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沙乐南陈述完毕后,堂下已是群情激愤,喝骂连天,若不是衙役拦阻,恐怕早已冲上堂来,将冷羿生吞活剥。只是衙役拦得住人,却拦不住众人把冷羿骂了个狗血淋头,就连冷修远也未得幸免,更有甚者,将冷羿祖上统统问候个遍。冷羿紧抿双唇,却是一言不发。
顾孟平眼见堂下已渐失控,手中惊堂木“啪啪啪”连拍数下,两旁衙役齐齐将水火棍顿击地面,口中高呼:“肃……静……”数种声响交织一起,回荡于大堂之上,威严肃穆,方才止住了堂下的喧嚣鼓噪之声。
顾孟平大声喝道:“公堂之上,如此喧哗,成何体统?再有犯者,一律逐出公堂。”众人这才完全止住声息,静观后续。顾孟平扫了一眼堂下众人,这才将目光投至冷羿身上,肃然道:“冷羿,大宋律法所立之本,便是绝不枉纵一名凶徒,也不会冤屈一名无辜。今日本官开堂审你,既已容许百姓旁观,便是要将这件案子审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适才沙总捕之言你尽听于耳,既然你说他误将你认作凶徒,本官便给你一个自辩的机会,看你有何话说。”冷羿低头应道:“多谢大人。”说罢,将身一转,面向沙乐南,朗声说道:“沙总捕,你既然口口声声指认我便是凶徒,请问,可有任何一人看见我持刀行凶?”沙乐南嘴角浮现一丝讥笑:“客栈上下,一共二十四条人命,无一活口,就算有人见到你行凶,也早被你杀之灭口,又何来目睹之说?你早就算到无人生还,才敢在此大放厥词,意图蒙混过关。”
冷羿强压心中怒火,高声道:“难道你认为凭我一人之力,便可尽屠客栈中人?”沙乐南不屑道:“凭你一人,当然无此可能,所以你还是趁早供出同伙,略略将功赎罪,以求轻判。”冷羿大声喝道:“既然沙总捕也知凭我一人之力,绝无可能造此惨案,为何你发现我之时,只有我孤身一人身处荒野,我的同伙又去哪儿了?难道他们抛下我,就不怕我将他们都招出来吗?”沙乐南一时语塞,强自道:“许是你们内中分赃不匀,又起纠葛,他们才将你抛至荒野。”冷羿怒道:“若照沙总捕所说,他们何不将我一刀两断,永绝后患,更来得干脆?”
沙乐南之前虽也想到此事,甚是费解,但顾孟平催得急促,也来不及细细考虑,便将冷羿带至公堂受审。此时冷羿所言,直指疑点,沙乐南额头之上,豆大的汗珠已是冒了出来,却无言以对冷羿之问。
冷羿见沙乐南回答不出,转身面向顾孟平,道:“大人,我实是新加入持恒行的一名伙计,刚刚加入商行,便被指派随商队前往涿州榷场,此事德州持恒行东家栾守敦可为证明。昨夜宿在清河镇客栈之中,半夜时分,一伙黑衣人袭击商队,我虽奋力抵抗,仍是不敌,被贼人首领击晕过去。醒来之时,便已身处荒野,一把钢刀丢在身侧。沙总捕乃是接匿名告发,方才寻找到我,照我估计,十有八九乃是贼人所为,让官府将矛头指向我,他们才可逃之夭夭。”
冷羿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堂下众人听了,也不禁悄悄议论起来,只是声响小了许多。顾孟平万没想到,沙乐南三言两语之间,便被冷羿驳得哑口无言,心中愠怒,却不露声色道:“照你所言,乃是沙总捕冤枉你了?”冷羿昂首道:“正是。”
本章完
第64章 章二十()
顾孟平重重一拍案上惊堂木,“啪”的一声,激荡在公堂之上,昭聋发聩,惊得堂下一只羽燕扑愣飞起,遁入云霄,大堂之上,鸦雀无声,针可落闻。顾孟平怒喝道:“大胆狂徒,本官给你一个自辩机会,却不是容你在此撒泼抵赖。”说罢,扬手将案上薄薄一纸掷于堂下,厉声道:“你且看看此乃何物?”
