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沐泉简短明言,让我千万留心谦郡王的一举一动,说不得在边境附近他们就要有大动作,借着两国联姻的事情制造更大的风波。而顾尘羽作为摄政王唯一还活着的儿子,意义非常重大,是其中关键。至于对顾尘羽本人而言是好是坏,甘沐泉还无法判断。不过出于私交他送我三道锦囊,助我一臂之力。
第一道锦囊是我在北周境内时如果遇到疑难,可以随时拆看的。
第二道锦囊是一旦在边境附近遇到了大变故,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拆看。
第三道锦囊则是到了北周,我性命攸关无法指望昭国朝廷之力自保的时候再看。
前面两个我猜不出,这第三道锦囊我则隐约怀疑是隐宗在北周势力的联络方法。甘沐泉在送我的时候就说过他不会辜负与我这一场相交,他当我是他的知己好友,有些事情或许无关天下大局,但关乎我的性命,他也一定会全力帮我。
想到他的话,他对我的情谊,我的心无端端一暖,更加愧疚曾经对他的不堪念头。我这种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根本配不上他那等君子惦念牵挂。如果哪一天我无法完成圣上的嘱托,对昭国无用,那我活着也没有意义了。
可是这样思量的时候,我又无法真的抛弃凡尘杂念。我忘不了顾尘羽,放不下他的安危。若说我可以抬出国家大义心安理得接受甘沐泉的帮助,那么我实在想不出合理的借口昧着良心一点点眼睁睁看着顾尘羽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为虎狼争夺的羔羊。
然而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地摆在面前,容不得渺小凡人去改变。顾尘羽已经难以逃脱既定的命运,他因有摄政王那样的父亲而沦为奴隶受了那么多年的折磨虐待,现在又要因这样的身世再度成为权势相争的焦点。每一次都是他无法选择的,他除了忍受之外连希望都不存。
这样的他,怎能不让我牵挂怜惜?
何况他是我的男人。
他不是普通的男人,我也不是普通的女人,这就是我和他的宿命。在他无法改变命运,无法抗拒别人加诸在他身上的各种磨难欺凌的时候,我应该将他拉出深渊,维护他的安全,让他相信我对他的感情,让他认同我才是可以让他依靠的那个人。
我明白我的想法已经远远背离了这世上的常理,以及我最初的期待,但是我必须做出选择,不能再退缩拖延了。他变不了,那么我来改变,我来接受。
我理清了思路迅速写了回信,将我的计划简要地透露给甘沐泉知道,因为我将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个人情感的问题,而是已经与国之政局千丝万缕无法摘清。我需要一个与我心意相通,才干不在我之下值得我信任的人,替我在留在朝中陪伴在圣上身边掌控事态变化。我不能保证我不被自己的情感左右,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到时候我希望甘沐泉能够及时将我拉回正轨。
让人将我的信传回京中,我的思绪再次回到了眼下当务之急要处理的事。
我与谦郡王已经达成一致,打算暗中联手让顾尘羽过的更舒服一些,所以我首先要弄清楚的就是谦郡王告诉我的他察觉到的那些势力眼线是否属实。为了共同的利益谦郡王在这个阶段或许不会对我有所隐瞒,但是我的职业习惯是所有拿来的信息都必须经过我的验证才能放心使用,免得被人蒙蔽一步走错步步上当。
我安排好了人手查对北周使团各路眼线的立场,接下来召见了专门负责盯着顾尘羽的心腹影卫,询问今晚情况。
其实这才是我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被囚困在木笼之中,伤病交加的顾尘羽究竟如何了?是否已经得到了我辗转交给阿奴的药,是否能有一点吃食充饥?
