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了指自己,“你说,本官放肆?”说着,她大笑起来,仿佛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刘翰林,你说本官放肆?!”
刘翰林如同一条濒死的于,嘴巴张张合合,竟连半个音阶都吐不出来。
围观的百姓们见状皆兴奋的手舞足蹈。他们不懂什么朝廷官轶,只觉得先前来的那个什么翰林敢在京兆尹府的大堂出言无状,可京兆尹却对其束手无策。就觉得这什么翰林肯定是个不得了的大官儿。直到楚叶随后而至。他看着年纪轻轻,却敢大声呵斥于刘翰林。本来,人们还以为是这个小公子初生牛犊,结果没想到,那个什么翰林竟然半点都没有反驳,乖乖地任由他斥责。大部分都觉得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公子,定然是一个清廉好官!脑子活泛的一点的,便开始思量起楚叶的身份来。
京兆尹躬身侍立在侧,恨不得跳起来给楚叶拍几个巴掌。想他早京兆府尹这个位置上为官多年,因为守卫京城,满帝京的高官世家哪个不要给他三分薄面。可这个刘翰林也不知道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竟然如此目中无人,得意忘形。
“刘翰林,”楚叶状若无意地掸了掸自己的衣袖,语气平和地唤了一一声,而后骤然拔高了声调,厉声呵斥,“你大胆!”
楚叶面容整肃,戟指怒目,声色俱厉:“刘翰林,本官敬您为国为民奋力已久,劳苦功高,对您多加敬重。可没想到本官的敬重竟然养大了你的心,竟敢当众以下犯上,不敬长官!”她怒极反笑,“刘大人,您如此大胆放肆,不敬天威,可是头上这顶乌纱帽戴腻味了!”
只听“扑通”一声,刘翰林竟然吓得跪在了地上。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不敢,不敢”,看的京兆尹一愣一愣的。
“既然这样,就请刘大人好生配合京兆尹府查案。身正不怕影子斜,刘大人若是手上干净,自然不怕被人查!”楚叶意有所指,说完转身朝着京兆尹揖了一礼,口中谦虚道:“晚辈礼部尚书楚叶,乃是今科礼闱的主考之一。听贵衙赵捕头讲,有今科举子来京兆尹府击鼓举报,特来协助调查。”
京兆尹不禁隐隐佩服起这个看着年岁不大的礼部尚书。他明明是派人将这两人全都请到衙门,便是做下了这二人都有行事不检点的打算。可谁知道这位楚尚书一进公堂,便大声指出自己只是协助调查,并把刘翰林的种种都一股脑地说成了做贼心虚,故意引得后者动怒。却又抓住了自己官位显赫,洋洋洒洒的将人教训了一顿,还卖给了他这个京兆尹一个人情,把自己从这场状告之中摘得干干净净,还让人挑不出半点问题。
真真是好手段!
怪不得年纪轻轻,便能出使东尧,一回国,便连连升迁,做到了一部之长的位置。
“楚大人客气!”京兆尹看出了这位楚尚书并不好对付,也不能得罪,客客气气的回了一礼,“下官京兆府尹
梁柏轩,参见楚大人。”
楚叶笑了笑,四下打量一圈。半眯着的眼睛锐利如鹰,清楚地看到一个身影趁着众人的凝神专注于堂上的片刻,抽身而去。
她的内心冷笑不已。这是有人觉得司马瑾近日太过扎眼,唯恐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这才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这个与司马瑾关系亲厚的礼闱主考身上,想玩一手釜底抽薪,抽掉她这根柴,让司马瑾这锅水没等沸起来就慢慢凉透。
她就偏偏不让这群人如愿!
