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地动山摇后,地宫重归一边黑暗。
胡亥独自静静立在黑暗中,许久许久,看着自己皇兄转生后的年轻男子,和那个从两千年前就一直和自己作对的男人一起离开了地宫。
他推开复苏的棺椁,静静地看着在棺底碎成两块的长命锁许久,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最终还是弯下了腰,把那长命锁,拿在了手中……
几日后,西安咸阳机场。
一个穿休闲服的男子快步从机场冲了出来,跳上出租车。“师傅,往骊山秦始皇陵开吧!”
“好嘞!那挺远的,听说前几天还地震了一次,兄弟你还真要去啊?”出租车司机好奇地问。
“是的,就是因为那次地震,才要去勘测一下。唉,没办法,课题需要啊!”那名男子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课题?”
“是啊,我学的是考古。”那名男子摘下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孔,他手中的机票还印着他的名字。
简单的三个汉字——陆子冈。
第三章 无字碑
·一·陆子冈站在哑舍门口,对着头顶上的那块古朴牌匾发了一会呆,迟疑了半晌才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
其实他也是两年前在杭州游玩时,偶然发现这家古董店的。只看了一眼,他便觉得这里似曾相识,但他却可以发誓他以前绝对没有来过这里。
可是他每次遇到难以解决的古物疑惑时,都会想到这里。这次也是,从西安出差后,回到北京无人可以解开疑惑,便第一时间坐上飞机来到这个城市。
雕花大门应声而开,陆子冈对着店内的摆设愣了愣神,每次来这里,都觉得店内摆设有些许问题。例如那个宋朝的青白釉盘子不应该摆在那里,应该放在别处。长信宫灯也不应该只有两盏,他记得不光店门口,店铺里面应该还有两盏才对。喏,还有那尊鎏金降龙博山炉怎么开裂了一道缝隙?还有门口矗立的那尊神似秦始皇兵马俑,但又明明完全不同的人俑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陆子冈脑中炸开,让他不由恍惚了一下,一句话不禁冲口而出道:“这店面怎么变得这么小了?”说完他就后悔了,这古董店明明没有搬迁过,他为何总是觉得这里太过窄小呢?
“房价太贵啊……”一个清澈的笑声传来。
“也是,这年头的房价,简直让人崩溃!一个月工资不吃不喝连一平方米都买不到!”陆子冈仇富的愤青思想立刻占据脑海,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却又突然僵住在那里。这老板骗谁啊?以他国家博物馆实习研究员的眼光,这店里随便拿出一件古董,都能在杭州最好的地方买一个最豪华的店面。所以让这古董店蜗居在这小小商业街毫不起眼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老板根本不想卖古董。
陆子冈循声扭头看去,发现老板并没有穿着以往那件古旧的中山装,而是换了一件非常时尚的黑衬衫。这件黑衬衫在袖口和衣摆处都绣着深赤色的滚云边,融合了古典和现代的时尚,倒也非常别致。而且和原来的中山装一样,也是绣有一条栩栩如生的赤龙,龙头趴在老板的右肩上,龙神蜿蜒在后背处,令整个衬衫都透着一股奢华的质感。
“为什么换了风格?原来那件中山装很好看啊!”陆子冈皱了皱眉,没经过思考的话便脱口而出:“中山装融合了现代和古代元素,还有各种意义呢!例如前面的四个口袋就代表着礼、义、廉、耻……喏,对了,记得你原来那件好像没有口袋。不过不要紧,门襟五粒纽扣区别于西方的三权分立的五权分立,代表着行政、立法、司法、考试和监察。袖口三粒纽扣表示三民主义的民族、民权、民生。后背不破缝,表示国家和平统一之大义……多传统多有含义啊!中山装可比现在那些所谓的汉服唐装好多了!要我说,那汉服虽然华美,但终究是长袖,行动不便。唐装虽然挂了个唐字,但却是从清朝的马褂演变而来,不能代表我们泱泱华夏……”陆子冈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自己又犯毛病了,讪讪抓头道:不好意思,我这人一见到现代的东西,就忍不住和以前的东西作比较。可能是职业病吧。〃
老板宽容地笑了笑,从柜台拿来两个哥窑粉青碗,烧了一壶开水,沏了两杯茶。
“陆先生好像来过几次,去年考试通过了吗?”
