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接近的时候,那马蹄声细听之下,竟仿佛有些熟悉之意。
正犯困着的何叔,不由醒了几分睡意,欲待细听之时,却见骑马之人,已从拐角除掠了过来……
看清马背上的人影之时,管事何叔瞬时彻底醒了,忙不迭的放开关了一半的朱漆大门,小跑着迎了出去……
“王爷……”
一壁从自家王爷手中接过缰绳,何叔一壁关切的问着,“您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不是说明天才回府的吗?……”
宇文烨华只道,“睿王殿下明日就离京,回西北去了,本王想送他一程……正好那边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就趁夜赶回来了……”
一壁说这话,一壁向府中走去,又随口问道,“对了,睿王殿下这时可已经睡下了?”
听他问起睿王殿下,何叔微微一怔,回道,“禀王爷,睿王殿下今日进宫向陛下辞行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府呢……”
听他说宇文彻至今还未回府,宇文烨华脚下瞬时就是一顿,眉头一皱,重复道,“还没有回来?”
何叔点了点头,揣测道,“是呀……许是陛下为睿王殿下设宴践行,眼见天色晚了,就留他在宫中宿下,也不一定……”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不知为何,宇文烨华却心中隐隐有莫名的不安之感。
正疑惑间,却见院中匆匆奔去一个身影,却是这王府的第一管家冯叔……像是听到了自家王爷回府的消息,匆匆迎了出来……
只是,见他焦切的面色,却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宇文烨华心中不禁微微一动,那种一刹那拂上心头的不详之感,也仿佛越来越浓重……
老管家气喘吁吁的迎上前,也顾不得见礼,满脸焦色,急道,“王爷,您可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情?”
宇文烨华沉声问道。
喘了喘气,老管家似镇定了些许,这才娓娓道来,“王爷,你不在府中的这两天,小连子从宫中传来传来了消息,说是……”
意识到现在还是在府门外,老管家不由语声一顿,下意识的瞅了瞅四周,待确定这个时辰,这里不会有外人之后,方才压低嗓音,续道,“王爷,小连子说……宫中的那位俪妃娘娘,今日命他送了两封信……一封是给睿王殿下,一封却是交给缀锦阁里的那位越妃娘娘的……”
宇文烨华眸中瞬时一沉,“什么?”
小连子是当初他安排进宫的,为的就是在那个女子有需要的时候,能够帮衬帮衬她……初初听得他传回消息,宇文烨华心中第一反应,就是上官翎雪出事了,他心中焦切与不安,自是不必说……哪知,原来却是那个女子命小连子,送了信给宇文彻和夏以沫……
但这却只叫宇文烨华心中的不安更甚。心思转念之间,他已隐隐猜出上官翎雪的目的何在,心中瞬时一紧。
“信中写些什么?”
宇文烨华沉沉问道。
瞥着自家王爷面上紧绷的神情,老管家心中也不由惴惴的,小心翼翼的道,“据小连子传来的消息,说是……给睿王殿下的信,是以那位越妃娘娘的名义,约睿王殿下,今夜亥时在宫中的流觞亭一见……”
语声一顿,老管家不由抬袖抹了抹额上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喘了口气,道,“……而给那位越妃娘娘的信,则是以睿王殿下的名义……”
宇文烨华眼中蓦地一厉,眸光暗的似能榨出墨来一般,垂在衣袖里的大掌,瞬时握紧,平整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下一秒,宇文烨华蓦地翻身上马。
老管家与一旁的管事何叔,瞬时就是一愣,唤道,“王爷……”
宇文烨华却已一勒马缰,沉声嘱咐,“今日的事,不可以泄露半分……本王进宫一趟……”
也不待两位忠仆的劝告,头也不回,男人催马疾行,瞬时往皇宫的方向奔去。
他一定要救下宇文彻和沫儿,他一定要阻止上官翎雪……
但愿还来得及。
心中沉滞,如巨石抵着,宇文烨华眉目晦暗,越发焦急的向皇宫奔去。
料峭寒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夜色浓厚,如泼墨一般,笼罩住急行的男人身影。
很快便被这无尽的夜色湮没。
……
流觞亭。
月色如洗,静夜沉沉。
凉意如水的空气里,似沾染了丝丝酒香,若有若无的飘散在亭中,渗进夜风里。
望着对面的女子,被酒气蒸的薄红的清透脸容,宇文彻心中就是不由的一热,一双清雅的眸子,几乎难以从她的身上移开。
夏以沫提起酒壶,不知第几次的往面前的杯盏中倒着……对面的男人,却在这个时候,蓦地伸出手去,修长手指,覆上她的手,阻止了她继续倒酒的动作,“沫儿,别喝了……”
男人语声极轻,不过短短几个字,一字一句,却尽是难掩的关切。
夏以沫知道他是怕自己酒醉伤身,又怕她是在借酒消愁,所以,才有此一劝……斟酒的动作,就是一顿……
她想告诉他,没事,她不会喝醉……可是,扪心自问,方才她那样一言不发的连饮几杯烈酒,心中当真没存着半分借酒消愁的念头吗?
