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一直没有大规模的剿杀义和团,而且多少有些纵容的意思,依着山东紧、直隶松的现状,沧州这地界,只会涌来更多的拳民,相比李大成在平原见过的大场面,马师爷这样的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真正那些与官军干过的拳民,可不像马师爷这样探明了情况才会动手,那些人都是脑瓜子别在裤腰带上,有今天没明天的拳匪,他们可不管你是不是良善人家,肚子饿了照抢不误。
世代耕田的农民,没了土地、没了口粮、没了活路,再加上有些人的撺掇,没多少事儿他们是干不出来的,诚然义和团之中有不少好汉,但坏种儿更多,有了这些老鼠屎,拳民过不了多久就是拳匪,好人沾了血也会变成恶人的。
义和团没前途,官兵也没什么前途,京津离着大乱不远了,直隶呆不住、京津更是别想,山东现在是李大成唯一的出路,但怎么回去、什么时候回去,还是要有个考量的,这时候回去只能挨袁鬼子的枪子。
“你这后生还有些眼光,你们那边是这么叫吧?
老头子同治十年跟左大帅进过西北,打了十多年仗,剩下的十多年走南闯北也去了不少地界,数来数去,还是直隶安稳些,沧州是个武窝子,老汉本想着在沧州地界颐养天年的,没曾想天子脚下也不安稳,这大清国不成了!
左大帅文韬武略,还要借着洋人的外债进西北,当年老汉就知道这样的朝廷靠不住,没曾想,这楼说塌就塌,直隶都乱了,偌大一个大清国,哪里有活路?”
孙守业觉得自己这辈子见过的大场面已经很多了,当年他是从捻军投进左大帅帐下的,长毛贼当年在江南闹了个天翻地覆,这次更好朝廷竟然引义和团入京,这些乱民岂能当做官军来用?难道这江北还要再闹一次长毛贼?
长毛贼乱江南,孙守业虽然没亲眼见过,但听湘军的老兵说过,江南大地十室九空、遍地白骨,有金子有银子可就是填不饱肚子,他的岁数大了,儿子在天津卫有家有业,家里的闺女这两年也该趸摸个婆家了,可这乱子一来,什么家业什么婆家,不家破人亡就是天幸了。
“老爷子,有没有活路还得走走看,您老跟着俺们也不是不成,山东俺们最近是回不去了,袁鬼子在山东杀红了眼,难保他不跑到直隶境内,听说京津一带朝廷允了闹义和团,咱们这一路上的吃喝花销,您老是不是要抬抬手?
再有,都三月天了,往后一天比一天暖和,弟兄们还穿着大棉袄呢!您看是不是也要抬抬手漏点儿?
还有,这直隶的义和拳与山东的义和拳对不对路还两说,走夜路有家伙事儿胆气才壮,没家伙事儿脚跟子发软呐!”
维护孙老头子,李大成没这个想法,水灵灵的孙家丫头被马师爷糟蹋了,可惜是可惜,但与他一个逃荒的难民何干?人家绫罗绸缎穿着,酒肉干粮管够,自己这边连双布鞋都透着八个窟窿眼儿,咱们挨饿受冻的时候,你在哪?若不是马师爷挡了他的道儿,这事儿管不了。
孙老头子想沾着义和团的便宜,带着闺女平平安安的到天津卫,不是不成,路费总得给一些吧?
自己带出来的那些个兄弟,可都是有血缘关系的,不是叔伯亲、姑舅亲、就是姨表亲,这乱世能靠谁?还不是靠着血脉亲情来活命?
自个儿那些兄弟,李大成刚刚也扫了一眼,大的十七八、小的十三四,虽说骨架子都有了但大多瘦骨嶙峋,他和李大憨这样的小汉子,二十多个里面只有三四个,这阳春的天儿,穿着夹袄走路都冒汗,身上罩着冬天的大棉袄,舒服不了!还有那些个上面棉袄下面赤脚的,这是要玩冰火两重天吗?
