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踪。
他不能永远将她留在这处别苑。
即便能的话,这样的快乐,也不会持久。
因为,那些隔在她与他之间的恩怨情仇,那些隔在他与她之间的人与事,从来都没有消失过……不看见,不面对,并代表他们不存在……
总有一天,他们会像是喷涌的潮水一样,涌出来,迫着他们不得不面对。
夏以沫觉得那一天,甚至不会太远。
今日一早,宇文熠城像往常一样,天不亮就起身,赶回去上朝了。他起的时候,特意小心翼翼的,夏以沫知道他是体谅自己,想让自己多睡一会儿……一夜缠绵,她确实累的不行,即便他温柔相待,她却也是不免浑身酸痛……
但是,当他起身的时候,她却也随之醒了。不过是装睡罢了。
听着他尽量不发出声音的穿好衣服,然后在她额头上,轻轻烙下一吻,方才出门,还不忘在外面嘱咐柔香,不要打扰她休息……夏以沫还是不由的眼眶一湿……
她不知道,他时候是真的爱她,只是,即便是真的,又能怎样?这份爱,又能够有几分呢?
他将她安置在别苑,仿佛他的生命里,只有她一个女子存在一般,可是,那不是真的……
他仍不属于她一个人。
皇宫里,还有他的皇后,有他的其他妃嫔……即便他可以将她永远留在别苑,他自己却不可能留在这里陪她……
就像前两天那一次一般,他正在陪她用晚膳,宫中却突然传来消息,让他回宫一趟……她不知道那王公公带来了什么消息,但是,最终,他还是回去了……
直到深夜,他方才回来。
他没有说,他回去做什么,她亦没有问。
仿佛只要一问,她便与他之间这仅有的一丝宁静,也会失去一般。
尽管别苑的生活,像偷来的一场镜花水月般的美好,但她心底最深处,却隐隐的希望,这样的时光,能够漫长一点。
或者,他与她,都在自欺,也在欺人。
可是,即便这样虚幻的,经不起任何推敲的日子,也是会有尽头的吧?
只不知还能拥有几多?
背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应是柔香端了茶过来,夏以沫没有回头。却听得小丫鬟突然一声轻斥,“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嗓音中有震惊,有防备,更有敌意。
夏以沫心中蓦然一动。缓缓回身,想来人望去……
但见柔香的面前,一道款款身影,立在满树榴花之间,那娇颜,却也花更胜。
“俪妃娘娘……”
心底刹那转过无数的念头,到最后,却化为一片平静。夏以沫缓缓吐出这个名字。
或者,早已知道,这别苑平静的生活,不会持续太久,所以,当看到她陡然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她也可以坦然相对。
“沫儿妹妹,好久不见……”
上官翎雪站在她面前,微微一笑。笑靥如花。
今日的她,一袭簇新的浅紫镶缠枝玉兰花镶两指宽的明紫缎宽边斜襟长袄,一派修身窈窕,下系着绯紫月华百褶裙,头上款款挽了一个婉约的堕马斜髻,一对赤金累丝的凤凰头上镶拇指大的祖母绿,簪子迎着日头熠熠生光,如花间仙子,清极艳极。
“这京郊别苑的石榴,今年开的甚好……”
款款在夏以沫对面坐定,上官翎雪却没有急于说此行的目的,凡是微微抬眸,望向满院的石榴树,美目婉转,似水娇媚。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女子突然莞尔一笑,嗓音轻慢,“石榴多子,当真是极好的意头……”
听她说到“石榴多子”四个字,夏以沫只觉眼角莫名的一跳。宇文熠城将她带来这里,是否是这样的寓意,她不知道……只是,当面前的女子,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她的心,却蓦地一沉,竟仿佛有一股不安,渐次从心底升上来一般,说不清也道不明……
尤其是此时此刻,面前女子一张精致的脸容上,漾在嫣红唇畔的那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就仿佛她知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一件极之有趣的秘密一般……令夏以沫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极度的不安,不舒服……
“俪妃娘娘特意选在宇文熠城上朝的时间,来到别苑……”
夏以沫不想与她废话,直截了当的道,“……应该不是单单只为着来赏榴花的吧?……有什么话,俪妃娘娘不妨直说……你我之间,没有什么需要寒暄的交情……”
她厌恶极了她。相信她对自己,也是一样的感受。
所以,如非必要,她不愿对着这个女人。
但她亦知道,她既选在这个时候,避开宇文熠城来找她,一定是有事情要对她说……肯定是不好的事情……
这个女人,想要致她于死地,甚至超过她想要她的性命……
她与她都清楚这一点。
所以,她到底来找她,是为着何故呢?
