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寄傲心中一凛,虎目之中透射而出冷冽厉芒,直视向栾守敦。若照他所言,就算自己强行将吕衡带回胜书盟,恐怕也绝得不到任何线索;但若不依他所言,现下若浮的命便捏在他手中,万一这个女人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再想从吕衡口中得知他背后势力,亦无可能。凌寄傲武功高强,性格豪爽,却并非谋断之才,再三苦思之下,仍想不到一个两全其美之计。
正在这时,冷羿突然开口:“栾守敦,你带着她就算能走出这个院门,又能永远避得开胜书盟的追踪吗?”栾守敦暴起之时,根本没考虑过这些问题,现下从冷羿口中听到,心头不禁一颤,持刀的手也缓缓松开一线。
萧沉月眼见冷羿之言起了作用,也在一旁趁热打铁道:“你也不可能永远把刀架在她脖子上,更不可能永远绑住她的腿,不让她有半点空隙离开你的视线。她爱的本就不是你,就算你把她挟持身边,只要她有机会,定会逃走,甚或刺杀于你,你能保证可不眠不休守着她吗?”
萧沉月这番话却似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栾守敦心间,令他持刀之手慢慢向下滑去。众人见他已被打动,暗暗舒了一口气,此事如能这般解决,当是最好不过。
未料,栾守敦目中凶芒一闪,本已慢慢放下的匕首突然一抬,重又横在若浮咽喉,只听他阴冷笑道:“好小子,差点被你们两一唱一和之言给蒙蔽了,就算胜书盟要追要杀,就算怜筠要逃要跑,都是后话。老子自有办法逃得过胜书盟的罗网,也自有办法让这个贱妇服服帖帖,不敢动半点心思。”
冷羿与萧沉月对视一眼,均觉栾守敦已入癫狂,无可理喻,恐怕再难从他手中夺回若浮。吕衡双目全然通红,牙关紧咬,嘴角渗出两行鲜血,却不知是由何处流出。若不是顾念若浮安危,恐怕他早已奋身而上,将栾守敦撕成碎片。
正在僵持不下之时,突然一个最不可能开口的人开口了,只听一串悦耳如铃之声自若浮娇艳朱唇中传出:“阿衡!”
栾守敦的匕首离她喉间极近,她方一开口,气息激荡之下,刀刃便在她喉间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煞是惊人。萧沉月惊呼一声,吕衡狂吼道:“不要说话!”
栾守敦也觉有异,斜眼一瞥,忙将匕首稍稍挪开,这才令众人略略安心。若浮却是丝毫不顾,继续说道:“阿衡,当年一场疫病令我们天各一方,我本以为今生再无相见之日。直至我们重逢之时,我都以为是在做梦一般。你丝毫不嫌弃我残花败柳之身,定要为我赎身,从那时起,我便打定主意,生世永随君侧。那日大红花轿抬我过门之时,那轿子抬了我一路,我便哭了一路,不为悲,只为喜,不为姻,只为缘。可是天意弄人,洞房之时,我才发现原来不是你。那时,我便已死了。只是我性子柔弱,听见栾守敦说你半年后就要返回,终究还是舍不得你回来之时看见我那一抔黄土,寻思着见你一面之后,再赴幽冥。待到你回来,栾守敦得意洋洋地让你拜见他的如夫人时,我看到你眼中的震惊、愤怒、悲哀、凄凉,虽然你掩饰得很好,但怎么可能逃过我的双眼。那一刻,我便活了。之后,我愈加对栾守敦恭顺有加,不露声色在他耳旁提醒你是我的同乡;若没有你,他也不可能认识我;你无依无靠,唯有依附于他。栾守敦慢慢接受我所说之话,将你由管杂事的小管事,提拔至统领商队,持恒行内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大管事。直至那时,我才能偷偷找你,你也方有能力掩饰住我们的关系。那段时日,是我这辈子最快乐,最欢喜的日子。当我告诉你,你将携价值连城的红货去往涿州榷场之时,你眼中闪烁的光芒让我捉摸不透,在那一刻,你仿佛不是我认识的阿衡。过了几日,你便告诉我,此去契丹将会有事发生,但你绝不会出事,要我安心等你回来,带我远走高飞。我心中忐忑,直至清河惨案消息传来,我便知定是你所为。阿衡,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心狠手辣,绝情绝义了?”
