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她,看在吕衡死前说出线索的份上,索性也将他们一起葬了吧。吕衡与守敦是分不开了,这三人,生前纠葛裹缠,死后同穴而眠,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萧沉月低声道:“若浮当真是个可怜的女子,只望她来世投个好人家吧。”冷羿此时也再无对吕衡的仇恨,纵观其一生,何曾有过欢快之时,时时背负着枷锁前行,这其中,既有他师尊所赐,也有他自己背上身的,到最后,却落得如此这般田地,徒留唏嘘。
想到这里,冷羿蓦然一惊,吕衡所背负之物,难道不就是自己现在所背负之物吗?方方一念,冷羿突然伸手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凌寄傲和萧沉月忽然听到“啪”的一声,愕然竟看到冷羿如此举动,不禁愣在当场。
萧沉月急忙上前,手抚冷羿脸上五条指痕印,急怒道:“你疯了?”凌寄傲眉头一皱,却是没有言语。冷羿不惯萧沉月在凌寄傲眼前对自己如此亲昵,向后退了一步,苦笑道:“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不该想起之事。”萧沉月嗔怒道:“想起什么事也不至于要打这么重的耳光呀!”说罢,又伸手欲抚。
冷羿没奈何,自己伸手,掩住面上指痕,悄悄向萧沉月使了个眼色,方才道:“没事没事,清醒了便好。”萧沉月这才想起凌寄傲还在一旁,狠狠地瞪了冷羿一眼,没再作声。
凌寄傲深深看了一眼冷羿,开口道:“既然无事,我们这便回持恒行吧。这里之事,自会有人处理。”说罢,目光再次扫向那一堆齑粉和若浮尸身,长叹一口气,转身走出院门。
冷羿与萧沉月全没想到,一番追踪,虽然知晓了清河惨案的来龙去脉,竟以如此方式收场。栾守敦、吕衡、若浮三人纠葛不休,却都落得身死魂飞的结局。二人相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沉重,全无半点查出真相后的喜悦之情。
萧沉月低声道:“如果我当日能早知吕衡之事,也许若浮便不必死了。”冷羿摇摇头,道:“你也不能未卜先知,何须自责。再说,若浮选择自尽,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事已至此,多想亦是无益,我们走吧。”萧沉月轻叹一声,没再言语,跟在冷羿身后,走出院门。
二人走出院门后,发现门外已站着数条汉子,装束不一,远近不同,唯有眼神之中却是俱都透着精干,一脸惕色望向四周。凌寄傲正低声对其中一名灰衫汉子说着什么,眼见冷羿二人自院门走出,他方挥挥手,那汉子这才转身离去。
凌寄傲招了招手,示意二人过去,凝声说道:“我已安排妥当,你们先随我回持恒行再说。”冷羿点点头,一旁自有人牵来三匹马,三人翻身上马,直向持恒行而去。
待快到持恒行时,人烟已渐稠密,三人下马步行,凌寄傲侧头看了一眼萧沉月,看似随意道:“萧姑娘骑术不凡,比冷兄弟可要强上许多。”萧沉月心中一惊,她本为契丹人,骑马射箭对她来说,实属寻常,没想到却被凌寄傲看了出来,当下笑意晏晏道:“凌大哥说笑了,小女子少时家中尚算殷实,偏又不喜女红,心慕花木兰飒飒英姿,才学了一点骑马的功夫。”
冷羿在一旁听到此言,不由奇道:“花木兰是谁?”萧沉月笑道:“花木兰是一位代父从军的女将军。”接着将花木兰的事迹约略讲了一遍。冷羿听后,驰然神往,道:“巾帼不让须眉,真乃奇女子也。”萧沉月回道:“是呀,以女儿之身而立赫赫战功,也算是绝无仅有了。”
凌寄傲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保家卫国,血染沙场,本就是男儿应做之事,女儿家还在绣绣女红,相夫教子的好。”萧沉月柳眉倒竖,刚欲反唇相讥,一旁的冷羿已是扯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必争论。萧沉月这才强压怒气,不再言语。
凌寄傲似也觉此言太过卤莽,便没再作声,对萧沉月精擅骑术之事也再无深究,三人就此一路无言而至持恒行大门。
