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郑氏,是个不义。只是王氏究竟是我娘家姑妈,我也不能出首她,我若出首她,也是不义。只是究竟郑氏死的太冤,我们若不能为她张目,岂不是寒了家下人等的心吗?好在今儿已是十四,请太太在这回椒房探视时求见皇后娘娘,将今儿的事回了,求皇后娘娘做主。”说了,又匍在邢夫人怀里哭了几声。邢夫人叫王熙凤哭得没了主意,也就答应了,当日就写了折子递了进去求见皇后,又同王熙凤商议定了见皇后时如何回话。到了第二日,宫里传出懿旨来,准邢夫人进见。到了十六日凌晨,邢夫人按品大妆进宫拜见皇后,就把王氏意图刺杀王熙凤的事回了,又说是:“这样肮脏的事原不该拿来脏了娘娘的耳,只是那王氏不服皇上裁决,其心可诛,臣妾不敢隐瞒。”
224计落空
且不说邢夫人在皇后跟前哭诉王氏如何借着辞行的机会;竟是意图刺杀贾同知贾琏之妻王氏熙凤。所幸贾琏之妾郑氏忠心;舍身护主,王氏熙凤这才幸免于难;郑氏却是死于非命。皇后这里听了;脸上也有了怒色。
原是虽明旨上说的是贾员外郎贾政之妻王氏病昏聩顶撞婆母贾史氏;致使贾史氏重病,此为大不孝;圣上念王氏因病所致,不忍以不孝之罪加之只令和离。实则却是因为王氏种种作为,都是冲着荣国府那个爵位去的。王氏刺杀王熙凤,看着是这姑侄两个的私下恩怨,细细论去岂不是王氏不服圣上裁决;这才有这等狂悖恶毒的行为,实在是大不敬。皇后向着宫娥道:“扶贾夫人起来。”又命赐坐。邢夫人谢过恩坐下。
因皇帝拿着贾元春同皇后置气过,皇后虽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也是个以直报怨的人,只是贾元春从来谨慎,倒是捉不着她把柄,这回看着这事闹在跟前,有意要叫贾元春没脸,因此皇后就笑道:“王氏原是一个疯子,哪里能以常人论之,也是卿家太不小心了,拿她当着常人看待,这才有了这样的祸事。好在令媳没伤着也就罢了,倒是那个郑氏一片忠心,卿家总要厚葬才是。”邢夫人听着忙立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答应了。
皇后又道:“即是王氏如今疯成这样,叫她从庙里走脱出来再伤了人,倒是辜负了圣上美意。”说了令宫娥传了昭阳宫太监总管戴昌来,令他往九省检点王子腾府去宣皇后口谕,只说是王氏疯癫恐其伤人,令其只在家庙中的静室里修行,命健壮仆妇们看守了,无诏不得出房门半步。|”
这道旨意一下,便是令王氏生不如死。想王氏如今已经庶民,若是没有大事,皇上皇后哪里能想起这样一个人来,王氏余下的半世自然都要在静室里过了。王氏所为叫王子腾一家子丢尽了颜面,王子腾起先念着同王氏乃是一母同胞,倒还善待,便是薛姨妈也常来探望王氏。只是但凡有人去,王氏必定恶狠狠把林如海,贾敏,贾琏,王熙凤,贾蕙一个个诅咒一番。这一回两回的还罢了,回数一多,不免叫人憎恶,渐渐的也就没人去探望了。到得王子腾死后,那些子侄辈们,哪里还能记起这个姑妈来,自然是任其自生自灭。王氏直至贾赦病故,贾琏依律承继之后,方恨恨悬梁,至死没能出房门半步。
却说贾政与王氏叫皇帝下旨令夫妇和离一事虽是在朝堂之上的,可前朝后宫到底关通,不上两个时辰整个后宫早传遍了,上至二圣,皇后,下至清扫的太监宫娥,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和善些的还说着贾元春可怜,身在后宫无辜受父母连累,一个罪臣之女,自然是前程尽毁。刁钻些的,就说那王氏在家不安分,只怕也是仗着贾元春在宫里的缘故,贾元春也没什么冤枉。