吕衡此时,目中赤红早已消退,满面之上,只余泪痕,颤声说道:“若浮,我……”不待他说下去,若浮抢着说道:“只是在我心中,任你成佛成魔,终究还是我心中的那个阿衡。无论你去往何处,幽冥我伴,黄泉我随,纵使万劫不复,哪怕只余一丝魂魄,你的若浮也会陪你左右,永不离弃。”
此时的吕衡已然泣不成声,堂堂七尺男儿,哭得却如一个泪人儿一般,冷羿悄悄伸手,拭去眼角泪痕,侧目望去,萧沉月也已是梨花带雨,泪流满面。站在一旁的凌寄傲虎目之中,仿佛也含蕴泪光。
栾守敦厉声喝道:“不准再说了!”若浮微微一笑,软言说道:“栾守敦,我知你待我极好。今天让我把话说完,以后恐怕再没机会说了,好吗?”栾守敦重重地哼了一声,却没再言语。
若浮继续说道:“自从清河惨案的消息传来,我便夜不能寐,那二十多条冤魂终究是因为我,才会惨死在清河。阿衡,你有罪,若浮亦同罪。”
吕衡大吼一声,叫道:“与你无关,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罪。”若浮摇了摇头,却没在此事上再说下去,话锋一转,道:“阿衡,自小爹娘极是疼我,为我定下亲事,这你是知道的。后来遭逢大变,被人卖入青楼,再后来,嫁给栾守敦,成了他的如夫人。现在,你又要凌大哥让我离开,可你会否想过,天下之大,我一介弱女,何处容身?”吕衡犹豫一下,厉声道:“只要能离开栾守敦,你去哪里都可以,哪怕找个忠厚本分之人嫁了亦可。”
栾守敦怪笑一声:“吕衡,她现在在我手中,你还在做梦吗?”若浮轻轻一笑:“阿衡,你根本不知我心中所想,我只愿与你相偕。方才我说了那许多,只想告诉你,从小到大,我没有为自己做主过一件事情,到了此时此刻,我也不愿再听任何人的话,我只想可以自己选择一次。”
栾守敦一紧掌中匕首,恼羞成怒道:“你的命都在我手中,贱妇,你还想有选择?下辈子吧。”若浮笑靥再绽,绚烂之中负携着彻骨的凄艳,绮丽之余却透露出满怀的神往。
萧沉月蓦然大叫道:“不要!”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若浮猛然前倾,将颈项送到匕首前,奋力一拉,鲜红的血瞬间喷涌而出,血蒙蒙一片,染红了天,染红了地,染红了众人眼中所看到的一切。栾守敦也被惊呆,怔怔地看着若浮慢慢倒下去的身体和飞溅而出的血红,呆若木鸡。
吕衡嘶吼一声,一步便跨了过去,扶住若浮尚未倒下的身体,一只手掌压在若浮脖上伤口,只是伤口太深,鲜血仍源源不绝地从吕衡指缝中流出。吕衡悲声道:“若浮,你……”若浮面上仍是带着微笑,轻声道:“阿衡,我做到了。”
吕衡颤抖地用另一只手轻抚若浮秀发,痛苦地闭上双眼,泪水如山泉一般蜿蜒流淌。吕衡小声道:“是的,你做到了,若浮,你做到了。”待他睁开双眼之时,若浮已然香消玉殒,魂飞渺渺。
本章完
第103章 章十四()
吕衡注视着若浮仍带着笑意的脸庞,慢慢地将她再无生命的躯体放在阴冷潮湿的泥地之上,轻轻地为她一双已无生气的秀眸抚上眼帘,缓缓地站起身来。正当众人以为他要说话之时,却见吕衡身形一展,奋力扑向站在一旁的栾守敦。
栾守敦自他站起之时,便在小心戒备,眼见吕衡向他扑来,迅即向旁一闪。吕衡重伤之余,已全无对战冷羿之时的速度与力量,被栾守敦避开不说,脚下竟也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栾守敦目色一亮,哪肯放过如此良机,脚下一转,肥胖的身躯似若无物,轻轻巧巧一个转折,便落在了吕衡身后,紧接着左掌一抬,紧紧按在吕衡肩臂处,右掌所执匕首已然紧紧贴在吕衡脖颈处。
这一下,兔起鹘落,前后还未过瞬息工夫,吕衡便落入栾守敦手中,凌寄傲纵然有心相救,却也是徒呼奈何。