112不速之客
影卫向我回禀道:“大人,在驿站安顿后,顾尘羽被放出木笼。几个奴隶相互照应,见他行走不便,还为他送了一些水和吃食。看起来他比下雨的时候恢复了一点体力。阿奴按照大人的吩咐在得到北周看守的同意后一直陪着顾尘羽。另外府里带出来的那个女奴也很热心,帮忙张罗,央人同意了晚上就让顾尘羽与一众奴隶们睡在一起。”
影卫提到的那个女奴叫红绸,就是一直被我怀疑与北周密探有关系的那个人。为何她反而主动央求人不单独关押顾尘羽,让顾尘羽与一众奴隶们一起呢?莫非此行之中其他奴隶里还混有北周的密探?逻辑上说不通,如果红绸代表的势力对顾尘羽是存了敌意,理论上应该将顾尘羽隔绝单押才方便进行鬼祟的事,否则一群人前后左右众目睽睽围绕着,做什么都不会完全不为人知。那么红绸实际上是代表着要保护顾尘羽的北周人么?
在谦郡王给我的势力眼线判断中,红绸并未被纳入其列,毕竟红绸名义上是我府里的奴隶。但实际红绸与北周使团的奴隶以及底层的守卫兵卒相处都不错。我一开始觉得是红绸有北周口音更容易取得北周人的信任,现在细想,或许红绸的来路不像我知道的那么清白。
我吩咐影卫继续回到暗处盯着顾尘羽,一旦发现有人对顾尘羽做恶,一定要护着顾尘羽安全,同时尽快通知我。影卫的好处就在于他们执行命令从不问原因,而我已经无法解释这样关注顾尘羽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
索性此时我们离开京城不远,我想那些居心叵测的势力今晚也没胆子做什么坏事。如果换我是阴谋的策划者,想要顾尘羽的性命,也会让他死在一个更有利的地方,比如边境那里更容易挑起两国争端引起各方势力猜忌。
有阿奴和红绡关心照顾,再加上我与谦郡王达成的协议,顾尘羽的生活情况应该能渐渐好转。我开始思量着明日再去弄一辆马车,让阿奴和顾尘羽充作车夫,总之,要先将顾尘羽弄出笼子。否则一旦发生什么事,他被困在那么沉重的木笼里避无可避,很难被迅速转移。
在我即将睡下的时候,驿站外突然传来了喧哗之声。
驿长战战兢兢进来通禀:“夏大人,陈小侯爷连夜来访,恳求面见大人,说有要事相商。”
陈行洲?这货不是应该带着他的金童子四处逍遥去了么,怎么大半夜又来骚扰我?莫非他被金童子甩了心态失衡,又听说我要出使北周,便死皮赖脸纠缠我?反正一提起这个人,我就不由自主焦躁不满。
不过我想他也是看准了我的这种心态,才连夜来访,赌我会见他。明知道我对他厌恶防备,他敢硬着头皮来,一定应该是有正经事。这就是我的判断,无论我私心之中多么不想见他,在这种暗中风起云涌的时刻我不敢错过任何可能对我有利的消息。
“请陈小侯爷进来吧。”我急忙穿好外衣,将已经散开的头发随意束好,坐在了桌旁。
桌上残灯如豆,昏黄静谧,我肃穆端坐,心神如灯苗闪烁难安。
我不知道在陈小侯爷这种喜欢同性的人眼里,我究竟是怎样的“绝色”,反正我能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与看金童子差不太多,是根本掩饰不住的迷恋。
尤其深夜,在卧室之中静谧场所,或许也给了他某种不良的心理暗示。总之,他不仅是眼神,脸上的笑容都仿佛含着一股子暧昧。
我强忍着厌恶的情绪,绷起面孔,冷冷问道:“陈小侯爷,这么晚了您不在京中休息,怎么连夜跑来这小小驿站?您的那位金童子呢,他舍得您半夜离开他的身边?”