陆子冈见老板那竟然记得他,不由得高兴起来,笑着说道:“过了现在进了国家博物馆当实习研究员。”他拿起那粉青盖碗,忍不住端详了一下,确认这盖碗确实是宋末哥窑的古董后,倒也没说什么。陆子冈先是用左手托着茶托,轻捏起盖碗的盖子,闻了闻浓郁的茶香,然后轻呷一口清茶,享受地眯起双目道:“一芽一叶初展,扁平光滑,竟是特技的明前龙井,我今天真是有口福”老板含笑陪饮了一口。其实这些人当中,还是陆子冈最对他的胃口。也许上上辈子,此人在哑舍长大的缘故,和他特别投缘。现在他身边的人都不会有陆子冈现在这种惬意享受的模样。医生自然不懂这些,牛饮而已。馆长倒是懂茶,可惜对待古物特别小心,让他拿着宋末哥窑的盖碗喝茶,恐怕要比掐着脖子喝茶还难受。至于画师那小子根本就是一门心思画画而已,其余一概没兴趣。大师那人估计对着盖碗能卖多少钱更感兴趣……
两人各自捧着一碗茶徐徐地喝着,哑舍中流淌着一股静谧的味道,熏人欲醉。
陆子冈品味着唇齿的茶香,感到不可思议的平静,就像是这样的场景在自己的生命中已经重复了成百上千次一般,熟悉的让人恍惚。眼前这个人,陆子冈完全看不出深浅,第一眼看上去是相貌平凡的年轻男子,可越看就越像尘封在地底的古物,只要拂去灰尘,洗去铅华,就会呈现出别样的风采。这么想了之后,再去看眼前这人,就会发现飘渺的茶香热气后,无论那眼睛还是眉宇,都透着一股浸染岁月的味道,真真让人移不开眼。
直到这碗茶喝完,老板给他续水的时候,陆子冈才回过神,想起他的来意,连忙把后背的背包打开。
“老板,我前阵子去了西安,从一人手中收到此物,你见多识广,看看此物是何来历?”陆子冈边说着,边把手中中巴掌大的石料递了过去。
这是一块通体泛着油脂黄色的石料,肌里隐约可见萝卜纹状细纹,颜色外弄内逐渐变淡。石料雕刻成一个缩小的碑刻模样,碑额未题牌名,只是碑首雕刻了八条螭龙,巧妙的缠绕在一起,鳞甲分明,筋骨裸露,栩栩如生。碑的两侧有升龙图,各有一条腾空飞舞的巨龙,雕工巧妙至极,龙腾若翔。可惜这只是碑刻的上半部分,中间被利刃拦腰砍断,露出石料的断面。
“这应该是‘一两田黄三两金’的田黄石,但所谓‘黄金易得,田黄难求’,照现在的市场价格,应该是一两田黄三两金,无可置疑的天价。”陆子冈顿了顿,续道:“可是这块碑刻的特别并不是在材质上,而是这个雕刻款式……”
老板抬起头来,和陆子冈对视了一眼,两人均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对方的答案,异口同声的说道:“无字碑。”
无字碑在中国的历史上,有过许多座,但最著名的,就要是骊山乾陵的那一座。那是历史上唯一一个女皇帝武则天陵前矗立的无字碑,这别具一格的碑首装饰和空无一字的碑面,立刻让人一目了然。
老板也没有过问陆子冈究竟从何人手中得到此物,而是把手中的碑刻交还给陆子冈,转身走进内室。
陆子冈这回品着极品的明前龙井,食不知味。
也就是一盏茶的时间,老板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锦盒。“这是多年前我收来的石刻,一直不知道来历。”
陆子冈的心脏猛跳了两下,期待地往锦盒之内看去。只见和他手中一样质地的石刻静静地躺在那里,旁边的飞龙雕刻正是如出一辙。“看来正是照着乾陵的无字碑所刻,可是这物事看上去并不是新的刀工,年代看起来也很久远。”寿山石刻是最难鉴定年代的,因为碳十四只能测定有机物,所以只能从雕刻风格上判断。相对而言,玉器的断代要简单一些,不光是雕刻风格,玉器还会有特殊物质沁入玉器之中形成各种各样的玉沁,寿山石却很少有这种特殊的变化。所以陆子冈带着这半截碑刻回到北京后,请很多人看过,却都一致认为料是好料,但刀工是近代的。