一旁衙役自有人越众而出,将纸拾起,拿到冷羿眼前,给他瞧个清楚。冷羿一见此纸,面色大变,他万万没有想到,顾孟平竟然发现此事,一时之间,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那衙役见冷羿已然看清,又拿着此纸,来到堂下旁观众人眼前晃了一圈,最后再恭恭敬敬地放回到顾孟平的案上。
堂下众人站在前排的看得分明,后排的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纷纷追询,“那是什么东西?”“我也没看清,好像是官府发的文书。”“我只看到有官府的朱红印鉴,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看清了,乃是凭留。”“凭留?”“好像是吧。”
顾孟平听到堂下众人碎语,高声道:“此纸正是凭留,乃是沙总捕擒获冷羿之时,从他身上搜出之物。只是虽是凭留,哼……”顾孟平故意停顿片刻,方才续道,“却是一张假凭留。”此言一出,犹如在沸油中浇入瓢水一般,堂下众人炸开了锅。“难怪他一见此物,马上脸色大变,不敢再狡辩。”“连官府的凭留都可以伪造得出来,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他伪造凭留,必有目的,看来清河惨案,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什么脱不了干系,肯定便是他做的,否则何须假造凭留,混入商队之中。”“说不定他自德州加入商队之时,便已居心叵测。”“还什么说不定,肯定便是如此。”
顾孟平见此证抛出,冷羿立时便无言以对,而堂下诸人异口同声之言也如自己推断冷羿其行并无二致,心头一喜,面上却是不露分毫,沉声喝道:“这张凭留虽伪造得似模似样,但在本官眼中,却是破绽百出。百密而有一疏,冷羿,你定想不到本官可从此凭留之上找到纰漏吧。”
冷羿自凌寄傲处得此凭留之后,由北向西,又自西回北,出入城镇,参加青云试,无一人指出此乃假货。冷羿虽然也曾怀疑凭留真假,但时日渐久,便已淡忘此事,万没想到,竟在这节骨眼上,被顾孟平看了出来。
冷羿涩声道:“我确是定州陈家村人氏,只因村庄遭契丹军劫掠,我孤身逃出,来不及到定州府衙办理凭留,便至终南山容天观参加青云试。这张凭留,乃是我后来托人办理,但我也万万没想到竟是伪造。”顾孟平冷笑一声:“托人办理?你可知这凭留办理手续甚是繁复,若无本人,绝无可能办成。你轻轻一句托人办理便想推脱?本官且问你,你是托何人何时办理的?”
冷羿哑然,慢说凌寄傲的大宋逃兵身分绝不可暴露,就算自己当真如实说出,这冀州官府又上哪儿去找凌寄傲来为自己作证?更何况此举无异于出卖凌寄傲,自己也是万万做不出的。想到这里,冷羿苦笑道:“我也不记得了。”顾孟平大喝一声:“大胆,分明就是虚言狡赖。适才你说贼人将你抛至荒野,便是为了让你当替罪羊,简直一派胡言。据沙总捕回报,现场已被大火损毁严重,更无一人生还,贼人只须远遁匿藏,又哪里找得到他们?何必多此一举,留下你来,徒增变数?”
其实有此疑问的不只是顾孟平一人,冷羿与林惕在牢房之中,也对此事疑惑不解。此刻听到顾孟平道出,冷羿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道:“但我若是同伙,贼人为何不将我灭口,难道留着我被官府找到,供出他们吗?”顾孟平凤目含威,厉声道:“这正是你们高明之处。常人都会如此认为,但你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混淆视听,搅乱浑水,从中取利。适才你说你自契丹军劫掠中逃出,至终南山容天观参加青云试,哼,我且问你,青云试你过了没有?”冷羿老实答道:“我并没有通过青云试。”顾孟平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如此说来,你便更是撒下弥天大谎。你欺负本官身处官场,不知江湖中事吗?实话告诉你,本官不但早知青云试,而且本官的外甥更是参加了今年的青云试,虽然他天资尚可,但仍是榜上无名。青云试早在数月之前便已结束,你说你是新加入持恒行的伙计,便被指派加入商队,那你这数月间却又是去了何处?”
