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姐儿更高兴了,眼睛亮亮的问:“是哪个先生呀?”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好了,去见你娘吧,别忘了你的功课。”刘氏打发她回去,等看着她走了,才转头问严景安:“你打算找谁来教丰姐儿画画?莫不是空口许的诺吧?”
严景安摇头:“怎么会?早年我有一位叫做杨清的同窗,你可还记得?”
“南乡居士的大名谁不晓得?莫不是你要把他请来给我们丰姐儿做老师?那也太大材小用了吧?”刘氏惊讶的问道。
也不怪刘氏惊讶,这个杨清也是平江人,在严景安师从方先生之前,和严景安是同窗好友。只是此人时运不济,乡试屡试不中不说,到快三十岁的时候好容易中了举,却在参加会试的时候赶上了科考弊案。没错,就是毛行远被牵连的弘文四年那次科考弊案。他比毛行远更惨,当时被指控贿赂考官的主犯里,就有他的名字。
虽然最后锦衣卫查清他并不在主考官的录取名单里,却也因为舆论大哗而被削除仕籍,发充县衙小吏使用。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遭此横祸,要是换了个人,恐怕要么是怨天尤人、自此沉沦,要么就如毛行远一样心灰意冷、大病一场,甚或郁郁而终。
难得杨清是个心胸极开阔的人,虽然他也以此为耻、不肯就吏,却反而丢开了这十余年压在身上的功名负累,连家也没回,直接云游四海去了。当然,此举有一个严重的后果,那就是让那本就对他十分失望的妻子负气归了娘家,后来更是两厢和离,另嫁了他人。
杨清在云游途中,短了盘缠就作画写字卖钱,署名皆是南乡居士,这样一路走,他的才名也一路远播,到了现如今,凡是读书人家,少有不知道南乡居士大名的。
严景安冲着妻子一笑:“不是我要请他,是他前日写了信回来,请我帮他收拾一下故居,他要回乡归老。你说这不是就是想瞌睡恰好来了枕头么?”
“你又知道人家肯教咱们丰姐儿了?”刘氏又问。
严景安轻叹一口气:“他多年流落在外,多靠朋友周济,如今又添了老病,要回乡来养老,自然是要我们多帮衬的。请他来我们家做个西席,总比直白的施舍好。”
刘氏听了点头:“若能如此自然是最好。”话虽然是如此说定了,但杨清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严景安安排了人去帮他收拾房子,自己依旧带着丰姐儿去家塾里上课。
第二日丰姐儿几个下学回来,刘氏这里却正有客人。他们进去以后,刘氏先让他们给客人见礼:“这是你们同窗常顾的母亲常太太。”又介绍几个孩子,“上次常太太来没见着他们吧?这是我们老爷好友的孙子黄悫,如今在我们家读书。这是我二孙子严诚,这是我们家四姑娘,乳名叫丰姐儿。”
常太太顾氏笑呵呵的让几个孩子免礼,又让人送了见面礼,然后特意拉了丰姐儿到身边看:“这孩子长得真好,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刘氏自然要客气:“哪里,她呀就是能吃能睡,比人家的孩子都长得壮。”旁边侍立静听的严诚和黄悫都忍不住偷笑,人家别人家的女孩儿,来了客人,自然都是要称赞长得真好真秀气,只有丰姐儿,向来都是被称赞有福气。
常太太就低头跟丰姐儿说话:“这是刚从学里回来?常顾没再欺负你吧?”看见丰姐儿直摇头,就笑道:“别怕,他若敢欺负你,你就和我说,我回去修理他!”
“你们夫妻两个也真是的,总把孩子想的坏了。我都听说了,不过是小孩子之间说话玩笑,哪里就是欺负了。”刘氏摇摇头,“偏偏你还这么客气的,今日特地跑来说赔罪,哪里就到赔罪的地步了?”
