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衡嘴唇翕动,方想说话,栾守敦突然提高语声,怒声斥道:“可你是如何对我这个恩人?又是如何对持恒行的?勾引这个荡妇,狼狈为奸,勾结外人,残害自家兄弟,时至此刻,居然还有脸大言不惭地说,我没资格唾骂于你?”
吕衡之事,凌寄傲也只是略知一二,冷、萧二人更是初次得闻,此时听到栾守敦道出始末,皆对吕衡心生鄙夷,这般以仇报恩之徒,也难怪会做出丧尽天良之事。
吕衡仰望长天,似是被栾守敦之言勾起心中往事,半晌却是并不言语,一旁的怜筠似是眼中只有吕衡一人,只是痴痴地看着他,并没有半句言语。
正当众人皆以为吕衡无话可说之时,却见他长叹一声,悠悠收回目光,满怀怜爱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怜筠,方才将眼神投向栾守敦,缓缓道:“你说得没错,你的确是我的恩人,当日若不是你收留于我,又提拔于我,我吕衡焉有今日?”
凌寄傲轻咳一声,扬声道:“既然如此……”话未说完,吕衡摆了摆手,一阵急促的咳喘之声自他喉间传出,怜筠忙伸手轻抚,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喘。吕衡舒了一口气,勉力说道:“凌寄傲,且容我将话说完。其中种种因由,只有我与若浮知晓,这么多年来我如鲠在喉,今日便索性都道出来吧。”
凌寄傲听他如此说法,心知此事内中必然另有隐情,当下瞥了栾守敦一眼,点了点头。栾守敦冷笑一声:“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样?”吕衡没理会他,自顾自说道:“怜筠本名若浮,她与我乃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自小我们两家就极为亲近,双方父母早早便为我们定下亲事,所以,那时若浮就已是我的娘子。”
说到这里,吕衡忍不住再次将目光注视在怜筠,不,应该是若浮身上。若浮莞尔一笑,娇羞将螓首埋在吕衡胸前,却仍偷偷看向吕衡,满面喜悦之情溢于眉目之间,与她在持恒行之中一味恭顺之貌全然判若两人。
栾守敦妒火中烧,正要跨步上前将若浮抓回,不料他方一动,肩膀上一只大手已牢牢将他按下,背后传来凌寄傲的声音:“且让他说完。”栾守敦无奈,只得遵从。
吕衡轻抚若浮秀发,眼中却已由热转冷,缓缓说道:“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八岁那年,村中突遭疫病侵袭,全村上下,一夜之间,竟死了大半。若浮那时随母省亲,方才逃过一劫,而我则是幸得恩师相救,捡回一条性命。”
冷羿突然想起一事,插声道:“吕安呢?他是如何逃过疫病的?”吕衡答道:“他那时年岁稍长,性子极顽,胆子也极大,经常一个人跑到山里去戏耍,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才逃过疫病。不过他的父母却是没那般好运,双双死于疫病之中。”
冷羿点点头,吕衡所说之言与吕安当日所言不谋而合,想来应是事实。吕衡接道:“恩师除了救下我外,还救下了另外几个与我同龄稚子,他怜我等孤苦,便将我等带至一处安全地方,教我们读书识字,见我天资尚可,就收我入门,授我武学。如此过了四年之后,恩师命我出山,投入持恒行门下。我初始不明他意,后来才知他必是早知持恒行与胜书盟的关系。栾守敦,不错,我初来之时,所说之话确是谎言,为了能顺利投入持恒行,我不惜流浪街头,饥餐饿食,方才将自己弄得面黄肌瘦,引动你恻隐之心,让我投入持恒行。”
栾守敦冷笑一声:“原来你是早有预谋,狼子野心,我真后悔当日没有将你丢出去喂狗。”凌寄傲沉声道:“你那师尊是何人?为何如此处心积虑混入持恒行中?”
