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所有卖咖啡的店铺都是可称作异国情调的波希米亚。如果音乐放的是刀郎,桌子椅子不是实木清漆却是塑料的,价目牌上非要把冰咖啡叫成冰镇咖啡的,没有一块小黑板用笨拙花体英文写每日推荐的,服务生听不懂各种咖啡的专业拉丁文叫法的,店面里一个洋人都没有的,统统不是我所说的风水宝地。
以此类推的波希米亚场景还有很多。如果面包房是把面包放在藤编篮子里而不是堆在玻璃橱柜里的;如果超市是巴黎春天地下的城市超市那种,货品都是原装进口没有半个中文解释;如果习惯在家中玄关里挂块写字板并用五彩吸铁石把照片贺卡之类乱乱吸在上面……一切带了游弋流连的味道,我们却还身在原地。
一杯杏仁冰摩卡和一杯提拉米苏。我熟门熟路地说,眼角在扫视着SALLSA店面的哪个地方坐着单身白人帅哥。
17张废塑料(2)
几分钟后一个压好边的牛筋纸袋子递到我手里,我优雅地递上我的最后一张信用卡,暗中已经在一个长得颇像奥兰多·布鲁姆的洋帅哥边上找到了座位。
哦,真对不起小姐,我们的POS机今天坏了,请您付现金好吗?玉面服务生彬彬有礼,声音磁性好听,不料对我却是晴空霹雳。
什么?怎么会这样……我即刻慌了,迅速侧移一步装作还要买点别的什么的样子,其实心里在盘算怎么办。事实是,我的现金只剩40块,也没有任何卡里还能取出一分钱,我根本没办法付现金。
小姐,您还要点儿什么吗?服务生十二分热情。
我的血已经全部突破地心引力涌上头部,脸红得比番茄都狠。我十分窘迫地回过身来,把纸袋子慢慢推回收银台上,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一样:看来……只好算了,我只带了卡。
没关系,ATM就在门口,您看就在那儿。服务生顺手指了指刚才把我气得半死的两台取款机。
他真是不依不挠,到底毛头小子,看我的脸从番茄色变成烂番茄色竟看不出端倪。
几个OFFICE小姐已经开始饶有兴味地观察起我来,这些被升职和加薪打磨得圆滑世故的女人们,什么人情事故也逃不过她们的眼。
我更加慌了,鼻尖渗出一层密密的细汗。
好的,我这就去取,你等等。我情急之下只能这样应着,然后尽量镇定地朝他说的门口走去。腿一紧张竟然有点缺钙,走了两步忽然崴了一下。
这倒好,那个奥兰多模样的洋帅哥的目光被我的一崴吸引过来,可惜不是迷上了我的玲珑身段,也不是被我的乌黑长发勾了魂,却在看我的滑稽戏。
我真想找个蚂蚁洞钻进去。有没有?在哪里?