这些话自然传到了贾元春耳中,贾元春自是知道王氏没有疯癫,只怕是谋夺荣国府爵位的事发了,皇帝不愿闹笑话儿,这才拿着疯癫做幌子罢了。贾元春自知有了这样的父母,自己要想再得宠只怕是难于登天。一面又暗自侥幸,亏得她一时拖延,没有依着王氏的意思往二圣驾前求恩典给宝玉黛玉两兄妹指婚。若是开了这口去,这会子只怕降罪的旨意也到了。
贾元春这里的侥幸之喜只过了两日,昭阳正宫里的副总管太监魏承恩就过来了,把邢夫人怎么告的状,皇后娘娘下的什么懿旨都宣了,而后堆着一脸的笑向贾元春道:“贵人娘娘,令堂所作所为实在的狂妄悖旨,实在是大不敬。若不是皇后娘娘慈悲为怀,便是赐令堂三尺白绫也是令堂罪有应得。如今只叫令堂禁足在庵堂之中,已是大恩了。贵人娘娘很该去谢恩的。”
贾元春听着魏承恩的话,口中发苦。一个妃嫔之母,先叫皇帝下旨于其父和离,而后又以被皇后以疯癫为由长禁在佛门中,这个妃嫔这一世都没了出头之日。只是魏承恩特特过来说这番话,只怕是皇后有所授意,只得忍气吞声道:“多谢公公体现,我知道了,请公公稍候,我更换了衣裳随公公同去。”魏承恩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斜着眼冷笑。贾元春心上明白,这是索贿了,哪里敢不给,不独要给,更要重重的。因此借着进去换衣裳的时机,自妆台里取了两锭金子来总有十两之数,塞在荷包内,令抱琴出去送与魏承恩。自己洗净了脂粉,拆散了发髻,重梳了个懒梳妆,只插着一对儿银簪,又更换素服,又自己碾墨,写了一封奏章来,吹了吹墨迹拢在袖中,这才走了出来,随着魏承恩到了昭阳正宫,报名而入。
到得皇后跟前,贾元春双膝跪倒,起身就把银簪儿拔了,置于地上,深深磕下头去,口中道:“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虽子不言父过,然妾母昏聩,妾在家时不曾规劝,入宫后不曾训诫,使妾母不能修心养性以至于疯癫狂悖,屡逆祖母之意。实是有罪。虽娘娘慈悲,念妾母年老不忍加罪,妾感激涕零。然妾父母皆有罪,妾亦不孝,不堪侍奉圣人,愿去封号,长居冷宫,以警后人。”说了从袖子里取了奏章来,双手捧过头顶。
皇后见贾元春进了正殿就脱簪请罪,又听她竟无半句为贾政夫妇鸣冤之语,倒也对她有些另眼相看。而后听着贾元春自请废为庶人,竟是连奏章也写得了,脸上就是一笑,道是:“你到底是皇上亲封的贵人,本宫也不好擅自处置。即是你写了奏章来,本宫就着人替你传于皇上,请皇上定夺罢。”说了就命贾元春起来。贾元春只是不肯,皇后不由冷笑,向着身边得意的大宫娥道:“你瞧瞧,贾贵人这委屈的,倒象是我无端加罪了。”皇后这话一出,贾元春再跪不住,只得站起身来,恭恭敬敬低头立在一边儿。
皇后这才转向魏承恩,令他往长乐宫走一遭,把贾贵人的请罪折子递上。又把贾元春上下看了几眼,脸上一笑:这贾贵人倒是个人物儿,失宠时不自怨自艾,得太上皇,皇太后青眼后也不轻狂。如今看着母族有罪了,见机得极快,竟是能以退为进上请罪折子。若是皇上有意加罪,她自己上了折子,自然也不好加重的,倒是能觉得她知机。若是皇上无意加罪,这折子一上,也只会显着她贾元春贤德谦逊。
过得片刻,魏承恩即回来了,却是带了皇上口谕,只字不提贾元春那请罪折子,只说是太上皇皇太后喜爱贾贵人服侍周到,如今二圣年迈,所幸贾贵人颇能体谅心意,即日起着贾贵人迁往奉圣殿伺候二圣,无诏不得出。这道旨意一下,皇后同贾元春两个都是颜色变更。
