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嗓音微哑,苍白清俊的面容,似乎因为方才的呛咳,浮上了些微的血色,瞧起来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无碍……可是,白冉冉却清楚的看到,他掩到身后的那只手掌上,沾了星星点点的暗红鲜血……
眼中一刺,白冉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道,“我看一下你的伤势……”
宇文熠城似不意她竟还关心他,眸光蓦然亮起,却在触到面前女子略显冷淡的面容的一刻,渐渐黯了下去,像泯灭的一颗星。
一瞬,宇文熠城似想要拒绝,但最终还是缓缓伸出了手。
白冉冉注意到,他伸出来的那只手,是没有沾上血迹的左手,心中突然就是一酸。
女子略带凉意的指尖,搭上他手腕内侧的刹那,宇文熠城胸膛处微微一颤。尽管只是为他把脉,但是这样的与她亲近,他却仿佛已许久不曾有过,一时心底激荡,几乎难以自已。
沉滞脉搏在白冉冉指尖下极缓的淌过……心脉受损,气淤血凝,内伤深重……每一项,都在提示着他身体的强弩之末……
白冉冉蓦地收回了手。
宇文熠城大抵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但望着女子苍白如纸的面色,比起对他自己身体的担心,此刻,他更加在意的,竟是她还是关心他的,是吗?
身上的病痛,在这一刻,仿佛突然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宇文熠城轻声开口道,“我……”
可是,方说了一个字,便被白冉冉打了断,“你先去房里休息……我帮你熬药……”
垂眸,遮去眼底的涩意,白冉冉一瞬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男人,转身,就要往膳房走去。
一瞥眼之间,却正触到雪地上打翻的汤药罐子……先前,阮迎霜突然出现的时候,她吓了一跳,没防备手中的药碗,便落了地……
黑色汤药洒在满地积雪之上,如泼墨一般。
白冉冉脚步不由一顿。
“我陪你去吧……”
宇文熠城的声音却同时响起。
那略带暗哑的嗓音,充满着小心翼翼的期待与请求,仿佛只要她一个轻轻的“不”字,就会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白冉冉想要拒绝的话,就那样压在舌底,化成了一句“好。”
她清楚的看到,在她说出这一个“好”的时候,宇文熠城一刹那明亮起来的眸子,似剪碎的一池星光,倒映出她的整个身影。
眼眶一热,白冉冉慌忙垂了眸,低声道,“走吧……”
脚步方抬,却听一片宁寂中,房门轻推的咯吱声响,同时响起的,还有熟悉的轻唤,“冉冉……”
白冉冉刚要抬起的脚步,就那么定在原地,再也挪动不了半分。
宇文熠城清楚的看到,女子眼中一瞬腾起的欣喜,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转身,便向身后奔去……
“祁大哥,你醒了……”
亲眼看到门前伫立的青衫男子,白冉冉一瞬几乎哭了出来。
祁清远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扶住他的楚心悠却突然冷笑了一声,“清远哥哥,你方才都听到了……你在里屋犹自昏迷不醒着,但眼前这个女人却与她的旧情人在外边卿卿我我,好不快活……”
话口未毕,便被祁清远打了断,“心儿……”
许是有些着急,祁清远原本就虚弱不堪的身子,不由晃了晃。
“祁大哥……”
原本因为楚心悠的骤然发难,不敢靠近的白冉冉,此刻,也顾不得其他,慌忙上前扶住了祁清远摇摇欲坠的身子,即便隔着衣衫,触手处,却还是依旧能够清晰的感觉到男人身体的滚烫温度……
“我没事……”
像是察觉到她的担心,祁清远轻声道,连语气都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
白冉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来的……但是听方才楚心悠的话,应该是听到了些什么吧?
白冉冉只觉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握了一下般,骤然疼痛起来。
“祁大哥,我先扶你回房……”
雪化无声,寒气却是入心透骨。白冉冉暂且按下心中的一切内疚与复杂,扶着祁清远向屋内走去。
宇文熠城定定的站在雪地之中,望着女子单薄纤细的背影……从那个男人醒来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就仿佛从始至终,他都不存在一般……
他以为,她还是关心他的,还是在乎他的,可是,那个男人一醒来,一有了比较,却是高下立判。
在她心中,孰轻孰重,再清楚不过了。
埋在胸膛里的那颗扑通扑通而跳的心脏,仿佛前一刻还如暮春一般温暖灼热,这一瞬,却仿佛如堕冰窖,刺骨寒凉。
本已跨过门槛的祁清远,却在这个时候,忽而顿了脚步,略略回头,望向还站在院落里的男子,温声道,“天气这样冷,宇文陛下如果现在没有其他事情的话,不妨进屋坐一坐……”
这番话,虽然是向着宇文熠城说的,但到后来,男人却是带着询问的目光,望向身旁的白冉冉,似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白冉冉一颗心骤然收紧。她知道,祁清远这样说,是为着顾念她的情绪,他知道她的心里一时放不下那个男人,所以,索性由他开口留下他……
可是,他越是这样的为她着想,她便觉得自己越发的对不起他。
白冉冉没有说什么,只扶着祁清远继续往房间里走去。
徒留宇文熠城一个人怔怔的站在雪地里,久久没有动。
当祁清远开口邀他进屋的时候,他不是不震惊的,可是,旋即他也明白过来他的意图……虽然那个女子在他开口的时候,没有拒绝,但是,在她心里,是不希望他在这个时候,打扰她与那个男人的吧?