大门一推开,我撒腿就跑。马蹄跟的鞋子叮当叮当,宝姿墨镜颠到了鼻尖上,裙子不识相地粘住大腿,整个淮海路都在一蹦一跳,今天傍晚是不是上帝在颠大勺。
我什么也不管了,横竖横吧。快跑,快点。
这家咖啡店,叫SALLSA 的这家,我……我……我今生今世再也不来了。
NEW YORKER的专卖店里一如既往空荡荡,售货小姐的人数永远比顾客要多出几个,脸上的表情和店里的陈设一样金贵。
橱窗里的衣服,我们只能看出来一定很贵,但肯定说不出来有什么好看的。款式保守的开衫两件套配长裤,要么单色要么格子。
一个个子只有一米六五左右的金发男人正从鼓鼓的钱夹里掏出一厚沓百元人民币,一贯冷面的售货小姐们此刻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忙着把三件天价衬衫装进购物袋里。
那不是现金吗?那不是我现在最需要的宝贝吗?它们原来近在咫尺。
我顷刻间收住步子,小脑瓜转得如电脑CPU般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我眼睛一转,决定拉下脸皮去拦下这现金,然后用我的最后一张信用卡帮他付款。当然让我对一个高鼻子金头发的美男子做出这样的要求显然有损我克拉拉的面子,不过,谁让我现在走投无路了呢。大小姐要能屈能伸,先将就一下再说。
自动门在我身后悄然闭合,大厅里点钞机清点百元大票的美妙声音刚好停了。收银小姐甜得快酿出蜜来的声音在说:对不起先生,真的只有4900元,少了100元。
可我是在银行换好了5000块直接就到你们这里来了。金发美男的英文是法国腔的,背对着我,肩头耸起,显然对突如其来的事件很不自在。
先生我们已经用点钞机数了三遍了,总不会出错的吧。
小个子男人下意识地把拿回来的一沓钞票在手心上拍打着,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而自己却说不出话。
我见情况有变,就先装模作样地拿起新款的露趾皮鞋看起来,心想这男人可别口袋里真再也掏不出100块来,那我连最后的机会就都没有了。
旁边的小姐果然说出了我最怕得建议:先生,现金不够您也可以刷卡呀。我看见您皮夹里不是有VR金卡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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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张废塑料(3)
靠!我把手中软羊皮的鞋子狠狠捏了一下,恨不得把细细的鞋跟给拔下来。
而男人的声音却出人意料更窘了:但那张卡……磁条坏了,刷不出来。
啊哈,我松了口气,在一旁偷着笑,他的声音分明泄漏了根本不是磁条的问题。而且我还想起来,我的最后一张上海银行的卡可以在这里享受VIP待遇,打九折。一想到这里,我整个人都有点热血沸腾起来。
没关系,试试看好了。售货小姐当然不放过他。磁条是接触问题,在有的机器上刷不出来,换台机器也许又好了,我们碰到过很多这种情况的。
你看人家服务多好,还跟你解释这么技术性的问题。我一边偷笑,一边已经迈开步子朝小个子美男走去,那种春光明媚的感觉,仿佛要化作蝴蝶在华衣靓包间飞起来。
他转身向我,T恤的前襟上赫然印着:如果你是富婆,我就是单身汉。阴蓝的字体,诙谐中,透出些许落寞。
MISEUR。我用法语招呼他,用目光扫扫他T恤上的口号,接着用法语说。我是富婆,你是单身汉!用我的信用卡付账吧,可以打九折,不过你要把现金如数还给我。
我同时附送一个在圣若兰女中里练就的招牌笑容。
他先愣了一下,随后聪明人反应极快地舒展开五官,像是干花被扔进了水里,从嘴角到眉梢,喜笑颜开。他把手环在我的肩头轻轻按了按,欣然接受我的提议。从此我们成了小伙伴。
他匆匆赶去搭飞机,留给我的名片上有一片绿色的山毛榉树叶。公司的名字足有两寸那么长。
VON TURN UNDTAXI 木业。高级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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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马特还在复兴路路口的YOYO 俱乐部里客串唱最晚一场爵士,光头戴着长假发,手里拿着一把中国书法大折扇,脖子上那根疑似小学生的绿领巾还是系成兔耳朵一样。在歌与歌的间隙里,他也依然背对台下大口喝啤酒。
小酒吧的生意一直红火,被崔健和克林顿的宝贝女儿一撑台面,又被赵丹的儿子和白杨的女儿一加温,连穿中装马甲的WAITER们也牛气哄哄。
不给我找位子,我就倚吧台站下,要一杯荔枝马天尼。
就算没回头,我也清晰感觉到一束热辣辣的目光追过来,碰到我的身上就化作手指,马特的细长手指,沿着我的腰和臀正画着一个大小S。
我掩饰着自己颤抖虚冷的身体,自顾自地先饮酒下肚,朝身边的漂亮洋妞打嗝招呼SAY HELLO。
音乐这时忽然停了,马特对着话筒说,下面这首献给站在吧台边上不想看我一眼的小公主。顺便说一下,她的名字叫克拉拉。
唿哨声四起,有点上海滑稽戏的闹场。洋妞朝我挤挤眼:嘿,他说的就是你!