皇后心中得意,知道皇帝不想放过贾元春又碍着她素日没有过错,只好打发了她去伺候二圣。若是不加那句“无诏不得出”,倒像是恩旨了,是保全贾元春的意思,可加了这句,便是软禁的意思。贾元春正是打着以退为进的意思,她倒也没重获恩宠的奢望,只想保全了如今的身份,不想竟是叫她去奉圣殿去伺候二圣,虽是未曾贬位,可有那句“无诏不得出”,从今而后,她贾元春与个宫娥也无异了。贾元春心内悲苦,还得磕头谢恩。悲惨惨回在承香殿偏殿收拾了细软,即日迁居奉圣殿,过起了伴着皇太后吃素念经的日子。起先还有人说起她,过得两三年贾元春贾贵人这人就在后宫之中湮没了。
贾元春却不知道她之所以命运不济,都是皇后令魏承恩将她的请罪折子递到长乐宫时,偏巧林如海正在君侧。皇帝看了贾元春的请罪折子,因林如海素来深得宠信,贾元春又是林如海的内侄女儿,皇帝就把折子与林如海看了,又向林如海道:“这贾氏倒是乖觉,竟知道上请罪折子。她素日也算温和知礼,又能伺候了二圣,在皇后跟前也不曾失礼,竟是没个错处。朕倒是不好加罪。”
林如海看着贾元春的请罪折子,只怕皇帝心软,要是贾元春复宠,日日耳旁风吹着,自家就有祸端,所以心如鹿撞一般,这回听着皇帝似笑非笑地说话,颇心上一动,又大起胆子抬头把皇帝看了眼,见皇帝脸上有几分不耐烦,故此壮起胆子道:“微臣以为,贵人纯孝,不能使父母知耻受礼,耻见圣人也是有的,倒不是以进为退的意思。”话音才落,就听得一声响,却是皇帝将贾元春的折子扔在了龙书案上。林如海立时跪倒:“臣失言,臣有罪。”却是不做辩解。
当今皇帝也算个明君,只是有一桩不好,生性多疑,最恨人哄他。原本看着贾元春的请罪折子就不大舒坦,听见林如海说出“以进为退”来,顿时触动逆鳞,以为贾元春奸狡,算计百端,倒是为贾元春辩解的林如海,怕也是上了她的当,所以向林如海道:“你有何罪,且起来。”说了,召唤魏承恩进来,就把口谕宣了,即不加罪更不废位,只把此事抛开不提,令贾元春伺候二圣去,无诏不得出奉圣殿,不废而废。
看着魏承恩出去,皇帝又道:“林爱卿,朕记得你有一女,今年多大了?”林如海听着皇帝问黛玉年纪来,躬身回道:“臣启万岁。臣女今年一十三岁了。”皇帝笑道:“一十三岁?倒是还小,不急呢。”林如海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不由警惕起来。
225第 225 章
林如海听着皇帝问黛玉年纪;又说还小;不由心上警惕起来;只是诺诺。皇帝把林如海的肩拍了两拍道:“朕同林爱卿原是少年君臣,卿家素能体谅朕;朕心甚慰。望朕与林爱卿能长长久久地做一对君臣楷模。”林如海听了这话;连忙在皇帝跟前跪了;磕头道:“臣蒙皇上错爱,几番破格简拔,臣五内铭感,敢不尽忠。”皇帝听了点头笑道:“起罢。令二舅兄的事与卿家无涉,爱卿不必挂心。”林如海匐在地上后心隐隐出了一层冷汗几乎将中衣也浸透了;直至听着了皇帝这番话;林如海才略略松了口气;磕头谢恩站了起来,依旧垂头肃手而立。皇帝又同林如海说了回话,这才放了他出去。林如海别了圣驾退出宫门,上了大轿,轿夫们抬起轿子打道回府,一路无事,归家来见贾敏。
贾敏见着丈夫进门,带领丫鬟们过来见礼,亲自给林如海更衣净面奉茶,又看林如海神色异常,打发了丫鬟们下去,因向林如海道:“老爷今日有什么烦心事,若是说得,我愿与老爷分忧。”林如海就把今儿在宫里的事略略说了,待得说到皇帝说及黛玉的那些话,疑虑道:“我们黛玉也无甚出色之处,怎么就劳动得皇上动问。”
贾敏听着林如海的话,把鼻子轻轻一哼,似笑非笑道:“老爷也太谦了,更不用把我当个蠢人看待。圣上这话分明是讲黛玉的终身大事他已有安排,不叫我们自己做主罢了。”说了又叹息一回道:“若是经皇上指婚,必然是非富则贵,只是这样人家的孩子也骄傲任性些。偏玉儿的性子,叫你我纵成了,等闲不能服人的,只怕是不大和谐。依着我的心思,请老爷好生给玉儿挑一个肯上进的,出身倒是不拘,只要自己上进巴结,再有老爷帮衬一二,外放巡抚,内做侍郎,日后自然一样封妻荫子。如今只叫人担心罢了。”
