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烨华在她经过他身畔的时候,轻声开口道,“沫儿,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语声一顿,“不要意气用事……”
男人嗓音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商量与乞求……
夏以沫心中就是一酸。她没有看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径直从他的身边走过。
直到她走出去了老远,宇文烨华却依旧顿在原地,久久的站在那儿,一动也未动。高大挺拔的身形,远远望去,却是那样的孤单与落寞。
冬日的阳光,活泼泼铺洒在清思殿的明黄琉璃瓦上,流光泛出波鳞来,映着瓦上厚厚的积雪,一片刺眼。
……
夏以沫方方踏进清思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上官翎雪靠在那个男人的怀中,明眸里盈着欲落未落的泪水,神情楚楚,如梨花带雨、玫瑰泣露……而那个轻轻抱住她的男人,眼底怜惜,薄唇轻启,不知在柔声安慰着她什么……
远远望去,那紧紧相拥的一对男女,真真如同璧人一般。
这般美好的画面,却是刺得夏以沫眼帘生疼。
像是察觉到她的存在,那原本如藤蔓一般依偎在男人怀中的女子,蓦然抬眸落向她的方向……
她柔若春水般的眸子里,早已不复先前的凄婉与楚楚,惟有湛湛精光,如淬了剧毒的利刃一般,冷冷射向夏以沫……
她是如此的恨她……就如同夏以沫恨她一样……
被她这样的眸光盯住,夏以沫不知怎的,只觉自己背后如被一条冷蛇蓦然爬过,心中竟莫名的不安起来。
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者,一直以来,她都太低估了上官翎雪……她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
她心中念头甫起,远处的女子却转瞬已不动声色的敛了眸光,春水般的眸子里,漾出恰到好处的讶然,就仿佛刚刚才发现她的存在一般,就连窝在宇文熠城怀中的柔软身子,都随之僵硬了一下。
果然,抱她入怀的男人,很快就察觉了她的不安,下意识的顺着她的眼眸看去,最后,落在了夏以沫身上。
看到她,宇文熠城眉头微蹙,却是放开了怀中的女子……这样下意识的一个举动,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上官翎雪却是看得分明。低垂的双眸,蓦地划过一丝狠戾,但只一瞬,便被她毫无痕迹的抹了去。
“沫儿妹妹想必有话要对陛下说……”
女子娇媚柔弱的嗓音,轻声响起,“妾身就不打扰陛下与沫儿妹妹了……”
退后一步,福了福身,上官翎雪即要告退。
宇文熠城却叫住了她,“翎儿,你不必离开……”
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吧?夏以沫不由的勾起一侧唇角。毫不掩饰的讽刺。
宇文熠城看清了,一双冷峻的眉眼,就是紧紧一皱。即要发作。
夏以沫却仿若未察,只冷冷一笑,道,“不知陛下今日召见妾身,有何贵干?”
宇文熠城一张薄唇紧抿,仿若极力在压抑着胸腔里的一团怒火。半响,方才沉沉开口道,“娴妃顾绣如设计陷害翎儿一事,你听说了吗?……”
夏以沫唇畔冷笑,艳丽如火,“这件事,只怕早已传遍了整个皇宫,妾身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眸光一转,冷冷凝向男人身旁的那个女子,“说起来,俪妃娘娘真是应该多谢齐墨大哥……若不是他尽心竭力的帮忙,俪妃娘娘你又如何能够如此轻而易举的洗刷冤情呢?……”
听她故意提到宇文烨华的名字,上官翎雪一张姣若秋月的脸容上,却是神情丝毫未变,嗓音亦是她一贯的柔和婉转,“翎雪也没有料到,娴妃姐姐竟会想出那样恶毒的法子,陷害于我……若非林太医最后良心发现,及时说明真相,再加上谦王爷的佐证,只怕翎雪此刻还会背负着假孕争宠的罪名,不得清白……”
她轻描淡写的就将宇文烨华在此事之中扮演的角色揭过,就仿佛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情。
夏以沫弯了弯唇角,勾起一抹讽笑。
而那上官翎雪却突然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在她面前停下,且微微福身,向她行了一礼,“沫儿妹妹……翎雪先前误会你在茶中下毒,想要谋害翎雪腹中的孩儿,是我的不对,还请沫儿妹妹你见谅……”
夏以沫望住她的嘴脸,垂在衣袖里的双手,不由死死攥紧,她多想不顾一切的狠狠给她一个耳光,将她所有的伪装,毫不留情的狠狠撕碎,可是,她不能……
形势比人强。她眼下,惟有忍。
所以,夏以沫只是冷冷一笑,道,“如今证明本宫没有谋害过你腹中的龙裔,俪妃娘娘心里一定很失望吧?”