夏以沫不由心中一紧。那是一种即将接近真相的恐慌、不安,以及紧张。
上官翎雪却是不经意般的瞥了一眼,她置在石桌上的下意识的握紧的双手,然后,缓缓在艳红如血的唇畔,绽开一抹轻媚浅笑。
女子并没有急于回她的话,而是慢悠悠的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然后却似不喜这股味道一般,微皱了皱精致的眉眼,随手搁回了桌案上,纤纤玉手随之捂上了自己的胸口,似有些恶心烦郁的模样一般……
她身边服侍的丫鬟,却立时打开一个锦盒,递到了她的面前。
望着那小小锦盒中盛着的酸梅之类的蜜饯,夏以沫眼角又是一跳,只觉一颗心也瞬时沉了下去。
上官翎雪却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仿佛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随手从盒中捻起一颗梅子,放入口中细嚼着……
夏以沫望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只觉双眼如刺,涩涩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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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可笑可悲()
上官翎雪随手从盒中捻起一颗梅子,放入口中细细嚼着,嫣红似血的唇瓣,却仿佛自始至终都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夏以沫望着她姿态娴雅的做着这一切的动作,却只觉双眼如针刺,涩涩的痛。
恶心欲呕,酸梅……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搁在桌案上的双手,不自禁的被夏以沫绞紧,她想向对面女子的小腹看去,一双眼睛,却胀的生疼,挪不动半分。
或者,她只是不敢。
上官翎雪却仿佛她不存在一般,慢条斯理的小口嚼着嘴里的梅子,然后,女子似想起了什么一般,从锦盒中又捻起一颗酸梅,却是盈盈浅笑着递给面前的夏以沫,“沫儿妹妹,你要不要吃?”
夏以沫死死盯着她捻着蜜饯的莹白指尖,只觉一双眼睛涩痛如火烧。
眼见着她没有伸手要接的意愿,上官翎雪仿佛也不恼,倒是像想到了什么一般,轻声媚笑,“哦,本宫差点忘了,沫儿妹妹你一向不爱吃酸……”
将指尖捻着的梅子,随意的放回盒中,上官翎雪从一旁服侍的丫鬟手中接过手绢,携了携手上的糖渍,唇畔笑靥轻绽如花,“本宫从前也不爱吃酸……不过,自从有孕之后,却是连口味都变了……”
一句“有孕”,从她口中闲闲提起,自然的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甚好一般,夏以沫低头听着,手指不觉将杯子攥的死紧。
滚烫的茶水,将杯壁烫的亦是一片炙热,她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一般,只觉心底凉意,如同数九寒天的冰雪一般,一点一点的渗进骨髓里。
有孕?……上官翎雪她果然怀孕了吗?怀上了宇文熠城的骨肉?
夏以沫怔住,许久,心噗的一疼,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撕了一道口子般,她听到自己空荡荡的嗓音,轻声询问,“你说,你怀孕了?”
