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的,怎都这般忙。”
“昨晚融清师傅捎了信儿,说是第四轮要下山去,让我们将行囊准备好,后日便出发。这不,大家都在整理衣物和被褥……”
九明媚托着腮帮子,璀璨的眸子亮得厉害:“准备好了罢?”
“衣物都已备好……”
“我说的是,你的血泪。”
如锦一怔,抿了抿唇。
此时,绛仙殿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融清领了几名弟子进来。
融清还是一张大方脸,秀气又正经,只是比前些日子瞧着清瘦了许多。八晌入门时间不长,却几乎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名为小师弟,却同他的小徒弟差不了多少。
八晌的死、鹤鸣山上的几宗命案,让这位大师兄很是心焦。这心焦并未与命案的终结而结束,反倒在他心里头滋长生根,拔除不了了。
他将所有姑娘召集起来,正式宣布第四轮的竞选地点和比赛方式。如锦也随着姑娘们一同过去,洗耳恭听。
“融清师傅,第四轮要去太子府?这是真的么?!”
姑娘们一听了第四轮比赛的地点,立马炸开了锅。原先只听闻太子殿下将莅临鹤鸣山参与考核,却不曾想,突然之间就颠了个个儿,改为她们下山去了。
太子殿下是何人?风姿绰约的贤德之君,未来的一国之主!
太子府是何地?未来皇帝的老窝,寻常人进不去的地界儿!
如今,这些原本平凡之极的姑娘们,就要去太子府好生参观一番了。传言中,太子府虽没有八皇子府来的富丽堂皇,但在皇家威仪上自有胜处。
再者,毕竟是太子的地盘儿,时常有些达官贵人去的,说不定能在某处同太子或是某个大官来一场小邂逅,还能谱出一段传世佳话来。嗯,没错儿,戏台子上皆是这般演的。
姑娘们欢实得起劲,倒把融清等人晾在了一边儿。
融清额上黑线哗哗地飞:呃,整错重点了吧?竞赛题目从耳朵边儿上刮跑了?
“咳咳!!!”融清重重地咳嗽几声,换得姑娘们片刻注意,“太子殿下近日政务繁多、太过劳累,需以乐音调养。皇族康健,乃是社稷之大事、国家之大事,百姓之大事,作为神女,更是责无旁贷!谁能演奏出妙音,令太子殿下神思清明,便可在本轮竞选中获胜!”
咔咔几声脆响,姑娘们的小梦想被现实这么一敲,碎了一地,到处都是渣。
第29章、好生威仪()
哼几支歌儿,调动白焰灵虫喷火打洞,已是极难了。这回连唱歌也不成,非得是演奏乐曲。
在场的十个姑娘中,如锦的琵琶最妙,孟若芬的洞箫最佳,卞苦弦的古琴最悠扬,莫许的埙乐最特别。剩下的六人中,丰紫英、段梨儿、蔡经、岳秋、秦姝五人只会拨拉古筝,且只是初级水平。剩下一个田翠,除了吹口哨,就没啥演奏技能了。
要演奏出妙音,还得令太子神思清明?
这场仗,恐怕不用打,便已定了输赢。
四个胜券在握,六个耷拉耳朵,没救了。
但,当真没救了么?
