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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依鸿抓紧栏杆,狂风掀起他的袍子,像一面旗帜随风飘扬。此时他的眼睛里闪着异乎寻常的光芒,那光芒像是要吞噬整个世界,那种气势,一点也不输给这滂沱的大雨。
千里之外的古城惠安,也是乌云密布。左丘岱坐在床上,凝视着窗外,外面下着雨,微风敲打着窗台,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由盛夏转为残夏的一个标志,带着些许的哀愁,树叶纷纷落在地上,仿佛像是一阵更为厚重缓慢的雨。
他起身走到窗前,又从窗前走回到原处。自从知道自己怀孕之后,左丘岱就开始不吃饭也不睡觉了,他浮想联翩,陷入了一种如痴如狂的状态。这几天他一直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自言自语,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让他既欣喜又惶恐。他一直在幻想紫陌是否能接受这件事,虽然他心里早就有答案,可还是惴惴不安,患得患失。
左丘岱的人生里,有太多黯淡无光的日子,以至于这个象征着幸福曙光的孩子来到他的生命之后,他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别静知留给他的母亲手书上记录说,当年是紫菲涵串通燕苏音的母亲欲加害先帝轩辕瑞,先帝坠马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中了自己母亲所下的毒产生幻觉落马摔断颈骨身亡。
至于自己的父亲,一直都是先帝的暗卫,在得知紫菲涵的诡计之后想要赶去先帝身边,但却被紫菲涵先下手一步打成重伤。左母亲为了保护其丈夫,便托一位朋友把左父投入深牢大狱,任紫菲涵想破头也想不到他竟然被藏在那里。
先帝去世之后,紫菲涵给了左母一袋钱让她带着那时还年幼的左丘岱离开太宁。待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左母想去把丈夫接出来,却被告知左夫因伤口发炎,救治无效,命丧大牢。左母伤心欲绝,独自抚养左丘岱直到他成年。
左母的手书里说,导致左家夫离子散的一切根源,就是那个后来官居正一品的监国一等公紫菲涵。在丑恶黑暗的宫廷斗争中,牺牲掉的往往是像他母亲这样的小人物。左丘岱并不关心紫菲涵为何暗杀先帝,他爱的人是紫陌,并不是她的母亲。只不过,他想留在紫陌身边,恐怕紫菲涵并不会允许。她一定是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接近紫陌是另有企图吧,左丘岱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瞧瞧你,脸皱得跟跟小老头似的,这要是让外人瞅见,你倒像是我师父了。”一个淳厚的男声出现在左丘岱的寝室里。
左丘岱听到熟悉的声音,又惊又喜:“师傅,你还真是神通广大,对徒儿的行踪了如指掌。”
“那是自然。” 云亦捋捋胡子,大笑了几声:“我看你若是在再这么发愁纠结下去,等到想明白,早就变成老鳏夫了。到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举目无亲、孤独而死,那才叫师傅替你难过呢。”
“师傅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母亲和父亲……”左丘岱的声音有些哽咽地问道。
“知道。”云亦干脆地回答,他见左丘岱嘟着嘴叨唠着什么,便挥了挥手,继续说道:“那都是上一辈人的事情,何必要扯到你和那个紫家女娃子身上。你娘怨紫菲涵毁了你们幸福的一家,殊不知,那时紫菲涵曾托我去劝说你爹爹,让他寻个理由隐退山林。可你那爹爹性子固执,根本听不得劝,死命效忠先帝。即使到最后一刻事情都有转机,他若没赶去葛洪崖,也不会被打成重伤。后来你娘亲担心紫菲涵会杀了你爹爹,求我把他妥善藏起来,我便把你爹爹藏进大牢里。谁曾想,你爹爹福薄,没多少日子就归西了。”