一提起金童子,陈小侯爷果然是收敛了不少,他在我对面入座,叹了一口气,难得开口是正经的调调:“夏大人,当初金童子行刺于你,是他的不对。夏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他一马,与我们是莫大的恩惠。我心中一直记着这份人情,不晓得该如何报答。最近我从金童子那里听说了一个消息,一开始没太当回事,后来想想还是应该告诉夏大人。”
“陈小侯爷太客气了。究竟是什么事情,让您夜不能寐追到这里非要告诉我呢?”我其实是很好奇的,听他口气显然不是欲求不满寻我开心,应该是真有什么事情纠结在心中,斗争了一段才决定让我知情,否则他良心难安。
“我已经反复劝说让金童子早点从万金楼内脱身,不过因为行刺失败的事情,他暂时还是无法逃出他义父的掌控。金童子暂时就与我一起住在京城外的别院,他偶尔失踪几天,做完了他的事还会回来找我。可有一次他回来之后很不安,说是万金楼接了一个大生意,义父非要他参与,口口声声说只要做成了,连带他义父都金盆洗手回家养老。只要是他义父退隐了,他自然也就能够彻底摆脱那见不得光的行当,专心与我厮守。”陈行洲停顿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说实话,我是真的不想再与金童子分开了。每次他出门,我都怕他再不能回来。他说,如果他真不回来了,就一定是变心抛弃我了,让我也不要惦记着他,好聚好散。可是我知道,他不会变心,他爱我。他是怕他万一死了,我会难过。这种事情,我对旁人说了恐怕也没什么人愿意听愿意信。夏大人,你了解我……总之这种感觉,不会错的。你与那个奴隶之间,恐怕也不是主仆那么简单,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我并未被陈小侯爷的真情感动得失去了常态,而是习惯性对他冷嘲热讽道:“感情的事情谁也说不明白,陈小侯爷连夜找我,不是只为了倾诉吧?”
我一向对陈行洲都是这种恶言恶语,他并不介意,只是继续说道:“金童子提了那件事之后,我自然很上心,唯恐他在这种大任务之中会有什么差池。经过一番调查,还有从金童子那里套话,我终于弄清楚了一点眉目。万金楼将在我昭国与北周边境那里有大行动,倾巢而出,据说雇主开出了天价,一旦事成的收益相当丰厚,许多人就可以洗手退隐足够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我不懂时局,可是有了上次金童子欲行刺夏大人的事总算长了一点教训。我怕他又干出什么事妨碍了夏大人的公务……我仔细打听了一阵子,确定他们将在最近这两个月内动手。那时候夏大人的送嫁使团刚好到边境附近。”
我心道,看来我的预感和推测没错了,雇佣万金楼那些杀手出面搅混水,的确是不容易防范,事后也很难理清楚究竟何人指使。看来陈行洲找我通风报信,是做对了。
113山雨欲来
我的语气略微温和了一些,耐心问道:“陈小侯爷跑来向我透露消息,金童子难道不会察觉异样么?”
陈行洲感觉到我的态度变好了,他更加积极地解释道:“以前小童出门从来不告诉我,总是突然失踪,这一次他提前好几天就对我说要出远门,今天中午离开。”陈行洲皱眉,“他很反常,临走前一会儿说让我送他,一会儿又说让我忘了他,早点去找我旧相好。我哪有什么旧相好啊……他便叮嘱我回京中少在外面闲逛,实在憋不住出门就多带人。”
我冷哼道:“金童子对你还真是一往情深。他应该是暗示小侯爷要注意安全,并且早点来找我吧?”
