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的台阶上早就等着几个丫鬟,一见小姐们来了,马上是打帘子的打帘子,进屋通禀的进屋通禀,各行其事,丝毫不减慌乱,行动间很有些章法。
进了正屋,早有两个打扮不同于别人的大丫鬟,搀扶着侯府的老封君莫陈氏,迎了上来,这莫陈氏今年也才四十六七,因保养得宜,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
此时是身穿缃色交领襦裙,外穿一件鸭卵青的褙子,头戴赭色绣丁香花镶珠抹额,并一支如意云状羊脂玉簪,耳上也只是带了一对银兰花耳坠子,虽是长者不用着孝,但这位老夫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惦念着自己最引以为豪的长子。
莫莲萱却是眼尖的看到了,莫陈氏黑发中夹杂着的银丝,深深凹陷进去的双目,可见闻得莫逸臣的死讯,对这位娇贵的侯府夫人,是多么致命的打击!连一向最是仔细的容貌,都是顾不上了。
再想到前世,老祖母对自己的百般怜惜,千般关爱,莫莲萱再也隐忍不住,丢下妹妹,跪倒在莫陈氏的脚下,抱着祖母的双腿,放声大哭,那哭的叫一个撼山动地,痛彻心扉!
一时间这正房内是哭声大做,夫人小姐们都是用帕子擦拭着眼泪,一个比一个流泪流的欢畅,看起来那可个个都是真伤心,可就是不知道,到底谁是真心,谁是做戏了。
莫陈氏抱着莫莲萱那是哭的不住,嘴里还忍不住的哭喊着:“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的狠心,抛下你娘老子,媳妇孩子,这就去了啊,可怜我跟你老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怎么受得住呦。”
莫莲萱和莫莲汐姐妹俩,闻言更是止不住的落泪,好一会这祖孙三人的悲泣,才在众人劝解下,渐渐的住了声。
缓了缓神,莫莲萱这才牵着妹妹,给老祖母正经的见了礼,再又给二婶娘,三婶娘磕了头,接着便是姐妹之间见礼,这莫府的小姐们,嫡庶算在一起,也就七位,此时却是全都在眼前。
哥儿们都已经启蒙,大小俱早就去了学堂,莫家的规矩,除非你病的不能动了,否则这上学的事情,便是雷打不动,可这里也有些个与人不一样的,后面自当一一叙来。
莫莲萱在与姐妹们见礼时,便暗自打量,但见这三位庶出的小姐,俱是一色的玉色绣折枝堆花圆领襦裙,钗环首饰也都是平平,皆是有眼力界的见过礼便退了后。
而那二房的嫡女三小姐莫莲怡,一身乳白色半新不旧的齐胸瑞锦襦裙,腰上系一条白色万字云纹腰带,弯月髻上堪堪的簪了根兰花吐蕊的银钗,身姿婉约,面色温柔,伸手拉了莫莲汐,领着七妹妹去桌上拿点心吃,看起来很是温柔。
三房的嫡女四小姐莫莲娇,一身浅粉霞锦绶藕丝罗裳,系一条累珠叠纱粉霞茜裙,腰上一条玉色绣缠枝花的锦带,左右各垂着一根长长的锦穗,一头长发绾了个云鬓,发间一枝玲珑点翠雀鸟镶珠银簪,流苏纤长,美不胜收。
走路时摇曳生风,浑身香气萦绕,神色温柔,却骨子里透着一股子傲气,一派大家贵秀的风范,真真是贵气十足,只可惜她现在才十岁的年纪,如此装扮做派,却是早了些。
莫莲娇这会却是亲亲热热的围在莫莲萱的跟前,大姐姐就喊了个没住声,莫莲萱是面上带笑,心中暗恨,真是恨不得,此时便揭下这恶毒女子的伪善脸皮来!
好在她现如今的隐忍功夫极强,与之周旋,倒也并无露出马脚来,但总对着这么个美女皮,黑心鬼,她也难受的很,干脆招手喊了几位庶妹来,姐妹们一堆说笑,倒也热闹。
莫老夫人在榻上歪着歇息,刚那一通子狠哭,她也觉得有些过了,头都有些个发晕,毕竟连着伤心了这大半年了,身子比往年差了许多,现下歇了这一会,喝了口热热的参茶,总算是缓过来了。
她看着孙女们处的好,自家大丫头的暴脾气是一点没发,就连以前正眼都不瞧的庶妹,也都笼络的极好,这才信了大媳妇信上的话,看来,这长孙女的确是开窍了,长进了!
