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沫却能够清晰的看到,倒映在他墨色瞳仁里的,她的影子。就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里,坠着的一缕游魂一样,她沉在他为她圈出的一方天地里,不能自拔。
心甘情愿。
缓缓抬眸,迎着男人此时此刻讳莫如深的一双寒眸,夏以沫控制不住的想要收回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
这个男人,这样一个男人,此时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长身玉立,毓秀挺拔,俊美似古希腊的神祗……
这样一个男人,是她的良人,是她此生此世,唯一想要的那个人。
只是,很快,他就不会再只属于她一个人了吧?
又或者,他根本从来都不仅仅属于她一个人……
她终究是要与别的女子分享他了……
即便心里早有决定,但真正想到这一点,还是令夏以沫不受控制的呼吸一滞。那噎在她五脏六腑里的一腔情绪,就像是被巨石重重碾过一样,入骨的疼。
有一刹那,她甚至想,就这样放弃算了,放弃吧……
可是,这样的念头甫起,便被夏以沫毫不留情的截了断。
她绝不容许自己在这个时候退缩。
她不能。
“宇文熠城,只要你娶了那阮迎霜……”
含住唇齿间的一切苦涩,夏以沫轻声开口道,“她的大哥,褚良国的大将军王,就会出兵帮你抵抗唐国与青霄国……这样,你也不用像现在一样这样辛苦了……”
从女子唇间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如此的轻细,嗓音浅的,仿佛被风轻轻一吹,就会消失的无踪一样。
宇文熠城望着她苍白的唇色,一开一合,吐尽那些于她太过残忍的字字句句,凝住她的濯黑瞳色,在一刹那,沉如深渊,黯黑眸底,似有无数的情绪,在一瞬之间,轰然裂开,但转瞬,却又尽数消弭无踪,就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惟余一片冷凝的沉静,不见任何的情绪。
“孤答应过你……”
男人嗓音淡淡,“不会再迎娶别的女子……”
轻描淡写的字眼,从男人口中漫不经心般的吐出,就像是在说一件最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落在夏以沫的耳畔,却如同决堤的江水一样,在一刹那间,尽数倾没,将她完全笼罩在其中。
“宇文熠城……”
掩住喉咙里层层漫延的哽咽与凄苦,夏以沫低声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说这话的她,甚至唇角微微漾起一抹浅笑,像是隆冬将尽、春日初起,梨花枝头绽开的一点一点细小的白蕊。
是呀,有他这句话,就够了。对夏以沫来说,只要他的心中,记着对她的承诺,并且也一直试图坚守着就行……
只要,他的心里有她,就好……
宇文熠城望着她如画唇角,绽开的那细小的一缕浅笑,俊朗的眉目,却是不自觉的蹙起,“夏以沫,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男人嗓音极缓,像是确保对面的女子,能够听清他所有的字眼一样,像是在给她反悔的机会一样。
夏以沫轻笑了笑,“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语声一顿,微带沙哑的嗓音,终是不由的泄露出一丝苦涩,却不曾犹豫,“宇文熠城,你娶了那阮迎霜吧……”
宇文熠城定定的凝视住她,有一刹那,像是要透过她的眼眸,直望进她的心底去一样。
一瞬间,男人古潭般幽邃的眸子,掠过大片大片的情绪,然后,尽数敛去。
“夏以沫,孤不想你这样的委屈自己……”
宇文熠城语声平平,像是未带一分一毫的起伏。
夏以沫尽力扯了扯嘴角,“我并不觉得委屈……”
语声一顿,终是不由的伸出手去,握住男人温厚的大掌,贪恋的汲取着来自他的体温,“宇文熠城,比起你,我受的这些委屈,又算什么呢?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不介意……”
轻轻靠在男人的肩头上,夏以沫轻浅的嗓音,几如耳语一般。
只是,说出这番话的同时,她的心底,却终究忍也忍不住的划过阵阵的悲苦。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真的会为着面前这个男人,走到这一步……她曾经以为,如果真心爱一个人,是舍不得将他推给别的女子的,但是,事到临头,当发现,惟有这一条路,才是对他最正确的选择之时,她也只能这样做了……
多么悲哀。
却又是如此的心甘情愿。
喜欢一个人,果真是全无道理可讲。
将自己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多么奇妙,又多么可怕。
即便明知是错,却还义无反顾的深陷下去。
心不由己。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夏以沫涩然笑了笑。
她的头,轻轻靠在男人的肩头,她看不到,此时此刻,这近在咫尺的男人,是怎样的情绪,她也不想看,只任由自己轻阖着眼眸,仿佛可以就此将世间的一切,都关在视线之外,可以不用再去面对所有现在正在发生的,以及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她听到宇文熠城沉如深海般的嗓音,徐徐从头顶传来,说的是,“夏以沫,你真的决定了吗?”
