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还是走了过去。
“难道他连你也不放过吗?”那双滴血的脚令她想起自己曾经受过的种种创伤。油然而生的是一股同病相怜之情。撕下衣裙的一角,她细心地为它包扎好,或许是错觉,那虎的眼中竟似流露出感激。
“忘,站起来!”身后忽然传来独孤鹤森冷的声音,那虎竟听懂了,努力的用受伤的脚支撑着地面,一步一瘸地挪到他身边。垂着头似在等待他的责罚。
“它不过是头畜生!”她惊讶自己竟会为他的私物而抗辩,但还是冷静地念出自己的想法。
他绝情地冷笑:“我要它明白:若摔倒了,唯有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指望别人救助,只会摔得更惨!”
冷笑中,她依稀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伤情,瞬间而已,但她确定她看到了。头一次对他产生好奇,剑神也会受伤吗?
晚上练功结束,她返往自己的住处,路过他的房门,听到里面传来独孤雁的哀恳,从未听到她那样幽怨的声音,好像正承受着巨大的伤害:“求求你,让我去见他一面,只见一面,我便死而无怨了。”
她停伫,想听他怎样回答,但里面悄无动静。令她联想着他此刻会有怎样的表情。独孤雁的哭声听得她都为之心动,他硬是能狠下心不回答。究竟在他心中还有什么会让他动容?剑神难道真的没有弱点可寻么?
悄然离去,留下一声幽长的叹息,发自心底,为了自己遥不可测的未来,也为了屋中那个得不到兄长关爱的可怜女子。
坐于梅树下,他垂著眼眸似睡微醒。若无那股剑气迫人,他看上去与平常人一般无二,优雅无害,更不会与神名相连。
她停止了练剑,剑锋直指着前方。悄悄逼过去,一步两步,渐渐逼近了他无形的护体剑气圈,还是没有反应。她的心猛的一跳,似有种狂喜冲入大脑。一咬牙,豁出性命提剑狠狠刺去——那一刹那间,他的手指奇迹般夹住了剑锋,依旧没有抬眼,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出招太慢,凶狠有余,沉稳不足。”
失望感再一次袭来,或许已经频繁得令她几乎麻木,每天的行刺对于他们来说已成了必定上演的一出老戏。虽是由她领演,却永远也掌握不了结局。
他站起来,抖落一身的梅香,迎面走来风姿绰约的妹妹,他头也不点,独自离去。
两个女人同时注视着他的背影,半空中他幽冷的气息犹存,独孤雁开口:“恨一个人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
沈心舞瞥了她一眼:“你没恨过吗?”
“也许,是的……”她悠悠然地回答显然不够坚定。
“他死的那一天你就知道了。”她残酷的解释答案,令独孤雁打了一个寒战。回眸凝视着她:“真的要让自己一辈子都活在仇恨里么?”
沈心舞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独孤鹤行去的方向,“除了恨,我还有什么?”深刻进血液里的仇恨早已化作她灵魂的一部分,成为她生命的唯一目标,也许当她有一日真的报仇成功,反倒会觉得更加失落。
除了恨,还有什么?