常太太始终面带温和的微笑,答道:“晚辈知道您和严先生都是宽宏大量人,只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也知道,自小被宠坏了,幸得这两年在您这里读书颇有长进,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样呢!他不懂事、顽皮捣乱,本就是我们没教好,自然该来赔罪的。”
一直坐在旁边没开口的范氏这时就笑着插话说道:“常太太不必如此客气,若真把这个当成个大事来赔罪,倒让孩子们不安了。不过是小事,大伙都别放在心上就没事了。”
常太太点头:“大奶奶说的是,只是我们难得能把孩子送来,这不是怕严先生心疼孙女、恼了我们,再不叫我们来了么!”
刘氏和范氏听了都笑起来,刘氏还说:“怎么会?我常听几个孩子说常顾聪慧,就是我们家老先生也是常夸常顾呢!你若有暇、不嫌弃的话,也只管常来坐坐,我们在京时和令堂也是常来常往的,千万不要客气外道。”
“您这样说,那我可不客气了,以后要来的太勤了,您可不能烦我。”常太太一笑起来瓜子脸上还有两个梨涡,看着份外可亲。
范氏就说:“如何会烦?我们太太常说自孩子们都去上学了,都没个人和她说话儿,天天儿盼着有客上门,好谈谈天、打发时光呢!”
几个女人虽然见面次数不多,愣是能这样亲亲热热的说起话来,仿似旧友重逢一般,让旁观的黄悫和严诚都大为佩服。
又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时候不早,常太太就起身告辞:“伯母若在家里呆的闷了,不妨也往我们那去坐坐,我让厨下做些京里的风味给您尝尝。”又摸摸丰姐儿的脸,“也带着孩子们一同去玩。”称呼已经由开始的严太太变成了伯母。
刘氏笑着应承:“且看哪日闲了,再去扰你们。”又让范氏亲自送了常太太去二门上车。看着她们走了,刘氏就打发几个孩子都回去做功课:“一会儿吃饭叫你们。”
等范氏回来了和她嘀咕:“这常太太怎么忽然热络起来?还送了这么些东西来。”
“想是看孩子懂事了,要来感谢爹爹的?”范氏猜道。
刘氏皱了皱眉:“我怎么觉着,她一直盯着我们丰姐儿看呢?”
范氏仔细回想了一下:“是多看了几眼,不过第一回见,仔细瞧几眼也寻常。”
“也是,我们丰姐儿才多大呢!倒是我想的多了。”刘氏失笑摇头,“你也去忙吧,我这里没事了。”
事实证明,刘氏还真的没想多。坐在回家车上的常太太就在一直回想严家这一家人,似乎不论老的少的,从上到下,所有的严家人脸上都有一种怡然自得的神气,跟他们相处,总是有一种不远不近、如坐春风的感觉。
昨日常怀安父子回家以后,常怀安还一直逼问常顾,是不是又调皮欺负人家女学生了,常顾一急,开口辩解道:“我才没欺负她!连她哥哥都不敢惹她,我怎么能欺负得了她?”在夫妻二人的逼问下,这才终于知道原来那个女学生还是严老先生的亲孙女。
常怀安恨得:“你倒是胆子大得很,连严老先生的孙女都敢欺负!”说着要找家法。
常太太自然是伸手拉住了:“你瞧瞧你,急的什么?孩子都说没欺负了,自然就是没有了,你见他几时欺负了人还不得意洋洋的?哪像这回这么极力辩解?”
常怀安一想也是,却不由愁眉苦脸:“人家要是一生气,不要他了可怎么好?”
“你别愁了,明日我亲自去一趟严家,就说是去赔礼的,探探他们的口风。”常太太当着常顾的面是这样说的。等到了晚间,却又抓着常怀安仔细问白天的情景:“严家的姑娘多大了?长得什么样子?”
常怀安不解:“你问这个干嘛?”
“随便问问么,这个姑娘是严家哪一房的?”常太太又问。常怀安就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妻子,常太太听了以后在心里思忖良久。
她还记得去年的时候,严家大房要给长子相看媳妇,平江府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有些意动,那张同知太太当时还酸溜溜的说:“咱们自然是攀不上这门亲的,只是要说他们严家,儿子自然是不愁找个好媳妇的,至于姑娘么……呵呵。”
众人见她这样说话,自然要追问,她就故意卖弄,说道:“你们发现了没有,他们严家是没有庶出子女的。”见众人都点头,她又问:“那你们可知这是什么缘故?”就有人推了她一把:“姐姐快别卖关子了,告诉我们吧!”
