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熠城……”
白冉冉颤声唤着他,攥紧他手掌的指尖,冰冷汗湿,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如悬在悬崖峭壁之前,揪紧成一条线。
男人眼睫微微动了动,如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看到他终于醒来的一瞬间,白冉冉悬在半空中的心,一下子如失重一般,跌回腔子里,满心的狂喜,在这一刻,像是要满溢了出来一般,张了张嘴,哑声一句“宇文熠城,你终于醒了……”一出口,凝在眼底的滚烫泪水,便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宇文熠城刚自昏迷中醒来,眼中还带着一丝迷茫,怔怔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夏以沫……”
轻轻抬手,男人有些费力的想要去触碰她的脸颊,沙哑破败的嗓音,带着一丝不可抑的轻颤与紧张,“……真的是你吗?……还是我又在做梦?……”
那一句茫然而凄惶的“还是我又在做梦?”,如一根针蓦地扎向白冉冉的心头,疼痛一下子漫延开来,如巨石一样将她击中。
“是我……”
轻轻拉过男人冰凉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缓缓摩挲着,感受着那种肌肤相亲的真实,白冉冉心头一涩,泪水越发汹涌,顺着眼尾大滴大滴的滑落,“……宇文熠城,你没有做梦……我在这儿……”
滚烫的泪水,触到指尖,宇文熠城如被烫着了一般轻颤了下……梦里低唤的那个人,如今就在他的身旁,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深深凝看着他,爱慕、惶恐、心疼、痛苦……眸中满满的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浓烈情绪……
宇文熠城怔怔的望着这个朝思暮想的女子,心头猛地一撞,一瞬仿佛连轻轻吸口气,心肺都是疼的。
“夏以沫……”
男人浑身颤抖,却又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将近在咫尺的女子,紧紧揉入怀中……他抱得她是那样的紧,仿若惟有这样真实的贴近,方才能够让他确定,眼前的一切,并非他的幻梦……她就在他的面前,在他的怀中,真真切切的存在着……
满腔的惶恐与悲苦,仿若在这一个拥抱下,都变得轻而虚无,抬手,白冉冉轻轻回抱住宇文熠城,感受着两人毫无缝隙的贴合,荒芜的心跳声,就在这炽烈而小心翼翼的拥抱中,渐渐平静下来……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男人哑破嗓音中有着颤抖的喜,却又凝着丝丝不可抑制的恐慌与害怕,扣在她后背上的手,却是越收越紧,仿佛稍一放松,她便会如一场幻影一般,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离开钦州,他还没有来得及赶回宫中,便传来阮迎霜身死,褚良国起兵的消息,他当即直接赶赴边境,就着不足三万人的军队,与阮元风的十万大军开战……
这一仗的凶险,可想而知。每每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宇文熠城就会想到面前的女子……他还没有得到她的原谅,他还没有等到她最后的答案,他怎么能够就那样死去呢?
所以,无论多么艰难,战事如何的不利,他都是咬紧牙关一次又一次的趟过生死的边缘……
整整一个多月,他手下的将士们已经死伤大半,而他自己,更是伤痕累累,不用大夫,他自己都能够清晰的感觉到,生命的流失……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撑得了几时……
今日这一仗,他几乎已到了极限……麻木的阻挡着敌人的进攻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想的却全是她……想到也许他与她就这样天人永隔,再也等不到她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的时候,他是那样的不甘心,又是那样的痛苦绝望……可是,他又想,若是自己真的就此死在了战场之上,是不是她就不用再为选择自己,还是选择那个男人而为难了呢?他是不是就不会再让她感到困扰了呢?
想到这儿,一瞬他只觉无尽的心灰意冷,想着,或者,就这样死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就在他几乎放弃的时候,她却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一刻,宇文熠城只觉心底的狂喜,如毁天灭地一般,剧烈的心跳,以致他整个胸腔,都疼痛起来。
战争也好,死亡的阴影也罢,世间的一切,都没有亲眼看到她出现在他的面前的那一瞬,更加动人心魄……
宇文熠城的心,剧烈的跳动着。
“夏以沫……”
男人的嗓音沙哑破败,带着不能抑制的轻颤,“……能再见你一面……即便这一刻叫我死了,我也死而无憾……”
是啊,即便只是能够在死前见她一面,宇文熠城便觉心甘情愿,此生足矣。
他早已不敢再希冀更多。
白冉冉却听着他那一句“即便叫我这一刻死了,我也死而无憾”,心口只觉狠狠一揪,像是被人用力剜去了一角般,噗的一下用力疼了起来。
“不会的……”
抑着心底油然而起的恐慌与心疼,白冉冉轻声道,“宇文熠城,你不会有事的……”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哽在喉咙深处的这后半句话,白冉冉没有说,也说不出口。心底忽而掠过一阵茫然……若是自己此刻没有在这里,若是面前的男人,真的就那么死在了战场上,如果她最终还是救不了他的话……那么,她又该怎么办呢?
