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可大窘:“你胡说什么呀,别瞎琢磨,好了,你请便。”
吴可最近正陷入感情危机中。一年前,吴可接受了倾慕她多年的一位高年级校友的求爱。他高吴可两年级,毕业后被公派到日本留学,现在已读到博士生了。这次他回家探亲,显然听到吴可和一位港商来往密切的消息,因为吴可乘丹阳的车在校园里来来往往很招摇。他质问了吴可,吴可谈了她兼职的情况,他不相信事情就这么简单。整个假期里他们口角不断,心胸狭窄的博士生给吴可下了最后通碟:要么结婚随他到日本陪读,要么散伙。
他还将工作做到吴可的父母那里。吴可的父亲是一位省直机关的处长,母亲是一位小学教师。他们对这位留洋的未来女婿很满意,听说因为丹阳而闹纠纷,勃然大怒的父亲勒令吴可离开丹阳的办事处。为了躲避矛盾,几天来吴可一直躲避在一个已经结婚成家的女友家里。
马宝山从基山打来电话,说他回去后通过县供销社主任向县里汇报。县里极为重视,并专门开了县长办公会,会上决定今后外商投资企业除了享受国家的优惠政策外,县里在税费上可以采用包税制等一系列士政策进行再优惠。县里还指定刘副县长专门负责和丹阳联系,必要时可以到南京面请。也难怪,基山县迄今为止,尚未建立过外商企业。
丹阳告诉马宝山,数天后他将乘飞机到西安,届时将通知所乘航班号让他们去接。
正是隆冬时节,一场飞雪下来,南京城裹上了一层银白。丹阳将所有的银行印鉴交给吴可,并告诉她去基山的打算。为了谈判的便利,丹阳拿着一本《中外合资企业文件汇编》,就一些财税问题向吴可请教了一个下午。窗外飞雪飘飘,爱雪的丹阳心旷神怡,聆听着吴可的讲解,那清爽的语音仿佛雪花一般惹人着迷。
吴可讲到中途,道:“你是注意力不集中呀,还是听不懂?这么费劲和填鸭子差不多,算了,我牺牲一次,陪你一块儿去吧。”
丹阳大喜,但嘴里还在推托:“那怎么行,你还要上课。何况,这次季节也不好,山上也没有花呀草哇。”
吴可浅浅一笑:“请请假就行了。哎,你别是又想带什么人,我跟着不方便吧?”
丹阳笑了笑。
吴可到学校告了假。想起等她消息的博士生,他的行程也应该在这几天,如此一别,彼此缘分也许就此完结。
这一刻,吴可除了心里有一丝淡淡的别离感外,并没有太多的遗憾。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愿意和丹阳在一起,和他在一起有一种愉悦和踏实感,而和博士生呆在一起,她感到有无数说不清的拘束。
九
丹阳和吴可步出机场,就见马宝山在出口处拼命挥着两只大手,为了表示殷勤,他还坚决夺下丹阳手中那只并不重的小箱子。一群人拥上来,马宝山向丹阳介绍了为首的刘副县长以及随行的办公室主任、计经委主任和工业局局长等一应人马。车队开到西安城,他们在饺子宴饭店摆了两桌酒席为丹阳洗尘。到饭店后,吴可精神很不好,一直恶心,那是因为一路上老上海车内浓烈的汽油味引起的。
席间,丹阳坚决推掉了上来的西凤酒,他不喜欢这种浓烈的酒味。他指明要喝西安的稠酒,还要桂花味的,并劝吴可也喝一点,吴可连连摇手。启程的时候,吴可坚决不坐老上海,宁肯坐那辆四面透风的小客车。晚上到了基山,县里已在县委招待所安排了四桌酒席来欢迎丹阳。县委书记。县长都出面作陪,酒宴开始后,走马灯似的前来祝酒的人很多,丹阳记不住他们的名字也搞不清他们的官衔。
晚上住宿时,马宝山自做主张将丹阳和吴可安排到一个套间里。吴可愠怒地瞪着丹阳不进门,好像是他的授意。丹阳找到马宝山让他去解释,并为吴可重新调了房间。
县罐头厂设在县城南面的山坡上,一条小河绕厂而过,环境很优美。厂里原来主要生产苹果、梨罐头,这些年由于受广西产品的冲击,罐头销不出去,厂子连年亏损,去年干脆一关了之。
县里向丹阳推荐这个厂作为合资项目,为了迎接丹阳到来,厂里刻意进行了一番清理:厂区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洒了水,原来破烂的会议室也换上新沙发和会议桌。但从车间里看,没有玻璃的窗户以及锈迹斑斑的机器显出一副破败相。
第一回合谈判在会议室里拉开。刘副县长他们都在场,他们一言不发,让厂长唱主角。厂长详细介绍了厂里的情况,将前景吹嘘得无比美好。他说,愿意和丹阳合资,目前厂子账面资产为五百万元,评估价为八百万元。
丹阳问谈判以哪种为底价,刘副县长表态,可以账面价谈。丹阳又问:“假如我们合资了,厂子的下一步经营运作如何搞?”