她是极是欣慰,心里最爱的大孙女儿,不但没惹事,还大大的给她长了脸,莫老夫人的脸上总算是带了一丝笑意来,不迭声的喊丫鬟们给大小姐沏薰薰的香茶来,又喊石妈妈给七小姐拿双色马蹄糕来,先垫垫。
隔不了多时,便又催问三媳妇:“午食可备好了?萱姐儿和汐姐儿,可都还饿着呢,速速让她们备好了,咱们这就开宴吧。”
第十章 暗交锋莲萱首捷
镇北侯府原本一直是莫柳氏莫大夫人掌家,后因她随着夫君,携子带女的去往西北照顾自家相公去了,这府里的掌家夫人便换成了三夫人莫白氏。
这都是因为莫二夫人当时幼子突亡,她悲痛过度,身子十分的不好,连床都下不了,所以这巧宗便堪堪落在了三房头上。
此时莫白氏听得老夫人催问,忙笑着说道:“回阿姑的话,午食都已经备的妥妥当当了,只等着您老人家发话呢,那咱们这便去饮宴可好?”
莫老夫人闻言满意的点点头,左手牵着莫莲汐,右手扶着莫莲萱,往东厢暖阁去了,她这会满心满眼的,都是长子留下的这两位可怜孩子,旁的孙女竟是全数搁在一边了。
走进暖阁,打眼往桌上这么一看,呵!今天这顿接风宴可真真办的丰盛,鸡鸭鱼肉,样样俱全,看着便觉着极是隆重,诚意十足啊。
可莫莲汐看见心里便是一惊,心道:“这三婶娘难道不知道,我父亲连一年的丧期都还未过,这家中便大鱼大肉的吃着了?祖母难道也由着她去?”
她心中虽然极是不虞,但奈何她的性子本就沉稳,此时家人俱都在此,她也不便鲁莽出声,只看自家大姐姐如何行事。
莫莲萱看着这一桌子好菜好饭,心里不由得是阵阵冷笑:“好我的三婶娘,真真是为侄女们费了大心思了,明明是从万宗寺里请的素斋,却是一字不漏给我,害的我当场便发脾气,砸了盘子,掀了桌子。”
“虽说祖母怜惜我,并不怪责,还多有安慰,可总是在下人们眼里,落下了嚣张跋扈,暴躁脾气的话柄,这回我倒要看看,本小姐现今既不发脾气,也不砸碗碟,您一会倒还有个什么法子,再陷害于我!”
莫老夫人姿势早就知晓,此乃是素席,但她见了孙女,心中喜欢的不行,倒也忽略了,有没有人告诉这两位尚在孝中的孙女儿了。
她是兴冲冲的拉着莫莲萱姐妹入席,心疼的说道:“快,乖孙女们都饿了吧,趁热吃才好啊,凉了吃下去,可要闹肚子的。”
莫莲萱闻言突然松开老夫人的手,后退几步,轻声说道:“孙女不饿,孙女伺候祖母吃饭便可。”
她这一说,莫莲汐也马上像模像样的说道:“祖母,刚才三姐姐给汐儿吃了点心,汐儿这会也不饿呢,我跟大姐姐一起伺候您用饭。”
莫老夫人是又感动,又好笑,嗔道:“你们俩才多大,就能伺候祖母用饭了?快过来乖乖的坐着吃饭,这可是你们三婶娘尽心为你们准备的呢。”
莫莲萱一见推脱不过,牙一咬便跪倒在地,哽声说道:“祖母容禀,孙女儿的父亲,丧期还未过一载,孙女儿实是不敢动荤腥,坏了祖母的兴致,还请您责罚。”
莫老夫人闻言一怔,静静的扫了莫白氏一眼,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方才伸手扶起莫莲萱,温言解释道:“这不是荤腥,是你们三婶娘,特特从万宗寺里请回来的素斋,虽样子看着是鸡鸭,实则却是素鸡素鸭,绝无荤腥,你们俩只管放心吃吧。”
莫莲萱听完祖母的话,明显一滞,但随即便目中含泪的,走到莫三夫人跟前。
她是柔柔的给莫三夫人行了个礼,这才泣声说道:“三婶娘勿怪侄女失礼,实在是无人告知,这一桌大鱼大肉,其实是寺中请来的素斋,侄女本是边陲那不毛之地回来的,没见过世面,倒辜负了三婶娘的一片爱我之心了,还请三婶娘宽恕侄女儿则个。”
她此话一出,莫三夫人心中突突的发慌,暗想:“我这大侄女,本性烈如火,一点就燃的脾气,怎么今日却是这样的沉稳,不吵不闹的软语温存,倒显得我这管家的夫人,做事不周,欠了思量,莫非是有人提点于她?