这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寿山石也是宋代之后才风靡起来的,收藏也在更久远之后,明清时期才达到顶峰。但陆子冈却总觉得不对劲,谁无聊地用田黄石这么好的料子,去雕刻一块无字碑啊!所以特意来哑舍一趟。
老板闭目思考一阵之后,睁开双眼,淡淡地说了一句道:“寿山石雕品最早始见于南朝的石俑,但雕计粗糙,之后除了做殉葬外,不见有收藏的例子。”
老板轻叹一声道:“我当年得到这下半截石刻后,一直觉得这很像个牌位……”
陆子冈的背脊一凉,凡是刻有文字的石头,皆可成为碑。其实无字碑跟本就是个逆天的存在,倒也很配武则天这个中国历史上独一份的女皇。
只是他手中这个田黄石无字碑就有意思了,若真的殉葬的牌位,那就是说这是从乾陵盗出来的明器……可是历史的记载和各种勘测上来判断,乾陵明明没有被盗过啊……陆子冈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把锦盒里的半截石刻拿在了左手上,把两只手上的半截无字碑对在一起,断面严丝合缝,竟像从来没有裂开过一般。
陆子冈凑近了仔细看去,竟发现自己的目光怎么也移不开,视线里的那一片黄光瞬间扩大了数倍,但他身体却连移动半分都做不到,竟生生地被那一片润泽的黄光吞没……
·2·“知聪!知聪!知聪你别死啊……”
陆子冈是从黑暗中被一阵女子的哭喊声吵醒的。他迷茫地睁开了双眼,就看到一名伏在他身上,梨花带雨的小姑娘。这小姑娘看起来是三四岁的年纪,眉清目秀,肤如凝脂,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能看出来是个标致的美人胚子。但是令陆子冈感到震撼的,并不是这个女孩的容貌,而是她的服饰。
窄袖小衣,正是隋末唐初时流行的服饰。隋唐时期盛行的窄袖小衣,并不是因为节俭衣料而被大加倡导,而是因着胡服窄袖小衣便于骑马游乐,变成了女子竞相喜爱的穿着。陆子冈对古代的物事知之甚详,所以只从对方的衣着上,便能判断出端倪,他扫过这个姑娘身上佩戴的各种首饰和面妆,便在心中啧啧称奇。
这个小姑娘面上所画,并不似现在影视剧中千篇一律的面妆,而是唐初时很流行的蛾翅眉。两条眉毛画得阔而短,形如蛾翅,使用铜黛所描画。铜黛就是现在人所说的铜绿,从铜器上刮下来的铜黛,是普通人家用来画眉的辅料,所以这个小姑娘的眉毛是很突兀的墨绿色,找现代人的眼光真是奇怪的不得了,可确确实实是唐初时流行的面妆。陆子冈甚至可以只从这对眉毛,便能分析出这个姑娘的出身并不是很好,但身上所穿的衣物却有些华贵,并不是普通人家可以负担得起的,端的是奇怪非常。
这是哪家的影视剧,置备行头很严谨嘛!连化妆都很到位,虽然衣服过于华贵了些,和朴素的面妆有些不对路,但已是相当难得了。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是在陆子冈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下,便被自己给掐灭了。因为他现在并不是在看戏,而是在演戏。可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好好地和老板在哑舍喝茶吗?然后好像他们确认,那块田黄石的石刻,是缩小版的无字碑……
陆子冈正在晕头转向的时候,却骇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动不了了,不光是动不了,甚至连任何感觉都没有了,只能惶恐的睁着眼睛,听着那小姑娘哭哭啼啼的说道:“知聪,我知道你想要娶我,可是我爹两年前走了后,家里的两个异母哥哥,对我们母女四人更是冷嘲热讽。虽说我可以嫁给你,离开那个囚笼,可是我的母亲怎么办?我只能进宫碰碰运气……”
