱手,几个男子皆诧异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无法想象自己是如何败的。
“还不走?”沈心舞眉尖一拧,“是不是要把命留下?”
对方一抱腕:“剑神门下果然厉害,改日再来讨教。”而后飞走。
初次作战便大获成功,沈心舞有着无比的喜悦,但在独孤鹤面前,她努力地压抑着表情,故作冷静地听他评价。
他眼中最初的那丝赞许此刻却已看不到了,并不理会她,转身对妹妹吩咐:“我从明天起闭关,有急事再来问我。”施然而去,未对沈心舞留下任何的只字片语。
站在原地,沈心舞咬着嘴唇,有种被冷落般的懊恼。
身侧一声幽叹,独孤雁凄然道:“难道真的只有死可以解决一切吗?”
沈心舞别过脸,见她在看自己,便点点头。独孤雁本来就有些苍白的脸上更加没了血色,泪珠滚滚滴落:“为什么一定要他们之间死一个?为什么他们就不肯罢手?彼此原谅?为什么就一定要选择仇恨?选择一辈子痛苦?”她忽然一把拉住沈心舞的手,目光激动而幽怨的哀恳:“我求你一件事,能不能答应我?”
“求我?”沈心舞一怔,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带我走,求你!“刻意地压低了声音,显然独孤雁对哥哥极为畏惧。
“去哪里?”沈心舞懵懂。
独孤雁急迫着:“外面,到城外的世界去,我要去找一个人,我要阻止一切还未发生的悲剧。”
“不行。”沈心舞平稳地拒绝,将手抽出。凝视了一眼远处独孤鹤的所在,“我不能离开这里,我要办完我该办的事。”
“那并不急在一时啊!”独孤雁焦灼不堪。“你们是三年之约,现在尚不到一年,你还有足够的时间。”
“我为什么要帮助你?”沈心舞冷酷的笑,“你是我仇人的妹妹。”
独孤雁沉默良久,柔柔地倾吐出声:“我一直坚信你是个心地纯良的女孩儿,有着最易感动情的心。你会帮我的,对吗?”她坚定地说:“我必须去见那个人,为了哥哥,也为了我,正如你把找我哥哥报仇视作你的理想一样,这也是我的毕生所愿,若不能见他一面,我……唯有以死求得心安了。”
沈心舞的容颜略有动容,却口风不减:“你死不死与我无关。”
独孤雁一震,踉跄着倒退,喃喃不断:“的确与你无关,是我太傻了。抱歉……”一滴泪从她洁白无瑕的脸上滑落。
看到她哭,那一刻的沈心舞有些震动,独孤雁在为何人而哭?为自己还是为了她那无情的兄长?亦或许是那个神秘的、让她惦念不忘的人?
深夜。沈心舞走向独孤鹤的房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她太过于多管闲事了,或许她太过于感情用事了,或许她已经辨别不清敌我关系了。但她,还是很想见独孤鹤一面,问清楚关于他和即将发生的一切。
很奇怪,房间里没有他。站在那里愣了片刻之后,她转而向剑阁走去。
转动剑阁中的机关。再次进入到里面的通道,她又看到了那个巨大的铁笼和笼中那个如鬼一般的女子。而独孤鹤,正坐于台阶之上,一手支颐,定定地看着那个女子。今夜她没有唱歌,而是在很安详地睡觉。沉睡中的她犹如婴儿一般。
对于沈心舞的到来,独孤鹤似乎并不惊讶,也没有了第一次的暴怒。他甚至没有去理会她,任她站在自己身后。
“想问什么就说。”他的声音出奇的平和。
“她是谁?”沈心舞问得直截了当,这个问题已在她心底盘旋很久。
“她?”他的眸光有如星火,闪烁不定。“你可以说她是我的仇人,她也曾是我爱过的人。”
蓦然回首,定视著她:“很奇怪我也会有爱,是么?”他的脸上又重新罩起一层寒冰,“十年前,我的确有过爱,但我最真诚的付出却换来最无情的背叛。”他说的那样森冷,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强烈的恨意,令沈心舞打了一个寒战。
独孤鹤将寒剑一般的眼光再次转向笼中的女子,“我把整颗心都交给她,但她却联和我最好的朋友背叛我。从知道他们的背叛开始我就发誓,今生决不会再对任何人动情。这天下所有的人都无从信赖。”他又那样冷酷的笑了,“我把她锁在这里,要她这一辈子都要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过忏悔。但她休想从我嘴里听到任何一句原谅她的话,我要让她背负着这份愧疚及我所赋予它的全部恨意走至死亡。那比杀她要令她多痛苦上百倍千倍!”
