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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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舍-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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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垂下眼帘,挑了挑桌上放着的青瓷香炉,看着香炉上袅袅而升的香烟,淡淡道:“白蛇一生的悲剧,都是从一杯雄黄酒开始的。端午佳节,声称爱她的那个男人,对她下了一会毒手。你说,她能不恨吗?传说并不都是真实的,故事的最后,她一直都被压在雷峰塔下,而她爱的那个男人娶了其他女子传宗接代。你收到的那柄祖传的油纸伞,原来是存放在一个樟木箱子里的吧?”

“樟木能避虫蛇,特殊的气味让白蛇感觉不到油纸伞的存在,所以这些年来相安无事。可是这次这把油纸伞重见天日,她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谁是这把白蛇伞的主人,谁就要承担她的怒火。”老板淡淡说道,言语间竟有些凝重,完全不同于往日间的谈笑风生。

医生沉默了下来,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老板,你这里有没有雄黄?”

“你以为区区雄黄就能压得住两千年修行的蛇精?许仙用雄黄酒逼出了白娘子的原形,是因为在端午那天的午时三刻,是她法力最弱的一刻。现在都年底了,你准备再多雄黄都没用。”老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满足于弥散在空气中的檀香味,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那该怎么办?”医生本来不信这些子不语怪力鬼神的说法,但他在哑舍已经见过许多超自然现象了,上次《山海经》里的环狗和穷奇他都亲眼目睹,三青鸟他还一直在用超市买的新鲜竹笋喂养着呢!

老板突然伸出手去,扒开医生的衣襟,用手拽住了他胸前的长命锁。这块长命锁是一整块白玉雕成的,质地细腻,光泽滋润,状如凝脂。正面用阳文篆法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另一面则雕着一朵晶莹剔透的白莲花。

医生见老板定定地看着他这块长命锁,讪讪地笑道:“呵呵,你估计会笑话我,这是小孩子带的东西吧。算命的都说我二十四岁那年有一场大劫,家里的人也嘱咐我不能摘下这个长命锁。不过肯定是骗人的,这马上还有不到半个月就到我生日了,这二十四岁也快要过去了,哪里有什么大劫啊?”

老板用力拽住了长命锁,拉得医生的身体也不禁往他的方向倾了过去,医生以为他要细看这块长命锁,他虽然说了不信命,可是这块长命锁他就算是做手术的时候都没摘下来过。所以也就没办法主动摘下来拿给老板看,只能双手撑住柜台,把身体靠了过去。

而这么一靠近,医生的视线就别无选择地落在了老板身上。

貌似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老板,医生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也许是见面时经常在这家阴暗的店铺,老板的面容大部分都隐藏在阴影中,就算是一眼看过去,最吸引他的也并不是老板的容貌,而是他身上黑色中山装上的那条赤色红龙。

老板应该很年轻,医生职业性地观察着老板的皮肤和五官,分析大概对方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个两三岁,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许是过往的那些奇异事件中,医生总是看着老板淡定地解决一个又一个问题,觉得他非常可靠。就算是现在有蛇精要找上门复仇的紧张时刻,医生也没多放在心上,下意识地觉得老板肯定会帮他搞定。

医生的目光顺着老板光洁的侧脸下移,忽然发现在老板竖起的衣领挡住的脖颈间,隐约有一道横着划过的狰狞伤痕。看起来年代颇远,医生很想细问他这道类似砍头的伤痕到底是怎么弄的,但一想到现在这个问题未免有些跑题,算了,还是等以后找机会再问吧。

或许,老板总是穿着高领的中山装,大概就是为了遮挡这道伤痕……

医生胡思乱想着,看着老板在手掌中摩挲着那块白玉长命锁,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为难的问题。医生不敢打扰他,就这样维持着别扭的姿势站着,直到他撑着柜台的手都开始觉得发酸时,老板终于松开了他的长命锁,拉开他的衬衫领口,把长命锁给他贴身戴好。

冰凉的玉一接触皮肤,顿时激得医生一个寒战。为什么被老板握了那么久的玉连一点体温都没有?

