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亲失眷的,平常连说几句悌己话的人都没有;所以竟然和她一个下人谈起了心事来了。
初时只是随意谈谈。
后来变成了推心置腹地谈话。
再后来,这少夫人与她之间就变成了倾心吐胆地畅叙。
当然了,这少夫人对她是言无不尽,什么心事都告诉她了;她却没有把自己的事都说出来,她不是防着她不想说,而是她不能说。难不成跟她说自己是穿越来的,还说自己现在这惨样是因为吃了凉山不死巫族的圣果所致?说出来没人信不说,弄不好传出去还要被当成失心疯给捉起来。
这少夫人姓孟,叫孟若菱。
她其实抱怨的话不多,只是说些她自己的心事。
说她想有个孩子。
日前,阮颜畅见到的那个孩子是孟若菱夫君纳的第一个妾室生的。
那妾室由去年岁末开始,身子就不大爽利了,一直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如今开春了,也还是染着病气,不见好。
她的孩子没有人照管,有时孟若菱就将那孩子带在身边照看一下。
孟若菱那日哭,是因为她忽然心生感触,想着自己要是能有个孩子就好了。
她想,既然夫君根本不爱自己,这也没办法强求;可如果膝下能有个孩儿陪伴着自己,那该有多好,自己也不至于寂寞。
可她再细想想,如果夫君还是像前四年那样,从来不跟自己同房,那怎么能有孩子呢。
所以就这么的,她觉得自己最后一点的希望也落空了。
她那日坐在这花园里,想着自己一年年地年纪也上来了,夫君二十七,自己今年也二十四了,风华正貌时,尚不得宠,那再过个几年,就更不可能了。
那就是无夫无儿,自己一个人在这大院子里,等着红颜老死。
越想越可怕,越想越凄凉,越想越仓皇。
及至最后,落下泪来。
“颜畅,你说,我只是想要个孩子,这个想法不算是非分之想吧?”
“不算。”
说着说着,孟若菱又红了眼框。
“你跟他说了吗?”
“说什么?”
“说你想要个孩子啊。”
“我……我、这我怎么跟他说……况且,我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几回面。”
“他不在府上住吗?”
“有时在,有时不在。他在外面有自己的宅子。”
“那……他在外头……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外室吗?”
“是啊。”
“据人家说,是没有的。他在外面也只是自己住那宅子,有几个男女仆人,再有几个老妈子,没说有女人。”
“那他为什么不把家里的妾放到外头养去!”
“这……这你还问……不就是为了让她们堵在我眼前……”
说着说着,这孟若菱的眼框又更红了几分。
“你说,我可怎么办啊。我……要是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其实,听了少夫人这话,阮颜畅就在想,现代女人一般不流行隐忍,遇上这类事,现代女人只流行给男人戴绿帽子,简单粗暴就完事儿了,你不敬我一尺,我就不敬你一丈,谁怕谁。
但又想到,这是在古代,若调唆少夫人去做那种事,少夫人到时要浸猪笼又或是游街不说,她一个调唆人做这等苟且事的,也是罪有万重。
所以,她想了想,就问:“你只是要一个孩子是吧?”
“是啊……”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
阮颜畅也没说什么,就只是再聊了几句,就回二少爷园子去了。
恰好这时,二少爷也刚回园子。
见她这样一路走来,就停住了脚,问:“你干什么去了?”
“啊,没有,我找我哥说几句话。”
“谢大娘说,你最近这些日子,三不五时的就往园外跑,以前倒不常见你这样啊。怎么的,园子外头有什么新奇好东西等着你天天去看呢?”