九明媚斜倚在窗边儿,神色自若地瞅着融清。啊,多么正经的脸蛋儿呀,同某人像得厉害。她指尖轻捻,丢了一颗葡萄到嘴巴里,吧唧吧唧地嚼起来。酸酸甜甜的汁液顺着唇角淌下来,她伸出舌头,轻轻一舔。
每日给她送食物的人儿已是不在,以后便不吃不喝了?自然不能。
精通乐器的人儿不多,竞选便直接宣布结果,不比了?自然不会。
白狸老兽儿不想被姑娘们的怨念缠身,自然要动动那颗兽脑子咯。
这不,融清很是体谅姑娘们的难处,每人发放了一只“妙音螺”。
这是“百宝仙器店”新进的宝贝,从东海运来的,里头记载了天界最流行的十二支单曲的曲谱和演奏方法。有了“妙音螺”,哪怕是零基础,也能在十日内练成人间第一流的乐师。端的看各位姑娘,谁的仙缘和悟性更高妙了。
姑娘们领了妙音螺,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悉心钻研去也。
如锦握着这只乳白色的海螺,轻轻置于耳畔。螺音飘飘渺渺,落入耳膜,一曲又一曲,或是花前月下情丝绕,或是碧波粼粼梦不尽,或是铿锵浩气赤血燃,或是秋风萧瑟苍凉意……
十二曲终了,娇颜泪欲滴。
“九更,我……选第三支曲可好?”如锦哽着喉头,强忍着泪水,直觉喉头心头,尽是咸涩。
“太子前些日子在府中撞了鬼,受了惊,此时听了第三支曲,一个小激动,心脏爆掉也是有谱儿的。”九明媚点头笑道,“唔,选得不错。”
“撞鬼?”如锦疑惑。
九明媚不语,微凉的指尖荡过去,轻轻拂动如锦脸上的愁容。忽然,九明媚用力捏住如锦的腮帮子,让她张开了粉嫩的唇。
“酸……”
一颗葡萄丢进去,如锦酸得牙疼,捂着腮帮子直抽抽。
九明媚笑出了声儿,扭头走了。
转眼到了正式下山的日子,姑娘们同上山时一般挎着包袱,迈动两条腿,一步一步地下山去也。上山容易下山难,踏上平地的那一刻,两块膝盖骨都酸麻得不行,好似不是自个儿的了。
好在国师还算有点儿人性,弄了三辆华丽大马车来。这马车不知是从哪个花楼里淘出来的,装饰得富丽堂皇,边边角角镶了好些金饰,车顶上还挂了银纱金边飘带,连马鞍子并马鞭子都金光闪闪的,处处透露出仨字儿:不差钱!
大马车从城郊到城内,又在丹都闹市中转悠了一圈儿。
“那是竞选神女的姑娘吧?”
“漂亮,太漂亮了!”
“为着国家祈福盛世,皇帝陛下可操碎了心呐!瞧瞧,多气派!”
……
大马车把丹都所有人的目光吸收个遍,搞了出轰动全城的游行,这才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太子府。
九明媚将如锦扶下马车,抬眼一瞧,笑了。
上回来时直接飞的屋顶,并未注意到太子府的正门如此气派威仪。朱红的大门上镶嵌了象征皇室的九排金疙瘩,并两只龙头金柄门环,再上头是皇帝亲赐的“太子府”门匾。门两边立着两排身穿盔甲、腰佩宝剑的兵士。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缀饰,简单却威仪自现。
如锦一身素色衣裙,乌泱泱的长发并未盘起,只简单地用一根银纱飘带拢起,面上粉黛未施。虽不如往日华丽精致,甚至显得有些憔悴,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儿。她怀中抱着琵琶,盯着这朱红大门,粉嫩的唇紧紧抿着,眉头也微微皱起。
终于,回来了;
终于,要见着他了;
终于,到了了结的时刻!