这个问题在医生的脑海中只是一闪念,还没等他确认时,就听到老板淡淡道:“其实要躲避白蛇的复仇也很容易,千年前她被压在了雷峰塔下,法海对她下了咒制,让她不能妄害生灵。可是许仙和白娘子的孽缘,一切来源于西湖断桥旁的那次借伞。所以你只要不让她借到伞就行。”

“就这么简单?”医生直接愣了,先前老板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结果居然用这么简单的方法就可以避免?“那把油纸伞在我家放着呢,她自己抢去了的话,算不算我借她的?”

“伞,是用来遮雨的。雨乃无根之水,虽然对滋润万物有莫大的好处,但淋在人类身上则会阴寒入体,所以伞在雨天保护人体不受寒气侵扰。蛇喜湿润,古有小龙之称,雨天更是其阴气大盛之时。她需要的也不一定是那把油纸伞,只要是你手中的伞便可。你把自己的伞借给了她,就相当于把护身的东西借给了她,她顺着雨水便可以侵占你的身体,吞噬你的灵魂。”老板阴沉的嗓音压得很低,听起来倒像是在讲什么鬼故事。

医生却心下大定,笑嘻嘻地拍桌道:“不就是不能借伞吗?我记住了。唉,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回去值班了,有空再聊!”

老板冲着他的背影叮嘱了一句道:“白蛇幻化人形的能力很强,你谁都不要相信。”

医生并没有回过头,只是抬手挥了挥表示知道了,便推门而出。

老板却站在那里想了很久很久,脸上的表情藏在自香炉袅袅升起的香烟后,连对面的民国水晶镜都照不清楚……

虽然有可能被两千年修行的蛇精盯上,但医生现在表示非常淡定。

因为老板不是说了嘛,只要不随便借给外人伞就可以了嘛!那么大冬天的不下雨谁打伞啊?

不过这句话也就是当天他在心里吐吐槽而已,第二天开始,老天爷就好像是听到了他的腹诽,淅淅沥沥的小雨偶尔夹杂着冰粒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转眼间阴雨连绵,天气预报上也说这股低气压要维持一周的时间。

医生很郁闷,虽然知道南方的冬天这样很正常,但一想到他身边此时经过的人也许就是白蛇变的,这样一惊一乍,时间长了他自己也觉得受不了。

他也有想过,自己干脆不带伞不就得了吗?

不过转念一想,那也不行,万一他借别人的伞打,那个人是白蛇精变的可怎么办?老板可没说反过来不成立啊!

眼前的世界,已经看了两年了,无比的熟悉,此时却在烟雨濛濛的笼罩下,有点发虚,好像什么都不太真实。

医生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站着,桌上就放着雨伞,想到那成了精怪的白蛇说不定就在这附近,便觉得自己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从背脊冒出丝丝冰冷的寒意。

“发什么呆呢?怎么还不走?你也没带伞吗?”有人从后面一掌拍了过来,大嗓门也随之响起。医生回头一看,是他大学同学兼现在同事的淳戈。医生不由得想起他用黄粱枕时,曾梦见过淳戈为自己洗手做羹汤的样子……不禁抖了一下,好恶心!

淳戈看到了医生桌上的伞,嘿嘿一笑道:“哟,今天幸运了,你晚上不是还要值班吗?这伞先借我吧!”

医生眼看着淳戈很自然地朝他手中的雨伞抓过来,虽然这对话和这不见外的动作都再熟悉不过了,但他想起那白蛇能变幻人形,还是生生地打了个寒颤,右手中的伞在淳戈碰到之前换到了左手,“没,我今晚和别人换了班,不值了。”

“哦,那敢情好,来,送我去停车场吧!”淳戈笑嘻嘻地说道,他这个月初买了车,晋级为有车一族,所以特想显摆一下。

医生嘴角一抽,“坐电梯可以直达地下停车场。”

“这不是早上来的时候堵车,地下停车场已经没有位置了,我就停在了广场上……”

淳戈正想发表一下对城市道路拥挤的牢骚时,腰间的呼叫器便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淳戈低头看了一眼,叹气道:“紧急手术,看来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先走了啊!”说罢,他拍了拍医生的肩膀,朝楼内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医生看着淳戈消失在门后的背影,觉得自己真是大惊小怪,蛇精不蛇精的根本就是老板的一己之言吧,也许根本就是吓唬他玩的呢!

