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文儿没有回答,他静静的看着赵伯庸。赵伯庸说:“你让阿梨出来,我与她说。”
时文儿说:“阿梨就在后面,她知道你来了,只想藏起来。若你想见她,我带你去。”
赵伯庸却没有起身,他的神色黯然下来,有些懊恼的看着时文儿:“时先生,我对你没有什么恶意,可你自己做了什么!答应过什么?你的信我还没有扔呢!你们这样算什么!传出去我赵家是欺君之罪!”
第一百一十章 琉璃骰子()
时文儿轻声说:“不会传出去的,赵公子放心就是。我无所求,阿梨也无所求,我知道你作为一家之主的难处,我答应你,阿梨一定会入宫。”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赵伯庸,深深一揖,道:“就算她入了宫,我也一定会永远忠实于阿梨。”他又抬头看了一眼赵伯庸,缓缓的说,“也忠实于赵家。赵公子一定希望,能与允王一外一內,一南一北吧?”
赵伯庸眉头一跳,他盯了时文儿一眼,却又冷笑道:“你答应的事,我能相信多少?你的信墨迹未干,你就……”赵伯庸不由得气的直咬牙,“现在你又说什么你答应我?我如何相信你?”
时文儿跪正身子,一揖到底,说:“我知道自己错了,不该答应赵公子这么违心的事,我没有做到,请公子责罚。”
时文儿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赵伯庸的回答,他抬头看了一眼赵伯庸,对方正皱着眉头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时文儿说:“在下现在答应赵公子的事,却是有心的,是我自己也想做的。阿梨入宫,也不是我答应你的,这是阿梨自己想做的。”
赵伯庸长舒了一口气,他盯了时文儿一眼,说:“时先生的意思,是你愿意为赵家与允王牵线搭桥,结为互盟?不知允王又是什么意思呢?”
时文儿说:“允王当然希望在朝中有人,在下也当然希望,他选的这个人,是赵家。”
赵伯庸深吸一口气,拿起桌子上的骰子,在手里把玩着。这是一个琉璃骰子,随着赵伯庸的手势变换,这个琉璃骰子正闪着晶莹的光芒。
赵伯庸的手势突然停住,手指捏住骰子,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骰子,慢慢的,他的大拇指深深的嵌入了进去,粉末顺着手指缝轻轻的落下,被门外透进来的微风一吹,飘散的不知踪影。
赵伯庸轻轻的放下骰子,微笑着对时文儿说:“先生这个提议很好,”他若无其事的转动着手里的骰子,歉意的笑道,“不好意思,在下一不小心,把先生的东西弄坏了。回头,我给先生送个金刚钻的过来,赔给先生。”
时文儿看了看这个被捏得变了模样的骰子,笑道:“不用了,这帮孩子淘气,总爱拿这些东西扔着玩,在下的脑袋被这琉璃骰子砸破过好几回,若是换了金刚钻的,岂不是会被砸死。”
赵伯庸“呵呵”笑起来,说:“先生倒是个明白人,”他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这里人多眼杂,让阿梨不要待在这里,我记得,半山山庄是时先生送给阿梨的,是不是?”
时文儿躬身道:“正是。”
“女孩子不宜在外过夜,让阿梨过一会儿回府吧。她以后喜欢去自己的山庄走走,我这做哥哥的不会阻拦。”
时文儿看了赵伯庸一眼,答:“是。”
赵伯庸转身离去。时文儿眼看着他离开,回转身,见赵离梨出现在店堂里。他轻声说:“阿梨……”
赵离梨没有说话,走到时文儿面前,轻声说:“至少,我们可以经常见面了,对吗?”
时文儿拍着她的背,轻声说:“阿梨,一切与你无关。你是明白的,如今这世道,能一直在西街开店的人,哪里有老老实实的商人呢?你家的佃农,日子艰难的卖儿卖女,谁不是在艰难的讨生活呢?”
