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鬟无语。
夜空中,那妖姬已如蔷薇泡沫般消失无影。此情此景,难怪秦荻误会,只是不知她哥哥伤势如何?虽然蔷色应该不会下辣手,但她禀性喜怒无常,行事只凭个人好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秦萩脑子里留下了一根细针?
阿鬟眉间淡淡地浮上了一层忧色,她正欲俯身察看,却听得秦荻大叫道,“不许碰他!”
一股强大的灵力迫来,生生将她动作阻了一阻。阿鬟讶异不已,这秦姓女子到底不似她的外表那么简单。
一弯钩月,满天流霜,清凉夜风中,两个打扮气质迥异的女子面对面对峙着。阿鬟宽袖飘飘,一根金步摇斜斜插在低髻上,顶端有三个小金铃,行动间却无半点声息;而秦荻秀发如云,蓬蓬软软披散在背上,折射着东方神秘光泽的丝绸晚装包裹着她纤秾合度的身体,娇小的耳朵上还摇晃着两个白玉贝壳耳铛。
她只是站定了,并不见有何动作,阿鬟却发现她好像慢慢在变化。她的五官渐渐朦胧,表情更见柔媚,深褐色的眼睛里变幻不定,最后竟呈现出隐隐的绿色。
空气中有着风雨欲来的紧张,无形的灵力满天溢地从对面涌过来,充满周围的空间。相形之下,阿鬟这边毫无抵抗,如狂风中弱荷,连说话都有些吃力。
“他不是我伤的。”同一阵线的人不应该自相残杀,她不得不解释,但却不抱希望对方能够相信。果然,从秦荻身上爆发出来的力量有增无减,压力惊人,她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就这一步的动作之间,她突然看见秦荻原本垂肩的头发慢慢直立,好像水藻一般在空中摇曳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她眨了一下眼睛,呵,一眨眼的瞬间,仿佛跌落在一片宽广无垠的水域,触目是一片略带混沌的青色,深色的水藻随着水波摇晃着手臂,无数细小的鱼眼泡沫在水藻间升起。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的身体居然轻轻浮起来,忽然间发觉自己无法呼吸,在这样的水下,怎么可能正常呼吸呢?
抬头,上方有一片光亮,仿佛指引了一个求生的方向,溺水的人,只能竭力向上游才能脱离险境啊!可是那些头发一般的水藻好像有生命,有知觉,它们紧紧地缠住她的脚脖,象桎梏一般将她锁在水底。同时有碎碎念念的声音在她细语,“留下来吧,留下来吧,和我们在一起……”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在耳朵里迂回传响,扰人清明。
…鹊桥仙
回复'8':阿鬟只是不理,使劲蹬开那些水草,她终于开始往上浮。但这奇怪的水域中并不只有她一个人,不远处还有一个人一动不动地飘浮着。褐色的短发,穿着一件红色泳衣,双目紧闭,表情平静,四肢软绵绵地垂着。五官形貌依稀是秦荻,不过比起现在的秦荻,她似乎更年轻一点。
她象做梦一般地看着这一切,多么不真实的景象,又是多么真实的触感!她好像闯进了谁的记忆,在谁编织的梦境里挣扎求生。
“十五岁的时候,她差点在瑞士莱茵湖淹死……”
阿鬟突然想起秦萩的话,这个,应该是十五岁的秦荻吧,那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这里,又是哪里?她的身体多么单薄可怜,她随波逐流的样子多么寂寞无奈!她朝着阿鬟漂过来,阿鬟身不由己地向她伸出手去。一个人,应该非常寂寞吧?
