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缓缓睁开眼,已是没有焦点,断断续续道:“太、太子……嫣儿杀……杀了赵靖……你就是皇……皇上了……”
“嫣儿?嫣儿……你别死,你别死啊……”赵祯直摇着她,可是她却闭上了眼,嘴角挂着微笑。
赵靖站起身,双目一黑,身体摇晃了一下,还好小和与小顺搀着他才不至栽倒。瞄了下胸口,除去新伤,肩上的伤口亦裂开,胸襟已湿红了一大片。
“大哥……节哀……”
在二人的搀扶下,赵靖蹒跚而行,脚好酸,看来他是流血过多了。
“嫣儿、嫣儿……你醒醒,你告诉我……皇位……难道真有那么重要么……”
踉跄的脚步停了一下,再次迈开时,已有些发抖。
皇位,真有那么重要么?
是啊,它真有那么重要么?
这么多年来,他深信不疑,皇位是权力的象征,拥有它,便可以得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他现在已经坐上了权力的顶峰,又得到了什么?
只是让那人离自己更远罢了……
3
皇上被刺,知晓之人不多,便压了下来。
否则,若让天下人知晓太子妃行刺皇上,那太子亦将被视为同党定罪,哪能如现在这般,毫发无伤地呆在离宫?
然而,耳目众多的皇后却是瞒不住的。
一听赵靖出事,红灵急急赶至清宁宫。正遇上平太医为赵靖施治,红灵心里着急,却只是站在床前,平静地问:“平太医,皇上的伤势如何?”
“回皇后,金钗幸未扎中要害,皇上已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导致虚弱昏迷。”
红灵漫应一声,眼眸不离赵靖苍白憔悴的脸,心如针扎。
登上天子之位是他梦寐以求的心愿,如愿之后却落得这般模样!若是可以,她宁愿受伤的是自己!
胸前的伤口不再流血,白皙的胸膛上,一点锈红如刺般扎入红灵心口。暗恨着,一刀了结太子妃倒是便宜了她,如若不然,非叫她受够折磨!
满含着心疼的目光微移,便被肩上那流淌着血丝的伤口震住,这道伤就是昨晚她看到的伤吧?为何至今未能止血?看伤口,细长平整,绝非不般利器造成,且不易止血……
思及此,红灵一惊,这不是出云剑的特点么?难道是九王爷?他为何要刺伤皇上?
太医在包扎处理伤口,可能是疼痛,昏迷中的赵靖眉心微拢,模糊咕哝着:“……红灵……”
听见他叫自己,红灵坐到床沿握着他的手,似想借此给他力量,见他微微蠕动双唇,红灵俯首,将耳贴近他唇边细听。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手却握得更紧……
皇帝受伤三日未能上朝,民间议论纷纷。
想那皇帝杀了亲父,软禁太子,用卑鄙手段谋得皇位。本非真命天子,夺得天子之位又如何?还不是无福消受?
闻得传言,深居勤王府中的九王爷只是冷笑,杯中烈洒一饮而尽。
喉间是火烧的灼热,心却是冰冻般的寒冷。
灰暗的天空,一如他现在的心情,冰雨夹着寒风侵袭着他修长单薄的身躯。赵鸿麟凝视着眼前的花海,在冷风凄雨中顽强绽放的菊花——
少年时,与赵靖一同种植的几株白菊,如今已蔓及整个花园,他已将花园改为菊园。每当花开时节,这里是满目的洁白,仿佛回到纯真的少年时代。
景物依旧,人非昔颜。
靖儿,为何你变了,变得如此残忍?
一袭绿衣纱裙,一把淡紫油伞,为他遮去风雨。
“鸿麟,这么冷的雨天,赏花也该到花亭里,再淋下去会着凉的。”
温柔恬淡的声音如和风吹过,美丽的脸上是浅浅的笑意。她就是赵鸿麟的发妻,埋玉山庄唯一的掌上明珠,也是勤王府的王妃——玉叶。
见是他,赵鸿麟掩去苦涩,柔声问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在屋子里呆着?出来也该添件衣服。”牵起她的手便往屋里走去。
玉叶嘻嘻一笑,双眸漾着柔光凝视他的背影,并不是宽厚的肩背,却给了她无尽的温暖与安全。虽然,他的绝世容貌与柔媚气息让曾经身为武林第一美女的自己也感到羞愧,但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温柔照顾,教她不爱上这个出色的美男子都难!