可是……
哪怕是由那个男人开口相邀,他也不舍就这样离开……哪怕是多看一眼那个女子也好……
苦笑漾在唇边,被掠过的寒风缓缓吹散,宇文熠城抬起脚步,在他们身后,随之走向了里屋。
……
简单明净的内堂,地下一个硕大的银鎏金字双寿双耳鼎炉,燃着银丝细炭,烘的屋里暖洋洋的,床头的莲花梨木小翘几上摆放了三四个盛汤药的碗盏,一色的浮纹美人绘粉彩石青宫窑瓷,残留的浅淡药香,清冽而缠绵,萦绕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
宇文熠城静静的看着,那个女子自进屋之后,先扶着祁清遥坐下,然后走到床边,拿起了一个汤婆子,试了试温度,似乎觉得还行,然后将它放进了男人的手中……
这一切动作,她做的是那样自然,祁清远仿佛也很习惯,唇瓣微微勾起心满意足的一抹浅笑,然后将手中的汤婆子塞回到了白冉冉的手中,柔声道,“我不冷……倒是你,在外面待了那么久,手这样凉,你拿着就好……”
白冉冉原本似乎还想要放回他手中,但最终没有动,只道,“我再去帮你准备一个……”
方要走,便被祁清远轻轻拉了住,“不用了……这几天你为着我身上的伤,一直奔波,先歇一歇吧……”
这些话,他并非刻意说给对面的宇文熠城听,但落在他耳中,却还是如黄连一般苦涩。
望着面前的一男一女,望着他们之间仿若无人般的互动,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是如此的多余,那两个人之间,仿佛是他永远都无法触及的距离,是他如论如何也横插不进去的亲密……
宇文熠城一瞬只觉如坐针毡。他不明白自己还赖在这儿,有什么意义,他甚至想站起来离开……可是,他的双腿,却像是钉在了原地一般,沉重似灌了铅,根本不想离开……
祁清远却在这个时候,将斟好的一杯热茶,递到了他的面前,“清远还没有谢过宇文陛下对安儿和乐儿的相救之恩……”
起身,男人向着宇文熠城深深一揖,“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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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一往情深()
祁清远却在这个时候,将斟好的一杯热茶,递到了他的面前,“清远还没有谢过宇文陛下对安儿和乐儿的相救之恩……”
起身,男人向着宇文熠城深深一揖,“多谢……”
一句“多谢”,却像是针刺在宇文熠城的心头,漫开绵长的苦涩疼痛。
是啊,面前的祁清远,才是那两个小小孩童的父亲……他救了他与那个女子的孩儿,他这个做阿爹的开口谢他,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是,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来自这个男人的感谢……因为那毫不留情的提醒他,自己从始至终,都是那个横在面前男子一家四口之间、妄图得到不属于他的东西的极之讨厌之人……
为什么,安儿与乐儿不是他的孩子?他多想,他们是他和那个女子的孩儿啊……
“祁国主客气了……”
茶香缭绕,将面前男人的面目笼的模糊不清,宇文熠城眼眸微垂,捏在白瓷茶盏上的细长手指,用力到泛白,生硬嗓音,沙哑破败,如同细砂磨着咽喉,一字一句碾尽疼痛。
面对他的冷淡,祁清远仿佛却并不在意,轻浅一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坐回了桌前……只是,坐下的时候,身子似微不可察的晃了晃,尽管他掩饰的极好,但白冉冉却看得分明,心中瞬时一紧,下意识的扶住了他,“祁大哥……”
祁清远面上一片苍白,唇畔却一如既往般的漾起抹温柔浅笑,慰道,“没事……”
白冉冉犹自不放心,本想细细询问,一旁的楚心悠却仿佛见不惯他们这副模样,突然冷笑出声,接着先前的话头,径直将矛头转向了宇文熠城,“清远哥哥,要我说,你方才谢宇文陛下救了长安与长乐,根本是多此一举罢了……”
语声刻意的一顿,女子一双料峭的眸子,在白冉冉与宇文熠城之间一扫,眼中遍布的尽是毫不掩饰的浓厚讥诮与不屑,“……我猜想,宇文陛下之所以肯不顾自己性命的去救长安与长乐,也只不过是为了讨好冉姐姐,想跟她重温旧情而已……我说得对吗?宇文陛下……”
宇文熠城捏着茶盅的青白手指,又是一紧。微抿的唇,泄露着他此刻的无言以对。
是啊,他确然无话可说。若长安与长乐,不是她的孩儿,他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做赌,去救他们……诚然,他不想看到她为一双儿女担惊受怕,是一方面的原因,但扪心自问,他何尝没有真的存了想要借此令她多看他一眼,甚或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呢?
