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吓住了。
一句话也没敢再说。
那是在云家,在云家内宅,她做梦也没想到会遇到陌生男子,会遇到那样的难堪不测。从那次以后她便愈加小心谨慎了,不管走到哪里身边都带着舒绿和自喜,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敢独自一人,甚至于拿出攒下的月例钱私下里让舒绿买了把小巧的匕首,随身携带,时刻警惕,不敢有片时的放松。
那些年,她活的真是很辛苦,很艰难。om
她在人前陪尽笑脸,背着人时却是悲伤绝望。
虽然侥幸逃出魔掌,虽然这件事似乎没有其他人知道,那难受恶心的感觉过了许久都忘不掉,多少个夜晚她浑身汗水从恶梦中惊醒,惶惑凄凉,伤心欲绝。
时隔多年,那个恶梦中的痴肥男子居然又出现了,就站在云湍身边!
云湍,程氏云倾想起那天她从山洞里冲出来之后不久便遇到了程氏,程氏用厌恶又不屑的眼神斜睇她一眼,就是那个眼神,让年方十岁的她自惭形秽,让她觉得自己污浊肮脏
当时她没有多想,事后她不敢再想,可是现在事过境迁,一切忽然都明白清晰了:云湍为什么会认识这个贱男人?程氏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程氏一定知道什么,一定早就知道什么
“我还以为程氏眼里根本没我,不屑于算计我。”云倾心中悲凉,冷笑连连。
不屑确实是不屑,可是该算计的时候照样算计,该利用的时候毫不手软啊。
呵呵。
“四叔交朋友倒是不挑剔。”云仰笑道。
他看到那人肥肥的好不难看,云湍却和那人很投机很要好的样子,少年心情,便感慨起来了。
云倾靠在哥哥身边,嘴角噙着甜甜的笑,眼神却越来越冰冷。
她自重生以来的愿望一直是守护父母亲人,过平静快乐的日子,从这一刻起,她的心境却起了极大的变化。
从前她只想“守”,现在她要反击了。
从前她或许有过设法阻止云湍的念头,想让云湍不要犯愣,不要在皇帝面前自告奋勇要出使高丽,现在不会了。
云湍尽管犯蠢好了,到时候他的嫡亲大哥替不了他,云三爷也替不了他,千山万水,路途艰险,让他自己面对,让他自己去闯!
云倾倒要看看,到了那个时候,程氏会是什么样的嘴脸!
云倾笑的更加甜美可爱。
“你们的四叔也在么?”云三爷听到云仰的话,笑着问道。
云仰回过头,“是啊,爹爹,四叔在水上雅间上,和几个外地客人在一起。”
云三爷起身踱到窗前,一手揽着云倾,一手揽着云仰,意态闲适,“你们四叔真是好雅兴,咱们也就是在包间里饮饮酒说说话,他泛舟水上了啊。”
“水上雅间嘛。”云仰笑。
云三爷随意向外看了看,道:“也不知这是些什么人?可惜不熟,要不然应该命人请你们四叔过来坐坐的”
“不要!”云倾气鼓鼓的道。
她声音虽然和平时一样清脆动听,可是她生气了,激动了,这是很明白的事。
“阿稚。”云三爷低头看她,有些吃惊。
云仰见妹妹反应这么激烈,也讶异的转过头,“怎么,四叔惹你了么?”
云倾眼珠转了转,道:“嗯,他惹我了。我和云佼吵架,明明是云佼没理,他向着云佼,骂我”
“什么时候的事啊?”云三爷和云仰都是一呆。
云三爷问的尤其细,“阿稚,你们为什么吵架的?你四叔说你什么了?”
云倾硬着头发,“我都忘了,不记得了。反正他不好,他不向着我。”
敢情她忘了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也忘了她和云佼为什么吵起来的,更不记得云湍说了她什么,就记得云湍不向着她。
云三爷哭笑不得,温声道:“女儿,云佼是你五姐姐,你提起她应该说五姐姐,不应该直呼其名,知道么?既然你什么都忘了,爹爹也不便给你们评理,不过,你四叔并非护短之人,世上的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明不明白?”