时文儿幽幽叹息:“这世上,没有桃花源啊。”
赵离梨流下眼泪,说:“我知道,文哥哥。我知道你做任何事,都会有自己的道理。”她依依不舍的看着时文儿,“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去山庄找你。”
时文儿点点头,说:“明天咱们在山庄玩一天,后天我要回岭南一趟,等我回来。”
赵离梨惊愕的看着他,大眼睛里满是不舍,“这么快就回去……做什么?”
时文儿笑道:“有朋友从吐蕃来,去接他们。”他拉着赵离梨来到后院,穿过姹紫嫣红的花圃,来到一处三面封堵,一面是网格阳台的鸽舍。阳台上有几只鸽子在散布。
时文儿指着这些信鸽,说:“你喜欢哪一只?挑一个。”
赵离梨看了他一眼,又认真的看那些迈着将军步,威风凛凛的看着自己的信鸽,最后指着一只沉静的站在一旁梳理羽毛的白色信鸽,“就是它了,它很像你。”
时文儿眯着眼睛看了看那白色的信鸽,“扑哧”笑起来,说:“好啊!你说它像我,那就像我好了。我带它一起回去,会随时用它给你传回信来,可好?”
赵离梨撅着嘴,伤心的说:“你可以带着它回岭南,为什么不能带着我呢?”
时文儿怜惜的拍拍她的脸,说:“我已经答应你哥哥,不能再食言而肥了。”
赵离梨黯然道:“好吧。我先回去了,不让你食言而肥。”时文儿心里一疼,把她拉到怀里,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后背,轻轻的说:“明天,别忘了去山庄啊,我们明天什么也不想,就在一起玩,好吗?”
赵离梨开心的笑起来,使劲儿的点头,撅着嘴说:“说好了!明天只玩,不许提那些烦心事!”
时文儿说:“好。”
两人依依惜别,时文儿看着赵离梨孤单骑马远去的背影,无奈的叹息一声。
远远的看见静心骑着一匹黑色的毛色如缎带的马回来,他看见赵离梨,神气活现的打了个招呼:“阿梨!”
赵离梨却没有停下来,撇了他一眼,没精打采的从他身边经过,好像没有看见他一般。
静心在她身后奇怪的看着她,时文儿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马脖子,问:“回来了?”
静心回过头,见是时文儿,急忙下马,高兴的与时文儿并肩走在一起,悄声说:“大哥,咱们的货真的是带少了,单单宫廷,就吃下一半的货去,皇后娘娘很喜欢,特别是咱们的夜明珠。那些达官贵人,还有汴梁那边,都抢着要咱们的货呢。连苏萨摩那两船,都被抢没了。”他小声说,“价格翻三番。夜明珠更是随咱们定价,皇后娘娘根本不问。”
第一百一十一章 师徒孽缘()
时文儿却没有笑,他微微叹息一声,感慨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沙陀人进了中原,看见什么不是好的?”
静心没有言语,默默的陪着时文儿往品庭居方向走,时文儿察觉到了静心的失望,笑着说:“我不是冲着你,你真的是很能干,与那些少监府的人来往,我不如你。”
静心听他夸赞,又高兴起来,他笑嘻嘻的说:“就是嘛!人家是回来给大哥报喜的,咱们赚钱了呢!”他说着,拿出一个精美的丝绒盒子,用身子阻挡路人视线,悄悄的打开一个缝,给时文儿看。
时文儿顺着他打开的缝隙看进去,却见是一对晶莹温润的羊脂玉手镯,惊讶的问道:“这批货里面,有这么好的镯子吗?可这是上好的羊脂玉啊!”
静心把盒子关好,塞给时文儿,笑道:“大哥,这个不是咱们的货,是我在那个波斯人的货里发现的,太漂亮了,卖掉可惜了的,你送给阿梨吧。”
时文儿心里一热,看着静心与绎心酷似,却阳光的没有一点杂质的脸,接过来,拍拍静心的肩膀,说:“好,让你想着。”
静心惭愧的一笑,两人走到品庭居的门口,他却拉着时文儿不进去,挠着头,似有话说。
时文儿看看手里的玉镯盒子,又看看静心挠头脸红的样子,心里明白了几分,笑道:“有话就对大哥直说,不用想这么多招数。你哥哥和我,一向没大没小,咱们是外人吗?”