得夫如此,此生何憾?
回到厅房的暖炉旁坐定,玉叶为他倒了杯热茶,又取来干巾为他擦拭脸上及发梢的雨水,缓缓开口:“朝廷之事轮不到我这妇道人家开口,只是当今皇上是你自小便疼爱的侄儿,他遇刺重伤已有三日,你为何不去探望?”
浑不知,赵鸿麟一听到当今皇上后,便锁紧了双眉,指关节压得发白。
手不停地擦拭,嘴上也继续说:“赵靖虽是做得太绝,可他曾经那么爱粘着你,现在一定希望你能够去探……”
“别说了!”
突如其来的大吼教玉叶愣了,鸿麟从未如此大声喝斥过她,她说错什么了?
赵鸿麟歉然道:“抱歉,玉叶,我……想静一静。”
玉叶怔怔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委屈地落泪。
近几日总见他神色抑郁,心不在焉的,问他总说没事。
她能信么?
一个从来只着白衣的人却突然将所有衣物烧光,穿上了黑衣。这且不算,前些日子还差点把他最爱的菊园毁了!若非她表示喜欢这片白色的花海,使他住了手,今日他还能在菊园里看到这些花么?而在寒雨中喝洒,这种不自爱的行为更是头一次。
那片白色中的一身黑影,孤单,落寞,看得她鼻头直发酸。
有什么事是她不可得知的?她是他的妻,他的伴侣,有心事不是该和她倾诉,与她分担么?
为何要关闭心扉,拒绝她的关怀呢?
玉叶倚窗而望,那黑色的身影孤立于菊园的花亭里,风雨飘摇中,感觉是如此遥远……
十月初六,是黄道吉日,连日的乌云散尽,露出了初冬的第一缕阳光。
难得的好天气,本该值得欢喜。
然而,今日乃先皇殡葬日,举国皆哀,人人服丧。
除去仍在归途的四皇子,满朝文武皆来送殡,赵鸿麟亦不例外。
祭台上,赵靖的脸色苍白若雪,伤病初愈的他削瘦许多,双目却是精光闪烁,高大的身躯坚韧挺拔,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感。王者,天生便是,即使脆弱时亦无法消弥其天生的王者风范。
锐目俯视诸臣,在相同的白色丧服中寻找那不同的身影,不消片刻,那身冷傲高贵之姿入得眼中。
赵鸿麟正巧抬头,四眸对视,相隔甚远亦能感到他近乎灼热的目光。
冷冷地转过头,错开那道令人窒息的视线。
在后来的整个葬礼过程中,虽近不得身,但赵鸿麟知道,赵靖的目光一直盯在自己身上,那如影随形的执着视线,让他想感觉不到都难!
赵鸿麟抿唇暗忖,自己若报复赵靖,依他万乘之尊必不会善罢甘休。自己受累倒也罢,恐会连累玉叶。倒不如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今后过个太平日子。
主意拟定,待次日上朝奏禀。
岂知,傍晚,一道圣旨送至勤王府。任命勤王赵鸿麟为尚书令(注1),省下六部皆归其管辖。
突来的圣旨教赵鸿麟彻夜难眠,并非为手中有了实权而兴奋,而是揣度赵靖意欲何为?
朝堂上,赵鸿麟提出要辞去尚书令,并请皇上削其爵位贬为庶民。
诸大臣惊疑不定,九王爷岂不是摆明了挑衅那喜怒无常的皇上么?
皇上似早料他会有此一说,只将剑眉一挑,沉静地表示此事待退朝后到御书房再议。
赵鸿麟无奈,却别无他法。
进得御书房室内的暖炉驱散了身上一路行来的寒冷,御案上,香炉飘出丝丝烟缕,清香弥漫了整个房间。
见着此物,赵鸿麟不免冷哼地声。还想用药迷他么?
