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闻声回头,一见楚随天已点燃了一窝蜂,便急忙向旁边冲杀。那些妖魔似也知道一窝蜂的厉害,见了也纷纷躲避,一时竟忘了攻击书生,却被书生趁机又劈倒了几个,那老者将身子一伏,大吼声中挥斧疾转,逼得怪牛后退。
蓦然间,楚随天感觉一窝蜂上传来一阵震动,随后,三十二支利箭便接二连三地自盒中飞射而出,带着火焰光芒向前方而去,几个未来得及逃开的黑妖最先中箭,立时仰天倒毙。那些怪牛不知躲闪,兀自向老者猛冲,却被利箭射中,在哀叫中倒地而亡。老者此时已低下身子,刚好躲过来箭,剩下的那些箭便全射在自他后方冲来的怪牛头脸之上,将它们也射倒在地。
有两只怪牛未被射中,但见同伴突然亡命,却吓得不敢上前,那老者之围就此而解,楚随天和书生不由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而就在此时,方才飞走的那怪鸟,却突然从天而降,两只锋利的爪子一左一右抓在老者肩头,老者惨叫一声,双臂无力地垂了下去,大斧脱手落地,人被怪鸟拎着飞天而起,嘴里大叫着:“你们快跑!”
书生惊叫一声,挥刀追去。这次,那些黑妖再不阻拦,而是转身向石山另一面飞奔而去,那两只怪牛也是如此,仿佛是受了什么人的召唤急着赶去一般。
楚随天怔在当地,全然不知所措,书生则疾步猛追,然而转眼之间,怪鸟已飞过石山而去,书生追到山下,望着十几丈高的石山,只得摇头一叹。
片刻间,方才战斗激烈的战场就变得寂静无比,除了楚随天用掉了一窝蜂,书生伤了左臂外,两人没能从这一战中得到任何回报,甚至都没能弄清这些死难者是什么人。
“他娘的!”楚随天忍不住狠狠骂道。他几乎已经要救下老者了,但在最后的一刹,那怪鸟却令他的努力功亏一篑,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受,就像正在为得到了一堆金银财宝而高兴时,却突然发现那全是泥捏的。
他颓然将空了的一窝蜂扔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把头埋在膝盖间,一言不发。书生从远处走了回来,看到他这样子也是黯然不语,良久之后,才道:“你不是说,大家都生在天地间,得自己活自己的么?现在又为何如此?”
“少说屁话!”楚随天不耐烦地嘟囔着,“知道自己管不了而在一边看着叹气是一回事,动手管了却屁用不顶又是另一回事!我没本事管的事,自然得听天由命,可我有本事管的事……他娘的!怎么就忘了防备那只贼鸟?”
“你其实,也挺有侠义心肠的。”或许是因为他的坏情绪是因未能救下老者而起,书生对他的无礼丝毫没有在意,反而安慰起他来。“咱们已经尽力了。”
“侠义个屁!”楚随天抬起头,“我救不了天下,也救不了众生,能救我自己我就阿弥陀佛了。我拣那一窝蜂,原就是为保护自己的。救那老头儿,只因我觉得有能力救他,否则我才不会强出头。侠义,你自己留着用吧!”
书生也不以为意,打量四周,道:“这些人武功都不弱,却不知是怎么到的此地。”
楚随天哼了一声,刚要低头沉默,忽觉眼角余光扫到了些什么,急忙转头细看,却见几块巨石之后,露出一对穿着绣花鞋的脚来,立时一怔,书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发现了石后有人,急忙快步跑了过去,却见巨石后躺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他俯身下去,探了探鼻息,发现这少女竟然还有气息。
楚随天也追了过来,隔着书生向前一望,只见是一个眉毛弯弯,睫毛长长,下颏尖尖,皮肤白白的美丽姑娘,急忙问:“怎么样?她死了?”
书生摇了摇头:“有气,可能是受了伤,也可能只是昏迷。”说着,伸手便向那姑娘身上摸去,楚随天叫了一声,一把拉住他,把眼睛一瞪:“我说老兄,你这是要干什么?”