静心脸红了,他见时文儿看手里的玉镯盒子,委屈的嚷嚷着:“大哥你什么意思嘛!玉镯真的是我要拿给阿梨的!”他红着脸,又从身上掏出一个盒子,依然用身子阻挡街上行人视线,悄悄把盒子打开一条缝,却是一条绿松石手链。
他不好意思的指指隔壁长和绣坊,小声说:“玉髓说她喜欢吐蕃人戴的绿松石,我找了来,可我怕娘看见玉髓戴,会问。要是知道是我送的,准会骂我监守自盗什么的,难听死了。大哥知道,娘骂我们兄弟两个骂的太凶了。若不是玉髓在,我要跟着大哥,让哥哥在这里看着。真是的,弄个店要弄到咱们旁边……”
时文儿斜睨着他,笑骂道:“你们这兄弟二人,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熊孩子!想怎么样就直说!再跟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连我也要骂了!”
静心急忙双手合十连连作揖:“大哥,你帮我送给玉髓去行不行?这样娘就不会骂了!”
时文儿差点被他呛住,笑骂道:“你娘不会骂你了,我怎么办?要是阿梨知道,我可就说不清楚了!你喜欢人家姑娘,自己去跟人说去!”
他说着,拖着静心,往长和绣坊而来。吓得静心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扭股糖似的往后缩。
魏薇正在店里清点货物,见时文儿拖着静心进来,大惊失色,以为儿子犯了什么错误,她身边的那个圆脸的俊俏少女,更是像要哭出来。
时文儿见了二人行状,知道自己孟浪了,平时与这兄弟二人无状惯了,如今外人看了不像。
可一松手那静心就要往后跑,时文儿情急之下,问魏薇道:“谁叫玉髓?”
那圆脸少女吓得跪倒,“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这静心终于不挣扎着往后躲了,他见母亲怒目圆睁瞪着玉髓,冲过去挡在玉髓前面,和母亲瞪着眼说:“我,我想娶玉髓为妻!你别瞪着她!”
魏薇微微长大嘴巴,看向时文儿,儿子与玉髓眉来眼去,她不是看不出来,方才见时文儿拖着静心进来找玉髓,只当二人做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事,让时文儿生气了,没想到儿子却忽然说出这样的话。
时文儿见魏薇看向自己,忙陪着笑脸解释说:“舅母,静心喜欢玉髓,自己不敢说,我看不惯,所以就……这下好了,玉家有喜事了!”
魏薇这才明白就理,把静心推到一边,扶起玉髓,嗔道:“你这孩子,这般胆小怕他怎么行?幸而不是他欺负你,若是,你也这般只知道哭吗?”
静心撇撇嘴,说:“她哪里是怕我,分明就是怕……”话音未落,被时文儿在背后踢了一脚,这才住了嘴。
魏薇见状,笑道:“大郎你让他说完,左不过嫌我骂他!”
静心拿出那条绿松石手链,递给玉髓,说:“大哥听说你喜欢绿松石,特地带回来一条,让我送给你的。”
玉髓红了脸,只偷偷看魏薇,魏薇笑道:“给你你就接着嘛!”
那玉髓这才红着脸接过,一溜烟跑到后面去了。
魏薇看着她跑开的身影,笑意一直挂在脸上,直至玉髓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后面,才对时文儿笑道:“他们兄弟二人,总算有一个成亲的了。”
时文儿想起绎心的话,笑道:“他们都不大,怎的舅母现在就发愁他们娶亲的事吗?”
魏薇脸上的笑意隐去,对静心说:“你先回店里去吧!别哥哥一回来就躲懒……”
静心不服气的又要辩解,时文儿急忙抢在他前面说:“哪里,静心很能干,我和绎心都不爱与少监府那帮人打交道,全仗着静心有耐性搭理他们。”
魏薇这才微微一笑,静心也心满意足的回店里去了。
魏薇看着静心的背影,叹息说:“绎心说起来是哥哥,这哥俩还不是一起生下来的?打小就知道让着弟弟,有委屈事儿也不说……”她说着,竟掏出手帕,擦起眼泪来。
时文儿关切的问:“绎心怎么了?”
