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摄政王轩辕依鸿能好生安慰自家主子,他是现在唯一能带给紫陌温暖的人了。
在遥远的太宁城,那如战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轩辕依鸿的耳朵里。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顾不得披上外衣便朝着大门冲了出去,中途却被唐之培拦下来。
“王爷,广单求见。”唐之培微微皱着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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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上)
这一年的天气极为反常,刚刚十一月下旬,太宁城已是冰天雪地,银装素裹。
女帝轩辕柳卓身体越来越虚弱,已经到了连抬起手指都费力的程度,不得不整日躺在床上,任谁都知道,女帝恐怕将不久于人世。这些日子以来,轩辕双敏和她的侧夫湖宛无微不至的照顾女帝,端药送水不假他人之手。这算得上温馨的一幕,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却变了味道。
正皇夫上官辛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还说不准,这万一生下来的若是男婴,而女帝暴毙,轩辕国的江山将落到何人之手呢?想来女帝是不会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妹妹轩辕翎,而三皇女轩辕诗佩在朝中毫无根基,几乎一直被人遗忘,皇位恐怕也不会落到她头上。这么想想,也只有和女帝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的轩辕双敏最有可能继承王位。所以轩辕双敏照顾女帝这一举动,在旁人看来透着几丝市侩和城府。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火炉里柴火烧得正旺,但屋内却仍旧冷得让人直哆嗦。上官辛是自大婚圆房那夜之后第二次来养心殿,贴身侍从帮他穿上了厚厚的裘衣,却还是抵挡不住扑面而来的冷空气。此时轩辕双敏正和湖宛在里面伺候着,上官辛不便打扰,便坐在偏厅候着。
燃烧着的木柴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吸引了上官辛的注意力。他看着火焰如何包围着柴火,慢慢入侵,木柴由羞羞答答的红晕变成了深红色,直到最后不可抵挡的剧烈燃烧着自己。在滚烫的火光中,上官辛似乎窥视到了自己无法再回头的命运。他就如这木柴一样,已经被点燃,再抗拒,也没法逃过灰飞烟灭的结局。
上官辛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缓缓起身走到火炉旁,把自己的手指慢慢伸进了熊熊烈火里。热浪瞬时熏红了他纤细白净的手指,点点火光灼伤了皮肤,但他却感到一丝窃喜。那双手,是他呵护了一辈子的手,只因为那双手可以弹出心爱女子喜欢的乐曲,但现在它们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倒不如,就随着这火焰融化个干净。
若不是轩辕双敏和湖宛适时的出现,也许上官辛的那双手就这样废掉了。他见到双敏和湖宛之后,下意识地把手指蜷缩进袖口里。一番无趣的场面话之后,他低头快步走进女帝的寝室。
“天气很糟吧。”轩辕柳卓躺在龙榻上,虚弱地望着刚刚进门的上官辛。
上官辛恭敬地请过安之后,慢慢走到床前低头凝视着面如枯槁的轩辕柳卓,她那双原本犀利明亮的眼睛现在却布满了血丝,变得浑浊暗淡了起来。太医们如没头苍蝇般摸不着头绪,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女帝有个闪失拉他们一群人陪葬。开得方子是斟酌再三,不敢轻易下药,对于病因更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这么弄来弄去,延误了治疗的最佳时间。