低低呢喃,却不知是在向面前的女子确认,还是自言自语。
“已经快三个月了……”
上官翎雪眼梢荡过妩媚笑意,遮去瞳底一闪而过的阴霾,斜斜睨向对面的女子,“……也不怪沫儿妹妹你不知道……本宫也是之前不久才察觉到自己有孕的,说起来,就在沫儿妹妹你搬至这别苑的前两日……”
就在她搬到这京郊别苑的前两日?
“宇文熠城……”
夏以沫舌底碾过浓重的苦涩,“……他知道你怀了他的骨肉吗?……”
上官翎雪像是觉得她这个问题十分可笑一般,媚声一笑,“那是自然……”
女子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了一口,姿态说不出的好整以暇,“……本宫腹中怀的是陛下的龙裔,太医确诊之后,本宫自然迫不及待的就将这件喜事,告诉了陛下……”
夏以沫想起那日,因为抱琴的事情,她与那个男人正闹的不可开交,后来王公公求见,说上官翎雪邀他相见,而后王公公趴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现在想来,是告诉他,上官翎雪怀上了他的骨肉这件事吧?
所以,他后来才会那么急匆匆的丢下她,出了缀锦阁……
夏以沫心中一苦。目光怔怔的随着上官翎雪落在小腹处的纤纤玉手望去……女子一袭浅紫衣衫,将那纤细的腰身勾的一派窈窕,小腹仍平坦如镜,瞧不出有孕的迹象……
是呀,还不到三个月,自是不到显怀的时候……
可是,夏以沫却仍觉得刺眼无比。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刀子,戳进她的眼底一般。
她不禁想象着,当那个男人,蓦地知道面前的女子有孕之时,是怎样的感受?一定是欣喜若狂的吧?
毕竟,之前上官翎雪假孕的那一回,她已经见识过他是如何在乎她腹中的那个不存在的孩儿……而这一次,没有牵机草,面前的女子,应当是切切实实的有孕了吧?
宇文熠城的孩儿……
夏以沫低着头,攥在茶杯上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近乎痉挛般的疼痛。
上官翎雪眸底抹过一丝报复的快感,悠悠笑道,“沫儿妹妹,本宫如今怀上了陛下的骨肉,你不打算恭喜本宫吗?”
攥在指尖的青瓷茶盏,再也握不紧,被夏以沫一推,杯中碧青色的雨前龙井,瞬时在桌上洒了一滩。
“俪妃娘娘,你炫耀够了吗?”
缓缓抬眸,夏以沫对上面前女子碾着毫不掩饰笑意的明眸,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睛,淬了冰凌般的镇静,蜷在衣袖里的手势,却死死紧握着,被方才打翻的茶水溅湿的指尖,已是冰凉一片,即便那样用力的握紧,却仍是止不住那股从心底涌上来的轻颤。
上官翎雪明眸若水,却只漫不经心的环了她一眼,轻笑如莲,“沫儿妹妹觉得本宫是在炫耀吗?不,本宫只不过在说一件事实……事实就是本宫的的确确怀了陛下的骨肉,陛下唯一的子嗣……”
女子轻媚嗓音,宛如莺啭,不急不缓,甚至没有丝毫的讽刺,更非炫耀……就诚如她自己所说,她说的只不过是事实……
是呀,事实。
多么好笑的事实。
那个男人,一直身体力行的在逼迫着她,想让她怀上他的孩子,可是,一转头,怀上他骨肉的人,却是面前的上官翎雪……
多么可笑。
多么可笑的自己。
这一刻,夏以沫真的很想笑。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说的就是如此的情况吧?
他与她几乎夜夜痴缠,却始终未能有孕,但面前的女子,却已有孕快三个月了……
很讽刺,不是吗?
或者这一刻,夏以沫应该庆幸自己没有怀上那个男人的骨肉……况且,她本来就不想怀上他的孩子,与他之间有着再也牵扯不清的关系,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当听到面前的女子,有了他的骨肉之后,她还是会感觉如此的痛苦呢?
