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下悬崖的瞬间,夏以沫仿佛听到男人撕心裂肺的唤她,“夏以沫……”
嗓音被耳边风声割裂,想到一切竟然就这样结束,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眼泪还没有落进鬓发,腰间蓦然被搂住,岩壁上划过撕心的刺鸣,然后下坠的颓势,骤然顿住。
“宇文熠城……”
夏以沫怔怔的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一瞬恍若身在梦中,“你为什么要跳下来?……”
她喃喃问他。仿佛这一刻,他们不是坠在这悬崖当中,命悬一线,仿佛这是天地间唯一的大事儿一般。
“别说话,我先救你上去……”
宇文熠城嗓音沙哑,紧紧抱着她往崖上看去。
可是,崖顶那样高,他手臂上还受着伤,要如何才能够带着一个人再上去呢?
“宇文熠城……”
夏以沫定定的望住他,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眸,顿在他眼睛上,像是要烙进他的瞳底深处一般,说出口的话,却是又轻又柔,“……不如就趁此放开我吧……”
一字一句,溶溶似碎雪一般,一恍,便不知被凉风吹至哪里去了。
紧紧搂住她的长臂,蓦然一颤,旋即却是被宇文熠城揽的更紧,男人嗓音凛冽,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夏以沫,你休想……孤不会放开你……死都不放……”
他还真是执念啊。
一阵狂风卷过,带起丝丝落雨,长剑钉住的崖壁,突然一个松动,两人瞬时急剧的往下坠去。
宇文熠城死死的搂住她,紧的像是要将她揉进他的骨血里一般,夏以沫鼻息间闻到浓烈的血腥之气,像是从他身上传来……不知是否是被崖壁上的尖锐石头割伤了哪里……
像是过了许久,宇文熠城方堪堪止住了下坠,一只手紧紧搂着她吊在半空中,一只手却是攀在崖壁上的一块突出的石头上……
剑已经在方才坠了下去。半响,方才听得一声细微的闷响。
不知崖底是怎样的风景?
夏以沫望着那被他们攀住的并不怎么结实的石壁。
“宇文熠城,你放开我吧……”
夏以沫轻声一叹,“否则,我们俩都会死……”
宇文熠城眼底浮起一抹痛色,声息微微的不稳,“夏以沫,我们不会死……我会救你上去……”
可是,他也知道,他们能够上去的机会,少之又少吧?
宇文熠城,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跟着跳下来呢?
近在咫尺的男子,怀抱温暖滚烫,不知是否因为鲜血浸染的缘故。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打在男人清俊的眉眼之间……这样好看的一个男人……
她爱他。
他却不终究是她的良人。
夏以沫阖了阖眸,再睁开的时候,眼底亦是一片清明。
“上去又能怎样?”
夏以沫笑了笑,“宇文熠城,你会放我离开我吗?”
宇文熠城手臂一颤,寒眸中的凛冽锐利却是依旧,搂在她腰间的长臂,更紧了些,充满占有的姿态。
“就这样吧,宇文熠城……”
夏以沫一笑,伸手似乎想要抚向他的脸颊,却不知怎的又收了回。下一秒,掩在袖中的匕首,却蓦地扬起,扎向男人抱住她的那条手臂……
紧搂住她毫无防备的一松……
身体急剧坠落之际,夏以沫听到自己轻声道,“宇文熠城,保重……”
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
最后触及眼底的是男人面上不能置信的惨痛,月白色的身影,模糊在她夺眶而出的眼泪中。
漫天落雨中,似传来他的声音,听不分明。
也不知是自己临死之际的幻觉。
坠落的一刻,夏以沫突然想,就这样死去,也不错。
前尘往事,就如一场梦一般。
她与他这些年的时光,爱也好,恨也罢,到今日,就这样了结。
也没有什么不好。
至少,她终于得到了自由,不是吗?