云倾乖巧的答应了。
答应过后却拉拉他衣襟,小小声的说道:“爹爹,也不用太讲理了吧,下回我和姐姐们吵架,你自私一点,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向着我,好不好?”
她明明是在提不合理的要求,可她眼神清澈,天真无邪,让人觉得拒绝她实在太残酷了,于心不忍。
云三爷略一挣扎,看到宝贝女儿的小脸蛋比从前瘦了些,好不可怜,情不自禁的便点了头。
云倾笑逐颜开。
“有爹爹疼爱的孩子真好啊,下回和云佼和五姐姐吵架,我再也不怕她了,嘻嘻。”她依恋的靠在云三爷身上。
云三爷和何氏相互看了看,目光中都有惊异之色。阿稚提了不只一遍和云佼吵架,难道云佼仗着自己年纪大一点,仗着自己是姐姐,欺负了他们的小阿稚么?这件事以后倒要多加留意了。
不知不觉他们点的菜已经上齐了,何氏把云倾爱吃的菜一样一样夹给她,云倾埋头苦吃。
这餐饭大家吃的都很开心。
饭后乘车出来,附近有一条街上是卖各式各样小玩艺儿的,云倾想弄几个面具玩玩,云三爷便命人停了车,带她和云仰下去挑选。
云倾要了个娃娃脸的大面具,还要了寿桃形状的,两个面具换着戴,兴致高昂。
自喜也还是个孩子,看到云倾戴面具玩很是羡慕,她是云倾打小的玩伴,云倾看一眼便知道她什么心思了,笑着告诉她,“你去挑个喜欢的吧,我让我爹爹给钱。”自喜笑的像朵花,道了谢,颠儿颠儿的挑面具去了。
舒绿又是笑,又是摇头。
云倾也让舒绿挑,舒绿却婉言推辞了。云倾知道她老成惯了,也没当回事,“随你吧。”
嘴里这么说,却留意到舒绿看到一个红苹果的面具时目光停留了许久,便跟云三爷说道:“爹爹,我要那个。”云三爷自然依她,云倾要了那个面具之后交给舒绿,“替我拿着。”调皮的冲舒绿眨眨眼睛,舒绿明白她的意思,接了面具在手,心中十分感激。
云倾一笑,和自喜一起挑面具去了。一边挑,一边小声跟自喜说着话,自喜目不转睛的听着,“记住了么?”“记住了。”“重复一遍给我听听。”“好,说的很对,去吧。”
自喜人小,偷偷溜出去也没人在意。云倾挑完面具后又杂七杂八的买了一堆没用的小东西,自喜悄悄的走了,悄悄的回来,竟是没人发觉。
半下午的时候,云倾高高兴兴的和云三爷一起上了车。
原路返回,又到了如玉阁所在的那条街,云倾透过车窗看到云湍和那痴肥男子一行人走出来,有两个十几岁的乞丐一边走一边说说笑笑。
这条街上车多,堵的厉害,车子半天动不了,云倾坐在车里,那两个乞丐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哎,你听说了么?柳叶胡同金家有一个小金童,有一个小玉女,这金童和玉女今年都十岁了,神仙一般的人才呢。”“小金童叫轻怜,小玉女叫蜜爱,听名字我就酥了。唉,可惜他俩要价太高,咱们哪去得起?咱们天生要饭的命啊,轻怜蜜爱,这辈子是别想了。”
痴肥男子两眼放光,支着耳朵听。
云倾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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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胡同金家是当然不是户正经人家,是以卖笑为生的行院人家。om既然卖笑为生,这痴肥男子只要大把撒银子,便能登堂入室,金家定会待其如上宾。云倾虽对这厮的底细不了解,但从当年的情形可以推测出这贱男多半不是正常人,极其恋童。金家既有轻怜,又有蜜爱,云倾不相信这厮能抵御得了诱惑,今天晚上想来不会做别的消遣,要到金家厮混了。