我最爱的“WHAT A WONDERFUL WORLD”响起,马特最拿手的就是学肯尼罗杰斯的沙哑混浊,他知道我对此种欧洲老男人的嗓音没有招架之力,一听身子就软了。如果男人是用声音来和女人Zuo爱的,那我愿意和马特做上七七四十九天。
可惜不是。
我今夜主动找他,为的是ALEX的家族事业。他是我的牧师。人们只关心我的年轻与美丽,在我生命里不会再有什么人能倾听我的贫穷与挣扎,那些乌漆麻黑的过往,除了他谁愿意多看一眼。
我在众目睽睽里转身向马特,举杯示意,脖子上的一串熊骨项链冷艳靡丽。
士别三日,果然刮目相看。马特稍候下台来,看我今夜妆容精致,流光溢彩,当然要抓住时机秀他字正腔圆的中文。
一双灰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的行头,当目光落在我脖子上的熊骨项链时,盘盘旋旋,充满狐疑。
发生了什么,我亲爱的克拉拉,我还以为我是不值得你梳妆打扮的那种丑男人。他凑近我,目光炙热。
手朝我伸来,我心里一扭,以为他要摸我,却只是掂起我脖子上的一串熊骨。
你的项链很有意思。他拨弄着我吊坠上鹅蛋形的祖母绿宝石,念念有词。如果不是在襄阳路买来的假货的话,那就价值连城,并且欧洲古董商都会极感兴趣的。
他一看再看,眼睛眯起来集中视力,像是把骨头花纹里的灰尘也要弄个清楚。
我心虚,发根渗出一层冷气。这ALEX的祖传项链别是让马特起了戒心,弄个满盘皆输。
幸好忽然什么旋律从马特手机里响起,让他放手不再研究我的宝物。
旋律太过熟悉。太熟悉就意味着不再注意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并且整个酒吧的人都先是骤然安静,和我一样在捉摸着到底是怎样的一首曲子。
尔后,幡然醒悟,笑得歪瓜裂枣。
《义勇军进行曲》啊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我们小时候天天升旗仪式要敬礼的曲子。现在却被这个鬼佬当最炫的手机铃声下载了。
马特没法体会中国人民在爵士酒吧里听到国歌的突兀感觉。他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号码,撇着嘴按PLAY:TANK,我等会打给你,我现在不知道等会儿怎么安排。
TANK!
我又经历了一个太熟悉,猛地回不过神来的名字。
我调笑说,马特你这是被女人眼馋呀,还是你眼馋人家呀。惹麻烦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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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NK,TANK!
我暗自重复着,这个名字搔着了我的末梢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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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礼物(1)
一只康颂纸印制的信封,斜斜贴着DEUTSCHE POST 的条形码,几排流畅到辨认不出的德文花体字,信口是盖在封蜡上的印章。
唔!那个手掌般饱含玄机的榉木图案,中世纪开始统治欧洲邮路的家族。看一眼,冬雷震,再一眼,夏雨雪。
亚历桑德·冯·土恩温特塔克西斯侯爵。
运向马来西亚客户的榉木集装箱离开德国布莱梅港时,亚历桑德在码头轰隆隆的机械杂音里打电话给我。
他不言谢。只教我别浪费大好青春,如果看中哪方美男,只管见机行事。
我不请功。只说扬·法朗索瓦在为我搜索上海滩上有鸭子的俱乐部,他打听到除了阿曼尼俱乐部之外,北京烤鸭店的“鸭子”也非常性感,且很知道怎么惹得女人流口水。