厂长说:“购置新设备,扩大再生产。规模上去了,生意就好作了。”
丹阳轻轻一笑:“你现有规模的产品都卖不出去,再扩大了,你赔得不是更多吗?我来这里办厂的目的只有一个:赚钱。赔钱的事我是不会干的。这样吧,你把厂子里近三年的财务报表给我一份,我先了解一些情况。”
厂长用目光请示了刘副县长和财政局局长,看到他们点头,就为丹阳取来一份。
第二天在县政府的会议室里,他们开始了第二回合的谈判。丹阳在此之前找到刘副县长,提出他不和厂里谈,因为吴可仔细研究财务报表后,发现这个厂县财政投人一百万元,银行贷款三百万元,目前工厂残值不足八十万元。丹阳认为和工厂谈是谈不出结果的。
县里的意见,想让丹阳投资三百万元搞补偿贸易,退而求其次也要搞合资,要么另买地皮重新建厂。这些方案丹阳都不能接受,他提出一个方案就是租赁罐头厂,独资进行经营。县里也提出条件,要求年租赁费不少于一百万元,并负担工厂包括离退休人员所有职工的工资。
丹阳坚决不同意,他认为要价太高:“这个工厂的实际资产不超过八十万元,我掏一百万元买下来你们又不干,认为是国有资产流失。我租赁呢,你们的要价又如此苛刻。大家不如好好想一想,过两天再谈。”
县里热情地要安排丹阳去游玩法门寺等地,丹阳征求吴可的意见,吴可让丹阳自己去,说自己怕坐车、怕汽油味。丹阳也就不去了,他让马宝山领着,和吴可一起漫过齐脚脖深的雪到野外去打猎。吴可新奇地注视远处的秦岭,厚厚的积雪使她兴奋不已,因为在南京寻常看不到这么大的雪。她高兴地告诉马宝山,见不到映山红,见到如此的雪景也就很满足了。马宝山牵着一只大猎狗,他和丹阳手里都端着一杆双筒猎枪。身后公安局陪同来的两个人用枪声惊吓起藏在树丛里的野兔,由于雪层厚,兔儿在上面跑不快。马宝山示意丹阳先开枪,丹阳屏气瞄准,但射出去的弹头全没准头。还是马宝山不愧为老枪,一会儿,猎狗捡回来六只中弹的野兔。
过完猎瘾,丹阳回视吴可。只见不愿听到枪声的她远远地站立在后面的一个小丘上,雪白的天地之间,映衬着吴可那件红色的羽绒服,活像一枝孤零零的映山红,格外抢眼。
丹阳在打猎的间隙,让马宝山转告刘副县长,每年租赁费最多五十万元,对于原厂的工人,可以择优安排一部分,若下次谈判不下来,自己就要拍屁股走人。
马宝山将这个信息传给刘副县长,刘副县长急忙找到县委书记和县长商量。他们权衡利弊,觉得丹阳开出的条件也很公道,何况,上级每年下达招商引资任务,一个项目促成了就是政绩。所以接下来的谈判双方都很宽容,顺利地签了协议。
通过这些天的接触,丹阳感觉马宝山这人粗豪有余、精明不足。因此,厂长的人选通过县里的推荐和自己考察,毕业于西安食品工业学校,原厂生产科长江汉被丹阳委以厂长的职务。至于马宝山,则给了他一个副董事长的头衔,丹阳承诺每年给他一份丰厚的年薪。实际上,这次由于引来丹阳的资金,县里已奖励给他一笔不菲的奖金。
江汉接连几天滔滔不绝地向丹阳叙说他的打算,丹阳静静地听。丹阳向江汉表示,今后在日常经营管理上,包括马宝山在内都不干涉他。至于近期,要抓紧检修现有设备,添置真空软包装设备,然后收购野菜和野生动物(必要时要逐步建立生产基地),开发出野菜罐头和真空软包装野生动物食品等两个系列产品。
丹阳让吴可交给江汉十万元,用于办理工商执照等前期费用。
转眼来到基山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丹阳向吴可表示不安。吴可浅浅一笑:“跟着你免费坐飞机旅游,你有什么不安呢?”