林如海听着贾敏的话,也叹息道:“也不至于就怎么样了。圣上赐婚何等荣耀,多少人巴望不上呢。且经圣上赐婚,夫家也得给黛玉一二分体面。这些都是后事,且不用如今就烦恼,倒是你二哥哥,他素来风光惯的,不是长子,倒是占尽风光,这一回叫圣上夺了官职,赋闲在家,又从荣禧堂搬了出去,还不知道心中怎么埋怨呢,你倒是去看看他,也算是兄妹一场。“
林如海这话不说还罢了,话音才落就见贾敏唇角一撇,脸上冷冷一笑,只叹息道:“老爷也太看轻我了,只当我这些事也不懂吗?我今儿上午巴巴地带了瑾儿过去给母亲请安。给大哥哥,二哥哥问好,母亲恼我也就罢了,大哥哥家里也还安静,巧哥那孩子我瞧着日后是大有出息的,琏儿同他媳妇算是有福的。倒是二哥哥叫我吃了软钉子,真真可笑可叹。”
原是贾敏看着贾政上不能侍君,下不能治家,素乏长才,从前贾母康健之时,事事依仗贾母,而后又拖赖妻房,这回王氏教圣旨休归,偏贾政又要同贾赦将屋子换回来,只怕是手忙脚乱,不能安排妥当了,旁的也罢了,若是闹出笑话来,倒是要叫人笑荣国府一脉凉薄了。邢氏同王熙凤,一个是嫂子,一个是侄儿媳妇,也不好插手的,倒是她还能走一遭儿。又知道贾政把脸面看得极重,所以借着带林瑾过去给贾母请安的由头,先往荣国府走了遭。
邢夫人同王熙凤婆媳两个都知道贾敏在其间出力颇多,听着她来了,格外有情,都过来在二门处相接。尤其邢夫人,总有扬眉吐气之感,拉了贾敏的手就道:“老爷说了:‘妹妹情谊最重,做哥嫂的难报万一,妹妹日后常常家来,别嫌我们愚拙,大家一处作伴,也可以解些烦闷。’”
贾敏笑着听了,向邢夫人道:“大哥哥客气了。大嫂子同凤丫头是怎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大嫂子总是个和气的,凤丫头又乖巧孝顺。”说了又看向王熙凤道,笑道:“怎么不见巧哥宁姐,听着我来了,还不带了来给我瞧瞧。”王熙凤就笑道:“原是要带来给姑妈磕头的,只是宁姐儿小,昨儿想是着凉了,有些做烧,已请了大夫来瞧过,吃了药了,偏巧哥事多,说是不叫太太同我操心,非要看着宁姐退烧,这回怕是还在姐儿房里呢,姑妈即要见他,我这就去叫了来。”说了转身要去。贾敏忙叫着了她,道是:“罢了,左右日后常常走动的,也不急在这一刻。倒是母亲如今怎么样?”贾赦才同贾政把屋子换了回来,贾母就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只怕御史们就好参贾赦一本了。
王熙凤叹了口气道:“吃了那陶院判的药,倒是好了许多,虽口眼歪斜之症不能改,神智倒是清楚了些,也能说几句话儿了。偏是前儿不知道哪个死丫头多嘴多舌的把圣上下旨令贾政同王氏和离的事漏与了她老人家知道,竟是把病势加重了几分。”贾敏听了就往贾母处走了回,不由心惊,贾母从前是个白胖丰润的老妇,虽是年近七十,头上白发也是白的少黑的多。这回竟是精瘦了,头上已然不见一丝乌发,两腮凹陷,嘴角不住流唌,看着王熙凤婆媳进来并贾敏,如见仇寇一般,双目中如喷出火来,把一个手抬起指着贾敏,口中只啊啊做声。
贾敏看着贾母怒成这样,也只得赔笑道:“母亲可好些了?女儿记得母亲爱吃烧得软糯香软些的,只是母亲如今躺在床上,油腻的也不能多吃,我家老爷前儿得了些野鸡崽子,等我回去了煮了汤来母亲尝尝,肉嫩味鲜的又滋补。”贾母一把把贾敏扶在她手上的手拂开了,重重哼了声,转过头去闭了眼,只是做听不着。贾敏心知这是贾母怪着她帮称着贾赦,故此就道:“母亲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