夏以沫不由苦笑了一下。是呀,她不敢那样说。
“景言大哥,我没事……”
强撑着笑了笑,语声一顿,夏以沫澄澈眸底,却终是不由的掠过些微的苦涩,却还要装作安然无恙的模样,道,“……只是方才,一不小心想起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些气闷罢了……”
顿了顿,“再加上,景言大哥你明天就要走了……今日一别,你我不知何时再能有想见的机会,所以……”
她话还没有说完,但觉覆在她手上的白皙手指,似乎蓦地一紧,男人手上温热的气息,瞬时裹满夏以沫,一刹那间,竟仿佛有些些的烫人一般……
夏以沫心中蓦然一动,下意识的望向对面的男人,却一下子撞进他灼灼眸光之中……
他的眼中,有不舍,有伤怀,还有一簇而起的难掩激荡,灼热如火,情深似海……
夏以沫只觉心头倏地一震,本能的将手从男人的掌心,抽了出来……
察觉到她的动作,宇文彻下意识的就想要捉的更紧,可是,一刹那间,当他触到面前的女子逃避的神情之时,他的手,就那么顿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在半空中,形成一个苍凉的手势。
指尖的温暖,迅速被女子带走,大片大片料峭的夜风,瞬时灌满他空荡荡的掌心,如同千万根细针,同时刺进他的皮肤一般,先是尖锐入骨的疼,慢慢的,那些疼痛,竟化作一寸一寸的麻木……
“景言大哥……”
夏以沫有些慌乱,有些不知所措的唤道,一时心中,千头万绪,亦是混乱一片。
宇文彻仿佛渐渐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想要收回顿在空气里的手势,只是,那双手,却仿佛僵住了一般,麻木生硬,用尽他全身的力气,方才收了回,掩进衣袖里……只是,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却无论如何也再握不紧,木木的疼,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阻止指尖不断倾泻而出的那些颤抖……
“对不起,沫儿……”
薄唇紧抿,强压下喉咙深处的翻涌气血,半响,宇文彻方才费力的吐出这句话,却是难掩的苦涩,男人下意识的阖了阖眸,逼尽瞳底如刺的痛意,轻声道,“……刚才是我失态了……”
不管是短短的几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如同一团热火,燃烧殆尽,惟剩一片余烬,冷寂寒凉,再也无法点燃。
夏以沫心中瞬时就是一窒。
“景言大哥,你别这样说……”
夏以沫急声道,回想昔日与面前男子种种的相处情景,心中就是一疼,“如果要说对不起的话……景言大哥,那也应该是我对你说……”
嗓音生涩,心底内疚与感激,在这一刹那,如同涨潮的汐水一样,缓缓涌向心头,“景言大哥,自相识以来,你帮了我很多,也救了我好几次……我一直很感激你,也很庆幸,有生之年,能够认识你……在这个皇宫里,除了柔香和翠微,也惟有你,才是真心待我之人,我一直很珍惜与你的这段情谊……”
只是,这些话,却如同一把把钝刀子一样,割在宇文彻的心头,男人苦涩一笑,接着她的话,续道,“……但沫儿你,却从来都只将我当做朋友,是吗?……”
他沙哑嗓音中的凄苦,炙的夏以沫心头一颤,下意识的抬眸,望向面前的男人……宇文彻却没有看她,一双平日总是清雅如玉的眸子,此刻,却仿佛蒙了尘一般,暗淡的没有一丝光亮,唯有茫茫苦涩,绵密如万千蛛丝一般,溢满着他杏色瞳仁,一丝一缕,尽是伤心……
夏以沫听到他空洞嗓音,低低响起,“……一直都只是我在痴心妄想罢了……”
像是觉得这样的自己,真的很可笑一般,宇文彻削薄唇瓣,不由缓缓扯开一抹自嘲般的弧度,飘渺恍惚,仿佛被这料峭的夜风一吹,便会消散在空气里,再也寻不见一般。
夏以沫心中大恸,一刹那间,痛如刀绞,像被人狠狠捏住一般,“景言大哥,你别这样说……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注意分寸,让你产生了误会……”
她急切的抓住他的手,迫切的想要解释……是呀,是她不好,都是自己的错,她不该贪恋这个男人给予她的温暖,而不断的向他靠近,最终,却害得他如此伤心……
忆及昔日的种种,夏以沫心中内疚更甚。
宇文彻却是不由的眼眸微垂,落在她无意识的抓在他手上的纤细手指……她的手,小小一只,细腻纤长,白皙如玉,如同依赖一般的紧紧抓着他……
宇文彻眼中不由的一涩。即便明知道,她的这一举动,没有任何的意义,可是,他还是会忍不住的想要留恋……她的手,那样小,指尖又是那样的冰凉,令他甚至想要反手相握,将她纤细的手指,一一包裹进他的掌心,温暖她所有的寒冷……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撇去两人的身份地位,惟有一个原因……因为他知道,那不是面前女子想要的……
所以,即便再不舍,再想抓住,但宇文彻最终还是轻轻的,轻轻的将被女子握住的手势,抽了出来。