看着持恒行门口那扇朱漆大门和两只张牙舞爪的镇邪石狮,冷羿突然没来由地想到,正是在此地,自己与吕安初次见到栾守敦、若浮、吕衡,只是数月以前之事,没想到短短时日,当日站在这门口之人,俱已身殒,独留自己一人,心中不禁一阵唏嘘。
凌寄傲却是昂首跨入持恒行内,他虽然来此甚少,行踪也颇为隐秘,但持恒行内还是有人认识于他。此时见他与冷羿二人返回,却独独不见栾守敦,心中也是犯起了嘀咕。
凌寄傲丝毫不理会众人眼色,大踏步直奔栾守敦书房而去。冷羿二人跟在他身后,直到行至书房门口,凌寄傲方才回头对冷羿道:“冷兄弟,麻烦你将持恒行里众人叫到此处,某家有话要说。”说罢,不待冷羿答应,转身便走入书房之中。
冷羿苦笑一声,他虽可算持恒行之人,但一来此地,便被遣入商队,回来之后,只顾着查探线索,又哪里认识持恒行中其他人。他环顾四周,只见几个商行中人正探头探脑地看向他们,眼神之中却是充满疑惑之意。冷羿突然自那几人中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当日被栾守敦派去跟踪他与萧沉月的其中一名身材略矮的汉子,犹豫一下,向那人招手示意。
那汉子面色一愣,左右看了看,方才确定冷羿是在叫他,迟疑片刻,这才走上前来。冷羿小声道:“唔,这位兄弟,麻烦你将商行里所有人叫到此处,嗯,有事相告。”
那汉子略一踌躇,便拱手答道:“是。”说罢,转身而去。冷羿生怕他问东问西,推托不去,眼见他并无一句多言,领命而去,方才放下心来。
未过多时,那汉子便将还在持恒行内的众人唤至院中,凌寄傲也恰在此时,推门而出,眼见商行众人皆已聚于此处,眼神之中不禁微露赞许之色,扬声说道:“栾东家突染疾病,已回老家静养。商行一应事务,暂交某家负责。”说罢,一扬手中印鉴和栾守敦亲笔所写交托文书,接着说道,“只是某家身有要事,也不能久留,明日自会有接手之人掌管持恒行。行内一切照旧,尔等也不必惊慌。”
院中众人闻听此言,不由惊诧,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身染重病了?一时之间,交头接耳之声不断,凌寄傲也由着他们私语,并不作声。这时只闻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栾东家还差我们半年的工钱,这该怎么办?”一语既出,众人纷纷附和,声浪也霎时大了起来。
凌寄傲眉头一皱,道:“此事易办,明日便将你们的工钱补了,另外,再多发两月工钱,以励各位为持恒行出力。”话语之声虽不甚大,但却清清楚楚传入诸人耳中。众人一阵欢呼,再也无人纠结栾守敦去了何处。
本章完
第105章 章十六()
凌寄傲眼见众人喜形于色,心中一块大石这才放下了地。持恒行虽是胜书盟产业,但盟主秦轩深知韬光养晦的道理,不虞让江湖上太多人知晓,是以才由得商行中人将栾守敦视为东家,不光是持恒行,胜书盟其它产业也俱都如此。此法虽可让江湖上其它门派势力摸不清胜书盟的底细,但似眼前这般,栾守敦突然身亡,却也是一件麻烦事情。也幸而秦轩早有此虑,命各个产业明面上的东家写下交托文书,以备不时不需,现下却是起到了效果。
凌寄傲见此事已然解决,扬声说道:“既然大家并无异议,还望大家竭尽所能,为商行出力。好了,这便散了吧。”众人喜笑颜开,纷纷散去。凌寄傲低声道:“冷兄弟,你二人随我进来。”说罢,转身走进书房。
冷羿与萧沉月也随之走了进来,萧沉月走在最后,顺手将房门关上。凌寄傲却没有如上次一般,坐在紫檀木桌之后,而是与冷羿二人一同坐在客椅之上。
三人坐定之后,凌寄傲再无适才略显轻松的面色,瞬时便凝重起来,也不多言客套,开口便直入正题:“冷兄弟,今日之事,你二人万万不可向外泄漏半句,否则,恐怕江湖之上,将人心惶惶,栗栗危惧。”冷羿一惊:“竟会如此严重?”凌寄傲点点头,两道浓眉似已搅在一起,面色沉重之极。
冷羿虽与凌寄傲相识虽短,所见更是不多,但他所熟知的凌寄傲乃是一个豪迈粗犷,纵天塌下亦可当被盖之人,没想到此事竟会让他这般郑重叮嘱二人,想来也是觉得颇为棘手,当下小心翼翼问道:“究竟是什么事?凌大哥能不能告诉小弟一二?”