刚打算打道回府,医生忽然觉得身旁多出来一个人,定睛一看正是新派来他们医院实习的一个女医生,因为长相很漂亮,所以医生还记得她的名字,叶浅浅。

叶浅浅人如其名,长得清秀干净,就像是浅浅的叶片一般让人赏心悦目。

医生也不能免俗,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心底还觉得纳闷,现在已经很少见出门一点妆都不化的女人了,这叶浅浅看起来能有二十多岁,皮肤却好得和十几岁的女孩子一样。

“小叶,你没带伞?”医生见叶浅浅也站在落地窗前发愁,不禁开口问道。

“是啊,今天天气预报明明说没有雨的,我就偷懒没带了。”

叶浅浅细致的双眉微微皱起,她一低头,看到了医生办公桌上的雨伞,美目一亮,“学长,晚上是不是有你值班?这把伞能不能先借我用用?一会儿回家以后我再给你送回来,我家离这里不远的。”因为比医生小两届,所以叶浅浅便称医生为学长。

若是在从前,医生肯定不会让美女学妹为难,顶多自己晚一会儿回家而已。就在医生快要答应时,到嘴边的话忽然变了个样:“你家不远?那我送你回去吧!”

同用一把伞,应该不算是借伞吧?医生为自己的急智而得意。

叶浅浅的嘴角微妙地一僵,却毫无痕迹地微微一笑道:“那就多谢学长了。”

外面的雨势变得大了起来,医生撑起了伞,陪着叶浅浅沿着街巷走着。雨点打在伞面上的啪嗒声闷闷的,就好像是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天地间只剩下他和身边的叶浅浅。医生顿时感觉到老板所说的伞的功用所在,真的像是一种屏障,守护着伞下的人。

由于雨下的很大,医生也没了和人聊天的兴致,但还是配合身边的叶浅浅的脚步,不紧不慢地走着。

医生看着脚边雨滴打在水坑上溅起的皇冠型水花,忽然觉得这千百年来,事物不断变迁,可是伞仍是那种模样。

就像这世间,万事万物变化万千,却仍有些什么东西,是永远不变的。他想起哑舍里的那些古董,历史在上面凝固成永恒,它们千百年来都保持不变,像是固执地在等待什么……

唉,若不是他家里的那把油纸伞太脆弱了,就算是现在打在手里,也不会有人觉得很过时。

叶浅浅住的地方真不远,医生在拐过一道熟悉的街巷时,发现他们如果继续往前走的话正好会经过哑舍,便不由自主地留意起来。可是当他走到哑舍门前时,却发现哑舍的木雕大门上,居然插着一道沉重的铜锁。

医生不禁停住了脚步,他还记得,老板即使不在店里,哑舍的大门也从来不会锁上,而现在天都没黑,又没有到关店的时候……

因为打着伞的医生停下来了,叶浅浅也不得不随之站定,她虽然一脸疑问,但也乖巧地没有多嘴。医生疑惑归疑惑,但也没当回事,收回目光准备继续往前走,而就在这时,突然走过来一人拦住了他们。

“哎哎!是你啊!你知道这家店的老板去哪里了吗?”来人一手打着雨伞,一手拄着拐杖,花白的头发,儒雅的气质,正是那博物馆的馆长。

“不知道,昨天我还来哑舍看到他了呢。”医生知道这个馆长和他一样经常在哑舍里出没,所以两人也算是混个脸熟,但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他只知道对方是博物馆的馆长,而对方也只知道他是个医生。