背脊飕飕的有凉气窜起,沈心舞的心中起了一层难言的波动。那笼中的女子依旧在安静的沉睡,但即使是在睡梦中,仍蹙紧眉头。而她曾经的情人,竟用那种厌弃憎恶的神情隔笼观望,而这种憎恶似乎已穿过她的沉睡,进入了她的梦中。
似曾相识的感觉,似曾相识的眼神。沈心舞又打了一个寒噤。
独孤鹤站起,面对着她:“所以,我也决不会原谅他们,谁要是为他们求情,便要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他知道她的来意。沈心舞默然。在如此绝情的话语面前,她无法应答。心底对他曾隐隐有过的一丝同情或是片分半毫的暖意,也随着他的眼神重新冻僵。再次凝望笼中的女子,她忽然很想……尝试着去挑战他至高无上的权威。
真的没有人能背叛他的意志吗?
隔夜,沈心舞与独孤雁悄然离开白鹤城。
“为什么你突然改变主意?”独孤雁心下好奇。
沈心舞神秘地笑笑:“你不是说我心地纯良吗?如今不负你的美言了。”不想告诉她自己真正的想法,如此冲动的出走只是想摘下独孤鹤那不可一世的面具,看到他张皇失措的一面。她甚至已经开始猜测当他发现自己与独孤雁擅自离去时,会是怎样暴怒的神情。禁不住唇角笑意更浓。
“去哪里?”下了山,她们找到一座小镇,但仍没有具体的目标。
独孤雁蹙着蛾眉,“我也不知道,他应该就在左右,但我不知如何找他。”
“他?”她至今尚不知道独孤鹤的对头究竟是谁。
独孤雁低叹着为她解释:“他曾是我哥哥的挚友,名叫楚天舒。十年前他们共闯武林时被誉为‘双神子’,名噪一时。可惜……后来有了一些变故,哥哥重回白鹤城,而他也在千里之外创建了魔域,十年内未曾往来。”
变故?沈心舞深知这变故一定不简单,从独孤鹤与独孤雁的口中,她已能将破碎的故事拼出个大概。如果说剑神独孤鹤曾经有过失败的话,这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应该会值得一探。
眼见独孤雁提到楚天舒时虽然眉头不展,但眼神中幽幽的光芒却难以掩饰。那是她的情人吗?这个想法刚刚生出立刻又被否决。既说他们有十年不曾往来,而独孤雁如今尚不到二十岁,怎么会有那么久远的一段感情?
“走走看吧。”独孤雁灵光一现,“我听说七星帮可以帮人打探很多消息,不知道在这里能不能找到他们的人。”
“七星帮的总舵在江南。”这点江湖消息还是沈心舞知道得清楚一些。看到独孤雁一脸的失望,她一笑:“不过在这里应该可以找到分舵。”
独孤雁的眼睛又亮了起来,“那好,就去找找他们吧。”刚要动身,却又微笑着对她说:“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何不多笑笑呢?”
笑?沈心舞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可能是笑得多了些。其实当她以前还有爹娘疼爱,有家可以栖身时,她的确是很爱笑的,但是……那一场恶梦让她几乎忘却了笑的感觉。而在白鹤城中,面对那个冷漠到了极点的独孤鹤,如何能找到笑的感觉?被仇恨压制得快要崩溃的心,又哪里还能笑得出来?