突然,秦荻的眼睛倏地睁开,那是一双绿色的眼睛,象深海中最稀有的珍珠,闪着夺魄的光芒。来不及躲闪,那只又白又冷的手臂已经把她抓住了,“留下来啊!姐姐!”年轻的秦荻说,泛白的嘴角浮起一个古怪残忍的微笑。
她那柔软冰凉的身体紧紧贴着阿鬟,头发如绿色的水藻般蔓延下来,密密地缠绕,拖着阿鬟一前一后直往那更深更寒处坠落。
眼看阿鬟即将成为笼中鸟网中鱼,她的身上突然射出光芒。那光线先开始很柔和,后来越来越盛,直至耀眼夺目。秦荻,或者说那貌似秦荻的绿发女子,就象是被灼伤了似的迅速退开,一退数丈,害怕地飘浮在光芒之外的水域,吃惊地瞪着她。
所有这片青色混沌的水,那迷幻般的景象都因为另外一股力量的加入而波动难安,有的地方幻象甚至时有时无,漏洞百出,象有无形的手在撕扯,在破坏。
争斗持续着,光芒和水色互相吞噬。阿鬟悬浮在光环中央,左手叠在右手上,做着一个古怪的手势抵着眉心,双目微闭,表情禅和平静。只是这样静默的姿态,光芒却可以渐渐扩大,压制得那水慢慢往后退去。
尽管绿发女子在光环外不停焦急地游来绕去,最后以阿鬟所在处为圆心,淡青水色还是迅速褪去,还原出一片繁星密布的夜空,秦家的露台,躺着地上的秦萩,和脸色灰败的秦荻。
“你绝对不是人,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秦荻惊慌失措,她的头发垂落下来,眼睛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我是谁?你又是谁?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阿鬟取消了防御的姿势,她的身上并无半滴水珠,本来这一切都不存在啊!而能造出这种水域幻境的她,到底是谁?刚才的景象,应该是她记忆的一部分吧?年轻的秦荻,真的已经死在瑞士的莱茵湖底了吗?那么,现在的秦荻,又是谁呢?
秦荻怔了一下,显见阿鬟的话说中她心事,她眼中浓重的敌意消退了些。
“那么是谁做的?他受的伤重不重?要怎么样他才会好?”她蹲下来将秦萩抱在怀里,因为无计可施,几乎要哭出来。
无论她是不是真正的秦荻,她对秦萩的关心可绝对是真的。
“有一个人,应该能救他。”阿鬟轻柔的话语随着一阵清风送到她耳边。
“谁?”
“我!”
“还是你动的手,不是吗?”秦荻惊疑不定,但是思忖到实力不及对方,所以不敢妄动。
“不,伤他的人要求我自动消失。”
一听此话,秦荻骇笑。
“这听起来象我以前常做的事呢,真是报应不爽!”她一双点漆明眸带着几分狡狯,瞟向阿鬟,“是那只猫妖做的吗?但我可不认为它有如此能耐!”
她居然知道猫妖的存在。
“虽不中,亦不远了。”
三言两语,实在难以讲清楚这其中曲直,还是救人比较要紧。阿鬟走过去,探出一只莹白的手悬在秦萩额头。
“你干什么?”
“遗忘术,教他忘记曾经认识一个叫阿鬟的女子。”
“那对他有没有伤害?”秦荻的眼神稍柔和了些。要一个女子退出一场情爱,从来都需她用尽手段,才能遂愿。可是面前这女子却为人着想,甘愿拱手相让。也许这次,哥哥真的找到了合适的人。
阿鬟想了一下,答道:“有可能他还会忘记一些其它的事,其它的人,不过人的一生当中,有很多忘了也无所谓的琐碎。”
“谁说的?”秦荻突然使劲拨开她的手掌,“你不是人,你当然不知道过去有多重要!如果没有了过去的记忆,那他就完全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可是,他的性命重要,还是记忆重要?”
秦荻咬着嘴唇,委决不下。
“他不一定会全部都忘记,象他的家人,他所做过的重要的事,只是不排除这个可能性而已。”阿鬟好心地劝慰。
在她,并不在意就这样退出秦萩的生活,本来就没有学会怎样爱。
“没有了记忆,他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我守护的,就是这样的哥哥,我不允许任何人改变他。”
秦荻始终不肯,这般坚持,真令人意外!