他从来不是什么不求回报的谦谦君子,他也没有多么的伟大无私,说到底,一切都只为她罢了……
可是,她却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自从面前的男人醒来之后,她的眼睛,就再没有落在他身上一分……就像此刻,她宁肯垂眸盯着桌上的茶盏,也不曾看向他一般……
她定是知道他的心思的吧?所以,这样是在拒绝他吗?
宇文熠城自嘲般勾了勾唇,只是,口中苦涩沉重的连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都做不出。
“心悠……”
祁清远温润如一的嗓音,打破了因为楚心悠的刻意挑衅而带起的短暂尴尬。
男人语声之中虽听不出什么严厉或指责之意,但谁都听得出来,他分明实实在在的在维护着他身旁女子白冉冉的感受,楚心悠自然更是明白这一点,心中嫉恨,也便更深更浓。
“清远哥哥……”
女子精致眼瞳在面前三人之间转过,一瞬像是突然决定了什么般闪过一抹决绝,银牙紧咬,开口道,“那日你在去十里坡赴约的路上,突然被一群身份不明的人袭击……难道你就不奇怪,那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及为何后来宇文熠城会易容成你的样子,然后替你去救人这些事情吗?……”
楚心悠的话,就像是在暗流汹涌的湖泊之中,蓦地撕开一道口子,激荡起一片惊涛骇浪。
白冉冉蓦地抬眸,望向对面的男人。
四目相对,宇文熠城清晰的听到自己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一点一点沉下无边深渊的声音。
“夏以沫……”
薄唇扯出一抹笑,宇文熠城嗓音凉而淡薄,轻若烟云般不堪一击,“……你怀疑,那些人是我派去的吗?……”
他不在乎旁人怎么看他,可是,若换作面前的女子,对他有一分一毫的怀疑或者厌恶,他便觉得受不了。
可是不待白冉冉接话,便听楚心悠冷冷一笑,“除了你之外,还可能有谁?……宇文陛下大抵是觉得若由你亲手救出长安与长乐,冉姐姐一定会对你感激涕零的吧?到时候,兴许会因此回到你身边,也说不定……”
顿了顿,“否则,宇文陛下又是如何得知那日清远哥哥不能赴约,而你却带着早已准备好的人皮面具,恰好就代替清远哥哥去了十里坡呢?……”
一字一句,有理有据,像是容不得人反驳狡辩。
宇文熠城没有解释。像是不想解释,又像是不知该如何解释。
地下燃着银丝细炭的硕大银鎏金字双寿双耳鼎炉,将暖洋洋的屋子烘得有些气闷,沉默就在这死寂般的静谧中,一点点漫延开来。
楚心悠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压抑着的得意开始慢慢攀升,咄咄逼人,“怎么?宇文陛下无话可说了吗?”
一直未开口的祁清远,却在这个时候,淡淡向她瞥了她一眼。那温润眼眸深处蕴着的深意,甚至责备,让楚心悠没来由的有些惴惴不安。
“是这样的吗?”
白冉冉却无心察觉他们之间的暗涌,只是抬眸,定定的望着面前的男人。
她还在等待着他的答案。他的解释。
“你既然不信我,还问来做什么?”
宇文熠城凉凉一笑,濯黑瞳底的落寞与伤痛,一瞬似染了墨般,浓的化也化不开。
但终究还是不甘心的吧?
若是从前,若是换了另一个人,这样的误解他,他定是不屑于解释的……但面前的女子,不是旁人……如今的他,再也经不起她对他的任何一丝猜疑,甚至厌恶……
“我没有……”
苦笑一下,宇文熠城道,“袭击祁国主的那些人,不是我派去的……”
顿了顿,男人薄唇畔抹过一丝自嘲的讽笑,“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就是无辜的……那日,我确实见到祁国主中途被人拦截,而没有上前帮忙……”
那日,他原本悄悄跟在祁清远的身后,想要在他救人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结果走到半途的时候,却突然冒出来一群不明身份之人,他们的目标显然在祁清远身上……
宇文熠城想过要上前帮忙,可是,当看到那群人似乎并无意伤害祁清远的性命,仿佛只是为着拖住他的时候,他最终选择了袖手旁观……
“然后,我就装扮成了祁清远的模样,去了十里坡赴约……”
将中间的细节掠过,顿了顿,宇文熠城续道,“人皮面具是安儿与乐儿被掳之后不久,我便命人备下的……那个时候,我就想着,若是祁国主不能及时从离国赶过来的话,就由我来代替他,将安儿与乐儿救出来……”
男人笑了笑,“……没想到,最后,还真用上了……”
面容一敛,宇文熠城苍白清俊的脸容上,已恢复了一片平静淡然,“我承认,当我见到有人阻止祁国主前去赴约的时候,我没有上前帮忙,是确有私心的……”
这一点,他不想否认,也无从否认。
“我想着……”
男人掀了掀唇,扯开一抹浅淡笑意,笼了烟云般的墨眸,一刹有些飘渺,“若是如果由我救了安儿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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