“你们要找魔域之主?”见惯了场面的七星帮帮下门人听到魔域的名号全都倒吸一口冷气。接近魔域就等于接近死神,躲避尚来不及,谁敢靠近?
独孤雁急切的解释:“我们会多付钱的!我保证魔域之人并非你们想象的那样。”
“姑娘和魔域的人很熟?”众人上下打量,无法想象两位外表弱不禁风的女孩可以与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域相联系。即使听到独孤雁诚恳地保证仍不敢接下烫手的山芋。
“原来七星帮也是徒有其名。”沈心舞嘿嘿的冷笑声激怒了对方。
“姑娘说话请注意点,我们七星帮接活儿也是有规矩的。太过勉强的从来不干。”
沈心舞眉眼冲天:“那就把你们门口那块‘有求必应’的招牌撤了去,少来骗人。”
有人急了:“那是我们七星帮的脸面,姑娘以为是说摘就摘的吗?”
“舍不得?”沈心舞眉尾一扬,“不如我来代劳。”她飞身掠起,一下子冲到大门口,轻轻一纵便将招牌拿下。
七星帮中的人也急了,跳着脚亮出家伙:“姑娘是不是成心找茬儿?”
一骑飞马恰巧赶到,从马上跳下一个男子,扬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七星帮人皆神情大振,伏倒行礼,口呼“帮主”。
来人是一位极年轻的青年,轻袍缓带,仪表庄重,很有风采。
那人饶有兴味地也看着沈心舞,平和地询问:“姑娘莫非是来砸馆的?”
沈心舞摇头:“来办事。”
“既然有事,自然是办事要紧,这招牌还是要麻烦姑娘归还本帮,否则我日后不好向历任帮主交代。”
那人笑得真诚,沈心舞凭添了几分好感,也觉得自己今日的脾气的确是火爆了一点,一笑将招牌递过。那人接过说了声“多谢”,纵身间无声无息又将招牌重新挂好。
“在下七星帮帮主木飞扬,可否请教二位姑娘的芳名?”木飞扬的神态彬彬有礼。
独孤雁很优雅的回礼:“我叫独孤雁,这位是我的好友沈心舞。”
听她说自己是她的好友,沈心舞并未反驳。
“独孤?”木飞扬的眸光一闪,“这个姓氏少见,敢问姑娘与白鹤城城主是什么关系?”
独孤雁刚要开口,沈心舞冷然一句:“姓独孤就一定要与独孤鹤有关系吗?”独孤雁也意识到什么,顺口接下去:“只是凑巧而已,与那位剑神无关。”
木飞扬略有几分失望,“在下也无他意,只是仰慕白鹤城主威名许久,本以为这回有机会一见呢。”
“可惜不能如帮主所愿了。”沈心舞不想刚一离开白鹤城就与独孤鹤扯上关系。谁知道这个木飞扬会不会向独孤鹤透露她们的行踪呢?当初其实应该连真名都不报的。
“二位来此所为何事呢?”木飞扬眸光炯炯。
这回是独孤雁回答:“我们想找魔域之主楚天舒,听说他现在就在这附近。”
“楚天舒?”听到这个名号,连木飞扬都忍不住吃了一惊。“二位与魔域是何关系?”
“七星帮收银做事,几时变得那么罗嗦?若办不到就罢,我们不多叨扰。”沈心舞起身欲走。木飞扬急忙拦住:“是我多话了,但魔域不比一般,本帮不得不有所顾忌。”
独孤雁解释:“我与楚天舒是旧识,他不会为难贵帮的。”
木飞扬沉默片刻,终于点头:“那好,三日后请二位等我消息。”
“告辞。”沈心舞拉着独孤雁离开。
栖身于一家小客栈中,独孤雁怅然一叹:“不知道大哥现在是否发现我们离开。”
“他为何要闭关?”难道他在秘密修炼什么武功吗?
独孤雁摇首:“这是他十年间的习惯,每年到了这时,他都要闭关一月左右。”
十年,又是十年,所有的事情都与这个数字有关。让人感觉颇不吉利。
外面树摇月影,偶有风声阵阵,想起白鹤城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