“偏你心急!说起来严家也不过是从严老先生这里才开始兴起来的,早先不过是个普通种田人家,说得好听点就是耕读传家。据说严家祖辈有组训,凡严家族人,只有年过四十无子的,才可以纳妾。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严家一放出风要给长孙相看,各府的人都意动的缘故!你想啊,严家门风严谨,他们家大房长子又刚入了翰林院,家里又有这样的规矩,谁不想把女孩儿嫁进他们这样的人家?可是这样人家长出来的女孩儿,将来出嫁了,能容得了妾侍么?你们且看看严家大姑奶奶就知道了,听说他们大姑爷常年在昆水,身边也只得两个小厮伺候,善妒可见一斑。”
作者有话要说:copy了一个伯虎兄,犹豫要不要直接来个老年版江南四大才子,O(n_n)O哈哈哈~
60盘算
常太太听了很不以为然;总算知道了这张同知太太使劲了力气的巴结李知府太太,人家还瞧不上她的缘故。也不知她娘家是怎么教出她这样愚昧的妇人的;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就不信;这张太太平日里看着自家老爷左一个妾侍右一个姨娘的,心里不堵得慌!
贤惠用到这上面的女人,也真是够可悲可叹的了。不过也是;他们这些卫所的人和朝中那些文官到底还是不同的,文人讲究修身齐家、德才兼备,好色可是失德之举,所以文官家族基本少有那些妻妾争锋的糟心事。别说这些做官的了,就是当今圣上;多宠幸了几个宫女,御史还要上书劝谏呢!何况旁人。
至于地方卫所自然是松懈多了;像平江卫指挥使汪家,因着汪太太身体不好,汪指挥使还特意娶了一个良妾进来帮着管家理事,除此之外还蓄有不少姬妾丫头,在整个平江都十分有名。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平江卫的那些个同知、佥事家里无不乱糟糟,没几个是清净的。
就是自己家里,想当初自己刚嫁过来时,不也是百般不惯么?虽则公婆都因庶出的缘故,府里并没有过了明路的通房妾室,也不曾让谁生出庶子女来,可屋子里毕竟还有那么几个花枝招展、百般碍眼的丫头在。
一直等到常怀安外放去广西,打发了那几个年龄大了的丫头出去,她这心里眼里才算是清净了。常怀安也算乖觉,这些年升迁多借了自己娘家的力,并没有带什么人回来给她添堵,家里总算是没那些烦恼了。
这日听丈夫说起学堂里的事儿,又听了常顾说的话,常太太心里不由一动:这严家的家风自然是没得说的,子弟也有出息。她这次从京里回来的时候,严家老二已经迁了工科给事中,严家老大又入了翰林院,有严景安的余荫在,将来散馆的时候,想来也不愁没有好去处。
更难得的是,常顾这个混世魔王居然肯听严家父子的话!他自小跟着祖母长大,一向是不大听常太太的话的,更不用提他老子只会动拳头教训,常太太心中实是没对这孩子报什么太大的期望。哪想到自他去了严家家塾念书以后,竟然老老实实认认真真的读起书来呢?
当然最让她意动的还是常顾的那一句话:“我才没欺负她!连她哥哥都不敢惹她,我怎么能欺负得了她?”常太太一早就打定了主意,将来给常顾娶媳妇的时候,一定要找个厉害的能制得住他的才好,不然他这个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还不翻了天去?