这一刻,宇文熠城能够清晰的看到女子眼中的关切与担忧,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忽而就是一动……
“夏以沫……”
男人突然哑声开口,“……这一次,是你自己来的吗?……”
先前,乍然见到面前女子的狂喜与激荡,生死一线的危急,令宇文熠城没有时间去想其他……但是,这一刻,当眼前的女子,不顾危险、只身一人出现在战场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
白冉冉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怦然一跳。她明白,面前的男人,想问什么,一时却有些慌乱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回答。
半响,方道,“祁大哥原来想陪我一起的……但是,我不想耽搁他找解药……便只带了几个侍卫……”
说这话的女子,微微垂眸,语声轻涩,带着一丝不可觉察的内疚和某种掩饰一般。
宇文熠城却只觉心跳一下子剧烈起来,揪紧的心房,像是一瞬投入暗流汹涌的大海,浮浮沉沉,一瞬似是狂喜,一瞬又似是急剧的不安与惶恐,万般思绪,如千军万马一般在心底砰动着,疼痛入骨。
宇文熠城想问她,你为什么要来这儿……明知这里这么危险,为什么却要来?……是因为他吗?……
最后的一个念头,如同一记重拳般锤在宇文熠城的心底,巨大的渴望与期盼,如同汹涌的潮水,一瞬漫延在体内的每一处,澎湃着、激荡着,满满的像是要胀裂了一般。
张了张嘴,宇文熠城却还未来得及问出口,喉咙却是一甜,浓烈的血腥气,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一起涌了上来……
“宇文熠城……”
恍惚间,他只听得女子焦切的呼唤声,一下一下,如鼓点一般敲在他的心头。
他拼命的想要睁开眼睛,告诉她,不用担心,他没事……可是,意识却渐渐陷入一片昏黑,直到什么都再也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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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故人相见()
白冉冉手中攥着阮元风派人送来的信笺……信中惟有一句话,他想见她……
榻上的宇文熠城,犹在昏迷,浑身滚烫,发烧不止,感染的伤口,持续恶化,凶险至极……偏偏连日征战,军中早已缺医少药……若是再不能令他退烧,只怕他撑不了两日……
望着榻上脸容苍白、奄奄一息的男子,白冉冉咬了咬牙,捏紧了手中的素白信笺……
转身,嘱咐一旁的燕归照顾好他,白冉冉不再犹豫,出了房间……眼下便是只有一线生机,她也要尽力一试……
只盼着阮元风能够念及昔日旧情,不至于对他们赶尽杀绝……
虽这样想着,心中却是半分把握也没有。
此时,屋外旭日初升,白晃晃的日光,照在满地厚厚的积雪上,一片刺目的惨白。
……
褚良国的军队,驻扎在距离洛城十里之外的荒野里,一夜大雪,将昨日的满目鲜血都覆盖了住,惟有那股浓烈的血腥味道,却仿佛挥之不去的萦绕在空气里,与清冽的冰雪气息交织在一起,延续着渗心入肺的肃杀之气。
引路的侍卫,将她带到了一处营帐前,通报之后,便自行退了下。白冉冉将一瞬有些乱了的心跳定了定,微微深吸一口,然后,掀帐而入……
帐中炭火烧的正旺,在这凄寒荒野里,烘出点点的暖意。
望着伫立在帐中那道忻长挺拔的身影,白冉冉忽而觉得心头说不出来的微微发酸发涩,张了张嘴,半响,方轻声唤道,“阮大哥……”
一声久违的“阮大哥”,似穿越经年的生离死别,如初绽的重重瓣蕊,在满帐兵戈中,悄然响起。
背对着她的男子,高大身形微不可察的动了动,然后,徐徐转身,对向面前的女子的眼睛。
四目相投,阮元风眼中滑过压抑的极深的一缕波动,白冉冉自己亦是眼眶微红,盈然水汽,难掩的轻颤。
昔年一别,谁也想不到,他日再相见,竟是这般的局面。
帐中一时极静。四下无言。
“沫儿……”
许久,阮元风方才缓缓开了口,“……原来,你真的没有死……”
冷峻嗓音,是他惯常的淡漠与疏离,却又带着一丝不可觉察的沙哑,极慢极缓,像是隔了这么些年的生离死别之后,从喉咙深处逸出的一声慨叹,极轻又极重。
面前的女子,较之六年前,清丽中似多了些成熟女子的风韵,一双眼睛,却澄澈依旧,如同他记忆中不变的模样……一别经年,再相见,阮元风突然发现,原来这么些年来,这个女子,在他心中,从来没有变过……
想到那个时候,乍然听闻她坠崖身亡的消息,其时,他正在宫中赴宴,端在手中的一碗陛下亲赐的鱼骨汤,就那么一倾,尽数洒在了他的衣衫上……浑浑噩噩的回到自己的府邸,脱衣的时候,才发现,胸前的大片肌肤,早已被那滚烫的羹汤,烫的一片红肿,然后,麻木的痛感,直到那一刻才仿佛渐渐苏醒起来,像钩子一样扯过他的胸口……那种压的他几乎喘不上气般的疼痛,比之他这一生,所经历的无数战役,所受的大大小小的伤势,都还要疼……
垂在衣袖里的指尖,不受控制的颤了颤,被阮元风掩住了那股本能般想要捂住胸口的手势……昔日的烫伤,如今在他的胸前,还残留着浅浅的疤痕,每每想起那个女子的时候,那里便会升腾起熟悉的火烧一般的炙痛……
那样的烫伤,原本不致留疤的……也许只是他自己下意识的不想让它好吧……