冷羿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自己总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灵谷私下传授“泰初心法”一事说出来吧,只得咬牙道:“我身无分文,沿路替人帮工赚取少许饭钱,直到遇到吕安,随他一起投奔他在持恒行的族弟,管事吕衡,这才在持恒行落下脚来。昨夜,吕安也已逃出,随他一起逃出的还有一名叫陈越的伙计,他们都可证明,我确是持恒行的伙计,并非凶徒。”
顾孟平冷哼一声:“就算你所说加入持恒行俱是真话,恐怕也是另有目的,说不定,你加入商行,便是为了里应外合,劫掠商队。至于你所说还有两名商队伙计逃出,嘿嘿,本官在城内显眼之处均已张贴通告,只要他们不是瞎子,聋子,必然知道你将在此受审,为何迟迟不见到来?”冷羿道:“也许他们被昨晚之事吓到了,不在城中。”顾孟平嘴角露出一缕嘲弄之色,哂笑道:“本官从未听说,有人在历经此惨案之后,还敢不寻求官府保护,留在城外的。要么他们也是贼人一伙;要么这两人已然身死客栈之中,被你借来扰乱官府视线。”
冷羿明明见到吕安、陈越已是逃了出去,只是他怎也想不通为何二人不出现在这公堂之上为他作证。其实冷羿倒是有所不知,吕安已是被胡慎擒回,惨死在那首领手中,而陈越此时更是刚刚得到消息,正在兼程赶往冀州途中。冷羿眼见顾孟平步步紧逼,几乎已要坐实他勾结贼人,谋害商队之事,偏偏自己又无处可驳,无力之感油然而生,只得亢声道:“我绝非凶徒,大人纵问我一千遍,一万遍,我也是此言。大人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辰,不如早点搜寻线索,莫让那真正的贼人逍遥法外。”
顾孟平勃然大怒:“本官幼承家训,少读圣贤之书,直至得蒙圣上恩宠,出官入仕,秉得便是一个‘公’字。方才给你自辩之机,也是为了倘若你真有冤屈,也可洗雪清白。没想到你狡狐成性,在本官如此抽丝剥茧的盘询之下,无法自圆其说,仍是拒不供认,信口雌黄。哼,真当本官没有手段对付你不成?来人,上刑。”
本章完
第65章 章二十一()
两旁衙役如狼似虎般扑上数人,七手八脚将冷羿按倒在地,扒下他的裤子,两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站立在旁,听候顾孟平下令。冷羿肩臂之伤一经挣扎,便即裂开,血浸衣裳,冷羿大叫道:“大人,我的伤便是与那伙黑衣人搏斗之后留下的,不信你可来看。”
顾孟平向沙乐南使了个眼色,高声说道:“沙总捕,若论查验伤势,还是你经验最为丰富,你且瞧上一瞧。”沙乐南拱手领命,走到冷羿身旁,蹲下身子,查看伤势。未几,便即站起,扬声说道:“回顾大人,此人所受伤势确是刀伤,但皮肉翻卷,创面甚大,绝非在他身边发现的柳叶刀所造成,倒像是商队护卫中最常佩带的朴刀所致。”顾孟平厉喝道:“还敢妄图用商队护卫反抗所受之伤砌词狡辩,眼下证据确凿,你招还是不招?”