这时候双敏郡主的侧夫湖宛横空出世,也不知他那个所谓的祖传秘方到底有多邪乎,反正女帝吃了他做的小粥之后,精神有所好转,虽然还是半睡半醒,但思维似乎清晰了不少,说话也利索了些。可这些在上官辛看来,却是彻彻底底的回光返照。看样子,也许轩辕柳卓等不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就会咽气。想到这,上官辛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像是猜到了上官辛心中所想,轩辕柳卓低声说道:“坐到朕身边来。”
上官辛迟疑了片刻,坐到床头,他用手心擦着冻僵的膝盖:“雪都灌进脖子里了,全身湿得能拧出水来。”
“听说襄城那边也下大雪了。”轩辕柳卓抬头瞥了上官辛一眼,继续说道:“紫学士可别迷了路。”
上官辛一惊,女帝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嘴角抽了抽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低着头往手心里呵热气,缩起身子,做出一副很冷的样子。
“别怕,朕……朕的身体恐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那个孩子无论男女就都叫轩辕谦吧。朕知道,你夹在朕和你祖母之间很为难,但无论如何,你要保住肚子里的孩子。轩辕翎想当皇帝,人人皆知,只不过……她百般算计,恐怕……辛,你莫怪朕,朕心里清楚,你喜欢的是紫陌,但这都是命,亦如朕生在帝王家,亦如你不得不成为正皇夫一样。待朕百年之后,若是有人欺负你和孩子,就去找紫陌,她亏欠了你的情,定然会护你周全。”
“陛下这是什么话,辛已是陛下的人,那些……前尘往事,早就……再说,陛下洪福齐天,这点小病过几日……”上官辛刚想解释却被轩辕柳卓打断了。
“就别再说那些装腔作势的吉祥话了,朕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与其妄想着一夜好转,健步如飞,还不如早作打算。朕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保住肚子里的孩子。”轩辕柳卓说完便冲上官辛微微一笑,那笑容上官辛看得是心惊肉跳,眼前这个女子,与记忆中的那个人早已不是同一个了。病痛折磨得她不成人样,一笑起来,脖子上的青筋暴露,仿佛随时就要折断似的。
上官辛听完之后默默地点点头,走了出去。轩辕柳卓凝重地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这时轩辕彦推开了暗室的门,他跪在轩辕柳卓的床头,紧攥着姐姐冰凉的手:“姐姐不会有事的,只不过是寒病,躺几日就会好的……”轩辕彦声音哽咽的说道。
“连你也说这些来骗姐姐吗?”轩辕柳卓看到自家弟弟,脸上才露出真心的笑容:“好了好了,那如将军战死这件事想来弟弟也听说了吧?”
“姐姐现在还不忘国事。”轩辕彦瞪了轩辕柳卓一眼,嗔怪道:“他会战死,轩辕翎按兵不动,这些事情姐姐不是早就想到了吗?”
“嗯,姐姐只是没料到紫陌会去前线找他。”轩辕柳卓说道:“那如的战死,对紫陌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若弟弟还对她有情,不妨趁着这个机会去安慰她。”
“姐姐……”轩辕彦拉长声音说道:“眼下国事紧急,姐姐又有病在身,哪里顾得上儿女私情。”
“傻弟弟,你啊……”轩辕柳卓摇了摇头说道:“明知道紫陌的弱点是心软,却不肯去加以利用,偏偏和她较劲,唉……”
“姐姐,我和她……情缘已尽,别再提这事了。”轩辕彦有些不高兴的说道。
就在轩辕氏姐弟围炉谈心的时候,轩辕家的另一位男子,轩辕依鸿正在书房里和他的副将唐之培剧烈地争吵着。