“师傅为何不早早告诉丘岱这一切?”左丘岱紧蹙着眉小声问道。
“你这脑袋瓜子,平时挺灵的,怎么关键时刻就呆掉了呢。”云亦说着伸手重重地敲了敲左丘岱的后脑勺,他见左丘岱倒吸几口凉气,才狡黠地眨眨眼睛:“本来,你们母子俩安稳的生活着挺好。谁曾想你鬼迷心窍看上了别静知……不过,这都是命,那时候看着你因为别静知和你母亲的事意志消沉,自暴自弃,你可不知道为师有多心疼。若不然,为师也不会把你托付给依鸿,可你们这两个小冤家……就没一刻消停的时候。
你啊,竟然去做采花贼,表面上是破碗破摔,醉梦生死。可师傅心里明白,你的伤心和难过没处发泄,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欲盖弥彰。不过,古人说得好,人这一辈子,自有定数。自从你遇到紫陌开始,就一点一点地重新找回自己,脸上也渐渐浮现了真心的笑容。你这一生,已经被耽误了太多,为师不想你再被那些前尘往事所牵绊。听为师的话,找个地方,先把孩子生下来。咱不求什么名分,只要她真心待你就行。”
“师傅。”左丘岱听完云亦的话已是泪流满面,他喃喃地说道:“我都听师傅的。”
“这才是我的乖徒儿。”云亦半搂着左丘岱的肩膀,平和地说:“我在葛洪崖那有一间木屋,那离太宁城不远,环境清幽,师傅平日里可没带任何人去过。这要不是看在我未出生的徒孙份上,哪里轮得到你去住。师傅在你怀孕待产这些日子,一直陪在你身边,待孩子顺利生下来,你再去找紫陌。至于你怀孕这件事,目前就先瞒着她好了。她现在是忙得焦头烂额,皇子进门,石攒国攻打我国……这时候也别给她添乱。”
“师傅……”左丘岱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把头埋在云亦的肩膀上,默默地流着泪。
“行了行了。”云亦拍了拍左丘岱的后背:“都快做爹爹的人了,那能跟孩子似的没事掉眼泪呢。”
左丘岱抬起头,一边擦着泪珠,一边感激地冲云亦点了点头。他的视线不经意扫过窗台,雨已经止了,碧蓝色的天空中挂着一条闪闪发亮的彩虹,美好的未来似乎近在眼前。
第七章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上)'VIP'
第七章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上)
丁香树上的淡紫色小花贪婪地吮吸着雨水,变得沉甸甸的,压弯了纤细的花茎,几乎每隔一小会就会吧嗒吧嗒地落下几朵。
整整一夜,紫陌都在这种浓烈到腐败的香气里做着梦,那香气太甜腻,就像放多了白糖的点心,闻一闻就头昏脑胀。过不了多会,脑子里止不住的胡思乱想。她似乎看到自己被许多个面色惨白的男人簇拥着推到了轩辕彦身上,那些男人都有着如鹰爪般的长手,指甲缝里全是泥巴,晃悠着身子,一副东倒西歪的病秧子模样。倒是轩辕彦一脸喜气,嘴角翘上了天。他不停地拱着自己,仿佛是一只营养过剩的猪仔。
“走开。”紫陌厌恶地冲轩辕彦吼道。
守在门口的咏泽听到了动静,连忙举着蜡烛走进寝室:“小主子,可是做恶梦了?”
紫陌‘噌’的一声坐起来,揉揉头发,光着脚就要下地,咏泽腾出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离天亮还有小一个时辰,主子再歇会吧,白日里还有的忙呢。”
“广单又没影了?”紫陌叹了口气。倒不是她不关心广单的行踪,只是问了几次,广单都支吾着岔开话题,要么就干脆沉默不语,给她来个大眼瞪小眼。紫陌不笨,她悄悄跑去询问紫菲涵到底交代给了广单何种工作。紫菲涵倒回答得爽快,只不过说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废话,这让紫陌越来越搞不懂自己这位温文儒雅的母亲了。
比如,紫菲涵把商呈霄的姐姐安置在太学里读书,这倒没什么。只不过昨日与轩辕依鸿分手后,紫陌坐在马车里,路过常信坊的时候,无意中窥到管家华琳站在过堂处,手在一个本子上指指点点着,常信坊里管事的陈婆子垂手恭敬地站在一旁,仿佛是正在被父母教训的顽童。