馆长用拐杖跺了跺地面,叹气道:“今天哑舍一天都没开门,我昨天用一尊战国炼丹乌金小鼎换了他三件古董,本来今天还想来问问他关于那尊鼎有何收获,却发现他居然没有开门!”馆长说得痛心疾首,显然是觉得自己亏大发了。

医生虽然对古董不太了解,但也知道哑舍店里的东西都是无价之宝,更因为它们稀奇古怪各有原因,才没有任意地卖出。

他也曾见到馆长或者其他有钱人软磨硬泡,老板却对他们开出的高价无动于衷,可转身就有可能会以低得极其离谱的价格卖给走入店中的那些不识货的人,或者干脆走在路上就开始坑蒙拐骗,天价般的古董就那么随便送出。所以用三件古董来换一尊小鼎,恐怕那尊小鼎来历一定不简单。

不过医生想归想,却无意和这个脾气暴躁又非要装绅士的馆长纠缠,笑着聊了一两句,便借口要送同事回去而告别了。

一路无话,在送叶浅浅回到住处后,医生目送着她消失在楼道口,撑着伞转身离去。

什么都没发生,看来是他想得太多了。

见左右无人,医生心情颇好地转了下雨伞,看着雨滴在四周飞溅而落,仿佛甩开了心头郁结的闷气,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仍是阴雨连绵的天气。

医生站在告示板前,寻找着今天他的手术安排,正巧淳戈也这时来了,医生笑着同他打了招呼道:“听说昨晚的手术很成功,行啊你!”

“那是,有哥出马,一个顶俩!”淳戈非常得意,其实昨晚的手术也并不是什么困难的病例,但是却是他首次担任主刀,虽然是因为主任不能及时赶回来的缘故,可是对他意义重大。淳戈笑了两声之后觉得自己也要收敛收敛,轻咳道:“其实也亏得做第二助手的叶浅浅,别看人家长得漂亮,居然会用何尔斯得缝合法,要知道我也是去年才刚学会的。你看你,不信吧?啧,要是你当时在场,肯定也被镇住了。”

医生是被镇住了,但却并不是因为叶浅浅会什么何尔斯地缝合法。

昨晚手术的时候叶浅浅也在?这不可能啊!

医生的目光停留在面前的告示板前,昨天晚上的手术安排表还没拿掉,在下午五点三十分进行的紧急手术里,叶浅浅的名字赫然在列。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手术安排表不会出错,因为会涉及医疗责任。淳戈也不会说谎……那么当时他送回家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医生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脚底瞬间顺着脊梁骨蔓延到脑后,刹时手脚冰凉。

医生决定再也不带雨伞了。

不管雨下得有多大,他宁可淋得全身湿透了回家,也绝对不带雨伞了。

若说之前医生只对老板的话有五分相信,在亲身经历之后,已经变得毫无怀疑了。他连雨伞都不带了,这下就不会有人能从他手里借走伞了吧?就算是妖精也办不到啊!

医生如此这样以后,也就不再去为此事多费心神。毕竟已经到了年底,各种手术还有年终总结、年终评定就已经够他忙的了。而当他每天冒雨奔回家时,都会发现哑舍的大门仍然是紧紧锁着。

也许老板是回家过节了吧。医生这样想着,虽然老板看起来应该是孑然一身的感觉,但不管是什么样的人,肯定也会有佳人的吧。

不过印象中前两年圣诞、元旦的时候,哑舍也从不关门的,甚至连去年春节他因为加班没有回老家,发现哑舍仍照开不误。好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哑舍天天都营业的。

这次一连停业了好几天,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吧,还是关于古董的急事。

医生虽然担心,但却知道老板不会出什么事,也许哪天经过哑舍时,老板还会穿着他的那身绣着赤龙的中山装,坐在柜台后喝着龙井茶悠闲地看书。相比之下,忙得不可开交的他应该算是操劳命……

在哑舍停业的第五天,医生刚做完一场手术,正站在落地窗前喝着苦涩的咖啡提神兼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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