赵靖请他坐下,亲自给他倒茶,却被他搁在几上不屑一顾。赵靖神色略为一黯,涩然道:“放心,朕知九皇叔必有防备,断不会再施药物徒然浪费。”吃过一次亏,他那精明的九皇叔定会随身携带解药。
赵鸿麟冷然视之,不为所动,“皇上,臣无德无能,无法胜任尚书令一职,还请另找高明。”
“九皇叔,关于尚书令一事,朕主意已定不会更改。”赵靖坐到御案后,双眸紧紧盯着他,“你想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到一个朕看不到你的地方,是吧?九皇叔,你还真是无情……我只是想每天看到你,这样都不成么?”
“还望皇上收回成命,臣从此不再涉入朝政……”
“不!”赵靖执拗道:“我不会让你走的!”
赵鸿麟冷笑:“凭你也能拦住我?”
“我是拦不住你——”赵靖凝视他,亦是冷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下一纸通缉令,你们又能逃往何处?凭九皇叔的武功是能逃过追捕,但你别忘了,你身边还有一个不会武功的娇弱女子她经得起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么?况且,还有埋玉山庄,它可没有长脚。”
那个女人,虽出生江湖,其家族亦算得上是武林大家。可她自出生便被捧在手心中长大,玉家生怕她有任何闪失,不敢教她习武练功,整天关在闺房中保护。方式想,一个未经过任何风浪的娇弱女子,她经得起这么大的起伏波折么?
赵鸿麟沉默了,心往下沉。他说的没错,玉叶人如其名,是个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自小保护过度,微有惊吓便会昏倒,她柔弱的经不起困苦生活……
见眉间聚上忧虑,赵靖笑了,苦涩无声的笑。
自己赢了,不是么?为了这个顾虑,他会留下来,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他还是会留下来!这是能够掌握他的唯一弱点,也是教自己嫉妒心痛的弱点!
半晌,赵鸿麟才回过神,媚意十足的勾魂眸中满是挑衅,“皇上就不担心我当了尚书令后会公报私仇,利用职权将天下搅得民不安生,教你这皇位坐得笈笈可危么?”
哪知,赵靖哈哈大笑:“九皇叔,你会拿天下苍生的安危来报复我?你不会这么看得起我吧?在你眼中,我只是一个疯子不是么?”
没错,他是个疯子,也只有疯子才会那么执着,为得到想要的东西扫清所有障碍,不惜众叛亲离!
次日上午,四皇子赵祺班师回朝,皇帝亲率文武百官至城外迎接,并于晚上设御宴犒赏三军。
席间,赵靖封赵祺为平西王,赐府邸一座,且言宴后另有重赏。
而后,依次封赏功臣,直至戍正(注2)才散了宴。
赵祺欲告辞,赵靖留住他,似笑非笑道:“你不想见他?”
“皇上能让外人接近他么?”赵祺面无表情。
“你我虽是同父异母,你还是朕的四皇兄,不算外人吧?”赵靖冷眼看他,接着道,“他正值丧妻,想必需要人来安慰,你不好好把握这机会?”
“你……”赵祺愕视他。回朝时,他已得到消息,太子妃行刺皇上被诛,正担心太子会受连累,不想他竟……
他为自己除去了情敌,他是不是该感谢他的体贴?