凌寄傲沉思片刻,方才说道:“冷兄弟也算身涉其中,恐怕日后在江湖上行走终究会遇上,某家便细细说与你听,望你可多加提防。”冷羿与萧沉月知道凌寄傲所述之事必是极为隐秘,当下屏气凝神,静听凌寄傲之言。
凌寄傲稍稍整理一下思绪,似在考虑从何说起,半晌方道:“吕衡所说之语,乃是曾在神州之上,江湖之中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无度教中交口流传之言。”冷羿一愣:“无度教?”凌寄傲点点头,冷羿奇道,“掀起无数腥风血雨,为何我会从未听说过?”
凌寄傲耐心解释道:“此教行事甚为隐秘,外人难以得知,是以声名不显。但适才吕衡所说的那一十六字,却是曾在江湖中掀起过惊涛骇浪。这数百年间,无论朝堂之上,江湖之中,但凡这十六字所出现之时,莫不是惊天血案。”
冷羿惊道:“数百年间?”凌寄傲点点头:“这还只是知晓之案,这十六字或被人写于凶案现场,或由走投无路而自尽的凶徒口中道出,但却无人知其缘由。”冷羿皱眉道:“这帮人行事如此隐秘,凌大哥又是如何知晓的?”
凌寄傲叹道:“若不是盟主相告,某家哪会清楚此中隐情。”冷羿讶道:“秦盟主又是从何而知?”凌寄傲答道:“盟主学究天人,心细如发,却是在钻研前唐安史之乱时,发现颇多疑点,仔细探查之下,方才发现,背后实有一股极大势力在操纵此事,否则以当时的开元盛唐,绝无可能在短短数十年间,颓败成那般模样。他多方查探之下,竟是揭露出一个惊天之秘。”
冷羿与萧沉月何曾想到,吕衡死前一言,竟牵扯如此之大,当下愈加凝神细听。凌寄傲接着说道:“安禄山与史思明均为胡人,因立战功,而受李隆基赏识,官至前唐将军。此二人狼狈为奸,起兵叛唐,历七年之久,最终两人却均死于亲子之手。盟主觉得,这二人虽然作恶多端,罄竹难书,但绝对是狡诈如狐之辈,怎可能一前一后,同丧命于亲子手中?于是,盟主多方探查,竟被他找到了二人真正的墓穴。原来二人竟是合葬在一处极为隐秘之地。”
冷羿目瞪口呆,萧沉月惊声讶道:“自古只有夫妇合葬,莫非他们二人之中有一人是女扮男装?”凌寄傲摇摇头,道:“那倒不是,他们倒的确是如假包换的男子。”萧沉月追问道:“那为何要合葬一处?”