临行前的宴会上,丹阳嘱咐江汉到西安办完执照后,抓紧到海关办理免税轿车的手续,订一台丰田巡洋舰吉普车留作厂用,另一台尼桑蓝鸟轿车就赠给县里使用。他风趣地对县长说:“下次再去西安接我们时,千万不要用那台老上海了,我们的吴小姐一听见老上海就浑身打哆嗦。”
县长专门和吴可碰了杯:“吴小姐,我保证你下回不再晕车。”十
一上飞机,丹阳把靠舷窗的座位让给吴可。来的时候吴可说,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坐飞机,因此,丹阳想让她多欣赏窗外的景色。他本人则喝完空姐送来的一杯热咖啡后,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窗外不时掠过一阵阵云雾,机腹下滚滚的云海仿佛一幅巨大的棉毯。吴可在云缝里看陆地,分不清哪里是城市,哪里是农村,只见褐色大地上纵横着山川、河流,平陆上则织就一簇簇的困状物。看到丹阳睡眠时嘴角上留下一滴咖啡的痕迹,爱洁的吴可忍不住想替他擦掉,但她还是把头扭过来重新观望那棉毯状的云海。
接触丹阳这么一段时间,吴可心里掀起了微微波澜。一开始,她印象中的丹阳是一个吃喝嫖赌、不择手段捞钱的商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丹阳那为了达到自己目的所拥有的睿智和坚毅,对事业永不满足的追求,深深地吸引了吴可。吴可的婚姻观很简单,就是要嫁一个靠得住的男人,在丹阳身上,她发现了她多年来渴望和追求的很扎实的男人的潜质。
众多的追求者并没有这种潜质,包括那位博士生。他们一般都自诩那些昙花一现的所谓好条件来取悦吴可。而这些好条件也只能保持他们当时所处的社会地位,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将褪色成为平凡的芸芸众生。
吴可知道,对于阅人多矣的丹阳来说,要想取得他刻骨铭心的深爱必须要有水磨功夫。日常中,吴可和他淡然相处。她建议丹阳上学,是想让丹阳多学习一些文化知识缩短和自己学历的距离;她要求丹阳接送,目的是想营造一个舆论的氛围。她深知,只有让丹阳主动来追求她,这个男人才永远被她锁定。这个世界上,在男女情感历程中,女人永远是男人的设计师。
这一段,吴可强烈地感觉到她将离不开丹阳。班上的女生追求丹阳,她以自己和丹阳的亲密之举绝塞后路,热心的小莉为丹阳张罗对象,她本能地感到不安。有时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对这样一位来历不明的人如此依恋。
回到家,母亲交给吴可一封博士生留下的信,信中说他还深爱着吴可,并盼着回信。中午下班回家的父亲,劈头厉声质问吴可这些天干什么去了。
吴可说:“那几天心情不好,到西安玩了一段时间。”她把飞机票拿给父亲看。
父亲一把夺过飞机票撕得粉碎:“什么去玩,我打听过了,你和那个叫丹阳的一起去签什么协议!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不许你和那个男人再见面,否则,你就别再踏入这个家门。”
吴可说:“我仅仅受聘于丹阳,纯粹工作关系,什么事也没有啊。”
父亲气咻咻地说:“什么事也没有?你们学校里已是满城风雨。我到市经协办打听过了:这个叫什么丹阳的除了一个珠海身份证以外,其他的都是来历不明。”
母亲也劝吴可,老人们这样做都是为女儿好,女儿经验少,不能上当吃亏。
第二天上午,吴可来到学校。两节课讲完,系主任将她叫到办公室。系主任很赏识吴可,当年吴可毕业留校还是他一手促成的。他很委婉地对吴可说:“前天你父亲来找我,说你在一位港商那里兼职工作,有没有这回事?”