楚叶笑吟吟地将京兆尹扶了起来,“您这不是折煞晚辈了。”
京兆尹侧身避开,而后拍了拍楚叶的手,语重心长道:“楚大人这才是折煞下官了。”说着,他又看了看门外的人山人海,询问道:“既然大人与刘大人都已经到了,那咱们就公事公办,升堂吧。”
楚叶点头,而后后退几步,站到了大堂的中央。褚云衿一瘸一拐的上前,对着楚叶拱了拱手,“学生见过主考大人。”
楚叶淡笑自若,话中带刺:“褚举人不在客栈之中好好复习功课,准备后日的考试,怎么出来闲逛了,还闹出这样大的事儿。”
“学生惭愧。”褚云衿收了双手,面白如纸,鬓间还带着淋漓汗珠。显然先前打的那二十板子并非儿戏。“只是……”
“只是心有不甘?”楚叶反问道,“哪怕我已经当场拆穿了举子行贿一事,你也还是心有不甘对不对?想起了你苦读数年的同窗是不是?”
褚云衿身体一僵,眉眼之间藏着满满的怨愤。
他有一个关系极好的同窗好友,寒窗十年,却在考试的时候因为没有给主考官送上孝敬而没有通过乡试,也因此只是偶染风寒便郁郁而终。
直到在之前第一场会试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那家中富足的举子正大光明地给这群考官送银子,他满腔怒火实在难以遏制。又听说了楚叶在酒楼之中怒斥举子之事,顿时觉得自己遇上了贵人。说不定,这个叫楚叶的主考官,真的能借此将科举舞弊之风断的干干净净!
“啪!”京兆尹再一次在百姓的目光中升座,他重重一敲惊堂木:“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褚云衿“扑通”一声跪倒,声音凄厉:“禀大人,学生北海褚云衿,曾在第一场的会试之上亲眼见到一名西昌举子意图行贿与今科主考楚大人!”
褚云衿说的铿锵有力,一言已出,洞心骇耳!
大堂外的,那些原本觉得楚叶是个好官的皆是不敢相信,一时间议论之声沸反盈天:
“老高,你刚才不是还说这个小年轻儿是个好官吗!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贪官了!”
“你说这小公子,长得端端正正,一表人才,怎么是个贪官呢!”
“……”
京兆尹尹听着外面的议论纷纷,连忙又敲了敲手边的惊堂木:“肃静!”
褚云衿喘着气,那二十板子的威力实在太大,他到现在都觉得那臀上疼痛得紧。
“大人容禀,学生虽然亲眼看见西昌举子行贿,却并没有看到这位楚大人将银子收下,反而大声训斥了那名举子。最后为正考场的风纪,还派人将其拿下,押在贡院门口,足足枷了三日!”
“对对对,之前确实听说,贡院门口枷了一个企图作弊的举子,没想到不是作弊,而是行贿啊!”
“得了吧!老树,你一个卖猪肉的,哪来这么大的能耐还能进到贡院那巷子里去!”
“都说了是‘听说’,你这人连别人的话都听不全,就在这嚷嚷!”
“不对不对……”
纷纷的议论声随着寒风一字不落的飘进了楚叶的耳朵里。她嘴角带笑。
褚云衿只怕是听了谁的怂恿,一时义愤,这才跑来京兆尹府击鼓鸣冤,可他到底还是聪明人,挨完了二十板子,又被晾在这半天,早就想了个通透,知道自己是被人当了剑刃。他对楚叶的印象不错,心里又有着不慎将楚叶拖下水的自责,因此这时候说话,多少也会为她辩白几句。
既然这背后之人想要借别人之手,给她和司马瑾一个下马威,那就别怪她反将一军!
战场既然已经铺开,刀剑兵刃也已经紧握在手中。
那就开战吧!
080告我?先挨打吧!()
“肃静!”因为大堂之外又乱了起来,京兆尹不得不又敲了一边惊堂木。
他扬了扬下巴,对褚云衿说到:“褚云衿,你接着说!”
“是,大人!”褚云衿拱了拱手,而后坚定的地伸直了胳膊,直指静立一边的刘翰林。“大人,学生要状告的,正是今科副主考官之一,翰林院大学士刘程宪!”