还有一句话说的好,打狗看主人、看人下菜碟,自己这帮子一看就是逃荒的,就算真是义和拳,混成这样,别的坛口也看笑话啊!这世道破衣烂衫就要受欺负,老百姓之间也要分个贫富有无三六九等的。
“好个后生,明白人呐!
现成的粮食给你们糟蹋的差不多了,从马骝山到天津卫,走过去也得三四天,二十斤的豆饼一人一张足够了,路上的吃喝也全算老汉的,只要有铺子酒肉管饱!
衣帽鞋袜只要老汉有的,你们随便拿,到了天津卫,老汉再给你这后生五十两十足的纹银怎么样?”
李大成的条件,孙守业基本都答应了,唯独一条没答应,那就是趁手的家伙事儿,没当过兵打过仗,不知道家伙事儿有多大的分量,这帮子野小子给了他们家伙事儿,就是给了他们胆子,有了胆子这些半大小子啥事儿不敢干?这事儿吐不得口。
“银子有没有无所谓,俺们这些人真要弄银子的话,也缺不了!
关键是家伙事儿,如果只是老爷子跟着,家伙事儿有没有也无所谓,您家里这么一个水灵灵的丫头跟着,您老爷子就放心?
搁俺身上,俺是不放心的,义和拳、义和团,名声叫得响,可老爷子,人心难测呐!
要是俺有今天没明天了,再遇上这么个水灵灵的大丫头,不动手那就是伺候皇上的没吊货!”
金子、银子、粮食,对李大成来说都没有趁手的家伙事儿管用,金子,马师爷给的那两锭小元宝还在地上躺着呢?这俩小元宝还是马师爷拿出来的,结果怎么样?马师爷躺下睡过去了,金元宝再多对马师爷又有啥用?死不带去的玩意儿而已,这时候少带些金银是个盘缠,带多了就是累赘。
“也对!这样吧!老汉还有几头大骡子,弄个骡车驮着翠儿也方便一些,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路上要是出了乱子,老汉可不饶你!”
一番争斗下来,孙守业败了,不是因为斗不过面前的后生,而是因为他老了,老的不敢放手一搏了,他这闺女得来不易,为了闺女婆娘都没了,闺女再没了家就没了。
“还弄个骡车驮着?老东家,地上是两个金元宝,您老收好权当是饭费了,您该干啥就干啥,俺们先走一步!”
这孙老头子看大势看的明白,怎么到了自家身上就成了个老糊涂?还骡车呢!这是要给便宜姑爷准备洞房吗?越是临近京津越乱,碰上个大一点的坛口,自己这些兄弟还不得点头哈腰的认怂?姑娘。骡车都得献出去,不献不成啊!
在山东地界,义和拳就有内斗,到了直隶只能越打规模越大,上下团结一心,那也只能做梦的时候想想,真要能这样,大清朝还是大清朝吗?
“哎呀!后生留步,是老汉想差了,这事儿还是后生你想的明白,这么着吧!你这后生说啥,只要是老汉有的都依你。”
李大成这样的小子,孙守业年轻的时候见过,这样的人,以后多半都当了官兵的头头,唉……这五十多年也算是白活了,不如一个小娃娃想的明白。
“俺想做你姑爷,老爷子也照依?”
见孙老头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李大成嘴皮子一出溜,就说了不该说的,刚刚还打算糟蹋人家闺女的马师爷,还在正屋地上睡着呢!
“依!怎么不依?莫欺少年穷,你这后生活的明白,翠儿跟着你吃不着亏,正好这次去天津卫,让你大舅哥给你在武卫军谋个差事,这义和团不是啥好地方,等有了差事,咱们就在天津卫拜堂。”
李大成这话可说到孙守业心里去了,这叫啥,这叫瞌睡来了有枕头,自家的大脚丫头趸摸婆家还真是挺为难的,更别说招个上门女婿了,自家儿子入了行伍,想要有些前途就得慢慢厮混,正好来了个明白的上门女婿,自己就不愁没人养老了。
与其给闺女招个憨蠢的庄户汉,不如就找这个山东后生了,这小子别看他一脸憨厚样,心里鬼着呢!有这鬼心思,儿子说不准还得沾妹夫的光呢!