宇文熠城,若是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该有多好。
就这样吧。
:
第221章 生死两茫茫()
微风起,细雨落,五月榴花照。
又是一年凉夏。
庭院深处,一座孤坟凝立。石碑上,俊秀字迹,一笔一划,刻着“爱妻夏以沫之墓”几个字。那字迹极深,仿佛刻碑之人用尽的是全身的力气,像是不止刻在碑上,也镌刻在他的心底一般。
坟茔旁,一道清瘦的身影,偎在石碑旁,席地而坐,略带凉意的细雨,将他一袭青衫打的尽湿,他却仿佛丝毫不察一般,眼眸微垂,专心致志的在雕刻着什么……
小巧的刻刀,在男人修长白皙的指间一下一下雕琢着,手中的玉料,渐渐成形,显出人像的模样……依稀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年轻女子,衣衫翩然,眉目清丽,巧笑嫣然,活灵活现……
看着手中渐渐成形的玉料,男人苍白清俊的脸容,似缓缓绽开一抹浅笑,神情凄苦,却又异常的温柔,就仿佛他此刻贴近的不是一方冰冷的玉料,而是爱到骨髓深处的爱侣一般。
“夏以沫……”
他低低唤着她的名字,就好像她还在他身边,像从前许多次的嬉闹一样,藏在一个自以为他找不到的地方,却在每次都被他轻而易举的发现之后,不得不不情不愿的嘟着嘴走出来,抱怨他的眼毒,然后信誓旦旦的说着,下一次,她一定会找出一个令他费尽心力也找不出的藏身之地……
男人抿唇微笑,一双墨如点漆的眸子,静静落在身畔冰冷的石碑上,修长如玉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抚过碑上“夏以沫”三个字……如今,她终于实现了,不是吗?从此之后,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再也找不见她了……
惟有她埋在此处的骸骨,静静的陪伴着他。
她死了。
死在五年前的那个夏日。
细雨霏霏。
那一日,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她向着他的手臂扎了一刀,然后自万丈深渊平静的坠下……那样心甘情愿的赴死……
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宇文熠城,保重……”
云淡风轻的两个字,隔开了他与她这五年来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生死两端。天涯永隔。
男人伸手入怀,折的有些发黄的纸笺,溅着点点干涸的血迹,瞧来已有岁月……那是当日,他觉察到不妥,为保持清醒,不惜自伤手臂,匆匆赶回别苑这里之后,发现的……
那个时候,那个女子已经走了,只在桌上留了这折叠简单的薄薄的一张纸。
“宇文熠城,我走了……”
纸笺展开,最先跃入眼中的便是这简单的几个字。
“……做出这样的决定,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容易……也许到得今日,我终于可以对你不再有半分的留恋……”
“从当年泗水河畔的初遇,到后来你将我带回宫中,你我之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我曾经那样的爱过你,也以为你同样的爱着我……可是,原来不是……”
“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人,又有着太多的伤害……回想这些年来,我与你一起,竟是痛苦多,欢乐少……到得今日,我已没有力气,再陪你走下去……”
“若是有得选择的话,宇文熠城,我宁愿从来没有遇见你……但我们都没有选择,所以,我只能离开……”
“宇文熠城,若是你对我真的有几分真心的话,就放我走,不要再找我,也不要迁怒于任何人……”
“我与你这些年,我曾经那么爱过你,也那么的恨过你,但现在,我却只想将你放下……”
“从此之后,但愿,你是你,我是我,再不复相见,后会无期……”
再不复相见,后会无期……
当时,看到这九个字的时候,他是那样的暴怒,他想着,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放她走呢?
她是他的人。一辈子都是。一生一世,都只能陪在他的身边。与他生同衾死同穴。百年之后,与他埋骨在一起。
所以,当得知她竟敢逃离的时候,他发了疯般的去追她。
也确如他所愿,他追上了她。
是呀,她怎么可能能从他的身边逃走呢?
他不允。
他甚至想过,当将她带回来之后,他要怎么的“惩罚”她……
可是,她却再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用最惨烈的方式,跟他决绝……
她走了。走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是生与死的距离……
夏以沫,你就那么想离开我吗?
哪怕是死,也不想与我在一起吗?
夏以沫,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么残忍……
男人哑声轻笑着,一双漆黑的眸子,却似坠了天边无尽的夜色,沉寂的没有一丝光亮。
暗哑到极点的轻笑,随之被几声呛咳打了断,一股腥甜,从喉间涌上来,点点暗红的鲜血,溅上男人青白的衣襟,像开在雪地里的点点红梅。
这触目惊心的呕血,对男人而言,却仿佛早已稀松平常,他甚至没有费力将唇角的血迹抹尽,仿佛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垂眸,男人继续精雕细琢着手中的玉料,仿佛这是天地间唯一的大事一般。
一刀一刀刻出那个女子清丽的眉眼,她澄澈透亮的眸,她饱满艳丽的唇,她纤细单薄的身子……一刀一刀,就像是刻在他的心上一般,每一下,都带出淋漓的鲜血,将那千疮百孔的一颗心,再撕裂一分……
但这样的痛,对他来说,却仿佛是刚刚好。提醒他,他还活着。尽管他那样迫切的期盼着死亡的降临。
但,这是她带给他的痛。是她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只要他活着一日,他便会承受一日这样的痛楚。
这样很好。
留不住她,至少留住她给他的这种痛苦,也是好的。
垂头,男人继续专心致志的雕刻着手中的玉料。锋利的刻刀,将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割出一道道细长的口子,嫣红的鲜血滴出来,落到清透的玉石上,被男人轻轻一抬衣袖抹去了,那样温柔而小心翼翼的动作,就像是从前他为她将散落在额角的碎发,轻轻掖向耳后一样……
回忆尚暖,斯人却已逝。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再也找不见她。
手中的刻刀,猝然落地。男人紧紧将雕好的人儿,轻贴在心口,就仿佛她还活着一般。
月色下,男人苍白清俊的脸容,一片沉静,轻阖的眼眸,睫羽微湿。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偎在石碑旁,指尖伤口犹新,微微渗着暗红鲜血,他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雨打榴花,落在他衣衫、发端,纷纷扬扬像飘洒的一场花雨。他就那么静静的偎在那儿,由雨落到雨歇,由日暮到夜色降临,到下弦月缓缓初升……
夜色极静。
时间飞速而又缓慢的掠去,日复一日,今日尽,明日又是崭新的一天。
但这漫长的岁月,对宇文熠城来说,却再也没有意义。
从他寻回她的尸骨的那一刻,他也便随着她一起死去了。
如今所剩的,不过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罢了。
不过一具行尸走肉。
又有什么关系呢?