吴可承认。
系主任说:“我们学校不允许教师出外兼职工作,这个规定你应该了解的。你今天承认了,说明你对我还是坦白的。这样吧,你抓紧辞了那份工作,系里就当没有发生这回事。”
吴可说:“能让我考虑一段时间吗?”
系主任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能再拖了。前一段时间,学校里风传你和那位港商很亲密,同车来同车去。当然,这是你的私生活,捕风捉影的事也不足为凭。但作为一个教师,要注意维护好自己的形象,否则,一件事让人说多了也不太好。”
吴可默默不语。
丹阳正在办公室里接江汉来的电话,这几天,江汉已在西安办好了营业执照,海关的事情也有了眉目,丹阳称赞他动作迅速。
看到吴可走进来,丹阳说:“你来得正好。”然后他又对着听筒大声说:“手续办完你就回基山吧。我一会儿先给你汇二百四十万元,其中的四十万元用来买车和微机等办公用品,剩下的钱你抓紧到浙江定购真空包装设备,原来的机器设备也要维修调试好。这些工作给你一个半月的时间,没问题吧?”
江汉保证说没问题。
放下电话,丹阳对吴可说:“你抓紧把刚才说的事办一办。”
吴可坐在沙发上没动。
丹阳走过去拍了拍她,她竟抽抽噎噎地流下泪来。丹阳对女人的眼泪毫无办法,他手足无措地找来毛巾:“别哭。别哭,你有什么事这么伤心?”
吴可还是不语地流泪,然后把头埋在沙发上说:“都是因为你。”丹阳不解,看到吴可肩头耸动着,他前去拉起她。吴可顺势伏在丹阳的怀中,抽泣着向丹阳诉说了家里和学校里发生的事,并说她要辞去这份工作。
丹阳听后,大惑不解地说:“简直是造谣,我们两个什么也没有啊。如果他们不信,我找他们说。”
吴可一把推开丹阳,嗔道:“这种事能解释得清吗?”丹阳拉着吴可的手,说:“不管怎么说,我不想放你走。”吴可摇摇头说:“不行,父亲不许我见你,否则他就不认我这个女儿。”
两人默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吴可打破沉默:“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
丹阳说:“好,你讲。”
吴可说:“我想成立一个会计师事务所,对学校呢就是停薪留职,对我父亲呢就算听他的话不见你了。对你呢,你的财务由会计师事务所代理,算是我的第一个客户吧。”
丹阳支着脑袋快速地盘算后,一拍巴掌:“好,就按你的主意办。不过这样一来,想见你就不容易了。”
吴可把头侧在一边,低声说:“这个事务所的后台老板是你,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呢?”
新街口临街有一栋三层小楼,原为市红星电线厂的办公楼,由于生产不景气,工厂停工,楼外挂着招租牌子。按吴可的意见,租用两间一楼门面房就够了,丹阳不同意。他和厂方谈判,以吴可的名义租用十年。随后,丹阳将小楼装饰一新,一楼又转租出去,留下两间挂上四海音像社分店的招牌;二楼是吴可注册的太可会计师事务所的办公地点;三楼则大兴土木,成为一层不亚于星级标准的招待所。事后吴可算了一笔账,每年的对外租赁收入除去事务所等一切费用后还略有盈余。
和利生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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