无奈之下,阿鬟只能带着他们去找薇颜,蔷色伤的人,薇颜应该能救,她这样想。
“伤他的到底是何方神圣?”秦荻一边驾驶她自己的车子,一边问。
…鹊桥仙
回复'9':“沈蔷色。”
阿鬟吐出的这个美丽的名字显然没有引起她的任何反应。
“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我哥哥就不会有事吧?”她看了一眼后视镜,又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阿鬟,“我真不懂,做妖怪应该有妖怪的自觉,为什么总喜欢和人类搞在一起?”
阿鬟但笑不语。
如今就算真有妖怪想隐居在深山大泽,又能往哪里去?人类的脚步都已经触及地球上每一块土地,甚至踏上了月球。妖怪们只能混迹于人类之间,伏行于城市一隅,努力地适应环境,勉强生存下去而已。
车子在霓虹灯影的街道上飞驰而过,有几个喝醉了的家伙互相搀扶着在街上走,眼看要撞上了,秦荻却毫不减速,险险擦身而过,惹来醉鬼们一阵高声谩骂。
“这些家伙,死了也是活该。”秦荻冷冷地说。
是的,有些人,真的比妖怪还讨厌。
灯火渐渐稀少,人烟也淡薄,她们离开了闹市区,终于抵达偏僻的沈氏诊所。
秦荻径直冲上草坪,直往那玻璃大门上撞去。
“小心!”
车头灯离大门一根发丝的距离时车子稳稳刹住,可见秦荻驾驶技术一流。
但是那扇门原先就是破的,象是被人狠狠砸过,破了个大洞,裂纹滋生,碎玻璃洒了一地。下得车来,更看到诊所内一片狼藉,好像刚刚经历了一次洗劫。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子正在收拾。
她戴着一副粗框眼镜,头发随随便便地扎在后面,毫无个性的装束掩饰着她的绝世容光。正是沈薇颜,阿鬟有些不敢认,怕又是蔷色跟她开玩笑。
“阿鬟?”
沈医生看到了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上来。
“薇颜?还是,蔷色?”
薇颜笑,柔声说,“蔷色肯定又骚扰你了吧,她没有恶意的,你不要见怪,我替她赔不是。”
“难道这样还不算是恶意吗?”秦荻搀扶着秦萩进来,忿忿地说。随即看见满目疮痍,也不禁愣了一下,“这里遭贼了吗?”
“哦,这倒不是,有个,嗯,有个病人因为一起医疗纠纷,所以……”薇颜看见昏迷不醒的病人,旋即迎上去,“他怎么了?”
秦荻却担忧地看了一眼阿鬟,她推荐的医生很不可靠啊。是凶手的妹妹也就罢了,但医术似乎很差劲。
“是那只狻猊吗?”阿鬟道,薇颜吞吞吐吐说的那个病人,大概就是那只被换了猫胆的狻猊吧。
沈医生的目光迅速掠过棕发女子,面上浮起了然的微笑,阿鬟带来的必定也是非常人。“是的!”她坦言,“那狻猊是本市某黑帮的头目,据说他原来出了名的英勇,而今被人讥讽为猫胆狗熊,心有不甘,所以纠集了一帮人来报复。”
“你并不是没有阻止他们的能力。”
“如果我有能力的话,我只希望能阻止这整件事的发生。”
说话间,沈医生已检查完毕,面上有讶然之色,“他百会穴上有一个异物,致使他昏睡不醒。”
阿鬟于是将经过原委和盘托出,并无一丝隐瞒。
“这么说来,他中的,应该是蔷色的花刺!花刺化作一枚牛毛细针,肉眼难辨。”
花刺?原来她们是……秦荻若有所悟,怪不得布衣荆钗也难掩国色天姿,她们原来是一双颜色艳绝的蔷薇花妖。
“那么……”
“我可以将它取出来,但必须要借助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秦荻和阿鬟异口同声。
薇颜眼神异样地看了一眼阿鬟,终于,这冷冰冰一个人,也会开始关心另外一个人了吗?
“你的本身!”她看着阿鬟,眼中有银色光芒一闪。
阿鬟却反手一把擒住薇颜手腕,“还装么,蔷色?”