又是冷声一笑,“听闻,就连在茶点中下毒这件事,眼下也栽到了娴妃姐姐身上……至于那溺水身亡的向婉儿,更是她倒霉,毕竟,谁让她因为嫉妒俪妃娘娘你有孕,想要推你落水不成,反而将自己淹死了呢?……”
夏以沫冰冷瞳色,毫不掩饰的顿在那上官翎雪的身上,目光如箭,“整件事,兜兜转转,来来去去,如今,向婉儿已死,娴妃姐姐被关入天牢听候发落,但却惟有俪妃娘娘还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尚可以以一副被算计被冤枉的楚楚可怜的模样……俪妃娘娘这样清清白白,简直比池塘里的白莲花还要白,真是叫人艳羡……”
随着她一字一句的嘲讽与刁难,上官翎雪一张白皙的脸容,也似乎越发的惨白起来,她如同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儿,只能眼睁睁的听着她对她的责难,却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夏以沫恨透了她这副装可怜的模样。
但偏偏宇文熠城却如同眼瞎一样,冷声斥道,“够了,夏以沫……”
夏以沫听到他冷冷开口道,“这件事,已经很清楚了……无论是向婉儿,还是顾绣如,都是他们罪有应得,与旁人无尤……假孕一事,以后不许再提……”
这是他对她的警告。毫无转圜的余地。
夏以沫定定的望住他,就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宇文熠城,你真的相信,整件事,你身边的这个女人,是完全无辜的吗?……她不知道自己没有怀孕;向婉儿的落水身亡,也只是意外,是向婉儿自己咎由自取,完全与她上官翎雪无关;她也没有买通林太医和那个名唤莲心的宫女,伪造自己体内有用过红花的痕迹,陷害于我……这些事情,你真的相信,她完全毫不知情吗?你真的相信,从头到尾,都是旁人陷害她算计她,想要报复她吗?……”
她的话,尚未说完,却被上官翎雪颤声打断,“沫儿妹妹,我知道,你一直为司徒公子的死,耿耿于怀……这么久以来,你也一直想要为司徒公子报仇,一直处处针对于我……”
女子似乎语声一哽,半响之后,仿佛才勉强压抑住心中的委屈,嗓音轻柔的开口道,“这一切,翎雪都不敢怪你……因为司徒公子的事情,当初却是翎雪一时鬼迷了心窍,方才对不起你的……你要恨我,翎雪也无话可说……”
女子又是语声一顿,嗓音也越发的柔弱与凄苦,“只是,司徒公子当年确实害得我父兄惨死,如今,他也已不在人世……我知道,司徒公子对沫儿妹妹你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人儿,只是,沫儿妹妹,你如今身为陛下的妃嫔,陛下对你的心意如何,难道你还不清楚吗?难道还比不上司徒公子在你心目之中的地位吗?……”
她这一番话,尤其是最后两句,无疑重重戳中了宇文熠城的心思……她永远都知道,什么是梗在他与夏以沫之间的刺,然后不动声色间,将这根刺戳的更深……
夏以沫心中微微一沉。
尤其是她能够清楚的察觉到,当那个上官翎雪提到阿轩的时候,提到阿轩在她心目中的重要之时,对面的男人,对面的宇文熠城,萦绕在他周身的气息,仿佛一下子冷凝如霜,即便她不看他,她却依旧能够清晰的感觉到……
夏以沫的心,不知怎的,就是狠狠一疼。
而上官翎雪却还在继续柔声翻动着殿中早已紧绷如弦的空气,“沫儿妹妹,你为着想要替司徒公子报仇,处处针对于我,甚至设计陷害我也罢,我都不敢有半分的怨言……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让夹在你我中间的陛下,又该如何自处?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一点点的顾忌陛下的感受吗?难道在你的心中,陛下真的比不下你的阿轩吗?……”
一字一句,恶毒如淬了剧毒的利剑,不置人于死地,誓不罢休。