“王爷,眼下情况紧急,怎可意气用事?”唐之培拦在轩辕依鸿面前:“那如战死,襄城危在旦夕,轩辕翎不肯出兵,王爷现在应该做的是静观其变,暗中联系那霜将军,而不是莽撞的跑去前线。况且现在并未听得紫小主遇险的消息,王爷关爱之情下官明白,但眼下王爷决不可离开太宁,万一陛下驾崩,这朝中需要王爷来主持大局。若是王爷不在,被上官廖那个老贼钻了空子,岂不因小失大,轩辕国的生死就在王爷手上,请王爷三思。”
“三思,你让本王如何三思而后行!正如广单所说,眼下形势紧急,紫陌失去了那如,恐怕正伤心欲绝,我若是不能陪在她身边,照顾她,她该如何撑下去?对于皇子下嫁一事,我早已万分后悔。那时我若再多坚持一下,少些考虑和思量,也许就不会伤害到紫陌。可一直以来,我患得患失,总想平衡国事和情事,殊不知却被我弄得一团糟。这一次,我不会再犹豫或者妥协,我必须赶去紫陌身边。”轩辕依鸿目光炯炯的望着唐之培。
“王爷,请仔细想想,为何广单来劝说王爷接紫陌?他是紫陌的侧夫,没有理由帮自己的情敌,紫陌伤心欲绝,他若是赶去陪在左右,岂不是促进感情的大好时机,为何他会平白无故把这个机会让给王爷?他的姐姐广贞随着宜芷郡王嫁去了石攒国,现在宜芷郡王被凌迟处死,为何却没有听到广贞的消息?她在这件事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广单又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一切都让人如雾里看花,捉摸不透。”唐之培平静地对轩辕依鸿说,他知道自家主子心急如火,但广单的突然出现,不能不令人产生遐想。
只不过一遇到紫陌的事情,轩辕依鸿便不是往日里那个沉稳冷静的轩辕依鸿了。正所谓关心则乱,唐之培句句在理,可轩辕依鸿就是听不进去。轩辕依鸿清楚那如在紫陌心中的地位,更清楚紫陌看似坚强,其实内心却很脆弱。
在她去襄州之前,商氏父子离开了紫府,轩辕彦返回皇宫,广单那时不知所踪,她在意的人全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背叛她,离弃她。她却把这些都咽到了肚子里,不肯告诉任何人。
以前,她还会拽着自己的胳膊撒娇抱怨,但自从大婚之后,她见到自己如同路人一般,这让轩辕依鸿痛心不已。他对轩辕氏的忠诚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到紫陌,伤害到他和她的爱情。所以这一次,无论有什么阴谋诡计,轩辕依鸿都决定为自己活一回。
哪怕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江山易主,轩辕依鸿也完全不在乎,他想要的仅仅是去保护心爱的女子,把她拥在怀里,吻去她眼角的泪水而已。待和紫陌汇合之后,轩辕依鸿决定要亲口向紫陌求婚,什么身份地位,什么皇子尊严,这些通通都无所谓,正夫侧夫这些虚名又有什么关系。到时候紫陌是愿意归隐田园,亦或返回太宁城,都由她说了算。
“本王即日起程前往襄城,之培,你去通知散落在各地的暗卫,让他们火速前往襄城与本王汇合。”轩辕依鸿朗声说道:“然后去通知那霜将军,让她带兵前来太宁护驾。”
唐之培沮丧地垂下了头,轩辕依鸿脸上闪现出无比坚定的表情,令人无法拒绝。唐之培只盼着一切顺利,轩辕依鸿和紫陌全都安然无恙,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那如战死的消息也传进了大腹便便的左丘岱耳朵里,他听罢一跃而起,不顾自己即将临盆,随意披上袍子就要启程去襄城寻紫陌。
那如是紫陌心里头最为惦记的人,想想之前那如返回自在郡,紫陌意志消沉了许久,自己无论如何逗弄,她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即使是和轩辕依鸿发生争执也未见她如此沮丧。而且,她手上一直带着那如赠与的戒指,一刻都不离身……种种迹象表明,那如在紫陌的心中有着超乎寻常的分量。现在他死了,还是当着紫陌的面战死了,紫陌怎么能承受得住如此巨大的打击呢。万一……万一她想不开可怎么办?