心底疼痛,如同被人生生的将本已千疮百孔的伤口,重又撕裂,撒上盐一般,如此的清晰,疼痛入骨。
这一刻,夏以沫甚至连自欺都做不到。
“俪妃娘娘方才说,宇文熠城是在我搬到别苑之前,得知你怀了他的骨肉……”抬眸,夏以沫缓缓望向对面的女子,紧抿的唇,此刻却抹开一缕讽笑,“……只是,你有孕,他为何不留在宫中陪你,反而要巴巴的与我留在这京郊别苑里呢?……”
话出口,夏以沫便即后悔。
她这是怎么了?
当真在妒忌吗?
竟连这等争风吃醋的话,都说了出来。
她与上官翎雪特意来告诉她,她怀上了那个男人的骨肉的举动,又有什么分别呢?
为着那样一个男人……夏以沫,你真的要让自己变得如此悲惨吗?
阖眸,逼尽眼底的涩意,夏以沫唇角终不由的缓缓扯开一抹讽笑。
只是,这一次,笑的却是她自己。
她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可笑,可悲,如此的可怜。
微微垂着眸,夏以沫甚至羞于从对面的女子眼中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
她没有看到,对面的女子,在她说出那样一番话的同时,一双明若秋水的眸子里,一瞬间碾过的浓重恨意。
那深入骨髓般的妒忌,只有比夏以沫更深更浓。
但旋即,上官翎雪便敛去了瞳仁里的一切狠戾,紧绷的精致面容,也漾出恰到好处的悠悠浅笑,一壁抬手往自己面前空了的杯盏斟着茶水,一壁曼声开口道,“沫儿妹妹你以为陛下除了早朝时间,都在这处别苑里陪你吗?……却不知每日早朝之后,陛下都会去我的寝宫一坐,询问太医,我的胎像可稳,嘱咐宫人们一定要将我照顾好,跟我一起推测,我腹中的孩儿,会是皇子,还是公主……”
说这话的女子,容光胜雪,娇艳无匹,一双似水明眸,更是悠悠转着不可逼视的艳光,唇畔浅笑绽放如花,深深刺痛着夏以沫的双眼。
是呀,上官翎雪说得对,那确是她不知道的一段时光……她一心一意,真的以为,那个男人连日奔波在朝堂与别苑之间,只在早朝的时间逗留,却不知道,原来他每日都会去上官翎雪的寝宫,跟她说那样一些体己话……
是呀,上官翎雪如今怀着他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对了……”
对面的上官翎雪,却像是突然想到了某件极之有趣的事情一般,接着方才的话头,续道,“……前天夜里,陛下不是明明到了别苑里,然后又匆匆赶回了宫中吗?……”
一颗心刺痛如割的夏以沫,听她突然提起这件事,只觉心中瞬时又是一窒,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般,又闷又疼。
上官翎雪自是不会错过她眼角眉梢里难以遮掩的苦涩疼痛,嫣红似血的唇瓣,缓缓抹开满意笑靥,悠悠道,“……想必沫儿妹妹也不用本宫提醒,陛下当日是为着什么,才会那么着急的赶回宫中的吧?……”
语声一顿,柔媚嗓音,却是越发的轻慢,字里行间毫不掩饰溢满盈盈笑意,“……不过是本宫觉得身子稍稍不适罢了……哦,对了,陛下虽不在宫中,却命人时时将本宫的情况,向他汇报,唯恐本宫和腹中的龙裔,有什么不妥……毕竟,之前,沫儿妹妹你与迎霜妹妹,都未能保住陛下的骨肉,不是吗?……”
那失去的孩儿,是夏以沫心中不能提及的惨痛,即便明知面前的上官翎雪,不过是故意刺激她之语,她却还是不可抑制的感到阵阵锥心刺骨一般的疼,从脚底一直漫延到头顶。
“既然宇文熠城像俪妃娘娘你说的一样,如此在乎你与腹中孩儿的安危……”
夏以沫嗓音生涩,“……他为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