吕衡微微一笑,却并不回答凌寄傲的话,只是自顾向下说道:“初来持恒行之时,我只是一名小伙计,无权无势,但凭借我在恩师那里学到的商行运作和处事之道,再加上做事勤恳,栾守敦注意到我,将我慢慢提拔为商行管事。”
栾守敦冷哼一声:“只怪我瞎了狗眼,竟会提拔你这样一个狼心狗肺之徒。”吕衡嘴角浮现一丝讥笑:“不错,我的确是狼心狗肺,但你却不是瞎了狗眼,相反,你的狗眼可是亮得很。”栾守敦恨恨道:“事到如今,你还要逞口舌之利,只可惜这张利嘴救不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吕衡摇摇头,扬声说道:“我说得只是事实。栾守敦,你将我提拔为管事,无非就是看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方便操控我为你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栾守敦大怒道:“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需要你来做?吕衡,你是眼看命不久矣,是以才血口喷人,妄想求一条活路吧。”
吕衡却转头看向凌寄傲,沉声说道:“初时我并不知持恒行乃是胜书盟产业,是以栾守敦令我伪造文书,中饱私囊之时,我还甚是惊诧为何他要如此。在我房间内,床下东南方向有一略松动青砖,撬开之后,里面有一本账薄,详细记载了栾守敦这么多年来所巧取之财,你尽可看看他是如何借持恒行为他自己敛财的。”
栾守敦怒声叱喝:“吕衡,到了此刻,你还不忘血口喷人,诬陷于我?”凌寄傲沉声说道:“此事是否诬陷,回去一查便知。守敦,不必多言。”栾守敦听凌寄傲如此说法,恼恨地瞪了吕衡一眼,不再作声,一双眼珠却是转来转去,不知所想何事。
凌寄傲直视吕衡,扬声说道:“既然这名女子与你自幼便定下亲事,为何她又会嫁与守敦?”吕衡闻听此言,双眼之中不由透射出无尽恨意,直射向栾守敦,愤然道:“我与若浮自那场疫病之后便失去联系,但在我心中,却是早已将她视为娘子。后来得知,她娘省亲回后,眼见家中遭此大变,难以承受打击,自己用一根绳子,便随她爹而去,只剩若浮一人孤苦伶仃。我苦苦追寻,却再无人知她下落。这些年来,我从不曾放弃追查,始终没有半点线索。我心丧若死,以为若浮已然不在世间,或已嫁为他人妇,终日里便与一帮兄弟流连青楼,不醉不休。直至四年前,我竟然在青楼之中重遇若浮,当时,我如五雷轰顶,怒不可遏,要不是他人拦阻,我差点将她活活掐死在手下。”
说到这里,吕衡怜惜地看了一眼靠在他怀中的若浮,轻声说道:“幸好当日有人拦阻,否则若让我铸成大错,悔之晚矣。”凌寄傲虎目之中神光闪动,似是在思索一事。
本章完
第101章 章十二()
站在一旁的萧沉月突然插嘴道:“你流连青楼就可,看到至爱的女人在青楼里便不问青红皂白,要打要杀,这是什么道理?”冷羿方想制止萧沉月多嘴,听到她的言语,也觉甚有道理,便没再作声。
吕衡苦笑一声,轻声道:“你说的没错,当时确是我已然喝醉,惊见若浮之下,全没考虑其它。旁人都以为我是在撒酒疯,却是全然不知我与若浮从前之事。若浮当时已是青楼红牌,名为怜筠。当我听到她的名字之时,便知我错怪了她。怜同恋,而筠中含均,均者衡也,她从来就不曾忘了我吕衡。”
一旁的栾守敦听到此言,目眦欲裂,牙关紧咬,却出奇地没有再发出半点声音。靠在吕衡怀中的若浮,却抬头看向吕衡,如雨后桃花,娇露笑靥,一只柔荑轻轻地握上吕衡手掌,两人十指紧扣,如胶似漆,相视而笑,似是重温当日情景。
凌寄傲轻咳一声,开口问道:“既然你们男有情,女有意,为何……”说到这里,略略停顿片刻,看向栾守敦,见他毫无反应,才接着说道,“为何她却成了守敦的如夫人?”