“够了……”
夏以沫厉声打断她的话,凝在她身上的一双澄澈眸子,满溢着毫不掩饰的烈烈仇恨与愤怒。
她从来没有如此的恨过一个人。恨到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
只是,她的这一腔愤怒,却只换来宇文熠城冷戾的一句,“是你够了才对……”
“夏以沫……”
他嗓音冷冽的唤出她的名字,一双墨如点漆的眸子,如同淬了窗外的泠泠冰雪一样,一丝温度也无的盯在她的身上,“孤不管那司徒陵轩对你多么重要,也不管你对他的死,有多么耿耿于怀……孤今日只说一点,从今往后,别让孤再听到你因为那个男人,有任何针对翎儿……孤更不希望看到,你为着所谓的替他报仇,再胆敢做出任何陷害或者算计翎儿的事情……”
语声一顿,男人眉眼如霜,薄唇轻启,一字一句,“如果你胆敢那样做的话,就休怪孤不念旧情……”
他是如此的冷酷与残忍,落在她身上的一双墨眸,如同裹了一层寒冰般,似刀锋锐利,一寸一寸的剜在她身上……
夏以沫知道,这一次,他不是随便说说。
他是真的对她生气了吧?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对她生气?
她与他走到今日这个地步,阿轩的死……说到底,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她恨他。
却又如此的无能为力。
她更恨自己。
“不念旧情?”
夏以沫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如同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一个笑话般,“宇文熠城,你我之间,有什么旧情吗?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你根本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只是,她的话音未落,宇文熠城隐忍薄怒的嗓音,已是蓦然响起,“夏以沫……”
他灼烈的大掌,蓦地攥住她纤细的腕,迫着她跌进他的怀抱,迫着她仰头,撞进他淬着烈烈怒火的墨色瞳仁里,他盯着她,凉薄字眼,一字一句,伴着滚烫吐息,一字一句的喷洒在她脸颊之上,“……你真的以为,孤什么都不知道,你做过什么吗?孤为着你,已经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已经不予追究了……你还不满足吗?在你的心里,就是这样看孤的吗?……”
他攥住她皓腕的修长手指,陡然用力,像是恨不能将她的骨头捏碎一般,“夏以沫,你口口声声的说……孤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如果你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那么,孤会如你所愿……”
这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男人齿间挤出来的,一字一句,如淬了寒冰,一刹那直抵夏以沫的心口,痛彻心扉的凉意。
夏以沫被迫抬眸,望进他的眼底。男人漆黑的寒眸,如古潭般幽深,那里一片冰冷,映着她狼狈的模样,像是没有温度的一池湖水,冷冷的裹住她。
却是她挣脱不得的深渊与漩涡。
夏以沫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忽而一窒。彻骨的惨痛,在一刹那间,如同喷涌而出的潮水一样,迅速的漫延进她的五脏六腑之间,四肢百骸都仿佛被这种惨痛瞬间击中。痛的她几乎不能呼吸。
她的眼中,不能自抑的浮起层层的泪意,那么满,那么烫,像是要生生的将她撕裂了一般。