凌寄傲虎目圆睁,怒声叱道:“栾守敦,你害了一条性命还不够吗?”栾守敦阴阴一笑:“谁让这狗贼急红了眼,自己送到我手上的?凌寄傲,若你还想把他带回胜书盟,便乖乖让我离开。我安全之后,自会挑断他脚筋,留你处置。否则,你永远别想知道他背后之人。”
凌寄傲后悔不已,早知吕衡与那女人情深,一见那女人自尽,便应擒下吕衡,不让他有扑向栾守敦的机会。只是现在悔之晚矣,栾守敦恐怕绝不会再犯与适才同样的错误。
正当凌寄傲绞尽脑汁,思索对策之时,一旁的冷羿却是突然开口道:“吕衡,你心痛若浮之死,那清河客栈内二十多条人命,他们的家人难道就不心痛吗?你与若浮之事,我们都听在耳里,造化弄人,莫过于此,但若不是你师尊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你与若浮又何须这般?我听你所言,似对你师尊所为,也有怨怼之意,为何不帮助凌大哥,帮助胜书盟,找出真凶?也可算为若浮做一点事。”
吕衡木然听着冷羿之言,一双如死灰般的眼睛似有一丝醒悟,一缕渴望,缓缓道:“当日从清河客栈脱身之后,师尊怕事情闹大,命人将你留作替罪之羊,我便觉不妥。若是我一力坚持将你处死,恐怕你早已命丧清河,也轮不到你揭露此事,而至若浮身死。冷羿,你说我应该恨你,还是应该恨我师尊?”不待冷羿答话,吕衡接着说道,“虽然你说得没错,我确是不满师尊屠尽商队。当日从清河客栈出来之后,我便与师尊有过争执。师尊怒极,命人将我囚禁数月,直至我低头认错,方才将我放出。否则,我早已可带若浮远走,哪里会等到今时今日。”
冷羿侧目看了萧沉月一眼,眼神之中尽是惊诧之色,萧沉月没想到自己当日为了救下冷羿,竟白白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若是自己当时多留片刻,便早就可以知道吕衡身份,心中不禁懊悔不已。
冷羿心中暗叹一声,仍望向吕衡,正色道:“若浮之死,谁也不愿看到,只是现在生者已逝,你何不将功赎罪,以慰若浮在天之灵?”吕衡冷笑道:“好一句生者已逝,冷羿,他日若你爱侣也如若浮这般,望你也可平和说出此言。”
冷羿还待说话,吕衡却把头转向凌寄傲,扬声说道:“凌堂主,吕某不论是被栾守敦带离也好,还是随你回胜书盟也罢,此番已绝无活路可走。还望你可怜我与若浮一世深情,能让我们同穴而眠,吕某不胜涕零,我二人将永怀感念。”
凌寄傲也知吕衡所说俱是实情,却是怎也找不出理由安慰于他,虎目黯淡,欲言又止。栾守敦在他身后却是气得七窍生烟,心中忖道:“生不能同室,死后还想同穴?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待我脱身之后,定要将你锉骨扬灰,让你做个孤零零的游魂野鬼。”
想到这里,栾守敦左掌一紧,厉声吼道:“啰啰嗦嗦个没完,还不快点跟我走。”吕衡惨然一笑:“是你跟我走吧。”栾守敦大怒,只待叱喝,忽觉左掌捏住吕衡肩膀处一阵炙热传来,心中大惊,忙欲甩脱开去。未料,那热度竟是升得极快,瞬息之间,青烟冒起,一股焦臭味弥漫开来,竟将栾守敦手掌粘在上面,甩之不脱。
栾守敦大惊失色,剧痛攻心,斜眼看去时,吕衡的肩膀和自己的手掌竟似熔化的蜡一般,血肉竟大滴大滴滚落而下,掌骨已然隐约可见。栾守敦狂嘶一声,全身气力全部用在左掌之上,奋力一挣,这才将手掌自吕衡肩膀处脱出。
不待栾守敦下一动作,吕衡猛然向后一撞。栾守敦十指连心,此时还在痛彻心肺之中,哪防得住吕衡此着。只见吕衡结结实实地撞在栾守敦肥胖的身体上,肩上血肉陡然向后一甩,尽皆落在栾守敦脸上。栾守敦声嘶惨厉,狂吼不止,胖脸之上被血肉碰到之处就如同被浇上沸油一般,转瞬之间便皮肉消融,露出森森白骨。