或许我不该到这儿来。当沈心舞在剑阁中一无所获之后,她失望地告诉自己这无聊的感觉。本来是想在这里多找到一些独孤鹤的秘密,因为这里实在是神秘的难以理解。为什么独孤鹤不许别人轻易进来?仅仅是因为这里数百柄的宝剑珍藏?还是他所研究的武功心得?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无法说得通。白鹤城的人无疑都是他的亲信,自然不会背叛,那么如果是为了防备外人侵入,这些由他制定的法律岂不是也如同虚设?她坚信这里一定藏着一个秘密,于是苦苦地搜寻了一个下午。
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为了防止被他发现,她匆忙收拾起被她搞得略显杂乱的器物,无意中一手触动了一个机关,原本严丝合缝的墙壁忽然裂开一道门,她有些诧异,更多的是惊喜。或许独孤鹤的秘密就在其中。
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她缓步走进暗门。里面先是一条很黑的通道,接着在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间小屋。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再往里深入,忽然从屋内传来一阵令她再熟悉不过的歌声,反反复复,悲凄而婉转的唱着那两句:“一朝缘断恩爱尽,莫问前尘后世情。”
她大胆地推门而入,瞬间被屋内的景象惊呆。这里说是一间屋子,其实是一个被铁栏封闭的牢笼。每根铁条都粗过小臂,即使是猛虎野兽也逃不出去,但被困于笼中的却是一名女子。
她几乎已经不能称其为女人了,因为女人身上所有的一切特征在她这里几乎都已辨别不出。她痴痴地坐在那里,咬着自己的衣裙,更像个胆小羞怯的孩子。歌声从她的喉中发出,散发着鬼魅一般的感觉。
她身上那件衣服看来已穿了很久,脏旧而破烂。一头原本乌黑的长发也蓬松散乱,不知有多久没有梳洗过。消瘦而苍白的脸颊上,只剩下一对死鱼般的双眸,或许它也曾春波荡漾,明眸善睐,但那早已是昨日的辉煌。没有了情人的呵护,爱情雨露的滋润,她只是一具空壳,是一只没有了生命的木偶。似在这里坐了很久,绝望地等待死亡。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女子,说不出是震惊还是怜悯。铁栏隔开了两人的距离,她无法再近一步细看,更无法确定她的年纪与身份。她是谁?为什么会被独孤鹤深囚于此?
一个暴怒的声音在她身后骤然响起,震动了四周:“谁允许你进来?”
她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背着身直截了当地问他:“她是谁?”
他不回答,阴眸中散发着危险而邪魅的光芒,似乎挥手间就会取她的性命。
“想杀我就动手吧!”勇敢地与他对视,她知道他的心思,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要求?难道从最初起她就没打算求活吗?
两个人对峙着,暴风雨片刻之间就要来到。
但是,窒息的空气里,那女子却首先尖叫出来:“鹤!你来看我了?”这么凄厉的声音是她生平所未听到,不知为何竟觉得这里一阵阴气森森,肌肤上起了一层疙瘩。
那女子对她视而未见,如狂喜般飞扑到铁栏杆上,透过栏杆伸出一双干瘦的手,向着独孤鹤的方向叫着:“鹤!”
独孤鹤动也不动,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冷冷的看着她。嘴边依旧挂着那丝冷笑,像是猎人在审视笼中的猎物,悠闲而自得。
面对两人如此巨大差别的表现,她一阵心寒。
同样感受到了独孤鹤的冷漠,那女子的表情渐渐变得畏缩,抱着身子一点一点的沿着铁栏滑落,泣着:“求你别再恨我,我受不了。”
恨她?沈心舞更加诧异,再去探寻独孤鹤的眼神,他已闭上双眼,只剩下聆听。
那女子开始哭泣,从低低的啜泣到嚎啕大哭,时不时还伴着那两句断肠的歌词,青白的脸色被散乱的头发遮挡,她全然没有了淑女的优雅与矜持,原来她已疯了。
“杀了我吧!”她忽然跳起来,抓住栏杆疯狂地向他哀求:“求求你!杀了我吧!”
他还是不语,他的沉默是对她最大的煎熬,她哭喊着,狂哭高歌,沈心舞背脊发凉,渗出一层冷汗,难以用言词形容她此刻的感觉,她竟然想逃离此地。
“看到了吗?”他忽然对她开口,声音中竟有着满足一般的愉悦:“惩罚你的敌人最有效的报复方法是令她的一生一世都活在痛苦之中,甚至是生不如死,这比简单的取其性命会更加使你品尝到胜利的快感。”
还来不及咀嚼他的话,那个女子忽然又咯咯地笑了起来,犹如夜枭凄鸣,在漆黑阴冷的地牢中响起,沈心舞再也呆不下去,夺路而逃。
身后那笑声似乎还在如影随形,紧追不舍,她掩住耳朵,拼命地逃跑,直到逃回自己的房间才发现不知何时起泪水竟爬满一脸。
诧异地面对桌上那面铜镜中的自己,为何那镜中的人显得如此苍白而脆弱?被复仇的意念紧紧包裹住的心为何在隐隐作痛?而这唇边酸涩的眼泪又是为谁而流?