往事一幕幕窜出来,在脑袋里飘啊荡,弄得她心中激荡,鼻头泛酸。
“勾引了来,再踩在脚下。唔,直接杀了也成。”九明媚拍拍她的脊背,“这一回,随你自个儿的心意摆弄。”
如锦抿了抿唇,十指紧紧攥起,重重地点了点头。
————点头小分割———脑袋好重啊喂————
太子府总管事顾一平为姑娘们安排了“争鸣院”作为居所,每人一间房,吃穿用度居住条件皆以当朝公主规格为准,又为每位姑娘派了三名伺候的丫鬟,简直的捧到了天上。
姑娘们乐呵了半日,突然觉着有些不对劲儿,太子殿下呢?王公贵族咧?浪漫邂逅哪里去了?询问过后,只得了“太子政务繁忙不便接见”这一个回答。
“与其在此处烦恼,不如好生练曲儿。”孟若芬是仙箓县县长的长女,知书达理,冷静自持。
如锦点头道:“咱们目前最关键的事,当属八日后的演奏。”
“二位姑娘说的在理,”顾一平点头道,“助太子殿下消解乏累、神思清明之事,就有劳各位姑娘了。各位就有什么需要,尽管告知在下。”
姑娘们行了个礼:“多谢顾总管。”
“客气,”顾一平忙恭敬作揖,“不过……在下有一事需要提醒各位。太子府规模较大,各位初来自然是难认得路的。白日里倒还好些,这夜路怕是难行,还望各位夜间切莫出门。院内有丫鬟听命,院外有兵士看守,若有何急需,尽管支使。”
顾一平交代完毕,便告了退。姑娘们叽叽喳喳一轮,也各自回房练曲儿去了。
“九更,不知为何,我总觉着这顾总管,话里有话。”如锦一边将琵琶安置好,一边道,“夜间不准出门,院外有兵士看守,不似保护,倒像是……”
第30章、太子撞鬼()
“夜间不准出门,院外有兵士看守,不似保护,倒像是……”
“监禁。”
九明媚一进房门,便瞥见小圆桌上摆放了诸多点心水果。主人都这般大方了,客人岂能小气?她立马踩上桌子,拈了个诀,橙黄的橘子飘将起来,白光一闪,橘子皮便脱没了。小嘴儿一张,吞了整个儿橘子,酸溜溜甜滋滋,汁液丰沛得紧,着实快意。
“练了仙法就这么点儿好处,”阿印曾经说,“想吃西瓜,念个决就剖开,想吃橘子,拈个诀就剥好,睡不着也不用数绵羊了,多好。”
彼时明媚刚化人形不久,正因讨厌那无聊的空灵虚境,决意带着包袱落跑,经历一番人世沧桑,以后面对徒孙啥的还能摆下酷。
走到门口,见着大师兄正坐在师父迎客用的仙鹤青玉案上吃西瓜,闻着挺香甜。明媚决意吃完西瓜再落跑,不然让阿印吃完那么大一个西瓜也撑得慌不是?身为同门弟子有难得同当不是?
吃完西瓜,弄得满嘴西瓜汁,阿印念了个决,西瓜汁立时消散。他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话,明媚深以为然,决意从此正正经经地修习仙法,争取以后睡不着不用数绵羊。
一时间,师父感动得老泪纵横:“媚儿终于。。。。。。哒!”
师父他老人家只是流泪哽了喉咙,绝不是明媚嫌聒噪捂了他的嘴,唔,绝对不是。
回忆被一只橘子“唰”地带回,那样的甜蜜又酸楚,那样的猝不及防。
“确实似极了监禁……”如锦低声道,“会否,同‘撞鬼’之事有关?”
“学聪明了。”九明媚笑了笑,又用仙法剥了一只橘子塞进小嘴儿里,“太子撞的鬼,可不是寻常的‘鬼’,他自然不愿让其他人,特别是竞选的神女瞧见。否则,日后捅到皇帝那儿,可没好果子吃。”
“您……究竟造了个什么鬼?”
九明媚笑盈盈地瞅过来,嘴唇上头沾了好些橘子汁儿,她伸出舌头,轻轻一舔:“你。”
如锦娇躯一震:“……我?”
“你今夜想见见他罢?”
如锦粉唇微抿,点了点头。
九明媚眯缝着眼儿,往她手里塞了样长长的冰凉的物件儿。
如锦低头一瞧,手里多了一柄梅花刻纹的弯刀,刀刃似一弯明月,闪着森冷的寒光,刀柄雕了一朵红梅,娇艳欲滴,好似活物。她不由得伸手轻触红梅,指尖肌肤竟当真触及了花瓣冰凉柔软的纹理。突然,花瓣一合,似张猫嘴儿,猛咬一口!