栾守敦所受锥心之痛,尚余一丝清明,心头怒极,右掌所执匕首已是狠狠割下。吕衡脖项瞬时飙出一股血箭,不偏不倚正射中栾守敦胸膛。只是栾守敦浑没想到,吕衡浑身上下俱已成烈火,沾之即燃,触之即熔。只见那道血箭“咝”的一声,冒出一缕青烟,已然没入栾守敦胸膛。栾守敦瞪大双眼,竟似不可置信一般,只觉体内五脏俱焚,七窍似能喷出火来。他想嘶、想吼、想咆、想哮,可声音却是全然发不出来,只听见自己喉中发出“荷荷”如野兽般垂死挣扎之声。
吕衡面上却是另一番表情,似解脱,似欢喜,似期盼,又似深情。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若浮尸身,轻言道:“定中念想,多感众邪,端正体心,自成一炁。”
说罢,仰天而倒,正压在栾守敦身上,全身血肉,迅速消融,虽无半分火焰,但产生的高温却令隔着数丈的三人都觉炽热难耐,发丝也俱已卷曲。栾守敦此时却已是悄无声息,连“荷荷”之声都已断绝。再过得片刻,二人俱已化成一团灰色齑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开不得。
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虽是高温未退,炙热难消,脸上却都无半滴汗珠,心中更是感觉不到丝毫热意,只觉如坠冰窖,遍体生寒。冷羿最先回过神来,骇然道:“这是……这是什么邪法?”
萧沉月自栾守敦手掌挣脱吕衡肩膀之时,便已吓得躲在冷羿身后,只敢偷偷瞧上一眼,听见冷羿说话,方才颤声道:“他们……他们怎样了?”冷羿答道:“已烧成灰了。”萧沉月略略探头瞥了一眼,惊怖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冷羿看了一眼凌寄傲,见他虎目之中透射出惊诧骇异的眼神,面容之上浮现出不可置信之色,心下忖道:“原来凌大哥也为吕衡邪法而震惊,看来,他似也不知这邪法来历。吕衡这人,所修功法,太过诡异,似外门偏又不是外门,不是外门偏又全无真元,难道这世间除却外门内家武学之外,还有第三种武学的存在?又或者这根本不是武学,却是一门邪法?否则怎会血中带毒,人却无事,更可将人烧成这般模样?唉,刚才看到吕衡眼神之时,便如李伯伯一般,我便知他已萌死志。原以为他也会选择如若浮一般,没想到他竟早就存了与栾守敦同归于尽的想法,看来适才他也是故意让栾守敦擒住的。”
本章完
第104章 章十五()
冷羿还在一旁胡思乱想之时,凌寄傲却已回过神来,沉声问道:“适才吕衡死前所说之话,你们听清了吗?”冷羿努力回想,不过实是刚才那幕情形印象太过深刻,反倒不记得吕衡死前所言,犹豫道:“好像是什么念想,什么邪,还有什么心。”
身后的萧沉月却小声说道:“定中念想,多感众邪,端正体心,自成一炁。”原来她适才没有看到二人焚身至死的情形,反倒把吕衡死前所说之话听了个真切,这才能完整答出。
凌寄傲面色沉凝,若有所思,半晌方才长叹一声:“看来某家确是没有听错。吕衡临死前终于还是将他师尊吐露出来。”冷羿一惊,追问道:“他师尊是谁?”
凌寄傲看了看地上烧成一堆的齑粉和若浮尸身,摇摇头道:“此地不是说话之所,而且此事事关重大,我需即刻告于盟主。冷羿,你二人先随我返回持恒行,其余之事,容后再道。”
冷羿指了指若浮尸身,道:“这女子虽泄露盟中机密,但也是个可怜之人,凌大哥,要不……”凌寄傲点点头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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