紫陌脑子一转,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嘴唇。莫非,母亲让她纳商呈霄并非为了报恩,而是图他家的产业?商家的长男因为学业的缘故,想来不会太关注生意场上的事情。若是母亲假意帮忙料理,岂不可以借机控制商家的百万家财?但紫陌随即摇摇头,打消了自己这个念头,府里并不缺银子,紫菲涵也不是贪财之人,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雨可是停了?”紫陌伸伸懒腰,柔声问道。
“停了,今儿小主子大喜,连老天爷都跟着乐和呢,估摸着准是个晴天。”咏泽笑着说。
“有什么可喜的……”紫陌瞥了咏泽一眼:“只要别出岔子就好,爹爹那边……”
“紫主子昨夜里去过燕主子那儿,想来……燕主子知道分寸,小主子就别担心了。”咏泽眼珠一转继续说道:“倒是商侧夫那里……这几日您让我们拦着他,不让他近您的身,恐怕是惹恼了他。昨晚上咏夜瞅见他,正想请安,谁知道他闷声转头就走,弄得咏夜一个大白脸。”
“成了成了,你这是变相埋怨我。”紫陌敲了敲咏泽的头,假意嗔怒道。商呈霄最近的行为越发诡异,时常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盯着紫陌的脸瞅个没完没了。
如果紫陌望向他,他却迅速低下头,摆出欲言又止的可怜模样。她并非铁石心肠,对商呈霄,她心里总是有一丝喜欢与牵挂的。他栽赃陷害左丘岱固然不对,但恐怕是因为太缺乏安全感所致。在这点上,紫陌自觉也要负些责任。她下定决心,大婚之后要找商呈霄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咏泽和紫陌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闲话。参加完小皇帝的大婚之后,紫陌心里既紧张又惶恐,她希望时间能停止下来,又希望再出个什么岔子,可以推迟成亲,或者干脆取消算了。
只不过,事与愿违,这一天还是走到了眼前。清晨紫陌一睁眼,反而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该来的躲不过,迎头缩头都是一刀。所以当咏夜提着热水进房伺候她梳洗打扮的时候,紫陌的情绪反而平和了下来。
紫陌换上大红色的华服,一丝不苟地挽起青丝,脸上也施了一层香粉,规整完毕,静候吉时到来。她坐在房里随手翻着勒子容送来的诗集,那些绮丽的句子怎么也读不进心里。她扔了手中的书,拖着长衣推开门。
一开门,紫陌吓了一跳,满地都是淡紫色的落花。被夜雨打落在地上的花儿呈现出异乎寻常的妖艳与妩媚,铺天盖地的倾泻在院子里。短暂的夏日已经飞离太宁,空留下一地的花瓣让人依稀回忆起夏日的多情。紫陌无聊地用足尖在地上挖了一个浅浅的小洞,她用脚一勾,几朵丁香和着泥巴被埋了起来。
落花的香味熏得紫陌有些头痛,她一边用脚在台阶上刮去了鞋底子上沾着的污泥,一边听着咏泽在她耳边叨唠。
时辰一到,紫陌便提起裙摆,低着头朝大厅走去。她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生怕踩到一朵落花。
“妻主。”不知何时商呈霄突然窜了出来,直愣愣地站在紫陌面前咬着手帕。
紫陌冲他微微一笑,细声细语地说:“呈霄回屋歇着吧,我逮着空就去你那里。”
商呈霄哭丧着脸,站在原地不愿离开。上次他成亲,不过是坐着一顶小轿从侧门被送进紫府罢了。现在皇子进门,排场和气度都大得吓人,商爹爹天天坐在房里长吁短叹,一张脸皱得跟苦瓜似的。
争宠,争宠,说起来容易,可真要做起来,却比登天都难。紫陌看似随和,可却是哑巴吃黄连,心里有数。爹爹硬要自己用那方手帕陷害左丘岱,没想到却被紫陌给识破了。她表面上不说什么,可用实际行动远离自己。商呈霄巴不得紫陌能冲自己吼上两句,也比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要好多的。
爹爹去找了紫菲涵一趟,想凭借过去的情分让紫菲涵说说紫陌,别再对自己这么冷淡。谁曾想吃了一个闭门羹,紫菲涵根本就不搭理爹爹。这让商呈霄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在这紫府的地位早已不同往日了。流产说谎且不能再生育,在紫菲涵心里,自己已经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人。只不过爹爹还做着不现实的美梦,整日里幻想着自己儿子有朝一日成为紫府里说一不二的正夫。