“俺就是这么一说,老东家可别当真,俺这还带着二十多口庄子里的兄弟呢!不给他们找个活路,俺可不敢在老东家这里落户,不然庄子里的叔伯大爷,不得戳着脊梁骨骂俺?”
‘啪’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李大成暗叫自己嘴贱,这孙老头巴不得自己做他的上门女婿呢!若是太平年间,这事儿倒也不是不成,只是如今么?动些心思就能捞个金山银海,小门小户还是有钱有势,这不难选。
“哼!姑娘还瞧不上你这个土鳖呢!”
有些话不该说,说了就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这不正主来了,望着被孙家丫头顿在八仙桌上的茶盘,李大成这边那叫一个尴尬。
“嘿嘿……惯坏了,这去天津卫的路还长着呢!走走看、走走看!
后生,我家这丫头可是能文能武,还剃的一手好头,你瞧我这脑门子溜光水滑的,哪有一处刀疤?全靠我闺女这好手艺了。”
李大成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孙老头子还当真了,这事儿难办了,瞧孙家丫头的意思还真是有门儿,祸从口出啊!以后嘴上可得有个把门儿的,反正他想去的是京城,等到了天津一拍两散,这事儿也不麻烦。
李大成想着摆脱麻烦,可孙守业却当真了,再看这山东后生,浓眉大眼、狮鼻阔口的样子,越看越是欢喜,都是丈母娘瞅女婿越瞅越顺眼,自己这个老丈人也一样。
像山东后生这样的明白人可不多见,太平时节,这后生或许只能种个地,但这个时候出来了就是出人头地,多好的上门女婿啊!
第四章 黄河拳()
“后生,叫啥名字、哪的人、多大岁数了、生辰八字有没有?”
这人呐!就怕看对了眼儿,孙守业现在看李大成那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想招他做上门女婿,就连去天津卫避祸的心思也淡了许多。
“李大成、武定府利津县大李庄人氏,今年刚十八、生辰八字没有,老东家,您准备准备行李,俺去整合整合马师爷的梅花拳,弄好了就启程上路!”
报上名姓、籍贯、年纪、生辰八字,李大成可不是为了当上门女婿,而是为了让孙老头子安心配合,孙老头子当过兵,或许路上还能起大作用。
“大成,好名字!武定,好地方!十八,好岁数!老汉名叫孙守业,儿子名叫孙本武、闺女名叫孙翠英。
翠儿,你把给你哥的快靴拿来,这孩子大老远的跑来,连双好鞋也没有呐!”
比脸皮,李大成显然不是孙守业的对手,这脸变得真快。
“哼!天生老样儿,不知道还以为你三十八了!”
门外的奸细跺着脚走了,因为一句话惹出了麻烦,李大成也有些无奈,这都啥人呐?婚姻大事怎么弄得跟儿戏一个样儿?
“老东家,马师爷的徒子徒孙还在外面,俺先去料理料理,您忙!”
出去的时候,李大成也不忘捞起那两个沾了血的金元宝,这是出门在外的底气,有比没有好。
见李大成一副守财奴的样儿,孙守业更是眉花眼笑,这十八的山东后生,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诚有!大憨!马师爷喝酒呛着了,摔了一脸的血,快过来看看。”
出了正屋、吐气开声,这气门够了喊出的声响也大,不大的功夫,正屋前面就站满了人,李大成喊的一个兄弟一个侄子,却始终没有露头。
“呜……坏了!马师爷呛死了!”
敢第一个进屋的梅花拳弟子也是个明白人,出了正屋,他假模假样的号丧了一声,直接就给马师爷报了丧。
“马师爷死了?”
“怎么办?”
“以后听谁的?”