遮住眼帘的浓密睫羽,在听到这句话之时,终是不受控制的轻微颤了颤。
“嗯……”
夏以沫点了点头。近乎呢喃的一个字,微不可闻。被从窗外灌进的冷冷夜风,极快的就吹散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宇文熠城没再说什么,只紧紧的揽住了她。
他的怀抱,温暖如昔。像是世间最安稳的所在。
只是,这样的美好,她又能够留得住几时呢?
终究还是要失去了吧?
眼眶一热,夏以沫死死咬住了下唇瓣,硬生生的将一刹那涌满瞳底的所有泪意,逼了回去。
只是,那滚烫如火的液体,终究还是炙的她整个人,都是一疼。
如剜心刺骨。
:
第112章 值得一切()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宇文熠城打算迎娶阮迎霜的消息一传出,早已集结好的褚良国的军队,便在阮元风的一声令下之下,奔赴战场,与唐国和青霄国成对立之势。
因为有了褚良国的相助,离国一改先前的颓势,开始逐步扭转局面。
虽一时之间,仍胜负未定,但也总算是解了先前的燃眉之急。
而与阮迎霜的婚事,则定在一个月之后。
因为是处在战时,所以一切事宜从简,但该准备的东西,却还是得准备。一时之间,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一片洋洋的喜气之中。
随处可见刺目的红色。
自那日之后,夏以沫便极少出门。
已是二月初。但天气却丝毫没有回暖的迹象,依旧冷的叫人心寒。
她也越发的不爱动,整日里就窝在缀锦阁里,常常一发呆就是数个时辰。
在身边服侍的一众宫人,也都十分默契的,不在她面前提及有关不久之后的那一场婚礼的任何事情,仿佛这样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缀锦阁里从未有过的像现在这般,异常冷冷清清的。
而夏以沫,已经好几日不曾见过宇文熠城了。
她知道,他在忙着战事,无暇抽身……况且,在她亲手将他推向另一个女子之后,她亦不知该如何再面对他……
可是,当他真的不出现的时候,她又觉得如此的失落。
一切都充满了矛盾与混乱。
有时候,连夏以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只是感到无尽的迷茫。
以及害怕。
宇文烨华来看她,还给她带来了许多从西域得来的新奇的小玩意儿。
瞧着桌案上堆得满满的逗趣的小玩意儿,夏以沫笑了笑,“齐墨大哥,其实你不需要这么费心的,我没事儿的……”
她当然知道,面前的男人是为何而来,心暖之余,却也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事情,让他担心下去。
宇文烨华却静静的望住她,“沫儿,你真的没事吗?”
从男人口中语声平和的问出的这句话,就像是一只大手,蓦地撕开包裹在累累伤口上的纱布,露出里面淋漓的血肉,在你以为痊愈的时候,再一次将那些刺骨的疼痛,残忍的摆出给你看,给你感受……
夏以沫但觉心口一窒,闷重的疼痛,像是巨锤一样,一下一下敲打在她身上,抽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为什么要揭穿呢?”
唇角扯了扯,尽力漾出一丝笑,夏以沫轻声道,“齐墨大哥……就让我继续这样小小的自欺欺人一会儿,难道不好吗?”
像是亦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笑一般,夏以沫又笑了笑。女子伸出手去,够着桌案上的茶壶,试图为自己斟一杯茶……只是,那握在壶柄的莹白纤细的指尖,却终究不受控制的泄露出丝丝的轻颤,几乎拿不稳那小小的一只茶盏……
宇文烨华温厚的大掌,忽而一把握住她的手,阻住了她斟茶的动作,“沫儿,你何需这样的委屈自己?”
清润嗓音,藏也藏不住的泄露出微微沉痛。
黯淡而疼惜。
被他包裹住的温凉指尖,轻轻一颤,夏以沫缓缓抬眸,迎向男人痛惜的视线,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亦随之一颤。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跌倒在地的小孩儿,如果旁边没有人看着,即便再怎么疼,也只能忍住,然后默默的爬起来,但这时,如果有另一个人,对他表示同情,表示关切,表示心疼,那么,所有的委屈,在那一刹那,就会完全控制不住的决堤而出……
夏以沫赶忙垂了眼眸,怕瞳底涩意,会再也难忍。怕那些隐忍的情绪,一旦失控,便再也止不住。
宇文烨华不由将掌心里的小手,握的更紧了些。她的指尖,柔软而纤细,冰凉的仿佛没有一丝温度。
他突然想就这样一直握紧她,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所有的寒冷。
“沫儿……”
宇文烨华低声唤她,心中百转千回,出口却是涩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听得他的声音,夏以沫似刚自如梦初醒中反应过来一样,微微抬眸,有些迷茫的望了望面前的男人,然后下意识的将包裹在男人掌心的手势,抽了出来……
宇文烨华还维持着想要捉紧她的指尖的动作,微微僵硬。
许久,方才收了回。
“为什么要答应皇兄迎娶那阮迎霜?”