那书生面色一沉,一把甩开楚随天的手,冷冷道:“我说过,不要和我拉拉扯扯的,再敢如此,我一掌……”
“一掌打死我是吧?”楚随天没好气地一笑,“那也不错,就算我给刚才那几位陪葬了。”
书生瞪了他一眼,弯下腰又伸出了手,楚随天“啊”了一声,道:“你又要干什么?”书生气得直咬牙,怒道:“我要看看她受没受伤!你大呼小叫干什么?”楚随天道:“男女授受不亲,我看你是见人家小姑娘漂亮,要趁机占便宜吧?”那书生面色一红:“呸!我占她什么便宜?我也是女人!”
“啥?”楚随天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盯着那书生一眨也不眨。书生一皱眉:“怎么,我说过我是男人么?”楚随天急忙摇了摇头:“没……没说过……可……可……”
“可什么可!”书生瞪了他一眼,随即一笑,此时楚随天才看出,那笑容中分明带着三分女子的妩媚,不由一拍额头:“老天,这……这可太令我意外了。”
“给我滚一边意外去!”书生推了他一把,“我得瞧瞧这姑娘是否有伤,你一个大男人,在旁边看着成何体统?”楚随天连声应着,一步步退到巨石外面,一边揉着书生方才推到的地方,嘴里一边啧啧不止,不断回味那处传来的女子柔荑的温暖,在心里嘿嘿笑着:“老楚啊老楚,看来你小子没疯。嘿嘿,这般漂亮的姑娘,你竟一直没看出来,真是瞎了眼。不过咱这直觉可是没得说,愣是越看她越顺眼,怪不得,怪不得!”
“书生”赶走了楚随天,弯下身子,在这少女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感觉其骨骼并未有任何异常,外表看来也并无伤痕,料她只是昏迷。正要将她翻转过来,看身后可有伤处,那少女却嘤宁一声,醒了过来,一见“书生”正扶着自己的身子,眼中立时流露出惧意,啊地惊呼一声。
“书生”急忙道:“妹妹莫怕,我不是坏人。”那少女挣扎着欲摆脱“书生”,连声道:“放开,快放开我!”
“书生”面色一红,随即一笑,轻轻将那少女放开,刚要说话,却见楚随天已猛冲过来,嘴里道:“怎么了?怎么了?”
“书生”一瞪眼:“滚一边去!”吓得楚随天急忙向后退了一步,看了看那少女,又看了看“书生”,显是有些不放心。“书生”哼了一声,一把扯下头上的方巾,那盘结在其中的秀发,便如云坠落,披散在背后,她轻轻理了理头发,用那方巾将长发在脑后束成一缕,冲那少女笑道:“别怕,我也是女子。”
她一将头发放下,两缕刘海便垂了下来,一左一右挡在额前,霎时就为她那张清秀的脸添了女性的妩媚,楚随天看得不由呆住,喃喃自语:“乖乖,可骗苦我……”
“书生”见他一另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瞪了他一眼:“我何时骗过你?明明是你自以为是。”楚随天急忙点头:“没错没错,是我眼睛不好使。”
那少女慢慢站起身,打量着二人,神色仍是有些惊慌,“书生”冲她微微一笑,道:“妹妹,别怕,我叫白玉,是被厂卫带到这里的江湖中人。你呢?”
楚随天心中暗想:“原来她叫白玉。嘿,咱们两个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却是这初次见面的小姑娘先知道了你的名字,未免不大够朋友。”心中对此颇以为然,不时偷眼去看白玉。
那少女犹豫了片刻,才道:“我……我姓莫,叫星华。你们……你们看到……看到五个拿着刀剑的人了么?”
此言一出,二人立时知道她与那五人有关,不由都低下头去,楚随天摇了摇头,喟然道:“姑娘,你若是他们的亲人,那就请节哀顺变吧。”
莫星华吃了一惊,愕然道:“怎么,他们……”
“他们都死了。”白玉咬了咬嘴唇,“我们本想救他们,可惜……可惜我们的本领太弱了。”
莫星华怔怔半晌,突然身子一晃,跌坐在地上,眼泪如断线珍珠般一颗颗滚滚而下,哽咽道:“怎么会这样?”