想到这里,她不免暗地里看了眼莫二夫人,只见莫二夫人也正瞧着她看呢,眼神中是满满的责怪之色。
她心中一震,赶忙是笑着扶起莫莲萱,柔声劝慰道:“萱姐儿说的哪里话,是三婶娘疏忽了,刚只顾着心伤,竟没顾上跟你们说明,都怪三婶娘,这样吧,待会我让丫鬟给你和汐姐儿,一人送一套上上等的头面,都是今年的新鲜款式,管保两位侄女儿欢喜,如何?”
莫莲萱闻言却是看向祖母,见到莫老夫人轻轻的点了头,这才重又行礼谢过。
经这么一段小事,桌上的饭菜也是凉的差不多了,再加上刚才莫莲萱的那几句话,莫老夫人看着那一道菜都很是碍眼,心口里堵的慌,还没用几口,便示意伺候她进食的白芍停了。
她这一停箸,旁人哪还敢吃,本是一顿喜庆的接风宴,竟是草草的就散了场。
莫老夫人心中不悦,便觉得人多了烦躁的很,遂让众人都散了,单单留下莫莲萱姐妹说话。
莫三夫人待到要走,突又想起刚才心腹婆子来禀告的话,说是长房带回来的箱笼,全都搬进了欣华园,这可和她的安排有了偏差。
她想了想笑着对莫老夫人言道:“还要请阿姑大人的示下,这两位侄女儿可是跟着您老人家一起住?我这得了您的准信,也好给侄女们送东西来不是?”
莫老夫人想了想,觉得此番这长孙女回来,行事果真的稳妥了许多,就刚才那起子糟心事,搁以前,怕是早就把桌子掀了,今却是忍得住,她再一想自己家侯爷跟自己说的那几件事。
心里不免伤感,抬头看着莫莲萱问道:“萱姐儿此番回来,那可就是长住了,按祖母我的意思,是想你们姐俩跟着我住,我也好主顾你们。”
“可刚才再一细想,又觉得该问问你这个长房嫡长女的意思,毕竟以后在京里,你就代替了你娘亲,不能老靠着我这个老婆子给你拿事,这也得有个自己的主意了。”
莫莲萱闻言不由抱住自家祖母,将头靠在祖母温暖的身上,柔声说道:“祖母,您放心,我娘亲临来时嘱咐过了,让我们俩还是住在自己的院子,白日里过来陪您说笑,也好跟着姐妹们一起学些东西,晚上自回去歇着,都在自己家里,本也便宜,这样也省的旁人说我们姐妹,持宠生娇失了规矩。”
莫老夫人叹了口气,抱着一双娇滴滴的孙女儿,扬声说道:“三媳妇,就按萱姐儿说的办,她们姐俩还住自己原来的院子,这就喊人去帮衬着收拾,别耽误了晚上歇息便是。”
莫三夫人一看此事竟就这么定下了,心中是咬牙暗恨,面上却依旧笑得温柔似水,脆生生的说道:“是,儿媳妇这就去办,管保让二位侄女儿住的舒服满意。”
第十一章 突问话莲萱心惊
看着三儿媳出了房门,莫老夫人吩咐道:“白玉,你带七小姐去西厢房歇晌,就跟在七小姐身边伺候这吧,不用过来了。”
白玉是个十三四的丫鬟,鸭蛋脸,大眼睛,皮肤虽不白皙,但观之觉得可亲,看她的打扮,也是个嘚宠的心腹丫鬟。
白玉笑着应了,笑盈盈的带着莫莲萱和秋云,几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西边去了。
莫老夫人牵着莫莲萱,淡淡的吩咐道:“白芍跟着,其余人等,也都趁这会歇歇吧。”
祖孙俩进了莫老夫人的内室,俩人在白芍的伺候下净了面,去了钗环,都在床上歪着歇息。
耳边听着白芍收拾东西的声音,莫莲萱突然觉得一阵恍惚,很多很多年以前,祖母也是这样带着自己歇觉的,那时候,仿佛白芍也是这样静静的收拾东西。。。。。。
正在她有些分不清楚,今夕是何夕的时候,莫老夫人突然猛不丁的沉声问道:“萱姐儿,你四叔来信,告诉你祖父,说是两次大捷都是因为你,而你却说是你父亲托梦与你,这会只有咱祖孙二人,你跟祖母说个实话,到底是怎样一回事情?”