自己一定要马上赶去紫陌身边,无论是说笑话还是挑逗她,总之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那如的死。更何况,自己肚子里还有她的孩子,也许她会因为这个未出生的孩子而振奋起来。左丘岱向来说是风就是雨,他做好了决定便直奔马厩,把师傅的马儿牵了出来。
他虽然武艺出众,但挺着个大肚子,终不如往日里来得敏捷,光是骑在马背上,就折腾了许久,弄得一人一马皆气喘吁吁。他好不容易握紧了缰绳,朝着马肚子踹了几脚,可云亦的这匹马儿性子异常古怪,无论你是用脚踢它还是用鞭子抽它,它都纹丝不动的立在原地。
左丘岱和这匹马较上了劲,他用尽全身力气踹了马肚子一脚,终于惹怒了马儿,只见它腾空跃起离地几尺,然后嘶叫着朝山下奔去,左丘岱没想到这匹马性子如此之烈,他赶忙攥住鬃毛双腿紧紧夹着马肚子。
要说起来,如果没有怀孕,左丘岱可以轻而易举的从马背上跳下来,可现在他却不敢跳了,万一没站稳扭到了脚脖子是小,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此刻左丘岱心里是万分懊恼,他一听那如战死,急火攻心,发疯似的想奔到紫陌身边,忽略掉自己身子不便的事情。而师傅云亦下山采购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左丘岱的耳朵里灌进了呼呼的冷风,眼瞅着马儿朝一棵大树撞过去。左丘岱着急地想跳马,可左脚却被马镫子别住了,任他如何用力也挣脱不开。完了完了,眼见就要撞上大树,左丘岱绝望的闭起了眼睛。
第十三章 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下)
在葛洪崖的下方有一条深幽的山谷,在那里生长着一株被人遗忘了的梅树。
这只不过是一株常见的宫粉梅,原本生长在山上。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一阵飓风卷落到了谷底,同它一起的还有几株花瓣紫白的玉蝶梅。那些娇嫩的同伴被压在了坍塌的石头下面,而只有这株宫粉梅,说不上是侥幸还是命大,竟然活了下来。只不过,它的身体像是被腰斩了似的,裂开了一条可怕的大缝,它身子的一半已经死掉,只剩下黑漆漆的一小段朽烂的木橛子。勉强活下来的另一半身体却再也直不起腰来,只能如罗锅一样蹲坐在地上。
没人注意过它,更没人在乎过它,这株梅树,是不是也自暴自弃,渐渐变得衰老了呢?
左丘岱此时正躺在它的身边,皱着眉头思考着。他隐隐觉得,这棵树要告诉自己一个故事,也许是关于它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也许是重温一场甜蜜而忧伤的少年情梦,又有可能是在追忆满目香雪的壮年时代……左丘岱竖起耳朵,细细地聆听着梅树的低语。但它却好像已经死掉了,枝干枯萎,零星几片可怜的叶子挂在上头,衬得它越发憔悴。
左丘岱突然觉得很好笑,自己现在不就如同这株梅花一样,垂死挣扎,残余着一口气,仅仅是为了向人叙述属于自己的故事。
五个时辰以前,天还没有现在这么黑,雪也没有现在这么大。他骑着云亦那匹执拗的马,朝着一棵大树撞去。那一刻,他真的有种命丧于此的感觉。死,左丘岱是不怕的,只是肚子里的孩子,千里之外的紫陌,都牵动着他的心弦。
是谁说过,爱上一个人之后,会变得贪生怕死,只盼着每一秒都可以陪在心上人身边呢?以前,左丘岱对这种听起来酸不拉几的肉麻话嗤之以鼻,虽然说他是这种类型情话的高手,可那不过是他为了骗取女子的芳心,然后无情丢弃的一种把戏。但此时此刻,他却真真正正的体会到死亡来临时的恐惧以及对生的无限依恋。
会这样死去吗?他还不想死!这两句话盘旋在左丘岱的脑海里,他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护住肚子,一种发自肺腑的父爱充斥在他的心间。他觉得自己死了无所谓,但孩子,紫陌的孩子绝对不能就这么没了,那是他和她爱情的见证。
也许是某位过路神仙听到了左丘岱的祈祷,又可能是他命不该绝,云亦适时的出现化解了这一场危机。
只不过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那匹差点要了左丘岱性命的马儿就温驯地停了下来。这时候,距离那棵大树不过只有几尺。
惊魂未定,左丘岱下了马,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踹了马屁股一脚,像是泄愤,又像是压惊。那匹马儿看到了主人云亦,也顾不得自己被虐待的事实,而是转身跑到云亦身边,撒娇似的蹭着他的后背。
左丘岱见状牙咬切齿地说道:“师傅,晚上他要吃马肉,去把它给他剥皮放血,炖着吃。”
云亦一边捋了捋胡子,一边不置可否地说:“你不好好在屋子里躺着,骑着它出来做什么?”
“师傅也听说,那如战死的消息了吧,他……他想去找紫陌。”左丘岱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不管怎样,今晚都要把这个不听话的小畜生给他炖了。”
“知道它是畜生,还和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