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属于那个女子的温度,宇文烨华缓缓执起案上的茶壶,替她斟着先前未斟满的茶盏,开口的嗓音,低沉似天边沉郁的天色。
这个问题,夏以沫也曾经无数次的扪心自问。
在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前,在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她都曾无数次的问过自己。
答案是唯一的……
“我还能怎么做?”
端起被男人斟满的茶盏,夏以沫下意识的将它握紧,希图从杯中的液体处寻得一丝温暖,只是,她忘了,那放在壶里的茶水,早已变冷,没有一丝温度。
她却固执的不肯放手。
“我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宇文熠城因为我的缘故,承受那些可能会国破家亡的灾难……”
眸里空洞一片,女子漆黑瞳色,没有一丝光亮,也不知落向何处,“只有娶了那阮迎霜,她的大哥才会出兵帮离国……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顿了顿,夏以沫嗓音飘渺,如同自言自语一般,“眼下,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这些话,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夏以沫垂了垂眸,下意识的将手中的茶盏,递到唇边,只是,那泡的过久的茶水,早已析出了浓浓苦涩,冰冷的难以入口。
夏以沫最终只是浅浅的抿了一口,仍旧握在了掌心。
像是只要她一直握着,就可以将它捂得热一些一样。
宇文烨华定定的望住她,“沫儿,你已经为皇兄做了很多了……”
“比起他为我做的……”
夏以沫轻轻一笑,“这些又算得什么呢?”
是呀,比起他为她的付出,他为她的牺牲,她如今所受的这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宇文烨华望着她,有一刹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可是,你很难过……”
许久,男人轻声开口道。
语声很低,却是一针见血。
夏以沫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许,她真的太难过了吧?所以,每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是呀……”
夏以沫轻浅的笑了笑,“虽然是我要宇文熠城答应与那阮迎霜的婚事的……但是,当他真的这么做了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很难过……”
顿了顿,“有时候,我甚至想他不要答应……”
很自私,是不是?
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她既希望他不被那些战事侵扰,同时却又私心里希望他能够一如既往的坚守对她的承诺……
她真的是很贪心吧?
但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好事呢?
你想要得到一些,就必须失去一些。
你只能拿你所有的,去换你没有的。
所以,不再执着于他会不会迎娶别的女子,便是她的妥协。
亦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
尽管她不断的告诉自己,为着那个男人,这一切都值得,但她却依旧无法阻止,自己心里的难过。
宇文烨华望着她澄澈透亮的眼眸,莹然水汽中的点点浮光,那些甜蜜也好,痛苦也罢,都皆是为着那个男人吧?
就诚然她说的那样,明明知道,让那个男人迎娶别的女子,她自己会如何的难过,但为着他的利益,她却还是那样做了……
“沫儿……”
宇文烨华嗓音沉如夜海,“你是真的很爱皇兄……”
这不是疑问,而是结论。
就像是寻了许久,终于寻得了这个答案一样。
一锤定音。一针见血。
夏以沫心头却是恍了恍。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爱那个男人……
但宇文烨华的一句话,却令她如醍醐灌顶。
原来,她早已爱着那个男人,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意识到这一点,夏以沫只觉一颗心,又是甜蜜,又是痛苦。
深爱一个人,大抵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为这世间,让自己遇到了这样一个值得自己深爱的人而甜蜜,为得不到为可能的失去而痛苦……
让人变得畏手畏脚,亦让人变得不顾一切。
让人喜悦,也让人悲伤。
让人期待,也让人害怕。
让人变得不像自己。
如同含笑饮砒霜。
明知是毒,却又甘之如饴。
“但……”
夏以沫不由微微一笑,“宇文熠城……他是值得的……”
是呀,他是值得的,值得她这些事情。值得她做任何事情。
望着她颊边因为那个男人,而微微漾起的梨涡浅笑,宇文烨华只觉心中蓦然一动,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样,说出来是怎样的滋味。
她说,宇文熠城,他是值得的……
她是如此的确信。
如此的认定。
没有丝毫的怀疑。
宇文烨华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羡慕那个男人。
他突然很想问她,那个男人真的值得她如此吗?可是,张了张嘴,他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的声音,缀锦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