“你这举子好生不是规矩,本官乃是今科主考,你如此诽谤于本官,可是要治罪的!”
褚云衿话音未落,刘翰林便气的原地跳了起来,指着褚云衿大骂。
“呵,”楚叶冷眼旁观,轻哼一声,“刘大人如此激动做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有时候您越是激动,越是显得……十分可疑!”
“楚叶!你不要信口开河!”刘翰林双眼充血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而后沉声对褚云衿说到:“褚举人,你说本官收受贿赂,可能拿得出人证物证?既然拿不出来,不是诽谤又是什么!”
楚叶不再说话,笑得像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褚云衿再次拱手,却是对着京兆尹:“大人,学生确有人证,只是为保证人的性命安全,学生认为,还是应当请刘大人先拿出证据来自证清白。届时学生再清楚证人,请两人当堂对峙!”
褚云衿不是傻子,他虽然是受人挑拨前来击鼓,却也是准备了万全之策。可若是轻而易举地将证人请出,岂不是在帝京之中树了一个靶子。他势单力孤,如何能够保障人证的生命安全?
这也是他同样将楚叶也牵连进来的原因之一。
楚叶是二品大员,今科礼闱的主考之一。若是刘翰林想要杀人灭口,楚叶这位礼部尚书定然能保证他们一时的安全。
“哈哈哈哈!”刘翰林狂妄地大笑起来,他捂着肚子,仿佛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褚举人,你也就是一个小小的举人。你来京兆尹府状告本官,准备得不充分还想要本官自证清白。简直可笑!”
他话音一落,堂中霎时间寂静下来。
原本与师爷商量着褚云衿所提出的方案的可行性的京兆尹也停下了手中的动嘴,惊讶的张大了嘴,眼神之中充满了同情,看着刘翰林的样子仿佛是在看一直等着屠宰的肉猪。
就连原本不打算再张口说话的楚叶都有些忍不住,想要给刘翰林一个好心的提醒。
“根据《晋律疏议》,被告人好像确实是有自证清白的义务吧……老师。”
一个年轻的声音轻轻问着旁边的老者。老者留着一撮雪白的山羊胡,半眯着眼,远远地看着大堂之上所发生的事情。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只用一只桃木颤颤地别在发顶。一身粗布所制的斜襟衣袍,外披一件毛绒大氅。穿的清贫非常,却自有一派仙风道骨,让人不敢接近。
而这一对师徒的周围也确实没有人敢靠近,好像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众人隔绝在外。
老者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山羊胡,没有回答。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那小徒弟的话被其他人听去。“自证清白”这四个字越传越广,最后传到了刘翰林的耳朵里。
他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喘着气。
外面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京兆尹不得已,只能再一次拍响了惊堂木。
“肃静!”他大声吼道,而后稍稍调低音调,“刘翰林,您觉得褚举人的提议是否可行?”
刘翰林的一张老脸憋得通红,他觉得京兆尹这话意有所指,是在讽刺他,不懂《晋律疏议》!
他觉得自己正身处一座孤岛之上。
褚云衿信誓旦旦地举报,京兆尹的咄咄逼人,楚叶的置身事外,还有三房六班整整齐齐列于堂上的庄重威严,刘翰林下意识地回身望去,想在人头攒动之中找到他家主子的人!
可他却注定要失望了。
京兆府大堂外聚集的尽是来看热闹的群众。他所能看到的,只有这些人眼中的鄙视仇恨,和手上的指指点点。
“本官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他大声说道。好像音量的提高,就能体现出他的清白一般。
刘翰林的眼中迸发出一股嫉妒,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楚叶厉声质问:“那他呢?你京兆尹府派人把这小白脸儿请来,难道他就没有些什么要查的?”