“哪有?我也得走动走动,对身体好。”打着哈哈进园了,避谈这件事。
晚上,服侍了二少爷沐完浴,更完衣。
她才进隔间泡澡。
一边泡一边想,《阖巫要术》上有记载一门巫术,叫“致媚道”,用了之后,勾引男人那是极度轻巧的事。可问题是,上面记载的那几样东西,可不好找。
越想越郁闷,她甚至想,索性别什么“致媚道”了,索性买点春|药,让她给她男人下药得了。
可是,也不行啊,谁能保证一次就能怀上呢,况且春|药伤身。还是“致媚道”好,可以让她一直用着,直至哪天怀上了,再把它抛开就行了。
但“致媚道”上的几样东西,也不叫十分的不好找,只是刁钻古怪。
它上面说:欲施媚道者,要用前胡、锁阳、蒿本作药引,喝下药汁后,断食三日,在第四日清晨五更伊始,焚一节三十年香龄的沉檀香,向天祈祝自己的意愿,之后合眼在榻上静躺,不可饮食,再于当晚二更初始时分,拿一支银针探其心穴,泌出的第一滴血珠,采集过来。拿它浸泡一节三十年树龄的桃木心,那桃木心是将桃木在半人高的地方截去,取最中心的一段,做成棋子状大小。那第一滴血珠,是施媚者十年的爱欲,她向天祷祝,愿用自己十年的情爱,去凝结出这一滴血,而三十年的桃木心坚硬如石,若这血点上了桃心,能钻透它,表明欲施媚者在向天祈祝时,心意致诚,愿以十年的情爱去换取那短暂的魅惑。若那血珠点上桃心,只是流走,只能说明她还有犹疑。若血入桃心,那就将这桃木心做成一只坠子,戴在身上吧,很快能如她所愿。只是,她将无情无爱十年,不但她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而且即便别人爱她,她也感受不到。
阮颜畅第二天,先是把这事跟少夫人说了,说她家乡下原有个跳大神的神婆,说有这样的方法,她不知真假,但问她愿不愿一试。试完若不成,也没妨碍啊。
少夫人说愿意一试。
她又说,可如果那神婆说的是真的,那少夫人你就没有了十年的情与爱了,你不会去爱人,人家爱你,你也体会不到。
不出所料,少夫人只说:“横竖如今也没有人爱我,所以体不体会到都是那样。而我,不去爱人不是挺好吗?爱人多么痛苦,不去爱了,反倒没有痛苦了。只要有了孩子,一切都会好的。”
之后,这阮颜畅就鬼鬼祟祟地,独自一人在她房里捣鼓那些东西。闭门合户的不叫人见,没事时总爱关着个门,下个闩子啥的,神神秘秘,极尽鬼祟,弄得纪寅轩时常经过她房门口时,看着她那道紧闭的小门,心中还纳闷,这姑娘怎么了?以前都是光明正大开着门的,怎么现在总关着?难不成是人大了,有事喜欢瞒起我来了?
终于一切妥当后,已是二十来天后的事了。那孟少夫人终于将那棋子般大小的桃木心坠子,挂在颈子上了。
一日,她夫君回来。
回到时,已是明月高悬时分,他真是难得回这园子。
今天有事要回来找他爹,父子俩说完了话,他见天色已晚,就想着回自己园子住上一晚再走。
往常他脚一踏进园子,孟若菱就会叫丫鬟小厮们替他张罗这张罗那的。
今日却不见。
他不禁也好奇,找来一名小厮问,少夫人哪儿去了。
小厮挠头,说丫鬟说的,少夫人病了,一直躺在房中不出来。
纪正轩这四年间,几乎不曾进过孟若菱的房。
今天也不知怎的,想着进去看看她病得怎样了。
哪知一进去,就见她和衣卧在床上,半露着粉肩,白白的一条胳膊,由如烟般的罗纱袖子里垂下来。
已近初夏时节了,天有点热。他也觉得有点热。她那衣裳松松的,领口那儿半掩半开。
这时,就见她半梦半醒间,转过脸来,眼似水杏,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
14。第 14 章()
此后,先是常听闻大少爷没事就留在园子里住,后来就听见府上人说,那大少爷已索性住在府上不走了。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大少爷是被他纳的那两个妾室绊住了脚,一时流连起来,不愿回他自己在府外的宅邸独居了;哪知,后来是大少爷他们园子里的人传出来的,说大少爷现如今天天与少夫人住一起,同宿同栖,恩爱缠眠。
仲夏时节,孟若菱开始吐得厉害,嗜酸。
她自知已经有了,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一有了这好消息,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要去阮颜畅住的偶山居,把这事分享给她。
这些天,恰巧纪正轩有公务在身,已往别的州去了,不在家中。
她由一个丫鬟陪着,走去偶山居。
那丫鬟还一路劝着:“少夫人……少夫人,做什么跋山涉水的,走这么多路,您这不好好在园中歇着,将养身体,倒出来逛来了,要是过几日大少爷由别的州回来了,我可怎么说呢?您这一清早,又吐得厉害,也不说请大夫来把把脉,倒出来逛来了。”
她听丫鬟唠叨个不停,也没睬她,只是心中冷冷地想着:我已经有了,明儿我就把那桃木坠子给扔了,你们大少爷回来了,没了那坠子的法力,估计他连看也不要看我一眼的,你还怕什么他问?他不会关心这事的。
到了偶山居园门口,让人进去通传。
这园里的老妈妈们一个个的都觉得很奇怪,想说孟少夫人怎么来他们园了,平素她与她们都是不相来往的。
还说找阮颜畅?
那丫鬟与少夫人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不会是她在园外闯出了什么祸事,现在少夫人上门来责难了吧?