“魔域那边有什么动静?”独孤鹤坐在琴后,不经意地撩拨着琴弦,完全不在乎琴声是否成曲。
一个属下站在几丈外,躬着身子:“还未听到任何消息。”
袍袖一挥,那人退下。独孤雁适时地现身,忧虑地望着他:“你对他报复得已经够狠了,难道还不满足?”
他自顾自的在琴音后回答:“十年之约,生死不忘。”忽然抬眼盯着她身后进来的沈心舞,问道:“练得如何?”
她淡淡地回答:“略有所成。”
“出去!”他简单的命令妹妹,一会儿屋中的剑气纵横非她所能承受。
独孤雁黯然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道:“让我见他!”
琴声“嘣”然一响,如金戈般的声音,任何人都听得出那琴声中的怒气。
独孤雁掩面奔出房间,沈心舞定定地看着他:“伤她也会令你快乐?难道在你眼中连她都是你的敌人?”
一阵沉默,上面传来缥缈般的气息:“凡是违逆我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包括爱你的人在内?”她再大胆了一句,不怕被他视作违逆。
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温情,冷笑着:“爱是人间最可笑的东西,不值一文。”
她却似在故意激怒他:“那个女人也曾经爱过你吧?所以才会落到那种下场。真奇怪她是不是瞎了眼,会爱上一个将情爱弃如敝屣的人。”
他的眼中陡然射出一道森冷的寒光,几乎能刺穿她的心骨。若她想激怒他,那么她做到了。声音寒到齿冷:“别以为自己无所不知。你对这个人世还了解得太少。”
太少吗?她怔忪地问自己。一夜间父母双亡,沦落为孤儿,以报仇作为终生的信念,结局注定悲惨而凄凉。这便是她的人生,过早的经历了雪雨风霜,还有什么是她不能了解的?
琴声忽然大作,似烈风暴雨。剑气在琴声中弥漫,如漫天大网将她紧紧束缚。三天来她一直苦练的是一招“与鹤长吟”,破剑式,练得最是辛苦。虽然在功力上还远远无法同他相抗,但他也不凭自己的这点优势来压制她,他要看的只是他训练的成果而已。
门窗被震得砰砰作响,屋中有东西飞起,雪衫被剑气吹得鼓起,他只挥动一双手,仍保持着刚才的坐姿。
轰然一声巨响,门被撞塌,但她没有摔出去,死死的抓住门框保持住站立。
练习结束,他简单的给予了评价:“你的进步还在我意料之外。三年之后,我应该不会空等。”
他在督促她努力练功,以便早日杀死他吗?
“放心,不会辜负你的。”她拾起被打掉的长剑,坚定的回答竟令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第三章
在遥远的西方,深藏的幽谷中有一处被世人称为魔域的地界。传闻这里是从人间通往鬼域的途径。过于诡谲阴森,听说到了夜里会从幽谷中传来阵阵鬼泣。没人会把它视作圣地或是可以随意造访的场所。若非临到死亡,无人会记得它。
魔域中。
碧纱宫灯照出一片惨淡的光亮,更符合世人与之它的传说。
“派去的人到了吗?”在凄冷的殿堂中,一道纱帘后传来飘忽的声音。
被问的人恭敬地回答:“是,刚刚收到飞鸽传书,人已进入白鹤城的地界。”
纱帘后有些许笑声响起,笑声中更多的是激动:“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年了!十年啊,简直是难以想象。”他狂叫着:“独孤鹤!你当日所加诸在我身上的,我一定会百倍奉还!”