秦楼楚馆,走马章台,对于文人墨客来说乃是风流韵事,对于纨绔公子来说,更是家常便饭了。这厮若真到金家风花雪月一晚,也不过是平常又平常、不足挂齿的小事,但牵涉到了轻怜和蜜爱,他若真的去了,不是去寻欢作乐的,是去寻死的。
轻怜和蜜爱的身份可不普通,他俩背后是有人撑腰的,这个人便是栗侯的独子栗承刚。
栗承刚这个人只有脾气,没有本事,说白了就是个草包,是个浑人。平日里仗着他姐姐栗妃的势横行霸道惯了,只有他欺负别人的,没有别人占他便宜的。他是栗家独子,栗侯虽娇惯他,可一则怕他伤了身子,二则也考虑到名声不好,所以家里不许蓄养孪童、童女。栗承刚无奈,只好在外面偷偷摸摸寄养,这轻怜和蜜爱两人生的俱美丽之极,是栗承刚心类上的人。栗承刚已经如珍似宝的养了好几年,自己都没舍得怎样呢,若让别人染指了,那还得了。
云倾记得很清楚,前世就是在上一年的秋天,陕甘总督余增的小儿子随父亲进京办事,无意中逛到金家,一见轻怜就喜欢上了,要出大价钱包下轻怜。金家再三不肯,那余公子也是跋扈成性,当即翻了脸,非要轻怜不可。金家不敢怠慢,悄悄命人到栗家报信,栗承刚闻讯大怒,带领数十名家奴气势汹汹赶到,和余公子一场火拼,双方伤亡惨重。
栗家这边伤亡的都是是家丁,余家那边却是余公子胸部不幸重拳,当场昏晕,不醒人事。
这件事闹的很大,最后一直闹到了御前,连皇帝也是头疼。
一边是他宠妃的弟弟,另一边却是陕甘总督、封疆大吏,这场争斗该如何平息。
栗侯发狠把栗承刚打了一顿,还命令栗承刚把轻怜蜜爱这祸根赶紧发卖了,谁知栗承刚虽被打的头破血流,却抱着栗侯的大腿号啕大哭,“爹,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也比卖了他俩强啊!”轻怜和蜜爱,他是一个也不肯放。
据说当时栗承刚为了保住他的两个爱宠壮着胆子求到了皇帝面前,可见轻怜和蜜爱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这些都是前世的事了。现在京城没有几个人知道金家这一对金童和玉女,更加不知道这一对金童玉女后面的人是谁,不知道若是登了金家的门,点名要轻怜和蜜爱,会有多严重的后果。om
栗承刚是膏梁子弟,是花花公子,更是个浑人,头脑一热多混的水都敢趟。谁若惹上他,那可有热闹可瞧了。
前边没那么堵了,车子缓缓驶动。
云倾看了眼如玉阁前那馋涎欲滴、一脸丑态的痴肥贱人,想像了一下他被打得头破血流痛哭哀嚎的狼狈模样,胸中一阵快意。
云三爷和韩厚朴同乘一辆车,虽然也看到云湍了,但是想想有韩厚朴在,多有不便,便没有和云湍打招呼。
离开如玉阁后,云三爷先送韩厚朴回了石桥大街,然后才回了锦绣里。
临分别之时,云三爷和韩厚朴约定五日之后再带云倾过来。
才回到锦绣里云府,留在三房看家的大丫头晴柔便陪笑来回,“外书房的麦光方才来了,传老爷的话,说三爷若回来了,带仰哥儿过去一趟。”云三爷微笑,“休沐日,极应该去看看老人家的。”命云仰先梳洗了,换件衣裳,这便跟他过去见云尚书。
云倾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和云尚书见面的机会都少,对云尚书所知不多。
云尚书重男轻女,对他的亲生女儿、亲孙女都不甚在意,云倾这侄孙女就更别提了。他若命人来叫云三爷,回回都是这么说的,“带仰哥儿过去一趟”,从来没提起过云倾。
云倾忽然想见见云尚书。
“爹,我也要去。”她牵牵云三爷的衣襟。
云三爷惊讶,“阿稚也想去见你叔祖父么?”