陈行洲一脸不好意思,忐忑道:“我也很快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若直说了什么‘旧相好’这种事又怕夏大人生气。”
“算了,陈小侯爷当初一片痴心我也不是不知道。好在您已经有了金童子,过去那些恩怨我亦不会计较。只是按照以前的经验,但凡我与您相遇,总是没什么好事。这一次我也会加紧防范。”我停顿了一下,咬牙做出决定,“金童子的意思,其实也怕小侯爷您出什么意外。毕竟万金楼这次大行动为求周全,或许会专门派人监控主要杀手的亲眷,也算是人质威胁。金童子让您来找我,大概是希望我能念在旧情照顾您的安全。”
陈行洲更加惭愧,犹豫道:“此番我只带了两名护卫连夜赶路,并未遇到什么不妥。或许是小童瞎担心了,我知道夏大人不喜欢我出现,通报了消息之后我将尽快回京中闭门不出,理论上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我摇头,眼中浮起一层邪恶的意味,郑重说道:“不妥。按照目前我掌握的信息,万金楼这次要做的事情恐怕于国不利。你在我手里成为我控制金童子的筹码其实很不错,这份大人情我不能不收。”
陈行洲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是夏大人关心我的安危呢。”
我笑道:“陈小侯爷当我是开善堂的不成?既然您主动送上门来,我就收下这份大礼。您也难得有报效国家的机会,这一次便从了吧。”
陈行洲自知难逃我的“魔掌”也不多说,反而恐怕是还存了对我的什么不良迷恋之情,也并不抗拒我强留他随团北上。
有些时候我真的不太明白男人的心思,他们的心中真的能够装下那么多喜欢的人么?像陈小侯爷这样的已经算是很专情的,却仍然无法克制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贪念,那些娶了三妻四妾还天天外出逛青、楼勾三搭四的男人又是怎样花心就不必说了。
我第一次将自己跳出男人的圈子,回归到从小女人的角度琢磨着男人的想法,绕来绕去我绕不开对顾尘羽的念想。我在他心中究竟是什么位置呢?高高在上敬畏着的主人么?他易主之后会立刻将那个位置换成别人么?
不过陈行洲的出现除了带来信息和我的烦恼,也同时产生了另外的好处。
次日清晨,我有了很冠冕堂皇的理由增加一辆马车,专门给来送我的“好友”陈小侯爷乘坐。我们送嫁使团之中抽调不开车夫人手,与北周使团商量借调个会赶车的奴隶伺候。谦郡王很配合,到了当日中午,车子和车夫都备妥了。
我看着顾尘羽与阿奴并肩坐在车前有说有笑,车内那位让我烦恼的陈小侯爷也似乎完全可以被忽略了。
陈小侯爷自带的两名护卫,经我允许其中一名回京中给陈家报信,另一名就留在车内陪着主子。我为显得关怀照顾,还另外指派了两名防卫司的护卫专门负责陈小侯爷的安全,彻底将他的行动控制起来。
接下来十几日皆是大晴天,春风和煦,车外温度宜人。我几乎是弃了我那辆舒适的马车,整日骑马,在使团的队伍中来回溜达。
别人可能猜测着我的目的是为了加强防范或者与北周使团联络感情,其实我只是想要多看看顾尘羽。
在我的暗中关照之下,阿奴寻到了一件旧衣服给了顾尘羽,遮盖了他背上新添的鞭痕。虽然奴隶的待遇在哪里都不可能太好,但是有了阿奴帮衬,顾尘羽似乎又回到了在我府中那会儿的心境,看起来好像是摆脱了那天的悲伤绝望。
看着顾尘羽与阿奴轻松相处,看着红绡对阿奴眉目传情,对顾尘羽发自内心地照顾关怀,有时都让我开始怀疑我所知道的那些情报全是假的,让我幻想着根本没有什么阴谋诡计,没有什么敌对立场,人和人之间只有真情在。
为了方便管束,无论是北周使团还是我们昭国的奴隶,入夜后都是统一在护卫队指定的地点席地休息,不能走出官兵防守的圈子,十几天之后奴隶们也就自然熟识。无论哪国的奴隶都是最底层的苦力,反而没有两国的官员兵丁护卫之间的那种戒备。他们不像两国官兵那样分开设营,泾渭分明,而是挤在一起混成一片。
因此由北周使团负责看管的顾尘羽与我带出来的奴隶往来并没有什么不可以。
按照我的观察,红绡对将顾尘羽是爱屋及乌,红绡对阿奴眉目传情,估计是见阿奴对顾尘羽那样关照,便也将顾尘羽当成自己的弟弟护着。每天晚上三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虽然并未脱离一众奴隶休息的地方,仍能看出他们三人明显更为亲近。
我能够感觉到当我骑马经过顾尘羽身边的时候,他故意低下头不敢与我对视,等我走开后,他又似乎盯着我的背影发呆。这是影卫告诉我的,我背后没长眼却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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