陆子冈从这个小姑娘的哭泣声中,拼凑出一个故事——一家之长去世后,因为家产而暴露的世态炎凉。这简直就是灰姑娘的翻版,但是这里并没有仙女和南瓜马车,也没有水晶鞋和魔法,这个小姑娘却依然一意孤行地想要进宫完成自己的梦想。原来,这衣服和这面妆,是真实的。小姑娘早年还有父亲宠爱,自然会有几件华美的衣服穿,但江南名贵的胭脂水粉现今却买不起了,只有学着普通人家的女子,刀刮铜镜背后的铜黛随便描描。
太真实了,简直从任何细节中都找不到漏洞。
陆子冈看着“自己”的手颤颤巍巍地抬了起来,那瘦小的手掌沾满了血迹。这根本不是自己的身体。
陆子冈抽筋的大脑终于镇定下来,推断自己应是遇到了某种无法解释的现象,看到了一千多年前发生的事情。
海市蜃楼不就是这样吗?但他遇到的显然比海市蜃楼还要奇特,不仅看到了清晰的图像,还是听到了清晰的对话。他听见“自己”的身体断断续续地说了什么,才了解这种局面是如何造成的。
原来这个知聪在山中约这个小姑娘见面,想要打消她进宫服侍皇上的念头。可两人却起了争执,也不知道是小姑娘失手把他推下悬崖,还是他失足掉落而下,反正在这种地方,求救也没人听见,指望这个只有初中生大小的小姑娘背他出去,简直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陆子冈默默地想着,还是现代科技好啊,这时候掏出手机打110或者120,移动联通全球覆盖,绝对不会有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情况存在。
陆子冈只是能看到这个知聪所看到的,听到这个知聪所听到的,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当他感觉着视线的画面越来越模糊,便知道这个知聪状态不好,恐怕已经是弥留之际了。
在脑中琢磨这历史上可有什么叫知聪的人,一无所获后,陆子冈不由的自嘲一笑。这男孩也不过十五六岁大小,身份只是普通的商人之子,而且马上就要死了,又怎么可能在历史上留下什么痕迹呢?
视线越发地迷离,恍惚中,陆子冈忽然听见那姑娘说的最后一句话。
“见天子庸知非福……”
陆子冈心下一震,这句名言,这小姑娘的身世,这般年纪……难不成,他刚刚看到的这个小姑娘,竟是没进宫之前的武则天吗?
只是时间不容他多想,意识再次被明黄色的漩涡所吞没,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那未成年的武则天朝他伸过手来,慢慢地盖上了这位名叫知聪的男孩的双眼……
·3·
这回黑暗的时间并不是太久,陆子冈再次睁开眼睛时,发觉自己并不在之前的荒郊野外,而是身处一间无比低调奢华的居室中。
何为低调奢华,就是表面上看过去,东西貌似都不起眼,但在留意时,就会觉得精细非凡,没见摆设都费尽心思,处处透着别致雅趣。
陆子冈一睁眼,第一反应还是自己在某个电影片场,但他随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陆子冈此时已经猜到此女是武则天,便着意打量起来。只见此女容貌秀丽迷人,那双眼睛长而透着妩媚,玉肌胜雪,身穿鞠衣,头梳飞天簪,插戴玳瑁钗,妆容精致。画眉所用的已不是寒酸的铜黛,而是西域传来的的深青色的青雀头黛,画着及有气质的涵烟眉。他看上去已有二十几岁的模样,不复以前青葱少女的感觉,像是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一般,浑身充满着自信和骄傲,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玳中国古代的绘画重神似而不重形似,没有人能通过抽象的古代画重新勾勒出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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