“他在离宫。四皇兄,念你西征刚回,朕给你一天假,可别辜负朕的一番美意。”
赵靖挥挥手,转往御书房而去。
他们会发生什么,他不想关心,亦无力关心。
大哥,抱歉利用了你。
天下大定,人心安稳,百姓笑口常开。
东北高句丽国遣使送来二株珍贵的千年人参,西南一隅的大理国送上奇特的茶花,叫十八学士,据说开出的花有十八种颜色。
赵靖将一株千年人参赐给赵祺,以慰他征西之功。另一株赐与赵鸿麟。自他当了尚书令后,六部在他的管辖之下深受百姓称赞。为此,这也算是奖励他为朝廷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此后,赵靖会不时地送些珍奇补品或玩意儿给赵鸿麟。当然,不只他,有功者人皆有赏。只是比不得那赵鸿麟的稀奇珍贵。
除此外,赵靖不时会找赵鸿麟到御书房长谈。
朝中上下无人不知,九王爷赵鸿麟乃是当今圣上眼前的大红人!连那太师——国丈红雷,中书令(注3)——国舅红枫,亦不见得受此隆宠。
红灵本是机敏的女子,早在见及赵靖受伤的伤口便对九王爷起了疑心。后在与赵靖相处的两年中,多少感觉出了不寻常。
比如,赵靖一人独处时总会失神。比如,在叫她红灵时,他的眼神是多么狂热深情。然而,有时他却说着意义不明的话,比如——九皇叔。在一次房事中,他竟叫她九皇叔?虽只一次,可能连皇上本人也不知道,但在她的心底烙下了深刻的印记。
近日,宫中不时有刺客来行刺皇上,幸被禁卫军及时发现,却始终无法抓着刺客,疑是武林高手。却不知深居皇宫的皇上是如何得罪了江湖中人?
于是,皇上吩咐掌管禁军的统领红析加强防备,并召勤王赵鸿麟彻夜商谈如何抓住刺客一事。
这皇宫中的守备与如何抓刺客不是该与禁军统领商议么?关勤王什么事?虽说他是掌管六部的尚书令,可皇宫的安全与他无关吧?
后宫中的红灵,宽慰着前来与自己发牢骚的哥哥红析,“哥哥何必发火?九王爷武功高强,是你我都不能否认的,有他保护皇上,我们也可安心地抓刺客不是么?”
劝走兄弟后,红灵颓倚窗口,那个理由只能劝走红析,她的心里已如万只蚂蚁在啃咬一般。
她,只能做九王爷的替身么?
当夜,刺客果然又来,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将皇宫视为菜场的刺客很快便潜到御书房。却不知有赵鸿麟这绝顶高手坐镇,苦战之下终究被擒。
无须审问,刺客已咬舌自尽!留下迷团与阴影在赵靖心中。
他到底受何人指使?
刺客既除,担着的心便放下了一半。
翌日早朝,皇帝又赏赐了不少东西送到勤王府,说是护驾有功,看得人眼红。
中午,皇宫又送来御膳,赵鸿麟一向把这些东西送给妻子玉叶,教她吃不完便倒掉!
此时户部尚书遣人请勤王速去总府衙,赵鸿麟连忙赶过去。
原来户部查到了一些刺客的线索。
正商议间,王府的奴仆大汗淋漓地跑来,这么大冷的天,亏得他能跑出满身汗。
然而,他说的话却让总府衙内的所有大人都吃了一惊——
“王爷,不、不好了!王妃、王妃她、她……”
赵鸿麟心中虽有不安,却仍平静道:“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王妃她……快不行了……”
“什么?!”
赵鸿麟惊起,急急赶回府上,却见玉叶安然躺在床上,完好无样,只是已没了气息!
“这是怎么回事?”怒吼响彻勤王府。
“王妃自用过午饭便、便……”侍婢不敢再吭声。
赵鸿麟检查了一下,竟是中了鹤顶红!此毒见血封喉,玉叶是得罪了谁才遭此毒手?
目光一闪,他想到了那桌御膳!除了他,还有谁会仇视与世无争的玉叶?
只有那个残酷冷血心狠手辣,连至亲的人都要谋害的皇帝了不是么?
(注1)(注3)尚书令、中书令:见'三省六部',三省为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省同为最高政务机构,一般中书省管决策,门下省管审议,尚书省管执行。三省的长官都是宰相。中书省长官称中书令,下有中书侍郎、中书舍人等官职;门下省长官称侍中,下有门下侍郎、给事中等官职;尚书省长官为尚书令,下有左右仆射等官职。尚书省下辖六部: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各部长官称尚书,副职称侍郎,下有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官职。
(注2)戍正:相当于现代时间晚上8…9点钟。
4
心在此刻冰冻,血液亦似凝结,深秋的冷风比那腊月朔风更为刺骨。
赵靖,为何你非得赶尽杀绝?
杀妻之仇,教我如何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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