原以为当年的一别,便是永诀,只是,没想到,有生之年,他却还能够亲眼看到,她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无数次午夜梦回,辗转反侧,妄想着的画面,此时终于切切实实的发生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儿,并没有死,如今就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得到……只是,曾经那样期盼着的事情,再相见,却再不复昔年的心境……
没有狂喜,没有震惊,更没有千言万语的衷情可诉,唯今这一刻,却惟有满腹凄凉,大片大片的悲哀。
“当年,听到你坠崖……”
阮元风冷峻的嗓音,平静如无波的一潭池水,切金断玉一般在冷寂的帐中,缓缓响起,“……我常常在想,若是当初,我没有任你回到宇文熠城的身边的话,后来的你,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最终,也不会被逼的坠崖身死……”
说这话的男人,眼中不见什么悲伤神情,清俊的一如一柄出了鞘的宝剑,虽封了印,不盈什么嗜血的杀气,却也是冰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像是某种绝佳的自我保护。
这番话,阮元风说的平静,仿佛不带什么感情,但其中蕴着的那些无法诉至于口的情深,却似如二月初剪的春风一般,轻轻飘落落白冉冉的耳畔,一瞬,只觉心似溶雪,细微的疼痛,在心底一点一点碎开,漫延开来。
“阮大哥……”
白冉冉涩声道,“我永远都记得,你当年为我做的一切……”
“你不用谢我……”
阮元风却道,语声极淡,“早在当时,我就说过,我帮你,更是为着帮霜儿……”
语声在脱口而出的“霜儿”两个字的刹那,骤然断裂,如同崩断的一根琴弦,惟剩余音铮铮,泠泠回荡在死寂如坟墓的房间里。
白冉冉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随之一紧,像被人狠狠揪着,一瞬说不清是疼痛还是紧张,下意识的望向面前的男人。
阮元风却没有看她,目中一刹有些悲伤,又有些遥远,“……只是没想到,如今你还好端端的活在这个世上……霜儿却已经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那一句“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如一根带钩的丝线,在白冉冉心头缓缓扯过,带着倒刺一般,勾在她的心底,毫不费力的拉扯开巨大的疼痛。
“阮大哥,对不起……”
望着面前男人一瞬郁郁寂寥的面容……这个如宝剑锋锐的男子,即便痛苦,即便悲伤,也是隐忍而压抑的……白冉冉心中骤然一痛,一瞬漫过大片大片的苦涩内疚,“……阮迎霜的事情,我很抱歉……”
不是因为那个女子的死,而是为着因此带给面前男人的悲痛……
她不想论断阮迎霜是否罪有应得,只是,她的死,却让面前的男人,承受着世间唯一亲眷离去的惨痛……
死去的人,一了百了,却让活着的人,尝遍阴阳相隔,此生再不复相见的苦痛。
这一刻,白冉冉突然想到宇文熠城……过去的那五年多,他又承受了多少失去她的痛楚呢?
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于苦涩内疚中,因为那个男子,微微漫开针扎一般的刺痛……这一刻,她突然是如此的想念他……
面对她的歉然,阮元风却轻轻摇了摇头,“霜儿的死,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的头上……”
白冉冉心中蓦然一动,抬眸,惊疑不定的望向面前的男人。
却听阮元风切金断玉一般的嗓音,在这冬日凄寒中,泠泠响起,“……霜儿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要怪,也怪我这个做大哥的,当年太过纵容她,一念之差,没有下狠心的阻止她嫁给那个男人……”
“……要怪也只怪她自己爱错了人,将自己的性命也一并搭了进去……”
男人语声清寒,如光华的宝剑,开了刃,沾着磅礴的肃杀与血腥之气,一字一句,徐徐道,“……要怪只怪宇文熠城负了她,害她一生凄苦,命丧黄泉……”
听到阮元风近乎轻描淡写的吐出那“命丧黄泉”四个字的一刹那,白冉冉甚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空气里一瞬冷凝下来的温度,似利剑出鞘,不见血,誓不罢休……
白冉冉心头一震。
“阮大哥,你要恨的话,就恨我吧……”
白冉冉竭力维持着平静,低声解释,“……当时,宇文熠城也是为着想要救我,才出手伤了阮迎霜……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着我……”
是啊,若说罪魁祸首的话,她才是那个引起这一切事情的人,不是吗?
但如今,却要那个男人为她承受这一切后果……想到这些日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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