京兆尹还没说话,就听褚云衿上前一步:“刘大人,您可能是有所误会。学生要举报的人是您而非楚大人。请衙门里的捕头将楚大人请来,也只是请他为学生做个见证罢了,与您……不同。”
他的话已经说完了,可任何人都听得出他言语之中所带有的奚落和嘲讽。
大堂之外的众人顿时哄笑一团。
刘翰林气血上涌,原本气的铁青的脸孔一瞬间变得通红。他指着褚云衿:“你!你!”
褚云衿一副君子做派,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刘大人,学生何德何能,还能收得起举子们的孝敬!”
大堂之外再一次爆发出一声大笑。
“好好好!”刘翰林连续说出了三个好字,他四下环望一眼,一时间恼羞成怒,双目欲裂地指着楚叶,“你们没人举报,那本官就自己举报!”
“本官要当堂状告礼部尚书楚叶,身为今科主考,收受举子贿赂!本官!本官要求楚叶当堂字整清白!”
刘翰林咬牙切齿。既然这群人联合起来坑骗于他,他就借了这几人的法子,定然要将那个看起来衣冠楚楚的楚尚书也要拖到这个油锅中来。
楚叶叹了口气,心中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应该稍稍让一让这位傻子一样的翰林学士。
她轻声开口,“唉,刘大人。不是本官不想,而是……”她友善的提醒道,“在京兆尹的大堂上状告别人也是有条件的。”她努了努嘴,“状告之人无论是谁,是何等身份,都要先挨上二十大板的杀威棒。您要本官自证清白,当然可以。就劳烦您先挨打吧!”
……
刘翰林最后是被抬回自己的府邸的。
楚叶话音才落,他便被直接气晕了过去,直直地倒在翰林院的大堂之上。
小试牛刀的这一仗,以楚叶小胜收场。但楚叶心里清楚,留翰林一个小小的五品翰林,哪来那样大的能力,帮那样多的人通过会试。他背后的人只怕非富即贵,而她脑海中的第一人选,就是宫中的两位位高权重的皇子殿下。
如今司马瑾被封为了二品的郡王,是皇子之中唯一一个封了王爵的皇子。要说那两位志在皇位的皇子心中没有自己的心思,就连小杉那小丫头都不会信。
宫里长大的孩子又自己的心思并不是什么坏事儿,可也不能把别的人都当作傻子,任他摆弄。
今天的事情闹得这样满城风雨,只怕早就传到了龙椅上的那位帝王的耳朵里。皇帝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楚叶知道,只怕要不了几日,皇帝就要宣自己进宫质询了。
果然,第三场考试结束的当天,宣召楚叶进宫的口谕就从宫城中飞了出来。皇命大于天,哪怕是因为起早而没有用早膳的楚叶也不得不在考试结束的那一刹那就登上了通向宫城的马车。
马车再大街上疾驰而过,不到半个时辰便停在了宫门。
原本,楚叶只是一个小小的礼部奉常,马车停在宫门口后便要步行进宫。可如今他已经是朝廷的二品大员,刚过了宫门戍卫的搜身检查,就看到几个抬轿辇的太监扛着小轿等候在旁。
楚叶将香囊系回腰间,从善如流得坐上了小轿。
她暗暗将手上的纸条打开——拿上刚刚登上轿辇时,扶着他的小太监快速塞到她手中的——那上面的字迹飘逸飞扬,宛如司马瑾的为人一般狂傲不羁。
只见上面洋洋洒洒的写着四个字:“一切安好。”
楚叶看完字条,又将它折成小小一块儿,塞进自己贴身的香囊之中。
有了司马瑾的传话,楚叶半悬着的心瞬间落下。
太监们的脚力飞快,楚叶觉得以前走起来需要好久的路途,竟然这样迅速便到了。当轿辇落在乾元殿的门口时,楚叶才堪堪想好自己的说辞。
楚叶下了轿辇,步行进了乾元殿的大门。
孙庭玉头戴高帽,搭着拂尘。看着楚叶慢步走来连忙迎了上去。
“楚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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