冷羿万没想到沙乐南竟会得出如此结论,咬牙道:“我并没有杀人,要我招什么?”顾孟平凤眼微眯,一拍案上惊堂木,怒道:“既然你执意不招,莫怪本官无情。来人,先打他三十棍。”两旁的衙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听到顾孟平此言,高高举起手中水火棍便打了下去。
二人下手甚重,左上右下,交替而击,配合得极是默契,堪堪三十棍打完,冷羿已被打得血肉模糊,汨汨鲜血顺着腰间流下,不一会儿,便在公堂之上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洼。顾孟平喝道:“你到底招还是不招?难道还想受此皮肉之苦吗?”冷羿低声道:“我……没有……做,招什么……”话未说完,已然晕了过去。他是全凭心中一股韧劲支撑着尚未晕去,撑到此处,已是极限,此刻话说出口,便再也支持不住。
顾孟平大怒,正待命人将冷羿弄醒,再上刑罚。一旁的沙乐南眼见不妙,快步走到顾孟平案前,小声恭敬道:“大人,再打,恐怕要将他活活打死在这公堂之上了。本来此人死有余辜,倒不足惜,只是大人难免多费一番唇舌向刑部解释,更何况大人还指望从这小子身上找到其他凶徒,请大人三思。”
顾孟平沉吟片刻,手捻长须,微微颌首,示意沙乐南退下。待沙乐南退回大堂之后,顾孟平朗声说道:“本官一向心怀恻隐,纵然此人十恶不赦,在未判之前,却也不能伤了他的性命。沙总捕,本官命你将他还押监牢,延医救治,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官唯你是问。待他的伤好些了,再行提审。”沙乐南恨得牙关紧咬,却不得不低头恭声道:“是,大人。”顾孟平点了点头,袍袖一摆,道:“退堂。”说罢起身下位,自回后院去了。
堂下看热闹的诸人一边口中喋喋不休地咒骂着冷羿,一边各自散去。站在沙乐南身后的一名捕快悄声说道:“头,咱们难道真得还要替这小子找大夫不成?”沙乐南便是心中再有不愤,也不敢拿冷羿的性命发泄。若是冷羿真的伤重不治,顾孟平当着这公堂上下说的话,也绝不会只是戏言。想到这里,沙乐南阴沉着脸,恼怒道:“你没听见顾大人说的话吗?还不快点去找个大夫来。”那捕快眼见沙乐南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哪里还敢再去触他的霉头,一溜烟便跑了出去。
沙乐南命人将冷羿抬到一旁等候,没过多久,那捕快便押着一名大夫回来了。那大夫战战兢兢地为冷羿敷药上带,便是连他的肩臂之伤也一并包扎妥当,做完之后,方才颤声道:“还请官爷跟小人回去一趟,小人开个方子,抓几副药。”沙乐南眉头一皱:“什么药?”大夫答道:“活血生肌,败毒清瘀之药。”沙乐南道:“不吃会不会死?”大夫一愣,方才答道:“那倒不至于,只是复原速度却会慢上许多。”沙乐南一听不吃药也不会死,把手一摆,道:“那便不用吃了。”大夫心中嘀咕:“这官老爷给犯人看病只须不死便成,倒比我在外给人看病简单许多。”心中所想,却哪敢说出来,只得赔笑道:“既然如此,那小人便先行告退。不知哪位官爷随小人把这账结了?”沙乐南不耐烦道:“让你为官府做点些许小事,乃是你祖上积德,还想收钱?去去去。”两旁如狼似虎的差役一听沙乐南此言,立时便将大夫向外轰赶,那大夫心中怒骂,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愤愤离去。
沙乐南命人将冷羿押回监牢,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去。待冷羿清醒过来之时,已是身处牢房之中,身边只有林惕一人。冷羿只觉后腰之上,似火烧一般疼痛,稍稍动作,便会牵动伤口,痛楚难忍。林惕见他醒来,开口道:“伤处可还疼痛?”冷羿点点头,林惕接着说道:“疼倒是好事,若是感觉麻木,恐怕会有大碍。”冷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奇道:“这是谁替我包扎的?”林惕一笑:“反正不会是老夫。想必是沙乐南怕你伤重,死在牢中,所以才找人为你包扎的。”冷羿苦笑一声:“我死了,他不是正好结案吗?为何又会怕我死在牢中?”林惕摇摇头:“似这般大案,定会引起刑部关注,你若死了,意味着线索完全中断,到时不光沙乐南,就算是顾孟平,也不好交待。”
冷羿叹一口气:“就算把我留着,也不可能找到那群黑衣人,他们恐怕是白费心思了。”林惕冷笑一声:“谁告诉你,他们定要找到那群黑衣人的?如此做派,只是为了给刑部,给冀州百姓一个交待。有了你这个替罪羊,哪怕最后找不到那群黑衣人,也可以略略平复民愤。不过照你所说,你身份确凿,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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