莫莲萱心里大惊,头皮发麻,耳朵嗡嗡直响,她心里是千回百转,在说真话还是继续维持原状上,挣扎不已。
最终,莫莲萱听到自己言道:“回祖母的话,孙女儿当时正和娘亲逃难,当时不光是孙女儿病的半死不活,就连七妹妹也是走散了的,孙女儿只记得那几天,总是梦见父亲,梦里都是一边样,他总是对我说同样的话,开始神色温和,但越到后面就越是焦急,最后竟是生气了。”
“我就是被他吓醒的,可奇怪的是,醒来之后,父亲说的话,都清晰的记在孙女儿的心里,孙女儿当时怕极了,别无他法,只好跟娘亲如实相告,好在娘亲相信孙女儿没有撒谎,还让孙女儿按照父亲说的话去做。”
“接下来的事情,想必您和祖父都已经知道了,孙女儿绝不敢对二老撒谎,再者,孙女儿以前是怎样的性子,您是最知道的了,您想,孙女儿能那么有本事?未卜先知么?”
莫老夫人本就是觉得不可思议,她想不通,如果儿子真的是成了鬼,为何却不到她这个亲娘的梦中来?
这会听孙女儿连哭带喘的一说,她又觉得自己小心眼,竟跟儿子与谁托梦吃起了酸醋,想想也是,就算托梦给了自己,这远在天边的自个,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莫老夫人心中越想越痛,竟是抱着莫莲萱,祖孙俩又是一场好哭,直到白芍重又打水进来,伺候着她们俩净了面,莫老夫人才又叹道:“祖母不是疑心你,只是怪你老子,怎的也不予我这亲娘托个梦来,也好让我放心不是?”
莫莲萱听到此言,一身的冷汗这才散去,紧握的双拳,也是终于松了开来,她软语劝道:“祖母,关于此事,我倒是想起了娘亲后来说的话,她说自古以来,魂魄就专爱找那些阳气弱阴气重的人来托梦,当日孙女儿病的都快不行了,可不就是应了这个说法,否则,父亲这要找的人也应该是娘亲才是啊。”
莫老夫人而言若有所思,半晌,才对怀里的莫莲萱说道:“此事,以后绝不要再提起,免得小人作祟。”
莫莲萱忙点头应了,心想今日之事,祖母必会告知祖父知晓,也不知道,如此说辞,在祖父那里,可能过关?
她却不知道,因着某些原由,这镇北候爷甚是相信鬼神之说,虽不害怕,但也很是敬畏,初一十五,这在京城万佛寺的香火,就没有断过,她的说辞,进了莫老侯爷的耳内,那本身就相信的很呢。
到了申时,就听得外间开始有人声往来,莫老夫人便和莫莲萱重整妆容,往正室而去,莫莲萱扶着祖母进了房,只见房里人都到齐了,旁人倒还罢了,只那莫莲娇堪堪的又换了套衣饰。
妆容娇美,钗环精致,但你要是仔细这么一看,哪一样却又都合乎规矩,让人一点错处也抓不到。
莫莲娇此时正巧笑嫣然的与众人说笑,好一派侯门贵女的气度,端正是八面玲珑,行事圆滑。
莫莲萱冷眼瞧着,别说是二婶娘和祖母被她哄得开怀,就连那三个庶姐妹,也都与她交好,怪道以前总说这位四妹妹,是祖母跟前第一得宠的,也不是没有她的道理在。
只凭她这份长袖善舞,极善笼络人心的本事,就不由得要让人对她另眼看待,最要紧是莫莲娇现今可才十岁,虽说大户人家的女孩儿家,看得多,见得多,心思也都早慧,可能像她这样出挑的,京城里怕了不多见,
想到再过几年,这位堂妹的绝代风华,上佳的闺誉,自己那么臭的名声,居然没能拖累到她,依旧是胜过众多贵女,成了太子殿下的正妃,想来自己最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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