凌寄傲缓缓道:“盟主在墓穴之中找到了安禄山亲笔所书,这才知道被他们亲子所杀的根本不是他们本人,而同穴合葬的还有另外三人,这五人便是当时的无度教教首。”
冷羿眉头紧锁,开口问道:“他们为何要借亲子之手假死逃遁?安禄山又为何要留下手书?”凌寄傲道:“安禄山在手书中写得清楚,当年叛军已近末路,再难有翻身之机,与其到时兵败被俘,不如假死逃遁,潜于暗处,再徐图之。所以他与史思明商议之后,先安排自己被杀,相隔四年后,史思明也故伎重施,假死而遁。至于他为何留下手书,据盟主所言,安禄山此人,经纶伟略,心高气傲,偏偏一身本领,世人全不知晓,却只能装痴作肥,贻笑大方。他心中不忿,这才于墓穴隐秘处留下手书,既盼人知,又怕人知。”
冷羿这才知晓原来世人所知的那个扮丑弄怪,只为博贵妃一笑的安禄山竟有如此一面,不由感叹道:“能屈能伸,实乃枭雄。”凌寄傲点点头:“盟主也是这般评述于他。安禄山在手书中详尽地记载了无度教的由来,现下你们听到的一切,都是盟主自安禄山手书之中看来的。无度教乃是源于大汉末期之时张角所创立的太平道,后张角被杀,黄巾而灭,太平道便转入暗中发展。然官府禁绝,道众杀得杀,散得散,渐入绝境。就在此时,太平道中却是出了一个惊才绝艳之人,名叫皇甫鸣琅,凭太平道竟创出一门不世奇功‘化端万法’,而后再创无度教,取‘太平中立,无量度人’之意。安禄山在其手书之中,对‘化端万法’推崇之至,竟将它与传说之中的道门第一天法‘太虚洞玄经’相提并论。”
冷羿一脸惊骇,虽然他全然没有听说过“太虚洞玄经”,但凌寄傲既称之为道门第一天法,想来绝对是顶尖功法,而创立无度教之人竟能自创出堪比道门第一天法的武学,恐怕放眼苍茫史乘,能胜过此人的也不过凤毛麟角。
想到这里,冷羿开口问道:“那‘太虚洞玄经’又是何物?为何被称为道门第一天法?”凌寄傲答道:“‘太虚洞玄经’只存于传说之中,却无人能够得见真颜。据说,这门功法神妙万方,修到极处更可白日飞升,立地成仙,想来也是以讹传讹罢了。不过某家也只是道听途说,若你想多知一些,他日遇见盟主,不妨直接问他。”
冷羿暗暗记在心里,忖道:“‘九霄云龙功’的功法残缺,凭之报仇显然无望,他日若得遇秦盟主时,定要向他好好打听打听‘太虚洞玄经’之事。”计议已定,方才开口道:“那皇甫鸣琅后来如何了?”
凌寄傲答道:“皇甫鸣琅创立无度教后,虽在暗中发展,但受者众多,渐渐浮上水面,终于引起了官府的注意。彼时士林之中,不忌放逸,崇尚清玄,对无度教并无太多限制。皇甫鸣琅却心忧太平道前车之鉴,唯恐无度教步其后尘,竟将无度教教众化整为零,遣而散去。”
萧沉月插嘴问道:“他这般做法,也是解散了事,岂非与官府压制太平道的结果无异?”凌寄傲苦笑地摇了摇头,道:“初时某家也与你一样想法,但此人渊图远算,智深若海,又岂会如此轻易将无度教散去?他将无度教教众遣散之后,只余教中骨干,命教众或仕、或武、或农、或商。如此一来,明面上看,已再无无度教,但从另一角度来看,无度教已成绝不可能被铲除的势力,因为它的触角已上及朝堂,下达市井,朝野之中,江湖之上,俱有它的踪影。”
本章完
第106章 章十七()
冷羿咂舌不已,惊道:“那照此看来,这数百年间,无度教岂不是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凌寄傲叹了口气:“皇甫鸣琅秉无量度人而创无度教,却不是为了自身权势,否则依他才智武功,恐怕这天下之史真得要改写了。自此人仙游之后,无度教确是依他所策,暗中发展,承无量度人之本意,行走世间。只是皇甫鸣琅恐怕也没有想到,无度教庞大的潜势力,最终会令继任之人有了越来越大的野心。从此之后,朝堂、江湖再无宁日,而无度教教首也自改称呼,将教首改称青尊。”
冷羿与萧沉月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瞠目结舌之状,萧沉月涩声道:“为何他们要更改称呼?”凌寄傲摇了摇头:“此点安禄山手书中并未明说,不过据盟主推测,想来是与无度教教义有关。安禄山正是彼时无度教之青尊,此人身为胡人,体态痴肥,却是狼子野心。手握重兵及遍布天下的无度教潜势力,终起篡唐之心。往后之事,你们也应该知晓了。”
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