“这拳还闹不闹了?”
“咱们去天津卫吧?”
“去京城好,那里有太后、有皇上。”
……
下面的人,有的惊讶、有的怀疑,但更多的是没心没肺,拳民多是难民,死人他们见的可能比官兵杀的都多,死了就死了,活人不能跟着死人走不是?
“都给老子闭嘴,以后听老子的!”
李大成里里外外的扫了一圈,马师爷招的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好货,真正有本事的早奔京津去了,剩下这些个难民、来得晚的、人手少的,才被马师爷给并了。
院子里的这些人,有几个的岁数可能比马师爷都大,小的也有十多岁的,带着他们除了添累赘没别的用处。
李大成去京津,可不是打算去看戏的,趁机捞一笔才是正道儿,老弱病残带上就是送死,心里有了计较,李大成又吼了一嗓子,底下也慢慢安静了。
这些个老弱病残的去处,李大成这也有了,他们还不算是拳匪,推出去只怕有死无生,留下他们给孙守业看着家院,看他们一个个老实巴交的样子,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的。
“你、你、你……都出来,墙根儿蹲着去!”
点了十几个老弱病残出来,剩下的梅花拳尚算可用,这世道难民真没什么挑头,大多都是一副瘦骨嶙峋、营养不良的样子,这些人出来就是搏生路的,留他们在马骝山可留不住,他们不像那些老弱病残,一口吃的只怕唬不住他们。
“马师爷死了,老子就是这坛口的大师兄,以后你们跟着老子闹黄河拳吧!”
李大成喊完底下直接冷了场,这可不是登高一呼就能从者如云的,马师爷拢起梅花拳、,靠的是一路有吃有喝,马师爷那人讲究,衣服穿最好的,前额的头发也剃的精光,一看就有气势。
再看李大成,一身的粗布衣裳,颜色杂不说、还不算太新,脚上穿的是露着脚趾头的破布鞋,前额的短发乱糟糟的一团,脸上也油汪汪的不干净,与马师爷一比这气势就差了老远,嗓门大没屁用,底下比他能嚎的,多着呢!
“怎么,不服气?不服气的站出来,老子打不死你!”
这话李大成不是说给下面那些人听的,而是说给梅花拳大师兄听的,马师爷是爷爷辈的,梅花拳肯定还有大师兄,如果李大成所料不差,刚刚进去的那个就是梅花拳的大师兄,因为他穿的是新衣服,显然是马师爷照顾的人。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拜见大师兄?
陈七拜见大师兄!”
马师爷是怎么死的?被打死的!陈七是沧州本地人,练过些拳脚,在村里混的不好才跑出来的,黄河拳的这小子,前半个月一直不出门,陈七也没见过他,没曾想这小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了马师爷的老命。
沧州这地界别的不多,就是会把式的人多,把式练得好、心思活络的都去开武馆、开镖局、做教师爷了,剩下的这些,除了庄户把式就是高手,在沧州,一年下来因为切磋、寻仇,死伤的人也不在少数,能打死马师爷,黄河拳的这个大师兄不简单,反正他陈七再有三条命也打不死马师爷。
他陈七在村里混不下去,为什么?一是不乐意种地,二是不会种地,三是在村里没干什么好事儿,跑出来混世道,没眼色死得快,论来论去就一个原因面前这位他陈七吃罪不起。
陈七倒地便拜,底下那些人也就有了风向标,一个个单膝跪地喊了一声:‘拜见大师兄’,李大成的黄河拳也就算正式开坛授徒了。
“起来吧!
以后你们就会知道跟着老子的好处了,有吃有喝有银子花,这只是底下垫饥的汤水,跟着老子好好干,混个媳妇回家也不难。
先把大院给拾掇利索了,人住的地方住不出个人样可不成!
你、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大桶,架上几口先弄些热水洗个澡,瞧你们一个个跟土猴子似的,出去丢人!”
许了好处、喝骂几句,在陈七的维护之下,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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