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片断后又是新闻,接着是两条广告,这样,在三分钟里足足挤进了八则广告。尔后是天气预报员开着蹩脚的玩笑,他之后的体育记者玩笑开得更令人作呕。
凯特觉得这些节目仿佛都是预谋好的有意加深她的痛苦;她对荧屏大声吼道:“快开始吧!”
终于,女主持人跳出画面说:“下面是《你的生命》节目,由我们的调查记者雷蒙·盖伦特主持,内容是一位父亲的悲伤经历。有请雷蒙!”
摄像机镜头从女主持人的特写切换到雷蒙的身上,他手持麦克风,伫立在市立医院前。在他背后,护士和其他医务人员出出进进。有些人停下来盯着盖伦特。
“我正站在多数纽约人熟知的医院——市立医院——前方。不少人认为它是这座大都市中最有名的医疗机构之一。它拥有第一流和最昂贵的最新设备,医生也是经过高度筛选的,而且据说都是顶尖极的。然而这家医生到底有多棒,真的有那么棒吗?棒得可以把你的生命或是你子女的生命托付给它吗?”
凯特·福莱斯特坐在她不太大的起居室里,一股无名的怒火逐渐在心中升起。
在特朗布尔—德鲁门德—贝思斯律师事务所的一间办公室里,斯考特·凡·克里夫和莱昂内尔·特朗布尔也在观看着电视。斯考特的两眼紧紧盯着荧光屏。特朗布尔则时而看一眼电视画面,时而瞟一眼斯考特的反应,后者棱角突出的脸上的怒容变得愈发明显。
盖伦特的叙说在继续着,画面却从市立医院转换到矗立在华尔街的施托伊弗桑特大厦。镜头再次落到站在大厦前的盖伦特身上。
“在此前拍摄的一组镜头中,我站在曼哈顿大厦林立的一座塔楼前——气势不凡的施托伊弗桑特大厦。它是金融世界的一座丰碑。能步入这座有钱有势的人的领地的可谓寥若晨星,我之所以马上能走进去,只是为了去见其名字使这座玻璃幕墙大增光彩的人。”
盖伦特转身朝大厦门口走去,画面切换到一扇装潢华贵的橡木门上,上面用不锈钢醒目的刻着克劳德·施托伊弗桑特的名字。门按照拍摄指示自动开启,摄像机随之而入,这时又传出盖伦特的声音:“现在让我们面对面地直接与传奇式的人物、闻名迩遐的克劳德·施托伊弗桑特见面。听一听一位父亲与市立医院打交道时遇到的悲剧性故事。”
镜头投向坐在一张巨大写字台后面的克劳德·施托伊弗桑特身上,写字台上最显明的摆设是他女儿的一张照片。房间主人个头很高,肌肉发达,下巴有力而宽大,他红润的脸色透露出他常长时间在水上娱乐消遣,其爱好是驾驶一艘大帆船参加跨洋比赛。他身后是一片玻璃墙,墙外是浩淼的纽约港,那景致有如从直升机里看上去一样。施托伊弗桑特的形象和其所处的宽大空间使人强烈地感受到他权势的威力。
“施托伊弗桑特先生,”盖伦特开始提问,“你的女儿克劳迪亚一般是不会被送进一家市立医院急诊科的,是不是?”
“我想人们会认为施托伊弗桑特家的人生病的话,会有一群收费昂贵的医生整日整夜地守着。出事的那天夜里,碰巧我们的家庭医生离开纽约去参加一个医疗会议了。但这并不能成为我惟一的女儿必遭厄运的借口。”施托伊弗桑特情绪激昂起来。“你花十九年养大一个孩子,他们却在一晚上,不到一个晚上就断送了她的性命。谋杀,简直是谋杀!”
“施托伊弗桑特先生,你说这话,是不是指市立医院的员工有预谋地杀死了你的女儿?”
“有预谋?不,但我要让他们负责。他们把我女儿交给一个女医生处置……一个姓福莱斯特的女医生,我想她的名字叫……”他佯装思索了一下,然后似乎想了起来。“对,叫凯特·福莱斯特。如果我记不住她的名字,是因为我想让她永远从我的记忆中消失。”
克劳德·施托伊弗桑特轮廓分明的面庞,紧缩的下颔,充满复仇的灰色眼睛以及坐着的姿态透露出他的仇恨。
独处起居室的凯特·福莱斯特听见此人如此恶毒地攻击她,气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同时她感到受到了伤害,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转身到电话机旁,查找一张斯考特·凡·克里夫将其电话号码写在上面的纸条。她按键时,又被施托伊弗桑特的一通言论打断。
“要是连我的女儿在市立医院都得到这样的下场,他们是怎么对待这座城市其他人的就可想而知了,”施托伊弗桑特愤然地说。
“施托伊弗桑特先生,他们已查出你女儿的死因了吗?”盖伦特问。
“没有,得等验尸完了才行,”施托伊弗桑特答道。你简直想像不出,盖伦特先生,当一个父亲想像着他天真无邪女儿的僵尸裸露地躺在验尸官的办公室里,等待着陌生的手将她切开查找死因,他内心有多么痛苦和悲伤。人死了还要遭受这样的摧残。一想到治疗时稍加留意就不会是这样,就更令人痛心疾首。
“先生,对事情的原委尚没掌握更多的情况,你觉得这样说公平吗?”盖伦特激将对方,同时尽力摆出注重事实的模样。
“公平?”施托伊弗桑特反驳道。“公平?这件事是不言而喻的。一个十九岁的少女,只是胃部不适,在一个市立医院治了几个小时就丧失了生命,今天早上我的律师还对我说法律里有一句拉丁语,意思是事件本身就能说话,根本不需任何证据。他们说这句话最适合这个治疗不当案件。”
“照你这么说,先生,你是不是打算提出治疗不当的指控?”