可惜今天一见,严家那孩子实在腼腆,除了长得很有福气,并没看出什么旁的来。想到这里,常太太又不由失笑,孩子们还小呢,想这些实在有点早。而且只怕人家严家还看不上自己家呢!只是常太太又实在对严家很有好感,想起长媳的出身,不免对严家更加热切些,从此以后更着意与严家来往起来。
……………………………………………………………………………………
又过了十来日,杨清终于带着妻儿返乡,严景安亲自去接了他,又将他送回了家,在他家直耽搁到晚上才回来。“咱们丰姐儿有了新先生了。”严景安喝的微醺,笑眯眯的对着铺床的刘氏说道。
“哦,他这是应了?你这人也是,人家才刚到家,你怎么就和人家说这事?”刘氏嗔道。
严景安呵呵的笑:“话赶话就说起来了,又不是什么难事,难道还要选个日子?”
刘氏失笑:“若是正经拜师,可不是要选个日子么!”
“嗐,拜师就不用了。过两天等他们歇过来了,请他们上门来吃顿饭,叫孩子们见个礼就是了。他还想把他们家小子送我们书院里去呢!”严景安宽了衣裳,爬上了四柱床。
刘氏就问:“他们家小子多大了?他这个妻室是什么来历,你也跟我说说啊!”
“唔,我困了,明日再和你说吧。”严景安说着话就要睡过去。刘氏十分无奈,这人喝多了回来,连沐浴也不曾,居然就这么一身酒气的睡了,却也并没有叫醒他,只自己拿了被子去了东次间睡。
第二日严景安还不满:“老了老了倒开始嫌弃起我来了!”刘氏不理会他的抱怨,只催着他说杨家的事,严景安只得给刘氏讲了他知道的。
原来杨清自和上一任妻子和离之后,虽然也有不少红颜知己,却一直未再成婚。直到他云游到山西时,与当地一位书商结识,这书商恰巧有个未嫁的女儿,两人谈得投机,书商一高兴就把女儿许配给了杨清。因此杨清的妻子比他小了近二十岁,他们两人所生的独子今年也才年只十六岁而已。
也因着这个,在杨清一家来做客的时候,刘氏招待杨清的妻子不免心中略有些尴尬。这位杨太太的年纪正跟范氏差不多大,说起话来还带着些山西口音,好在她跟着杨清走南闯北的,跟刘氏婆媳说起各地风俗趣事,倒也不至于冷场。
说定了此事以后,丰姐儿下晌就不再去学里了,每日午后先跟着杨老先生学书画,下了课休息一会儿,又再跟着阿芷学女红针黹,整日忙得不得了。时不时的还要去跟严诚炫耀:“杨先生说我写字很有风骨,比一般的男孩子写的还好呢!”
严诚总是教育她:“杨先生那是鼓励你!再说你就算写得好了,也不可这样洋洋得意,为人做事,须得谦逊低调才好!”于是每次丰姐儿都是败兴而归。
不过很快丰姐儿又高兴了起来,因为她大哥哥严谦要回来了!七月底的时候,严景安收到了亲家范希孟的信,说严谦即将启程回返,大约八月初就能到平江了。全家都很高兴,严谦一走就是一年多,如今终于要回来了,家里人自然个个欣喜。
只有范氏常常背了人蹙眉沉思,她明明记得上次母亲来信,还说想留严谦住到过完年再叫他回来的,怎么这还不到中秋,就送了孩子回来?莫不是严谦在那边闯了什么祸?严谦一天不到家,她心里就一天不安定,等严谦终于到家那一天,她嘴里已经起了好几个水泡了。
严谦高了许多,彷佛硬生生往上拔了一节,人也瘦了黑了,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一双眼睛亮亮的,满是热情的看着人。他先给祖父祖母和母亲磕了头,然后又给三叔三婶见礼,接着见过弟弟妹妹们。先拍了拍黄悫的肩膀:“悫弟长高了。”又摸了摸严诚的头:“阿诚也快点长个子啊!”
等看到丰姐儿不由感叹:“哎呦我的妹妹,你怎么又胖了?”口里是这样说,手还伸到丰姐儿脸上捏了两下,“哥哥有好东西带给你。”说完又弯腰抱了抱严谊,“你也学着你四姐长点肉啊!”
一家人都笑呵呵的看着他,刘氏先说:“这孩子出去一趟,怎么越发爱说了?”李氏也说:“谦哥儿看着比先前更开朗了。”只有范氏一直看着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