夏以沫手上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中,做了什么,一时只觉心头大乱,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这一刻,她恨透了自己。
“景言大哥……”
女子迫切的想要解释。
宇文彻却只是轻浅一笑,仿佛又恢复到初见之时,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沫儿,不关你的事……”
男人轻声道,“是我一时迷惑,才有了这些误会……”
嗓音一缓,“……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夏以沫望去,对面的男子,已不见先前的苦涩凄楚,清雅面容,柔和浅笑,如风轻云淡,一如昔日,叫人心安……
可是,这样的宇文彻,却只让夏以沫心中更疼,更难受。
“景言大哥,对不起……”
仿佛除了这三个字,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面对眼前的男人,她注定此生内疚与亏欠。
宇文彻却是洒脱一笑,“沫儿,你无需觉得对我感到抱歉……感情之事,本就勉强不得……昔日的种种误会,就此泯过……沫儿,只要你愿意,以后,我们还是朋友,还是知己……”
这些话,皆出自他的真心。
他向来不是什么拖泥带水之人,他不会因为喜欢上面前的女子而感到后悔,却也绝对不会苦苦纠缠……只因她不喜欢他,所以,他愿意尊重她的心意,尊重她的选择……因为,这才是喜欢一个人,真正应该做的……
虽然,不能得到面前女子同样的回应,虽然,他的心中,仍是会感到疼痛,感到失落,但是,他知道,这样的痛,他可以克服……
他不会让自己成为面前女子的困扰,他不会让她感到丝丝的为难……
他只想她能够开开心心的,能够遵循自己的心意,肆意而活。
夏以沫也知道,他这样说,不过是想让她心中好受些罢了……这个时候,他仍是如此为她着想,如此顾忌她的感受……
夏以沫心中怎会无动于衷?
自己何德何能,得面前的男人如此相待?
夏以沫眸中一涩,泪水不由夺眶而出,“景言大哥,谢谢你……”
千言万语,能够诉至于口的,也不过惟有这“谢谢”二字罢了。
比起他待她的心意,自己何其苍白。
宇文彻指尖微动,忍住想要伸手将她眼中泪水拭去的冲动,温声道,“沫儿,你我既是知己,又何须言谢?……”
男人语声一顿,终不由道,“……我只希望你从今以后,能够舒心快乐……如此,于愿足矣……”
夏以沫蓦地抬眸,望向他……她能够清晰的看到,面前男人一双温润眼眸里,那些丝丝缕缕的情意,脉脉如同清泉一般,一点一点的淌过她的心头,如冬日里的暖炉一般,叫人心热,亦叫人心动……
这样一个男人……
若自己能够早些遇到他,该有多好……在她没有遇到那个男人之前,在她没有深陷之前……
可是,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况且,她又何尝能够配上他呢?
眼中涩然,夏以沫忙自扭过头去,不敢让面前的男人,看到她流泪,只轻声道,“景言大哥,你人这样好……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值得你真正真心相待的女子的……”
宇文彻却是心头一顿。
会吗?他此生还会再遇到另一个,如同面前的女子一般,叫他心动之人吗?
不,宇文彻知道,不会的……即便有朝一日,他真的遇到另一个女子,令他心动,令他欢喜,令他愿与之携手共度一生……但那也定是不同的……即便有朝一日,当他再想起面前的女子,再不会心底疼痛,能够真正的云淡风轻的一笑,但,她也依旧会藏于他心底最深处的某个角落,永远清晰如昨……她是投影在他心波上,最初的爱慕,是此生都会被他珍而重之珍惜的最初与唯一……
但是,这些话,这些心绪,他自己知道,他自己珍藏就好,他不会告诉面前的女子,他不会再造成她任何的困扰……
所以,宇文彻只是温润一笑,轻声道,“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也许有一天,他真的会遇到这样一个女子,也许不会……谁又知道呢?
但人总要往前走的。不可能停步不前。
所以,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宇文彻不会强求。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夏以沫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短短的十个字,可是,真正要做到,又谈何容易呢?
一生一世,只得一人,白头偕老……多么美好,又多么困难……
只是,这样美好的希冀,她却是永不可得了吧?
那个男人……
他注定不可能是她的良人……
心头一苦,一瞬间,心绪一层一层缓缓压上来,像砥了巨石,钝钝生疼。
敛去了,夏以沫不想再让那个男人影响自己,垂眸,遮去瞳仁里的涩意,再抬眼的时候,眸中已不见什么凄楚软弱,将面前空了的酒盏,重新填满,夏以沫擎起酒杯,向面前的男人一敬,道,“景言大哥,我祝你早日遇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