魏薇愤愤然道:“大郎不知道那木家姑娘的事吗?她竟然,竟然与自己的师父勾搭连环!”
时文儿大吃一惊,又说不出的愤慨。怪不得绎心突然说不成亲了。又想起那木子衿对自己不称师叔称大哥,却原来是这么回事。
又听魏薇唾弃的说:“他们两个,居然还要我们退亲想成亲了!听说,那个小贱人,连肚子都怀了!真是无耻下流!”
时文儿自责叹息说:“怪不得前些日子绎心忽然对我说不想成亲了,原来是为了这个,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比吃鱼()
时文儿见魏薇还在哭泣,劝道:“舅母,你就别伤心了,这是那姑娘没福气。绎心这般人才,还怕遇不到更好的女子?”
魏薇这才擦擦眼泪,道:“横竖他也是爱跟着你,你多开解开解他,这孩子,有事全藏着。”
时文儿点点头,又向魏薇躬了躬身,默默的走出长和绣坊。外面天已经黑了,黑云压城,看起来会有一场大暴雨。
时文儿看了看天,疾步走进品庭居,果然,噼里啪啦的雨点似炒豆般落了下来,转瞬之间似倾盆。
绎心与静心一起,把店堂下了板,三人顺着抄手游廊走回后院,窦秉文正在后院等候。
一进正厅的门,一股好闻的饭菜香味儿扑鼻而来,窦秉文已经为四人预备好了晚饭。
时文儿笑道:“呵呵,只要有窦大哥在,天天都是好日子。前些日子在广州,吃了你徒弟张若水的烤乳猪,实实的把你比下去了!”
窦秉文“呵呵”一笑,未置可否,笑道:“今晚不给你们弄那肥腻的胡吃海喝,我做了些清淡的鱼鲜,你尝尝看。”
时文儿听他说到鱼鲜,见他忙着把一大条鱼分在小碟子里,笑道:“你不会是去洛河钓鱼了吧?”
窦秉文不理睬他,继续分鱼,他面前的这条鱼是被切开上锅蒸的,要是合起来,恐怕有四五尺长。
等着窦秉文把鱼分好装盘,绎心走过去,端了肉质看起来最嫩的那盘,递给了时文儿。时文儿夹起一块鱼尝了尝,只觉入口滑爽鲜美,笑道:“这是什么鱼?被你分成这样,却卖关子。”
窦秉文笑道:“这鱼是许巍然送来的,这是他在长江里抓到的鲵鱼,知道你爱吃鱼,专程养着给你送来。若不是为了这条鱼,我闲得跑来给你做东西吃?”
时文儿惊喜道:“许大哥来洛阳了?”
窦秉文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亲自把一块鱼挑好刺,递给了绎心。
绎心受宠若惊,站起身来接住,时文儿有些奇怪却又有些明了。他心里有些麻烦又有些沉重,有些事真的是可大可小,就看漩涡中心的人怎么想了。
时文儿对绎心笑道:“窦大哥喜欢你,给你挑好了你吃就是了。”
绎心在片刻的惊愕后,已经有些明白了窦秉文的来意,他默默的坐下来,食不甘味的夹起一块鱼来吃着。
时文儿心里一疼,暗暗的白了窦秉文一眼,笑道:“窦大哥,静心在一旁看着呢,手心手背都是肉,静心比绎心还小一盏茶的功夫呢。”
窦秉文明白时文儿的意思,顺坡下驴笑骂道:“就你会做好人!这不正弄着呢嘛!”
静心听到有人提他的名字,抬起头来,嘴里嚼着一大块鱼肉,一根干净的鱼刺正从他的右边嘴角出来,他的嘴巴依旧不停,片刻以后,又有两根鱼刺从他嘴角跑出来,让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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