是了。我与你之间。亚历桑德。
我把我的贫穷摊给他看,你毫不掩饰显赫人生里的巨大阴霾,比如你如何为作个神父而学拉丁文,又如何不得不继承家族的事业。你放弃了年少深恋的女子,娶了金融界大亨的千金。
贫穷与显贵,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
只有生而小康的阶层可以类似于幸福地生活,当然,前提是他们没机会看到更好的生活。
情人之间,是一种宗教。我把脸贴着他光亮的脊背入睡,这是从今与往后都该被纪念的姿势。
圣女与神父。
所以,我走进复兴路口的棉花吧,去找马特。
我曾在侯爵的大书房里抚摸过那些啧啧称奇的玩意儿,漂亮的戈登猎犬驯服地趴在他的脚边。阳光从精工刺绣的窗帘外照进来,照在或金黄或靛蓝的皮卷精装书脊上,整个房间都是金光闪闪的。
路德维希时代的古董写字台上,摆满一排定制的墨水瓶,融封蜡的小铜勺和玻璃小酒精灯一应俱全。用贝壳雕成羽毛状笔杆的蘸水笔,铜制雕花的笔,木雕花的笔,整整一大盒几十种各种用途的笔尖,盖蜡封的章,橡木盒里排满各种颜色的封蜡。精致得让人不敢噤声。
现在,这些使人不敢噤声的玩意儿,通力合作,写了一封让我愈发说不出话来的信:
圣诞节,他要带全家去瑞士铁力士雪山度假,一年一度,候鸟迁徙般雷打不动。
他没法在平安夜给我打一个电话。
他的全家团圆把我撇在了一边。
我不想听他说抱歉。什么都是没用的。
我不想再看下去。现实!现实!谁管你这狗屁现实。对不起有什么用,一千万个对不起,我也还是孤苦伶仃的克拉拉小姐。
我的头越来越重,像挂满了中国桃子的树耷拉下枝丫。我把脸埋进手心里,手心里湿嗒嗒的,变作了一片沼泽地。
一团火苗簌簌趁机腾起,那团一直就不曾平息的暗火。我想起就在前两天,季媛还打电话来,千娇百媚地说,她要“回”意大利的“家”去准备圣诞节,她是那房子的女主人,一定要好好装饰,好好布置,她要给贝尔贡的两个孩子买什么礼物才好呢。
她的每一句话都说到我的痛处。我只有无力地嘲笑,以此来阿Q自己的神经:
嗲不死她!那两个比她还大三岁的孩子。
扬竭尽全力逗我开心,拆开给他的那个装礼物的银盒子。
()
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一打同款同色 CALVIN KLEIN内裤。附卡片一张,大意是中国的一句俗语: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我要是没领会错的话,那就是说,年年岁岁内裤都一样,岁岁年年床上的女人却不一样。
一条内裤一个新女人。
对了。CK内裤明年就应该选用我创作的这句广告语。绝对捧得了年终创意大奖。
扬打白旗一样挑着一条内裤。
你说说,克拉拉,我到底都做过些什么?
我没笑,他自己一阵吃吃乱笑,花枝乱颤。
我碰过的女人有了孩子,我不是照样和她举行了婚礼了么。谁也不能说我是负心汉。
圣诞礼物(2)
看看你的盒子里是什么。他随手打开给我的大盒子。
太……那个了吧。扬没找出合适的形容词,
我忙凑近一看。
呀——哈!一座×××百慕大。
箱子里满登登的都是成|人玩具,颜色艳丽喜人,琳琅满目。
双扣手铐脚铐,体位图手帕,镂空三点的紧身皮衣,糖果内衣礼盒,几大盒不明成分的催|情口服液……
亚历桑德当真善解人意。
扬摇头晃脑。直说到我害臊。
要皮要肉(1)
丫头,搁哪儿呢?
那一天在上海傍晚的六点钟,下班后人多得像逃难一样的大街上,我穿行而过,闻着走在前面的两个西方男人的体香,看着他们有圆圆后脑勺的金发头颅,正在心旷神怡间,马特的京片子忽儿从我手机里蹦了出来。
正准备去健身,请我吃晚饭?
成,就为这个打你手机的。今儿吃北京烤鸭吧,我有阵儿没去尝了。淮海路那家,等会儿8点见。
行,就这么着。回见。
回见。
我手一松,手机像跳蹦极一样从耳边坠落到胸前,又弹起半寸,左摇右晃。
我包里塞着刚拿到手的去越南带团计划和全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