吕衡收回与若浮对视目光,看向凌寄傲,嘴角边带着一丝嘲讽,道:“我与若浮抱头痛哭,她才告诉我,当日她娘离世之后,她无依无靠,被人拐骗,卖至青楼。青楼老鸨见她容貌绝丽,便对她悉心培养,希冀她成为青楼的一棵摇钱树。若浮之貌,本就是万里挑一,不,当世绝无仅有!待她成年之后,很快便成了青楼头牌,为她倾慕之人数不胜数。我纵然有心想救她出火海,奈何青楼怎肯放人?后来,若浮以死相逼,那抚养她长大的老鸨尚算对她还有几分情义,见她如此坚决,无奈之下,开出三千两赎身费,希望可以让我知难而退。我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只得对栾守敦和盘托出此事,向他求救。没想到这人面兽心的畜生,偷偷见了若浮一面后,色欲迷心,一方面答应我的请求,却以商行名义将我遣至沧州,另一方面假借我的名义,为若浮赎身。若浮欢天喜地答应之后,坐上了他派来迎亲的花轿,直至洞房之时,才知道根本不是我。而等我半年之后回来,已然木已成舟,无可挽回。”
凌寄傲神色峻厉,冷冷道:“守敦,他所言是否属实?”栾守敦咬牙道:“大哥,他信口雌黄之言,焉能可信?当日他求我之时,只说怜筠是他同乡,从未说过是他娘子。现在他为求活命,不管什么脏水都敢往我身上泼。”冷羿方要说话,萧沉月抢着道:“这件事和清河惨案没有半分关系,他就算想往你身上泼脏水,也不必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冷羿暗暗点头,萧沉月正是说出他想说之话。
栾守敦喝道:“放……”不待他将后面一个字说出,凌寄傲已然截住他话,道:“你纳这女子为妾之时,我曾来过。当时我问你,这女子赎身费几许?你说三百两,现在吕衡说是三千两,你又该如何解释?”栾守敦脸色一变,支吾道:“当,当时我怕大哥你怪,怪我乱花钱,所,所以少报,报了一点。”
凌寄傲面沉如水,狠狠地看了栾守敦一眼,道:“果然只是一点。这笔账,暂且记下。”说罢,又转头看向吕衡,接着说道,“此事虽是守敦理亏,但她既已为人妇,终究便已成定局,却万万不是你二人……”说到这里,凌寄傲稍稍犹豫片刻,似在斟酌,方才道,“再续前缘的理由。只是某家尚有一事不明,你怎知道守敦交予你的乃是价值连城的红货?”
吕衡嘴角微微一扬,讥诮之色表露无遗,言道:“栾守敦怎会将如此机密之事告诉我?不过在若浮面前,他倒是毫无保留。红货之中,有一枚渊碧滕花玉佩,晶莹剔透,煞是贵重。栾守敦酒醉之后,将此物取出,送给若浮,并且向她言明,这本是打点契丹贵族之物,戴在若浮腕上,更为合适。若浮大吃一惊,坚不肯收。栾守敦言,他已准备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假货,混杂其中,马上便会要我带入契丹,那群契丹蛮子哪懂得分什么真假。若浮告诉我后,我才发觉这是一个带若浮脱离苦海,千载难逢的良机。我将此事通知师尊,师尊答应我,此事事成之后,便让我与若浮远走高飞。”
冷羿听到“事成之后”四字之后,怒火腾然烧起,大声喝道:“你可知就为你一己之私,二十多条人命葬身清河。就算你与她能双宿双栖,我且问你,你良心上可有半点内疚?你就不怕二十多条冤魂向你索命?既然你已知所携乃是价值连城的红货,为何不干脆一走了之?为何定要白白搭上这么多条人命?”