白玉受她感染,心中也是一时凄然,蹲下来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道:“星华妹妹,人死不能复生,你……你要坚强些。”莫星华轻轻摇头:“他们不是我的亲人,是我的朋友……”
楚随天挠了挠头,突然转身而去,来到那一地尸身旁,将老者遗落的大斧拎了起来,到附近转了一圈,选了处松软的泥地,以斧当锹,挖起坑来。
白玉不知他跑出去干什么,也没空理他,只是安慰着莫星华,半晌后,莫星华擦了擦眼泪,道:“本以为我于死亡早看得淡了,不想当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此地本来没有妖魔,却不知怎地,竟忽然跑出这么多,也许是命数使然吧。”白玉心中一动,知她定对此地极为了解,便问道:“妹妹,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莫星华抬头看着她,眼中满是诧异之色,问道:“怎么,姐姐不会武功么?”白玉一怔:“这和会不会武功有什么关系?”
莫星华盯着白玉看了半晌,讶道:“难道姐姐是自己碰巧进入此地不成?”白玉摇了摇头:“我是被厂卫带来的。来时我们都被遮住了眼睛,却记不得路途了。”她见莫星华仍是一脸不解,便将自己兄长之事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莫星华这才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我说姐姐怎么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呢。方才那位大哥呢?他也和姐姐一样吗?”
“他?他不会武功,是和我一起从采石场逃出来的。”白玉急于问清一切,对楚随天之事轻描淡写地提了提,便再不说。
“那咱们出去说吧,也让那位大哥听听,免得一会儿还得再解释一番。”说着,莫星华又擦了擦眼泪,拉着白玉的手向外而去,白玉发现她走得极慢,不由一皱眉:“妹妹,你是不是受了内伤?”
莫星华一笑:“姐姐好眼力。我确是中了暗算,被人打伤昏倒。”白玉忙搀住她,道:“你怎么不早说?来,我扶着你。”莫星华急忙道谢。两人来到外边,莫星华乍一见那一地尸身,身子一晃,险些摔倒,白玉急忙将她扶稳,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你不要太过悲伤,要小心身子。”莫星华长叹一声:“只可惜我未能与他们并肩作战,死在一起。”
正说着,楚随天已扛着大斧走了过来,将斧子立在一块石头边,扛起一个汉子的尸体便走,白玉一怔,问道:“你干什么?”
“人死之后,入土为安。”楚随天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那他刚挖好的大坑前,将尸体放入坑中。“采石场那边的几百号人我管不过来,这边的这几位老兄,我却管得了。”说着,已又走了回来,再扛起一具尸体送入坑中。
白玉默然无语,莫星华怔怔半晌,向前几步,又颤抖着停了下来,低下头去,再不敢看。白玉来到她身边,轻轻搂住他,缓缓说道:“交给他吧,不要再看他们了,那只会令你更加悲伤难过……”莫星华转过身,将头伏在白玉肩上,眼泪又潸然而下。
不一会儿,四具尸体均已放入坑中,连那箭手的断臂,也被楚随天拾起,放在横躺于坑中的尸体旁,然后在坑边长叹一声,道:“几位,方才我不出手,你们别怪我,现在我动手安葬你们,你们也不用谢我。我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一个街头的浪荡子,不是什么侠客,不是什么义士,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我没你们那样的武功,不能在危难之际出手救你们,能做的,也只限于此了。”说完,用那大斧将坑边的土一点点回填了进去,最后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坟包。他转过头望着莫星华:“他们都叫什么名字?要不要为他们立一块碑?”