如锦“哎哟”一声惊叫,抽回手指,便见指尖被红梅咬出了血。而匕首上的红梅吞了血珠子,一个小激动,绽了五彩光芒。正在此时,指尖伤口又是一痛,那只匕首竟化作一条软哒哒的红烟儿,呲溜溜地钻进指头里去了。
“这……这是?”如锦用左手托着右臂,觉得整个儿右手重得厉害。
“送你的宝贝,”九明媚眨了眨眼,“今晚若要动手,殷骨弯刀随时听你号令。”
霎时间,如锦心中一荡,脑海中涌出令人激动澎湃的画面:她用这柄弯刀,划破风亿琅的咽喉,鲜血漫天泼洒,红了苍鸾……
午夜更声在寂静的夜幕下响起,飘啊荡啊,传遍了丹都城。
太子府中,此时也是一片寂静,唯有太子居所“东临殿”灯火通明,院子里头热闹得紧。
一会儿是个老太婆“呼尔哼呦”“呼尔哼呦”的跳大神儿,一会儿是个道士挥着符咒大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一会儿是几个和尚敲着木鱼儿“梆梆”响……
噫,人类驱鬼捉妖的法子,几万年都没个进步,丝毫没有“与时俱进”的迹象。
“滚出去!!!”
一记爆喝在东临殿内炸开,把院子里的家伙们吓得一哆嗦。
九明媚领着如锦,蹲在东临殿屋顶的琉璃瓦片上凑热闹。看到此时,眸子闪了闪,盯住了走出房门的那个高大身影。
风家的男人,不知是不是承了太多日精月华,一个赛一个的好看。风亿琅虽不如弟弟美得妖孽,却独有自个儿的特色:一派中正之气,眼角眉梢透着威严,身板儿挺直,瞧着就是正统皇子范儿。
他身着墨蓝色缎面里衣,肩上披着黑色大氅。此时正是盛夏,可他仿佛在过冬,饶是穿得这般厚实,还是觉得冷。正派的脸蛋儿上,皮肤有些泛青,嘴唇干燥发白,一副病容。
太子生病可是国家大事儿,被鬼怪惊扰而病,传出去定然不好听,不但危及他这么些年树立的贤德正统形象,更易使那些居心叵测妄图动摇太子之位的人生出谋逆之心。故而对外只是宣称政事繁忙,过于劳累,实际上已是病得不轻。
风亿琅看见满院子的婆子道士和尚,更郁闷了,脸色青了又青。
“顾一平。”风亿琅的声音低沉,虽无甚感情,却犹如风抚松柏,格外好听。
顾一平忙鞠躬道:“属下在。”
“竹修仙人呢?”
“回禀殿下,属下已派人去紫竹山请仙人下山,可……山林茂密,仙踪难觅,尚未寻到。”
“没用的东西!”
顾一平唬了一跳,立马跪下来请罪。
唉,太子殿下过去是很沉稳的性子,接人待物睿智多思,对下属下也皆是温和有礼,只在属下犯了大错时才会从严训斥。可自从生了这场寒症,殿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连性子都来了个天翻地覆,时不时暴躁发火。属下们忠心耿耿,倒不觉得委屈,只盼太子殿下早日康复,恢复过往的从容清俊。
“把这些老东西打发走,没本事的东西,看着就烦!”
唔,来自官方的吐槽,迅疾猛烈,正中要害。
“是。”
顾一平得了令,立马将婆子道士们遣散,并给了一笔不菲的封口费。
风亿琅闭目沉思,觉着这东临殿终于消停下来,恢复了静谧,却静得让人心里空落落的。从何时起,身边这般冷寂了?没了大哥的悠扬笛音,没了二哥竹修的抚琴之声,也没了小钰那孩子的欢声笑语……
半年多过去了,原以为小钰已死,尸骨入了土,一切便都结束了。连竹修也未曾寻到小钰的魂魄,想是已经入了轮回道。他对不起小钰,但,他并不后悔。
他不似大哥那样的游侠,放任不拘,唯心而已;不似二哥那样的仙人,闲云野鹤,天地畅游。他曾因了对那种活法的向往,同他们交往甚密,但终究从向往变作了利用。大哥早早看出,却没点破,只是打着出游的名义离开,甚少再归。二哥是站在他这边的,却在小钰死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回了紫竹山。
兄弟情义不复当年。说到底,他终究是人间皇室的正统太子,从出生到死亡,都是皇室之人,守皇室的权位。他自私,野心,他的正统之位,绝不容许任何污脏的东西染指!
所以,他从未后悔过。至到,那夜撞见了小钰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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