薇颜一脸莫明所以。
但阿鬟眼神坚定,在这样的眼神下,任何东西都有无所遁形之感。
带刺的蔷薇也不例外。
只见薇颜的表情慢慢起了变化,原本眉目温顺,表情恬淡,渐渐灵动张扬起来,眼睛里晶光闪耀,立时添了有万种风情。“还是瞒不过你啊!”她嘟起红唇娇嗔道。
“你做这些事,根本就不是为了你的宠物小黑。”
“哼!”蔷色冷笑,“我不是薇颜,我才不会傻到为别人做事。”
“你私自来找薇颜,破坏了我们之间的交易,现在条件改变了,你交出那东西,我才救他,要不然,他就永远这个样子好了。”
“哦,对了,还有你的好朋友沈薇颜,如果你再想见到她的话,最好按我说的做。”
蔷色和薇颜,她们之间的纠缠由来已久。虽是姐妹,但其实是一对生死冤家。上一次蔷色不择手段,夺走了薇颜的男友。而这次,她要控制薇颜身边的其它朋友。
“我不会受人威胁。”阿鬟撤了手,有些冷漠,“我如果答应你,你就更可以为所欲为了。所以,随你怎么样好了。杀人也罢,毁掉薇颜也罢。我只是想知道,如果薇颜不在,你会不会很寂寞?”
说完阿鬟掉头就走,留下错愕的沈蔷色。
“难道你就没有在乎的人吗?邢之源算不算?”她气急败坏地在阿鬟身后喊,阿鬟理都不理。
“真差劲呵!”披着白大褂的冒牌医生恨恨地回头看病人,“原以为他多少能打动她,谁知道……”
“你不可以走!”看着她们唇枪舌剑的秦荻这时出手拦住欲离开的黑发女子。
蔷色眯着眼睛看了她半天,“不管你是谁,我对你可没有兴趣。至于那枚花刺,明天自然会消失。”
说完砰一声推开大门扬长而去,嘴里还不断嘟哝着,“这年头,妖怪一抓一大把……”
第二天,清晨的一线阳光在重重窗帘的缝隙里照进秦萩的房间,秦萩眨眨眼坐了起来。
“你醒了么?”陷在沙发里的人突然说话将他吓了一跳,看清楚那人是秦荻,他拍拍胸口定了定神,“干嘛一大早跑到我房间里吓人!”
“你!你难道忘了昨晚发生的事了吗?”
“昨晚?昨晚我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困难地回想,突然皱眉担心起来,“不会我一直在做梦吧?阿鬟不会是我梦见的女子吧?”
…鹊桥仙
回复'10':“阿鬟?你还是忘了她吧!”秦荻有些烦恼。
“为什么?”
“她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死活,她根本就不喜欢你!”没说出口的还有一句,她是个妖怪。
“那有什么关系,我喜欢她就行了。”秦荻天生乐观,“而且,你不觉得你老哥很有魅力吗?她真的很好,你不觉得吗?没见过那么典雅娴静的女子啊,真是世间难觅……”
说起阿鬟,他开始滔滔不绝,秦荻直翻白眼,仰天长叹,他都当看不见。
“说起来,小的时候,我曾在爷爷书房看到过一幅仕女古画,跟她就有几分象,什么时候我找出来给你看……喂,你到哪里去?”
秦荻大概是再也受不了他,拔腿转身就走。
秦萩一个人坐在床上,傻笑了一会儿,然后侧着头开始思考,我昨天到底是把戒指送给她了呢,还是没有,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戒指,据说是人类的定情信物。
阿鬟手里拿着一枚式样简单的钻戒看来看去,晶莹的石头折射出微微的光芒,一颗小石头而已,就能联系两个人的感情永远不变吗?
这是昨晚从秦萩手中掉落下来的,她捡起来了,一直没有机会还给他。
她不能理解,凭什么,他就认定了她呢?他一点都不了解她呵,他不知道,除了这副形容,她其实空空荡荡,一无所有,甚至连过去都没有啊!
秦荻说,“你不是人,你当然不知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