莫星华缓缓转过身,怔怔地望着那坟,楚随天淡淡一笑:“抱歉的是,那老爷子被怪鸟捉走了,我却无法将他也一道安葬。”莫星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用碑了。在九幽之中死去的人,就算已经归了故乡,还要那东西做什么?他们已经可以瞑目了,日后有天我们死了,却还不知陈尸何处,又有谁人来葬。”
白玉听她说得凄凉,心中不由一阵感伤,楚随天却注意到她话中提起了“九幽”,不由讶道:“你说什么?九幽?难道……难道这里……”
莫星华缓缓点头,道:“不错,这里就是人死后魂归之所,万丈深渊之下、大地深埋之中,由妖魔与恶鬼掌管的——九幽。”
此言一出,楚随天与白玉皆呆立于当场。
白玉喃喃道:“这么说……我们真的已经死了?可……”
莫星华摇了摇头:“不,我们并没有死。”
楚随天拄着大斧,皱眉道:“你这么说,我们却是越来越糊涂了。”
“两位请这边坐下,听我慢慢说吧。”莫星华退后几步,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又指了指旁边一块巨石。白玉跟过去坐在那巨石上,楚随天将大斧用力劈入坟前地面,后退几步看了看,觉得这倒十分像是一块无字之碑,不由点了点头,随后来到那大石旁,挨着白玉坐下。不经意间碰到白玉扶在石上的手指,不由令他一阵心慌意乱,又是一阵大感甜蜜温暖。
莫星华缓缓道:“本朝自成祖经‘靖难之役’而继位后,便先建立了‘东缉事厂’,监管锦衣卫、官员与平民百姓之言行,也就是咱们常说的‘东厂’,后来在宪宗时,又建立了‘西厂’,虽在后来裁撤,但当今武宗皇帝又将西厂复建,东厂亦要受其监督。太监刘瑾其后得宠,又于两厂之外建立了内行厂,将西厂也管了起来,成了本朝最大的势力,如今百姓和官员都戏称皇帝是‘坐皇帝’,而刘瑾才是‘立皇帝’。这些,两位想必都十分了解吧?”
白玉点了点头,楚随天却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厂卫都不是好东西,权力都不小,却不知还有这等分别。只是,提它做什么?”
莫星华道:“之所以说到这些,就是因为我们命运的变化,皆与这内行厂有关。我们这些江湖上的侠士散人,悍匪浪子,平时难免做一些于法不合之事,过去,朝廷虽也追查,但六扇门的爪子们,也知我们武功高强,来去无踪,难以抓捕,所以向来不愿多找麻烦,睁一眼闭一眼,对打家劫舍之事追得紧,对劫富济贫,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往往放任。谁知内行厂建立不久,这一切就变了,锦衣卫开始大肆抓捕犯事的江湖中人,各地官府受内行厂压力,也不得不全力办案,结果无数江湖豪客被抓进了监牢,再无出头之日。”
白玉一点头,道:“不错,我哥哥就是这样被捉走的。哼,若不是番子们的火器厉害,又怎能拿得住我哥哥?”
莫星华那边已接着说道:“我也是因此被锦衣卫抓捕入狱的。当时,狱中关了不少侠士豪客,均被铁链锁了手脚,每日给我们吃的东西和喝的水里,似也下了药,令我们整日昏沉,全身无力。终有一日,牢内忽放出迷烟,将我们全数迷倒,等我们醒来时,就已经身在这九幽之地了。”
“九幽之地?”白玉忍不住喃喃自语,楚随天则抢着问:“难道这真是人死后来的地方?”
莫星华点了点头,道:“本来应是死后魂归之地,但那阉贼刘瑾,却不知从哪里学来了妖术,竟破开了阴阳之隔,找到了进入这九幽的道路,然后将我们这些江湖人和普通百姓弄进了这里,为他来卖命。”
两人听得目瞪口呆,均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楚随天结结巴巴地问:“这……这也太……这简直……”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莫星华手指那一地妖魔的尸体:“看看它们吧,那绝不是凡间的生灵,而是只有九幽才有的妖魔鬼怪。我初到这里时也如你一般,不肯相信厂卫们说的那些话,等到了野外,遇上了这些可怕的东西,才明白一切都不是梦。”
白玉的拳头紧张得攥紧又松开,焦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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