云倾点点头。
云三爷略一思忖,笑道:“一起去也好。阿稚,见了叔祖父你可要乖巧听话,不许淘气胡闹,知不知道?”
“不,我想装个小傻子。”云倾很有主意,“我就呆呆的跟在爹爹身边,不说话,也不动。”
“这是为什么?”云三爷、何氏异口同声的问她。
云倾嘻的一笑,“我不说话,也不动,我就不会出错,也就不会被叔祖父教训了啊。”
“这孩子。”何氏嗔怪。
云三爷却笑道:“阿稚小小年纪,便知道话少行动少出错便少的道理了,难得难得。”很是夸奖了云倾几句。夸奖过后,答应带她一起去,让她也换衣裳去了。
云倾由舒绿服侍着梳洗了,换了件颜色娇嫩的淡黄衫子,和云三爷、云仰一起出了门。
走了没几步,云三爷就把云倾抱起来了,“阿稚累不累?今天玩的高兴了,走了许多路。”云倾还真有点累了,舒舒服服被父亲抱着,去了云尚书的书房。
云尚书的书房地方幽静,外面是一片桃林,院子里种植的全是名花异卉,景色很美。
书童在前边带路,云倾随父亲、哥哥走到了一丛山茶花前。
一位布袍的老者弯腰修剪着花枝,神态认真,技艺娴熟,乍一看上去像是位花匠。但若走近了细看,却发觉他相貌清癯秀雅,文质彬彬,显然是位饱学之士。
“叔叔。”“叔祖父。”云三爷放下云倾,和云仰上前见礼。
云尚书欣赏过修剪好的花枝,将剪刀交给书童,微笑道:“今日休沐,你们”开口后才看到来的不只云三爷和云仰爷儿俩,还跟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不由的怔了怔,不过很快便恢复正常了,“你们去了石桥大街,是么?石桥大街那两株石榴树好不好?我记着那两株石榴树结的果子味道甚好,酸酸甜甜,晶莹如玉。”
“好着呢,等秋天摘了果子,请叔叔品尝。”云三爷笑道。
云仰在云尚书面前还是有些拘束的,垂手站立,神情恭谨,云三爷就自在多了,谈笑自如。
和云尚书说了几句家常,云三爷笑着抱起云倾,“这是小女阿稚,她现在很粘人,不拘我到哪里,定要跟着。我便把她一起带来了,叔叔莫怪。”云尚书年纪虽老,一双凤眼依旧有神,含笑看了看云倾,“哪里话,叔叔也正想见见这孩子呢。她小名叫阿稚,是么?是个好孩子。”
云倾偎依在父亲怀里,既不说话,也不乱动,很乖巧的样子。
既提到云倾,便少不了提到云倾和她的姐姐们一起玩闹时摔的那一跤,云尚书神色不悦,“家里这几个女孩子也真该管管了,姐姐欺负妹妹,像什么样子。”云三爷道:“倒不见得是欺负。小孩子打打闹闹,一时不慎出了意外,也是有的。”云尚书长长一声叹息。
云尚书叫过云仰问了问功课,命书童取了几样新鲜果子,让云仰去花树下的摇椅上吃果子、看花、喂鱼,自在玩耍,却把云三爷叫到了书房里。
云三爷一直抱着云倾,不过云倾跟个小傻子似的,云尚书也便没有在意。
“潜儿,叔叔老了,喜欢热闹,喜欢一大家人住在一起,有商有量,和和睦睦。”云尚书温声告诉云三爷。
云倾静静看着他,真想冲他扮个鬼脸。
我们不就是到石桥大街看了看么?你就防着我们要搬家啊。
云三爷又有些感动,又有些惭愧,“叔叔,我就是过去看看,只是看看而已。”
“如此。”云尚书颔首微笑。
书房里本来有个书童在旁斟茶递水,云尚书命他出去了,书房里只剩下云尚书、云三爷和云倾三个人。
当然了,因为云倾年纪小,也因为她现在傻傻的,云尚书应该没把她算做一个人,是要和云三爷单独谈些什么。
要说什么秘密的事么?云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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