但面前的男人,近在咫尺的男人,却仿佛丝毫看不到她眼底的痛苦一般,他对她要说的话,已说尽,他只是狠狠的放开对她手腕的钳制,一把将她甩了开来……就像是甩开一块他再也用不着的抹布一般……
夏以沫一刹那,心如刀绞。
因为被男人毫不留情的甩开,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积在眼底的泪意,却再也不受控制,顺着眼尾滑落……但夏以沫很快便死死的咬住了唇,生生的将那些代表懦弱的泪水,逼了回去……
她恨自己如此脆弱。
她恨自己,面前男人短短的三言两语,就可以将她伤的体无完肤,鲜血淋漓……
她是如此的恨自己。
夏以沫死死咬着唇,直到口腔里渐次弥漫开星星点点的血腥之气,她心中那些毁天灭地般的痛楚,方才稍稍压了下去。
仿佛惟有这样清晰的疼痛,才能让她千疮百孔的一颗心,好过一点。
再抬眸的时候,夏以沫的眼中,已不见什么凄楚软弱,只面色仍差些,被贝齿咬的出血的嫣红唇瓣,越发的浓丽湿润,如妖娆盛放的一朵暗夜玫瑰,绽开最妍丽的姿态,“宇文熠城,你放心,我会记住你今日的话……”
顿了顿,女子清透白皙的脸容上,也敛尽了一切的情绪,就仿佛方才的一切软弱和痛楚,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她静静的抬眸,望住对面的男人,她甚至抿唇向他笑了笑,“其实,妾身今日来,是想问问陛下,要如何处置娴妃姐姐……”
她清澈的嗓音,柔和而淡然,听不出任何的锋利与刺猬般的咄咄逼人,宇文熠城却是浓眉微微一蹙……
他讨厌她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他更讨厌,她口口声声的“陛下”与“妾身”,在两个人之间隔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越是这样,他心中集聚的怒火,也就越来越深。
她不是问他,要如何处置顾绣如吗?好。
宇文熠城冷声开口道,“娴妃顾氏,处心积虑,用尽手段,谋害俪妃,其用心之毒,不可饶恕……”
听他的口气,夏以沫心中瞬时一紧。不待他说完,便急急将他打了断,“宇文熠城……”
男人似乎并不意外她会急切的打断他,闻言,只好整以暇的瞥了她一眼。
“爱妃是打算替娴妃求情吗?”
宇文熠城漫不经心的开口。
同他不喜欢自己唤他“陛下”一样,夏以沫耳听着他薄唇间吐出“爱妃”两个字,心中也是阵阵的恶寒。
她忍住想要纠正他的冲动,心中冷静了片刻之后,方才斟酌开口道,“娴妃姐姐陷害俪妃娘娘假孕一事,她确有不对……”
语声一顿,女子眸光沉沉的瞥了一眼对面的上官翎雪,继续道,“但,娴妃姐姐也只是因为当初她的孩儿,被俪妃娘娘所害,连出世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才会想要替她的孩儿报仇,做出这样的事了……”
听她提及当年顾绣如小产一事,宇文熠城不由皱了皱眉。
这时,上官翎雪突然开口道,“娴妃姐姐当年小产之事,确实与翎雪无关……翎雪不知道,娴妃姐姐她究竟听信了何人的谗言,对翎雪产生如此的误会,但翎雪确实可以对天发誓,没有伤害过她腹中的孩儿……”
她信誓旦旦的将一切撇清,神情坦然,倒如同真的一般。
宇文熠城显然也并不愿意相信,当年之事,与她有关,遂道,“娴妃小产一事,早在当年就已经查的清清楚楚,乃是襄嫔妒忌所为……是娴妃她自己,一直耿耿于怀,还将一腔怨恨,转到了翎儿身上……今日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是她咎由自取……”
听他如此的维护那上官翎雪,听他如此的信任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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