纱帘被笑声震得颤微微晃动着,然后开始一寸寸碎裂,最后全部跌落在地面上。而笑声依然回响。一袭漆黑的长袍随着笑声一现而逝。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独孤鹤命人在两座雪峰之间加上一条铁索以训练沈心舞的轻功。
山上天天都在下雪,铁索湿滑难以立足。而独孤鹤则要求沈心舞在铁索上练习他所传授的独孤剑法。从头至尾一十八式,正好一个来回。
雪花有如棉絮,大片大片飘落,挡住了她的视线。模模糊糊只能看到独孤鹤站在远处的铁索上,单足而立,白衣飘飘,如仙似幻。
风如刀割,刮得脸颊生疼,唯有将内功提至最高才能抵御住寒气的侵袭,但仍忍不住瑟瑟发抖。
远处传来独孤鹤的声音:“凝神运气,心剑和一!”
她咬紧牙关,将长剑舞起,罩住身形,有如与雪花同舞。
好不容易捱到尽头,他却毫不怜惜地命令:“再走一遍!”
她忍住怒火不发作,心知这是为了报仇所要付出的代价。正要从新走过,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一个诡异的身影,隐藏在不远的山石后面。
这里是独孤鹤的禁地,会是什么人有这么大胆敢来冒犯?她迟疑之间那鬼影已经逼近,风雪之中,她突然看到那人明晃晃的刀锋,忍不住出声示警:“身后有人!”
独孤鹤剑眉一拧,大概是太过于放心自己权力的威严,因此在风雪中疏于防范,竟让敌人已逼近到身前。回身间右手袍袖翻卷,低喝一声:“找死!”未料到那人竟是个高手,第一招躲了过去。欲待再挥左手时,那人匆忙避过他凌厉的杀气,反将攻击的目标转移到沈心舞的身上。
由于脚下不稳,精力不集中,沈心舞被一道劲风扫到,足底一滑,跌下铁索。
独孤鹤惊怒之下从指尖破出数道剑风,声势之威足以破山倒海,那人如何还能承受,狂喷一口鲜血后倒地而亡。闪电间,独孤鹤已抓住沈心舞的一只手,将她下坠的身形生生拉住。
还悬在空中的沈心舞凄然一笑:“救我干什么?死了岂不更省你的事?”
他的声音低沉如魔咒:“没有我的允许,决不许你先死!”手上加劲,将她重新拽上山边。
一下子被他拉进怀中,她的神志有片刻的迷乱,贴近他时才发现原来他的身体并没有外表那么冰冷。恍惚中仍没有忘记自己背负的使命,下意识地又抽出随身的短匕,却被他握住手腕,这才发现原来她已受了内伤,几近虚脱。
“想杀我不必急于一时。”他猛然将她抱起,如御风一般掠回城中。
这一次受伤比平时都来得痛苦,主要是因为受了风寒,伤病交加更重一层。身上忽冷忽热了好几天,晕迷中隐隐记得床前有人影飘忽,还有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总在注视着她。令她即使在梦中也睡得不安。
伤好后,首先看到的是对她浅笑吟吟的独孤雁,没有看到他冷峻的脸,没由来的有几分失望。
夜半披上长袍悄悄走出卧室,月夜下竟意外地看到独孤鹤在练剑。
从未见他真正拿过剑,即使他的剑阁中藏剑无数。也许当一个人的武功已经达到登峰造极时,世间万物都可以化作武器,而无须拘泥于铁器钝物。
此刻他也没有拿剑,只是以指作剑式,随意翻舞,夜空中时时可闻剑风破空之声。
她倚靠在门边看得出神儿。
他的剑法外表看去霸气十足,但直到自己亲身去练之时却从中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孤寂与凄清。
剑风带动满地的雪花翩然而起,本已坠落凡尘又不得不被迫再次与他共舞,霸道至此,一如平日中的他。
禁不住蓦地一笑之时,他突然收住剑式,转身凝视着她。“还想死吗?”问得有些怪异。
她收住了笑,脸上重又恢复成以往的疏离:“你还没死,我怎肯先亡?”
“那就好。”他的冷漠显得有些刻意而做作。“我也不想让自己的一番心血白费。”
“那人从哪儿来?”她问,想知道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