阮颜畅恰巧这几日又犯上回的头晕病,嘴唇苍白地正伏案在房中坐着,听人说少夫人来找她,她心想,或许事成了。只说请少夫人进来吧,让人家在园门外等着太怠慢了。
林妈妈唠唠叨叨的,说什么你既知怠慢,也不自己迎出去。
她把脸一抬,林妈妈一看她惨无血色的脸,就不再说了。
少夫人上这轩馆来了。
进到阮颜畅住的外间,一看她这脸,就问她怎么了。
老实说,阮颜畅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只知道这几天时常犯上回那种头晕病。也没请大夫来医治,恰巧二少爷这几日也有事往别州去了,就没人想着叫大夫来瞧她。
她总在想,如今常犯头晕,也不知是不是那吃巫果后的毒发了,自己也不知还有命没有。
少夫人命随行的丫鬟在外等着,她自己坐在房里与阮颜畅说话。
说怕是有了。
两人先是高兴了一会儿。
又说起阮颜畅这惨白脸色,就又高兴不大起来了。
少夫人想了想,转换了一个话说。
说都已经有了,不如明日就将坠子扔了吧,反正留着也没用了,还会引得他再来她房里与她恩爱。而她现在已有孩子了,自然已不想与他恩爱。如他再因这坠子的神力,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她反而会深受其扰。
还说这段日子以来,为了怀个孩子,与那人行夫妻的事,回想起来,真是辛苦异常。所幸现在有了成果了,这些日子吃的苦也算没白费。
阮颜畅一听她这话,就知她如今真的是一点情与爱都没有了。
要不然,哪有女人说起行夫妻的事,会描述成“辛苦异常”。还把怀了孩子说成是“有了成果”,还说“这些日子吃的苦算没白费”。
一般正常的女人,不是该觉得那事很舒服吗?而得到孩子,不应该是“幸福的结晶”吗?
唉,现在听这少夫人说两句话,就可知那巫书上所说的,果真不虚。
她的情与爱没了就没了,再找不回来了,起码在这十年里,再是没有回头路走的了。
好在那坠子只是有魅惑力在,却不会让大少爷真爱上她;如不然,若大少爷爱上了这样一个根本无情的人,想必会生不如死。
阮颜畅笑笑,劝少夫人不要将坠子扔了,说:“先放在房里吧,只要不戴在身上,就不会引他来的。你得保证这一胎顺利生下来……你想……如果顺顺利利……没、没个长短,那以后就不再用到这坠子了,可……”
“行了行了,我明白了。”看她欲言又止的怕说些不吉利的话,她已明白她的意思,“我先将它收在房里,等一切顺利了再扔。”
过了几天,纪正轩回来了。
一回到园中,就进孟若菱房中看她。
她只说自己有了身孕,昨天已请大夫来瞧过了,也已报与老爷夫人知道了。
冷冷地像回报公事一样的说完了,就转身合眼睡去了。
纪正轩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悄悄退出这厢房,让小厮另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在里面住了一晚。
哪知第二天,他纳的第一个妾大清早的就没了。
他觉得很晦气,娘子刚怀上了,这园子里就死了人。
办了场法事,把那妾烧埋了。因妾是入不了族谱的,所以也没能将她停灵在家庙中,当然也不能葬在祖坟里,只是在外找方士点穴破土埋葬了。
这妾留下一个女儿,叫纪书雁。
这几日没了娘,就只是哭。
孟若菱见孩子可怜,就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同吃同住。
因她房里现在住了个孩子,所以更容不得纪正轩了。
他每每想踏脚进孟若菱的房,就见到两个丫鬟、一个他爹娘拨过来的老妈子在服侍她,还有这小丫头在里头玩耍。
一个屋子挤挤挨挨的,仿佛满屋子都写着“地方逼促,容不得你,也不欢迎你。”
偏巧这时,他收的第二房妾室,见他这样落寞,当自己有机可趁,便想凑上前来。
哪知自己撞上刀口来了。
他正心烦着,一见她——这两年独自在外面住,连这号人都快忘了,见她意图这样明显,于是心中没了好气,就寻了个名目,把她说了一顿。
第二天,给了这妾一大笔银子,将她打发出园了。
这园子里,他是越来越难住了。
娘子对他三日不理,五日不见,总能寻出理由来拒他于门外。
这天晚上,天气闷热,园内烧着艾草熏着,他独坐在外纳凉,对月独饮。
园中静悄悄的。孟若菱想吃点酸的,又不知让婢女拿哪样来好,就想着自己往小厨房去,看有什么好吃的。
哪知一出房门,就见相公坐在外头饮酒。
她当他官场上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也没睬他,自顾去厨房拿吃的去了。
取了包酸梅片回来,还见纪正轩在那里坐着。
他叫她过来坐会儿。
她想想,就坐过去了。
哪知,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不明白我心中的苦处。”
她以为他想说他和以前青梅竹马的往事,所以并不想听,只说:“你有什么好苦的。你不喜欢我,你还可以找各种各样的女人去排解惆怅;而我嫁给了你,即使你再不喜欢我,我难道还能再找别的男人以解愁苦吗?你可比我幸运多了。你说的苦闷,无非是没有娶到你的青梅竹马。而这又能怎样?这世上不如意的事多了,单就说姻缘一样,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的,多而且多,又不只你一人,人人都能走出这种苦闷,单只你一个走不出来,只会在这里折磨我,你怎么的?难不成还要我宽慰你几句,说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吗?”
说完,拿着包酸梅片就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