“这是让这个城市的所有医院为自己的责任承担后果的惟一办法!告他们。让他们知道失职是要付出代价的。傲慢也一样。那个年纪轻轻的女人,既失职又傲慢,”施托伊弗桑特愤然地说。
“你的意思是,也要告她?”盖伦特问。
“告她算轻的,”施托伊弗桑特说。
“先生,我能问问更严厉的惩罚是什么吗?”盖伦特问。
“治疗不当官司通常要打上几年,而我却要让它立竿见影!”
“怎么讲?”盖伦特问。
“我要让那个女人从今以后休想在这个城市、这个州和任何地方行医!”施托伊弗桑特厉声说。
“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呢?”盖伦特问。
“我问过我的律师,将一个无能而危险的医生从医疗圈子里撵走需经过什么步骤?他们说是这样:先在州卫生署长面前上诉。然后由职业医学行为办公室审理整个事情的经过。一旦把所有实据交给他们,我担保他们会吊销那个女人的行医执照。”
盖伦特希望再从对方嘴里引出一条更具新闻价值的信息,便问:“施托伊弗桑特先生,假如你的指控最后被判事实不成立,会不会带来不利的反响?法律上的反响?”
“你指打官司?”施托伊弗桑特问。
“别人告你,说你损坏那个医生的名誉。根据你众所周知的财富,很可能会赔上几百万美元。”
施托伊弗桑特轻蔑地哼了一声:“她有胆子告我?我的律师可以在法庭里纠缠她一辈子。她那样对待我的女儿,蔑视我妻子,我非得给她点儿颜色看看!”
“谢谢,先生,”盖伦特说,心里洋洋得意,自信其他几个电视频道的对手必将援引他的部分采访,而且都得打出他的名字。
采访一结束,凯特就拨通了斯考特·凡·克里夫的电话。
凡·克里夫正思忖着采访的效果,因此说话的声音有些淡然:“喂,哪位——?”
“是我,凯特·福莱斯特医生,杀害病人的凶手。”
“噢,你看电视了,”凡·克里夫说。
“是的,我看了。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也不做。”
“施托伊弗桑特对我进行如此恶劣的指责,你却劝我对他置之不理?”
“暂时是这样,没错,”他说。
“我要是不马上进行回击,岂不等于承认有罪?”凯特问。“我要给那家电视台立即打电话,向他们说明礼拜六晚上事发的真相——”
凡·克里夫打断她:“医生,听我说!仔细听好。你决不能那样做。”
“他说的是谎话,我不能便宜了他,”凯特抗议说。
“目前你只能放他一马。”
“我以为你的职责是保护我,”凯特反驳道。
“没错。所以做为你的律师,我禁止你与财大气粗的克劳德·施托伊弗桑特公开对抗。”
“可是对他的谎言无动于衷——”
“大夫……听我说好不好?你的话广大观众不会相信。他们正在与所有的医生为敌。医疗费用高得吓人。最需要医疗保健的人却得不到关怀。医生的处境现在很坏,简直是糟透了。所以即使盖伦特去找你,你也得学着那句‘此人不在,无可奉告’的话去做。”
“可老百姓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凯特说。“我想告诉他们。”
“由谁来告诉他们也轮不到你。”
“事情的原委只有我清楚,”她不悦地说,“不管怎么说,看病的医生是我。”
“没错!正因为是你,你才这么沉不住气。”接着克里夫又说:“对电视记者来说,争议是他们兜售赚钱的资本。盖伦特只想为他自身的职业利益而炒热争端。他很可能会诱使你说出一些对我们案子不利的话,甚至中伤施托伊弗桑特的言论。那样施托伊弗桑特就会掉过头来告你。他认为那将是一场有趣的游戏,让你欠一屁股的债,一辈子还不清。”
凯特由于情绪过于激动,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后果。
“有些人义愤填膺寻求正义,便在法律上铸成大错,”凡·克里夫提醒对方。
“可要是他的指控——”凯特开口说。
“我们只能在两个有效的地方反驳他的指控:如果打治疗不当的官司就在法庭上;如果举行听证会,在州委员会里。眼下我们只能等着验尸报告。”
“那么好吧,我就按照你说的做,”凯特无奈地说。
凯特放下电话,手还未离开听筒,电话铃又响起来。她再次拿起话筒。
“喂……”
“凯特……凯特……”
“沃尔特?”凯特吃惊地应道。“沃尔特,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的决定。此外我现在还有别的问题,非常重要的问题。”
“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沃尔特说。
“你看到了,你听到施托伊弗桑特说的话了?”