即使真坐上正夫之位,又能怎样,看看燕苏音就知道了。整个人疯疯癫癫,神神叨叨,幻想着替自己名义上的男儿生个孩子。商呈霄明知道不该和燕苏音扯上任何关系,可还是同意参与燕苏音的计划。他抱着一线希望,燕苏音怀上紫陌的孩子,也许是把自己从这种岌岌可危的境地解救出来的唯一办法。
送走了满腹心事一脸愁怨的商呈霄,紫陌这才迈进大厅。虽然紫府上下早已张灯结彩,布置得焕然一新,却丝毫让人感受不到喜悦之情。
大臣们早已坐在两侧准备观礼,他们低声窃窃私语着,讨论的话题全都是石攒国和轩辕国的战事。国事当前,没人再有心情去八卦轩辕依鸿与轩辕彦之间的叔侄争妻丑闻。本来,大家认为那如一去,定能十拿九稳灭了敌军。谁知道,战火一直蔓延到了襄城,甚至有越演愈烈的趋势。
若是让向可儿的部队过了德钦江,取得襄城,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石攒国近十年,从未曾过德钦江,这次看来,想速战速决是不可能的。大臣们担心那如年纪太轻,难当此重任。轩辕翎根本不懂得行军打仗,去了不添乱就算万幸,估摸着到最后还是要派那霜那将军率兵支援才行。
紫陌走进大厅,静候着轩辕彦的到来。随着礼乐之声,轩辕彦头盖着绣帕,在轩辕依鸿的搀扶下缓缓朝紫陌走来。紫陌一怔,本该由轩辕柳卓搀扶轩辕彦,怎么会中途换人呢?这时小皇帝的贴身侍卫伏到紫陌耳边,小声地告诉她小皇帝正在处理军务,□乏术,所以就由轩辕依鸿代劳了。
轩辕依鸿站到紫陌面前,直视着紫陌的眼睛,紫陌也毫不畏惧地回望着他。过了好一会,他才轻咳嗽了一声,转身坐回到紫菲涵的身边。
紫陌手持着玉如意,嘴边带着一丝冷笑,缓缓掀开盖头。轩辕彦低着头,露出难得的羞涩表情。刚刚一进门,他便窥到紫陌穿着的红色绣鞋,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她堂堂正正的丈夫,轩辕彦紧张得心跳加速,脸上浮起一片红云。
今天清晨,他从睡梦中醒来,透过窗户缝看到金灿灿的阳光。昨晚他一直担心雨会止不住下到今日,没想到天公作美,雨竟然利索地止了。
美中不足的是,今日皇姐姐和紫辰都没法来参加自己的婚礼。不过这点小小的遗憾却没有破坏轩辕彦的心情,他对着镜子美美得瞅了好几遍才随着侍从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紫府行去。
他曾经计划着让紫陌骑着那匹骏马来迎接自己,但紫陌却以不愿造成太宁百姓出行不便为由拒绝了。不光如此,她还把婚礼定在了中午,而非传统的清晨或是傍晚。说是不愿耽误大臣们的工作时间,特别现在边境形势紧张,这婚礼一切从简。
这些话,都是紫陌让咏泽告诉轩辕彦的,她倒是恪守行礼前不与未婚夫见面这条规矩。轩辕彦心里有气,却还是满口应承下来。不接就不接,中午就中午,反正,紫陌跑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紫陌动作僵硬,表情冷漠,在旁人看来这羡煞人的美事她却无动于衷。倒是轩辕依鸿嘴角轻抿,似笑非笑地瞅着紫陌。她娶了别人,自己自然是不忒甚至是愤怒。但一看到紫陌对待轩辕彦的态度,轩辕依鸿知道,紫陌执拗得很,不可能轻易屈服。她这是表面委曲求全,实际上软硬皆不吃。轩辕彦进了紫家的门,以后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轩辕依鸿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待这场战事结束之后,他便带着紫陌远走高飞,再也不管这些恼人的尘世了。无论紫陌愿意与否,自己就是把她打昏了,也要带她离开,并把她占为己有。
昨日里一场暴风骤雨,倒把轩辕依鸿给浇醒了。他把一切都看开了,想透了,那些浮世虚名,比起心爱的男子来说,算得了什么。轩辕依鸿把这场战争当做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