吕衡听到冷羿此言,双眼顿然失却神采,颓然低下头去,小声道:“我既知持恒行背后乃是胜书盟,又怎敢携带红货,一走了之?若真是那样,以胜书盟的势力,恐怕我与若浮一辈子只能东躲西藏,惶惶终老。再说师尊只是命我将商队带至清河客栈,我实不知他竟会尽屠上下,一个不留。”
凌寄傲神色凝重,吕衡所说与事实环环相扣,应是真话,栾守敦胆大包天,不但中饱私囊,更偷天换日,泄露胜书盟机密,就算他是自己多年属下,恐怕也难逃严惩。但现在当务之急,仍在吕衡身上,他背后的师尊,多年前便已处心积虑,只为了渗透胜书盟下属区区一个商行,如此看来,胜书盟其余堂口,江湖上诸多门派,又有多少被他渗透进去的?这般殚精竭虑,所谋必不甚小。眼下唯有依靠吕衡,顺藤摸瓜,查出他背后的真相。
想到这里,凌寄傲沉声道:“吕衡,你所做之事已是天怒人怨,怪不得别人。你现在唯一能为死去的商行兄弟做的事,便是随我回胜书盟,将你师尊之事如实吐露,无论如何,胜书盟一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吕衡摇了摇头,坚声道:“凌寄傲,我已说得很清楚,放过若浮,我便随你回胜书盟,将我所知道的一切悉数道出。”凌寄傲虎目微眯,缓缓道:“你不怕某家现在答应你,待你说出事实后,出尔反尔吗?”
吕衡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栾守敦,扬声道:“江湖上都知道凌寄傲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若是你的话都不可信,我还有何人可信?”凌寄傲道:“既然如此,某家便答应你,只要你说出事实,我担保这个女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绝没有任何人拦阻于他。但,你……”
吕衡点点头,道:“余话不必再说。”说罢,轻轻用指尖点起若浮如花似玉的脸庞,凝望着那一双秋水双瞳,温言说道:“若浮,好好活下去。”若浮出奇地没有流泪,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痴痴地望着面前情郎,仿佛时光镌刻在这深情一凝之中,再无流逝。
吕衡眼泛泪光,猛然将头偏开,挣扎便要站起。若浮连忙站起身来,将他缓缓搀扶而立。吕衡狠一狠心,甩开若浮双手,向凌寄傲走去。越过栾守敦时,吕衡望也没有望他一眼,直走到凌寄傲身前,方才停下脚步。
凌寄傲看了胸前血迹斑斑,却仍站得笔直的吕衡一眼,心知此人已是料定自己结局,不禁一阵唏嘘,若不是他犯下如此滔天罪行,恐怕自己都会忍不住给他一条生路。想到这里,凌寄傲叹一口气,扬声说道:“冷兄弟,你二人将若浮一起带回去吧。”
本章完
第102章 章十三()
冷羿答应一声,正准备与萧沉月走向若浮之时,异变陡生。只见栾守敦肥胖的身体突然一个前纵,疾如苍狼,敏似灵狐,哪里还有半分大腹便便的模样。在众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瞬时便跃到了若浮身后,手掌一翻,一把白晃耀眼的匕首已然横在若浮喉间,吹弹可破的肌肤在微微晃动的刀刃之后,仿佛随时都会红白争竞交开。
冷羿与萧沉月愕然停步,那壁厢凌寄傲怒喝道:“栾守敦,你做什么?”吕衡双目已显赤红,狂吼一声,双拳捏得咯吱作响,却不敢有半点动作,生怕栾守敦一时拿捏不稳,伤到若浮。
栾守敦脸色阴沉站在若浮身后,那轻轻颤动的肥肉略显他心内的慌张,只听他切齿怒道:“凌寄傲,你还有脸问我做什么?我与你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你竟然为一个百死莫赎的狗贼将我的女人夺走?我才是怜筠的夫君,她日后如何,只有我才能做主。你凭什么答应这个狗贼?”
凌寄傲万万想不到,一向对他恭顺有加的栾守敦竟会突然暴起发难,偏偏此刻若浮又是绝对不可有失,否则吕衡背后的势力再难以追查,不由焦虑万分,厉声叱道:“栾守敦,你中饱私囊,泄露盟中机密,我还没有找你算帐,你还有脸说这个女人的事?还不快快放开她,随我回盟里,听候发落?”
栾守敦嘴角颤动,面容之上浮现一丝狠厉,绝然道:“凌寄傲,事已至此,不必再说。我断不会随你返回胜书盟,你带这个狗贼回去,我带怜筠远走,大家各走各路,相安无事,否则,今日便一拍两散,谁都别想讨到好。”
凌寄傲心中一凛,虎目之中透射而出冷冽厉芒,直视向栾守敦。若照他所言,就算自己强行将吕衡带回胜书盟,恐怕也绝得不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