宇文熠城阖着眸子,苍白病容,沉寂如同死灰余烬。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似隐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在这静极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谁?”
宇文熠城蓦地睁开眼睛,一双墨如点漆的眸子,转瞬已褪尽一片悲苦,冷凝的没有一丝温度。
“皇兄,是我……”
穿过高大的石榴树,宇文烨华缓缓走出,一双原本缀着满是焦切的眸子,在触到面前的坟茔的一刹,却是终不由的抹过阵阵的悲伤。
宇文熠城却毫不留情,“谁允许你到这儿来的?滚出去……”
这京郊别苑,自那个女子死去之后,就成了禁地。惟有他自己常常到这儿来。一待就是数日。任何人都不许打扰。
尤其是那个女子每年的祭日,更为甚。
一晃,距那个女子坠崖,已经五年多了。距他们寻回她的尸骨,也已经两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
却是每一日,度日如年。
红颜白骨,一朝永隔。
阖了阖眸,逼尽眼底的涩意,宇文烨华不敢再看墓碑上的“夏以沫”三个字……况且,他今次来,尚有更重要的事情……
“臣弟来此,是想求皇兄命人救救珩儿……”
说到“珩儿”之时,宇文烨华眉宇之间,尽是难掩的焦切与担忧。
“他又怎么了?”
宇文熠城神情中却是一片冷淡。仿佛问及的不过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一样。
即便明知他从来不在乎那个小小的孩童,可是,听到他如斯冷漠的语气,宇文烨华心中还是不由的一凉。
“珩儿今日在湖边玩耍的时候,一不小心,掉入了湖中……”
宇文烨华涩声解释,“……他身子本就弱,被冷水一激,更如同雪上加霜,一天一夜都高烧不止……”
男人话音未落,却被宇文熠城冷声打断,“他病了,自去寻太医诊治即可……不必刻意向孤来报……”
男人一甩袖子,转身侧对住对面的男人,清俊脸容上,毫不遮掩的隐隐不耐。显然并不怎么在乎那小小孩童的死活。
宇文烨华心中一紧,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禁的紧握成拳,最后,又缓缓松开。
“若是宫中太医肯为皇子殿下诊治的话,也无需臣弟多跑这一趟了……”
宇文烨华自嘲一笑,“皇兄你大抵不知道吧?就在珩儿落水之后,皇后娘娘与和妃娘娘,也都同时声称身子不适,甚至不允宫中太医,去为珩儿诊治……”
顿了顿,“臣弟是没有法子了,才会来此处,请皇兄下旨,救救珩儿的……”
他说了这么多,宇文熠城脸上却仿佛不见什么动容。却是眼帘微掀,瞥了他一眼,“七弟对珩儿,倒仿佛比孤这个做父皇的,还关心……”
这听不出什么讽刺,惟有冷漠的一句话,却叫宇文烨华心中蓦地一跳,琥珀色瞳仁里,极快的闪过一抹复杂。
“臣弟知道皇兄一直因为沫儿的死,怪责俪妃娘娘……”
说到“沫儿的死”四个字,对面的男人,眼眸瞬时一厉,隐忍的痛苦之下,却是无尽的恨意……宇文烨华知道,那个女子的死,是面前的一国之君不能触碰的禁地,可是,有些话,有些事情,他却不能不说,不能不做……
垂眸,宇文烨华不敢去看对面的男人,涩声道,“……但珩儿是无辜的……他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小小孩童,不应该为大人的事情,一出生就背负着这么多的罪责……”
想到那个身子瘦弱,一张小脸,总是带着病色的苍白,宇文烨华心中就是一紧,“这些年来,珩儿名为皇子,却不曾有过一天享受过皇兄给他的父子之情……”
语声一顿,宇文烨华缓缓望向对面的男人,“皇兄,无论你再怎么不喜欢珩儿,但他终究都是你的骨肉……你真的忍心这样对待他吗?……”
听得他的质问,宇文熠城眉心忽而一跳,一双墨眸,似淬了寒冰一般,尽是戾气。
“要怪就要怪他有那样一个心狠手辣的母妃……从沫儿坠崖的那一刻,孤就已经不想要那个孩子了……”
一字一句,残忍却又如此的坦然。
宇文烨华望着他冷硬的侧脸,他知道,那个女子的死,对他意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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