“半个城的人都听到了,”沃尔特答道,“听着,我现在就过去。你需要帮助。我要帮你一把。我们先去见我的律师汤姆·布兰迪。别担心,费用我来付。我们倒要看看,那个施托伊弗桑特畜生要是胆敢不收回对你的污蔑……”
……
“沃尔特……沃尔特”凯特极力阻止他。最后她大声说:“沃尔特!住口!别说了!”
“凯特,我们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沃尔特兀自说道。
“沃尔特,几个礼拜来我一直在告诉你,以后不要再提‘我们我们’的,我们已经吹了。我们生活不同,目标和追求也不同。我俩在一起不会成功的。你挣钱,挣得很成功。可挣钱并不是我的惟一追求。”
“说得对,”沃尔特佯装首肯,尔后讥诮地说:“你要为人类服务。目标高尚。这会儿可尝到甜头了。稍有疏忽就在电视上遭到攻击,被人威胁要告你治疗不当,行医执照都难保。你需要的是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保护你不致因无私的冲动而充当冒失鬼。一旦你真犯了错误,你的整个人生也不至于崩溃。你毕竟也是凡人……”
“你什么意思?”凯特没等对方说完就问。
“什么什么意思?”沃尔特反问。
“你毕竟也是凡人,”凯特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沃尔特说,猛地意识到刚才的话有点指责的味道,于是想补救一下。
“我说的不是别人,”凯特悻悻然。“我说的是我。你暗示施托伊弗桑特将其健康的年轻女儿交给了我,但由于我‘是凡人’,所做所为出于凡人之手,所以几个小时之后她就死了。”
“我没说……”沃尔特想解释。
凯特不给他机会。“首先,克劳迪亚·施托伊弗桑特的身体并非安然无恙。否则她母亲不会深更半夜把她送进急诊科。她病了,而且病情我们至今尚未查清。我们根据我所能观察到的症状,给予了她最好的治疗。我们并没有忽视冷落她,更没有谋杀她!所以她父亲要对自己的话负责!”
“这也正是我想要表达的,”沃尔特说,“我想帮你一把,替你找个律师。”
“沃尔特,感谢你的好意。不过你是希望恢复我们俩的关系。这正是一个机会。可是我没兴趣,谢谢。”
“你说的可能对……”沃尔特顿住,思忖了一下,承认说:“也许你说的对。也许还有别的理由。”
“什么理由?”凯特不解地问。
“内疚,”沃尔特直言不讳。
“内疚?”凯特愈加迷惑地重复道。
“但愿……但愿发生的一切不是因我而造成的,”沃尔特表白了心里话。
“你造成的?”
“星期六晚上,我给你往急诊科打过电话。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凯特问。
“当时你除了给施托伊弗桑特治疗外,别的病人也让你应接不暇,可我非让她们把你找到电话机旁不可。还记得你说过这样的话么:‘但愿我能捱到清晨六点钟就谢天谢地了’?”
“当然记得。我累得精疲力尽。”
“然后你又说:‘只要能熬过今天晚上不垮,我就算万幸’。”
“凡是在急诊科值班的住院医实习医都这么想。一个长长的夜班,接着是漫无尽头的白班,然后又是一个夜班,我们不那么感觉才怪呢。”
“这正是我的意思。你手头的病人不是痛苦不堪就是濒临死亡,而我却像个任性的孩子,非要分散你的注意力。听到施托伊弗桑特谴责你使我感到内疚。我也责怪我自己。”
“你也责怪?”凯特问。“‘也’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说的是,无论什么样的责怪……”沃尔特觉得措词不妥,倏然打住。
“沃尔特,如果你也责怪你自己,那就意味着你责怪我。”
“绝对没有!”
“你是说我疲惫不堪,心烦意乱,失去了治病的最佳状态。所以就出了差错,我害死了那个女孩儿!”
“我可没这么说……”沃尔特拼命为自己辩白。
“那为什么主动说你也有责任?为什么主动提出由你付钱为我请律师?要是连你都认为我有罪,全市的人现在会怎么想?”
凯特听见公寓的锁打开了,罗茜·庄喊道:“凯特?你在家吗?”
凯特大声应道:“在家,在这儿呢。”然后她又转向话筒:“沃尔特,谢谢你想帮我的忙,无论你是想替我着想还是为了减轻你的内疚感。不过我不能接受。再有,以后请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们俩之间的感情你无法改变。”
沃尔特还没来得及回答,凯特就挂断了电话。她见刚才握电话的地方留下了一层汗渍。
这时罗茜已挂好外衣,步入起居室,“这家伙真是死追不舍。”
“他只是想帮个忙,”凯特说。
“帮忙你倒是需要,”罗茜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